摘要:他妈,我那高高在上的婆婆,挽着手臂,像个得胜的将军,嘴角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关上,震得楼道里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扇昂贵的实木门在微微颤抖。
高高峰的咆哮还在我耳边回响:“滚!你给我滚出去!这个家没你说话的份!”
他妈,我那高高在上的婆婆,挽着手臂,像个得胜的将军,嘴角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他妹妹高岚,躲在他们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卡通图案睡衣,脚上是一双棉拖鞋。
手机,钱包,钥匙,一切,都在那扇紧闭的门后。
十一月的风,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从我单薄的睡衣领口直灌进去。
我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心寒。
我站在楼道里,像个被扔掉的垃圾。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世界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我一动不动。
我在等。
等那扇门重新打开,等高峰气消了,出来拉着我的手,说一句:“好了,老婆,别闹了,外面冷,快进来。”
就像过去七年里,每一次争吵后那样。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是高峰的车。
他走了。
他竟然真的走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看着那熟悉的车灯汇入城市的车流,然后消失不见。
他真的,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我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那么诡异,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起因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
高岚的儿子,我那宝贝侄子,要上三万块一年的国际幼儿园,她自己掏不出钱,理直气壮地找她哥要。
我不同意。
我说,我们自己的孩子明年也要上幼儿园,房贷车贷压着,哪还有闲钱。
我婆婆立刻就炸了:“林晚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家好?高峰挣的钱,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外人。
结婚七年,生了一个女儿,我还是个外人。
高峰沉默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烟雾缭绕中,他看着我,眼神冰冷。
“不就三万块钱吗?我妹开口,我能不给?你至于吗?”
“我至于吗?”我气得发抖,“高峰,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家!你女儿的奶粉钱你算过吗?家里的水电煤气费你交过一次吗?我身上这件睡衣穿了四年了!你管过吗!”
“你一个家庭主妇,天天在家待着,能花几个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他妈尖利的声音刺穿我的耳膜。
“够了!”高峰猛地站起来,把烟蒂狠狠摁进烟灰缸,“这个家怎么天天吵!就为了这点破事!”
然后,他指向我。
“你,给我出去冷静冷静!”
于是,我就站在这里了。
冷静。
我确实冷静下来了。
风吹在脸上,像无数个细小的巴掌,火辣辣地疼。
我沿着楼梯往下走,一步一步,很慢。
拖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娘家?
我妈有心脏病,我爸去年刚做完手术。我怎么敢在深夜里,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被女婿赶出了家门?
找朋友?
我最好的闺蜜小晴,上个星期刚被公司派去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至于其他人……我甚至想不起来有谁的电话号码。
结婚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高峰和孩子。
我的社交圈,萎缩得只剩下一个菜市场。
走出小区,城市的霓虹灯像一双双巨大的、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这个可笑的游魂。
路上的行人裹紧了大衣,行色匆匆。
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一个穿着睡衣在街上晃荡的女人,大概不是疯子,就是刚跟老公吵完架。
没什么稀奇的。
我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脚底板开始疼,拖鞋太薄了,硌得慌。
肚子也开始叫了。
我晚饭还没吃。
我看到路边有个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像一个温暖的陷阱。
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
算了。
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椅子是铁的,冰冷刺骨,那股寒气顺着脊椎一路往上爬,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我抱紧双臂,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想起我和高峰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但眼睛里有光。
他会为了给我买一支我喜欢的口红,吃一个月的泡面。
他会在我生理期的时候,半夜跑出去给我买红糖姜茶。
他会抱着我,信誓旦旦地说:“晚晚,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好日子……
是啊,是过上了好日子。
我们有了大房子,有了车。
可他眼里的光,没了。
取而代ICC的,是疲惫,是不耐烦,是算计。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他妈和他妹妹搬来和我们“同住”开始的吧。
是了,不是同住,是“小住”。
可这一住,就是三年。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滴在睡衣上,很快就变得冰凉。
“唉。”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我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起头。
一个大爷,站在我面前。
他很高,但背有点驼,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色工装外套,上面沾着些油污和灰尘。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身边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堆满了纸箱和塑料瓶。
是个收破烂的。
他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沟壑纵横,像干涸的河床。
“姑娘,”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跟家里人吵架了?”
我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他看出了我的防备,往后退了一步,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
“别怕,我不是坏人。刚在那边收完东西,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半天了。”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我。
“肉的。还热乎,吃吧。”
包子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地叫了一声。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摇了摇头。
“拿着吧,”他把包子硬塞到我手里,“大半夜的,穿着这么点,不吃饭哪儿行。”
包子很热,烫得我手心发麻。
那股温暖,顺着我的手掌,一点点地,蔓延到我的心里。
我看着手里的包子,眼泪又一次决堤。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心寒。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像个傻子一样,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
肉馅很香,面皮很软。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大爷没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慢慢地抽着。
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我吃完一个包子,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谢谢您。”我哽咽着说。
“谢啥。”他摆摆手,把烟蒂在地上踩灭,“家在哪儿?要不我送你回去?跟家里人服个软,夫妻没有隔夜仇。”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我……没地方去了。”
他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打量了我一番,从头到脚。
“没带手机?没带钱?”
我点头。
他沉默了,抽完了半支烟,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这……这可咋办。”他喃喃自语。
寒风又刮了过来,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不行,”他突然说,语气很坚决,“这么冻下去要生病的。”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那辆装满破烂的三轮车。
“要不……你要是不嫌弃,先去我那儿凑合一晚上?”
我愣住了。
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家?还是一个收破烂的大爷?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可是,我能去哪儿呢?
在公园里坐一夜,明天早上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上社会新闻?
“我……我不是坏人。”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我就住在这附近一个收废品的院子里,就一间小平房。你要是信不过,我……我可以在外面守着。”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饱经风霜,却很干净的眼睛。
没有欲望,没有算计,只有一丝笨拙的、不知所措的善意。
“……好。”
我听见自己说。
我跟着大爷,走进了城市深处的一条小巷。
巷子很窄,很黑,两边是高耸的居民楼,把天空切割成一条狭长的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说不清的霉味。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或者说,是一片废品收购站。
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我看到院子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纸箱、塑料、废铁。
几间低矮的平房零星地散落在院子角落,像几只趴在地上的野兽。
“就这儿了。”大爷指了指其中一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平房。
他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废品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烧水的电炉子。
墙上糊着报纸,很多地方已经泛黄、卷边。
唯一的电器,是一个小小的、屏幕上布满划痕的旧电视。
这就是他的家。
“地方小,也乱,你别嫌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会。”我说的是实话。
跟外面的天寒地冻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塑料盆,倒了些热水壶里的水,又兑了些凉的。
“先洗把脸,暖和暖和。”
然后他又从一个破旧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厚的、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旧棉袄。
“我老婆子以前的,干净的。你先穿着,别冻着。”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叫林晚。
我今年三十二岁。
我曾经以为,我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爱我的丈夫。
直到一个小时前,我的人生,被我最信任的人,亲手砸得粉碎。
而现在,收留我的,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收破烂的大爷。
真是讽刺。
我换上那件棉袄,很大,很不合身,但很暖和。
我用热水洗了脸,冰冷的皮肤终于有了一点知觉。
“大爷,您怎么称呼?”我问。
“叫我李叔就行。”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你呢,姑娘?”
“我叫林晚。”
“林晚。”他念了一遍,“好听。”
他指了指那张床:“今天晚上你睡床,我睡这儿。”
他指了指地上一堆叠起来的硬纸板。
“那怎么行!”我赶紧说,“您睡床,我……我坐着就行。”
“那不行!”他眼睛一瞪,“你是客。再说了,我一个大老爷们,皮实,哪儿都能睡。”
他态度很坚决,不容我反驳。
我拗不过他,只好躺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床单和被子都有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很干净。
李叔关掉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小灯。
他在那堆纸板上躺了下来,很快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报纸上印着我不认识的人,说着我不知道的事。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我竟然,在一个收破烂大爷的家里,度过我被赶出家门的第一夜。
我想起我的女儿,悠悠。
她今天住外婆家,不知道睡了没有。
她要是知道她妈妈现在这个样子,会哭吗?
高峰呢?
他现在在哪儿?
是在某个酒吧借酒消愁,还是已经回了家,躺在我们那张两米宽的柔软大床上,安然入睡?
他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吗?
会担心我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起,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死了。
第二天,我被院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
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李叔已经不在屋里了。
那件旧棉袄还搭在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
桌子上放着两个馒头,一碗稀饭,还有一小碟咸菜。
稀饭还是温的。
我坐起来,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我走到门口,看到李叔正在院子里忙活。
他拿着一把大钳子,正在把一堆废铜烂铁剪断,分类。
阳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把他花白的头发染成了一片金色。
他干得很专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邻居大婶路过,嗓门洪亮地打招呼:“老李,忙着呢?”
“哎,王嫂,早啊。”李叔抬起头,笑着回应。
“哟,你屋里那是谁啊?”王嫂眼神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李叔愣了一下,随即说:“哦,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出了点事,来我这儿住两天。”
王嫂“哦”了一声,眼神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
我有些不自在,退回了屋里。
我把早饭吃了。
馒头很硬,但嚼起来很香。稀饭没什么味道,但很暖胃。
吃完饭,我把碗洗了,屋子也简单收拾了一下。
我不能白吃白住。
我走到院子里,对李叔说:“李叔,我能帮您干点什么吗?”
李叔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把汗,说:“不用不用,你一个姑娘家,干不了这个。这些活儿又脏又累。”
“没事的,”我坚持道,“我闲着也是闲着。”
李得看我态度坚决,只好指了指旁边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瓶。
“那……你就帮忙把这些瓶子踩扁吧,省地方。”
“好。”
我开始踩瓶子。
矿泉水瓶、饮料瓶、洗发水瓶……
我一脚一脚地踩下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这个动作很机械,很解压。
我好像把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都踩进了这些瓶子里。
王嫂又晃悠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
“哟,小林是吧?还真干上活了?”她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老李这人啊,就是心善。看谁可怜都想帮一把。”
我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你跟家里人吵架了?”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听嫂子一句劝,夫妻啊,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嘛,在外面不容易,回家发点脾气也正常。你服个软,回去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尤其是有孩子的,更不能轻易说散。你看看你,长得这么俊,跑出来算怎么回事?外面坏人多啊。”
我捏紧了手里的塑料瓶,指甲掐进了肉里。
好好过日子?
回去,继续当那个被呼来喝去、被瞧不起、被当成外人的保姆吗?
“谢谢您,王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知道了。”
她看我油盐不进,撇了撇嘴,又晃悠走了。
我干了一上午的活,踩扁了小山一样的一堆瓶子。
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心里却出奇地踏实。
中午,李叔用院子里捡来的木柴,生火做了饭。
一个白菜炖豆腐,一个炒土豆丝。
他说:“没啥好菜,将就吃。”
我却觉得,这是我吃过最香的饭。
我们坐在小板凳上,就着院子里的阳光吃饭。
“李叔,”我问,“您一直一个人住吗?”
“嗯,”他扒拉了一口饭,“老婆子走了十多年了。有个儿子,在外面,有自己的家了,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您……怎么不跟他一起住?”
“不去,”他摇摇头,“我这一身臭汗,一身破烂,去了招人嫌。再说了,我在这儿自由自在的,挺好。”
我沉默了。
下午,我继续帮李叔干活。
我学会了怎么把纸箱拆开、压平、捆好。
学会了怎么分辨不同种类的塑料。
我的手上沾满了灰尘和油污,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脏。
这比伸手问高峰要钱,看他和他家人的脸色,要干净得多。
傍晚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突兀地停在了废品站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走了下来。
是小晴。
我最好的闺蜜。
她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林晚!你个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我快急疯了!”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我。
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狼狈。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问。
“我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你都不接!我只能去找高峰!那个王八蛋,一开始还支支吾吾,被我逼急了才说把你赶出来了!我差点没把他家给掀了!”小晴气得浑身发抖。
“我顺着监控一路找,问了环卫工,才找到这个地方!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她拉着我的手,看到上面的划痕和污垢,眼泪掉得更凶了。
李叔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阵仗,有点不知所措。
“小晴,这是李叔,是他收留了我。”我赶紧介绍。
小晴抹了把眼泪,立刻走到李叔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爷,谢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真不敢想晚晚会怎么样!”
“哎,没事没事,应该的。”李叔连忙摆手。
“晚晚,跟我走,”小晴拉着我,“我已经在酒店给你开了房间,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我们明天再说。”
我回头看了看李叔,看了看这个破旧但温暖的小院。
“李叔,我……”
“去吧,”李叔笑了笑,“跟朋友去吧,那儿条件好。”
“我明天再来看您。”我说。
“好。”
我跟着小晴走了。
坐进她那辆干净、舒适、带着香气的车里,我感觉自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
酒店的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也冲刷着我这两天的疲惫和委屈。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头发像一团枯草。
这还是那个曾经骄傲、精致的林晚吗?
我裹着浴袍走出来,小晴已经帮我叫了外卖。
都是我爱吃的。
“先吃东西,”她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仗。”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一点。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小晴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从高岚要钱,到婆婆的辱骂,再到高峰最后的咆哮和那扇紧闭的门。
小晴听得全程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王八蛋!一家子吸血鬼!高峰他就是个没断奶的妈宝男!”她气得破口大骂。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那个妈和他那个妹不是省油的灯!你就是太能忍了!你把他们都惯出毛病来了!”
是啊。
我太能忍了。
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一退再退。
退到最后,无路可退。
“晚晚,这次你打算怎么办?”小晴冷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很久。
我想起高峰冰冷的眼神。
想起婆婆那句“外人”。
想起李叔递给我的那个热包子。
想起我在废品堆里,用自己的双手换来的一顿饭。
“小晴,”我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离婚。”
小晴愣了一下,随即,她笑了。
“好!”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晚!离!必须离!这种男人,留着过年吗?”
“可是……悠悠怎么办?”一想到女儿,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悠悠的抚养权,我们必须抢过来!房子是你们婚后财产,有你一半!他高峰想把你净身出户,门都没有!”小晴的眼神里闪着精明的光,“这件事交给我,我明天就去咨询我那个律师朋友。”
“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第二天,我用小晴的钱,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服。
不贵,但很精神。
然后,我去理发店,剪掉了我留了多年的长发。
看着镜子里那个短发、利落的自己,我感觉好像获得了一点新生。
下午,我回到了那个废品站。
我给李叔买了一条好烟,一些水果和熟食。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买这些东西干嘛!”李叔嘴上责备着,眼睛里却笑开了花。
“应该的,”我说,“李叔,我可能要在这儿,再打扰您一段时间。”
“打扰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就这样,我白天在小晴的酒店房间里,和律师商量离婚的细节。
晚上,我回到废品站,和李叔一起吃饭,帮他干活。
废品站的生活很辛苦。
每天都要和各种脏兮兮的废品打交道。
夏天闷热,冬天严寒。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在这里,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流的每一滴汗,都是为自己而流。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李叔话不多,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他教会我,怎么用最少的力气,把最重的废铁撬起来。
他教会我,怎么从一堆垃圾里,分辨出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也教会我,生活再难,也要挺直腰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人啊,”他有一次抽着烟,对我说,“就像这些废品。有的人看着光鲜亮丽,里面早就烂透了。有的人看着不起眼,但回回炉,还能炼出好钢。”
我好像懂了。
一个月后,高峰找到了我。
他找到了废品站。
他开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宝马,停在门口,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他看到我穿着工装,戴着手套,正在费力地拖拽一捆报纸,眼睛里全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林晚……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停下动作,直起身,平静地看着他。
“如你所见,我在工作。”
“工作?”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管这个叫工作?林晚,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家?”
他还在乎“别人怎么看”。
他从来没问过我,我过得怎么样。
“我们家?”我笑了,“高峰,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你什么意思?”他脸色一白。
“我的律师应该已经联系你了。我要离婚。”
“离婚?”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不行!我不同意!林晚,你别闹了!跟我回家!”
他上前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回家?”我看着他,“回哪个家?回那个我连一句话都不能多说,随时可能被赶出来的家吗?”
“那天是我不对,我喝多了,我妈她……她也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他急切地解释着。
又是这套说辞。
永远是“我喝多了”,“我妈也是为我好”。
永远没有真正的反省。
“高峰,”我看着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那三万块钱,也不是你妈说的那几句话。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家人。”
“在你心里,你的原生家庭,永远排在第一位。而我,只是一个可以为你生孩子、做家务、还要忍气吞声的附属品。”
“我忍了七年,我累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林晚,你非要这么说吗?”他恼羞成怒,“你别忘了,你一个家庭主妇,离开我,你怎么生活?就靠捡这些破烂吗?”
他指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废品,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李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手里还拿着那把大铁钳。
“我自己的生活,自己会负责。”我接着说,“捡破烂,不偷不抢,比当一个靠男人养着,还要看人脸色的寄生虫,强多了。”
“你!”高峰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先生,”李叔看着高峰,眼神很平静,但很有力,“这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东西。你把她赶出来,就是你的不对。”
“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护不住,算什么本事?”
高峰被一个收破烂的教训了,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滚开!”
他伸手就要去推李叔。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李叔面前。
“高峰!你敢动他一下试试!”我瞪着他,眼睛都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
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院子里的其他住户也听到了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王嫂,还有几个平时一起干活的工友。
大家看着高峰,眼神里都带着不善。
“怎么回事啊?欺负到我们这儿来了?”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呢?”
高峰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屈辱”。
“林晚,你行!”他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离就离!我看到时候谁会后悔!”
他钻进车里,一脚油门,仓皇而逃。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像,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姑娘,没事吧?”李叔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冲他笑了笑。
“李叔,谢谢您。”
“又说傻话。”
王嫂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林,干得漂亮!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就是!离了他,咱照样活!”
我看着这些朴实的人,他们身上也许有汗味,有油污,但他们的心,比很多穿着光鲜的人,要干净得多。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高峰铁了心要跟我耗。
他不同意协议离婚,非要走诉讼。
他请了最好的律师,想让我净身出户,还想抢走悠悠的抚养权。
他说我没有稳定工作,没有抚养能力。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每天都要去见律师,准备各种材料,应付法院的传票。
小晴一直陪着我,给我打气。
李叔也默默地支持着我。
他会每天给我多留一个馒头。
他会在我晚上看材料到深夜时,给我端来一杯热水。
他从不多问,但他都懂。
为了争夺抚养权,我必须证明我有稳定的收入。
我不能一辈子捡破烂。
我开始思考我的出路。
有一天,我在整理一堆旧书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品相很好的儿童绘本。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把这些绘本整理出来,擦干净,消毒,然后拍照,挂到了二手交易平台上。
我给它们取名叫“漂流绘本”。
我写道:“每一本书,都曾陪伴一个孩子成长。现在,它希望能继续漂流,去到另一个需要它的孩子身边。”
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
很多宝妈联系我,她们很喜欢这个概念。
我的第一批“漂流绘本”,很快就卖光了。
我赚到了我离婚后的第一笔钱。
三百二十块。
不多,但我拿着那几张钞票,手都在抖。
我看到了希望。
我开始有意识地在废品堆里寻找有价值的旧物。
旧书,旧玩具,旧的装饰品……
我把它们清理干净,修复,拍照,写上它们的故事,然后放到网上卖。
我的小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我租了院子里的另一间空房,当我的工作室。
我买了相机,买了背景布。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却无比充实。
官司打了一年。
最后,法院把悠悠判给了我。
房子,因为是婚后共同财产,高峰需要支付我一半的折价款。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我哭了。
我抱着小晴,哭得像个孩子。
一切,终于结束了。
也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我用高峰给我的那笔钱,在离废品站不远的一个老小区,租了一套小两居。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我把悠悠接了回来。
女儿见到我,一下子就扑进了我怀里。
“妈妈,我想你。”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妈妈也想你。”
我给悠悠布置了一个漂亮的公主房。
墙上贴着她喜欢的卡通贴纸,床上堆满了毛绒玩具。
很多玩具,都是我从废品堆里“淘”回来的宝贝。
我给它们洗了澡,晒了太阳,它们又变得和新的一样。
我的网店,生意越来越好。
我不再只卖二手物品,也开始尝试做一些手工改造。
把破旧的牛仔裤,改造成时尚的包包。
把不起眼的玻璃瓶,画上漂亮的图案,变成独一无二的花瓶。
我的店,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晚晚的旧物新生”。
我还是会经常回废品站。
回去看李叔。
我给他带去好吃的,陪他聊天,帮他干活。
他总是笑呵呵地说:“你现在是大老板了,还干这个干嘛。”
我说:“李叔,要不是您,就没有现在的我。这个院子,是我的根。”
王嫂她们也总爱拉着我说话。
“小林现在可出息了!”
“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李叔的儿子来看过他一次。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好车。
他看到我,很惊讶。
李叔跟他解释了我的事。
那个男人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临走时,他塞给我一张名片。
“林小姐,我爸给您添麻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我收下了名片,但一次也没打过。
我和李叔之间,不是麻烦,是亲情。
是一种超越了血缘的,相依为命的温暖。
有一天,小晴神秘兮兮地跑来找我。
“晚晚,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把手机递给我。
屏幕上,是高峰的朋友圈。
他再婚了。
新娘很年轻,很漂亮,笑得很甜。
配文是:“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呵,这才离婚多久啊,就往后余生了。”小晴撇撇嘴,“听说那女的家里条件不错,能帮衬他。这家伙,算盘打得可真精。”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很平静。
没有嫉妒,没有不甘。
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庆幸我终于离开了那个泥潭。
“祝他幸福吧。”我说。
小晴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恨他了?”
我摇摇头,笑了。
“恨一个人,太累了。我现在每天忙着赚钱养家,忙着陪悠悠,忙着给我那些‘宝贝’新生,哪有时间去恨他。”
我的生活,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他,只是上一页的一个句号。
而已。
秋天的时候,李叔病了。
是肺病,老毛病了。
我把他送进医院,请了最好的医生。
住院费,我来出。
李叔死活不同意。
“我一个老头子,花这个冤枉钱干嘛!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
“李叔,”我拉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眼睛红了,“您要是还当我是您的家人,就听我的。”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他没再拒绝。
我给他请了护工,但我每天还是会去医院陪他。
我给他喂饭,给他擦身,给他讲我店里的趣事,讲悠悠在幼儿园的糗事。
他总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笑。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晚晚,这个,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存折。
上面,有五万块钱。
“李叔,这……”
“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钱,”他喘着气说,“本来是想留给我那小子的,但他……也不缺这个。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拿着。”
“我不能要!”我把存折推回去,“您的钱,您自己留着养老。”
“我这把老骨头,还要什么养老。”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悲凉,“晚晚,叔这辈子,没啥本事。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是你让我这个孤老头子,又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悠悠的。算是……爷爷给孙女的零花钱。”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跪在病床前,把头埋在他的被子上,哭得泣不成声。
李叔的病,时好时坏。
但他的精神,却一天不如一天。
我知道,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那个冬天,特别冷。
一天晚上,我接到医院的电话。
李叔,不行了。
我疯了一样地赶到医院。
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心电图上的波纹,越来越平缓。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遍一遍地喊着:“李叔,李叔……”
他好像听到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把耳朵凑过去。
我听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两个字。
“……回家。”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去。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家……
是啊。
李叔,我们回家。
我给他办了后事。
很简单,很安静。
他的儿子来了,表情哀伤,但并不意外。
他想把李叔的骨灰带走。
我拒绝了。
“李叔说,他想留在这里。”我说。
我把李叔的骨灰,安放在了市郊一个很安静的公墓里。
墓碑上,没有刻他的名字。
我只刻了一行字:
“一个善良的人,长眠于此。”
我把那个废品站,盘了下来。
我没有继续做废品回收。
我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工作室,和一个小小的社区图书馆。
工作室,用来做我的“旧物新生”。
图书馆,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部分,都是我从废品堆里淘来的。
任何人,都可以免费来这里看书。
我给这个地方,取名叫“李叔的小院”。
开业那天,阳光很好。
王嫂她们都来了,小晴也来了。
悠悠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声像银铃一样。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一切。
我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那个递给我热包子,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的老人。
他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最黑暗的时刻。
他走了。
但他留给我的东西,足够我用一生去温暖自己,也去温暖别人。
我被丈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一个收破烂的大爷收留了我。
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家,不是一栋房子,一张床。
而是那个,在你走投无路时,愿意为你打开一扇门,为你点亮一盏灯的地方。
是那个,让你觉得,无论多晚,都有人等你回家的地方。
来源:风轻意更重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