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做到一半的图层保存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听着骨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
下班铃声像是某种赦免。
我把做到一半的图层保存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听着骨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
又是一个被甲方蹂躏到半死的周五。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城市亮起一片虚伪的繁华。
同事们像出笼的鸟,叽叽喳喳地收拾东西,讨论着晚上的火锅和新上映的电影。
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的周五,通常是在出租屋里,用一碗泡面和一部下载好的老电影打发。
不是孤僻,只是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对人类社交的疲惫。
走出办公楼,晚风带着点湿气,吹在脸上还算舒服。
我没急着去挤地铁,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人,孤零零的,像个默片里的角色。
就在路过街心公园的长椅时,我看到了一点幽幽的亮光。
一部手机。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木质的椅面上,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张壁纸。
一只很胖的橘猫,揣着手,表情不屑。
我左右看了看,公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谁这么心大。
我走过去,拿起了手机。
挺沉的,最新款的水果机,边框还是锃亮的。
我本能地想把它交给旁边的保安亭。
但转念一想,这年头,手机里装着的可能是一个人半条命。
微信、支付宝、各种联系人、照片……丢了的人该有多着急。
交给保安,万一被人冒领了呢?
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捡了个麻烦。
我决定在原地等一等。
就十分钟,如果没人来,我就想办法联系失主。
我坐在长椅上,就是手机刚才躺着的位置。
椅面还有点凉。
我把那部手机放在自己旁边,看着它的屏幕。
那只橘猫的表情,越看越像我们那个总监。
一种“你们都是垃圾”的睥睨。
我忍不住笑了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很快就到了。
周围还是没人。
我拿起手机,试着按了一下home键,需要指纹。
看来只能等失主打电话过来了。
我自己的手机快没电了,揣在兜里跟块冰似的。
我决定再等最后五分钟。
如果还没动静,我就带回家充电,明天再想办法。
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那部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瑶瑶”。
我划开接听。
“喂?林溪!你死哪儿去了?电话总算通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急躁的女声,像一串鞭炮。
我清了清嗓子,“你好,我不是机主。”
那边瞬间安静了。
过了两秒,那个叫瑶瑶的女生才用一种非常警惕的语气问:“你……你是谁?这个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我刚在公园长椅上捡到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无害,“我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
“哦……哦!这样啊!吓死我了!”她的语气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大哥,你真是好人啊!你现在在哪儿?我们马上过去拿!”
我报了公园的名字和长椅的大概位置。
“好的好的!我们就在附近,五分钟就到!你千万别走啊,手机千万别关机!”她连珠炮似的叮嘱。
“放心吧。”我挂了电话,又坐了回去。
感觉自己像个地下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接头。
不到五分钟,我就看到两个女生朝我这个方向小跑过来。
跑在前面的那个,穿着米色的风衣,长发在脑后扎成一团,有些凌乱。
她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急。
应该就是失主了。
她看到了我,还有我旁边那部亮着屏的手机。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你吗?捡到我手机的?”她跑到我面前,微微喘着气。
我点点头,把手机递给她。
“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一把接过手机,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是我的,是我的……太谢谢你了,真的太谢谢你了!”
她抬起头,我这才看清她的脸。
很干净的一张脸,眼睛很大,双眼皮很深,因为刚才的奔跑,鼻尖上还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算不上惊艳的大美女,但很耐看,有种邻家女孩的亲切感。
“没事,举手之劳。”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哎,你别走啊!”她身后的那个“瑶瑶”也跟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为了感谢你,我们得表示表示。”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我就是顺手。”
我最怕这种场面。
做好事搞得像做买卖一样,总觉得别扭。
“那怎么行!”失主,也就是林溪,也反应了过来,急忙从包里掏钱包。
“大哥,你一定要收下。这手机对我太重要了,里面的资料要是丢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我看到她打开钱包,里面有一沓挺厚的百元钞。
她抽出几张就要往我手里塞。
我像被电到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别别别,真不用。”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要是图钱,就不会在这里等你们了。”
这话可能有点冲。
但我是真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像我的善意,是可以被明码标价的。
林溪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中,有点尴尬。
她旁边的瑶瑶见状,立刻打圆场。
“哎呀林溪,你看你,大哥不是那种人。”
她转头对我笑,“大哥,你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真心想感谢你。这样吧,我们请你吃个饭,总行了吧?”
“饭……”我犹豫了。
我已经很饿了,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个女生都听到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
“你看,大哥都饿了。”瑶瑶推了推林溪,“就这么定了,我们请你吃饭。”
林-溪也笑着说:“对,就当交个朋友。我叫林溪,她叫蒋瑶。你呢?”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我挠了挠头,“我叫陈阳。”
“陈阳……好,那我们走吧,陈阳大哥。”蒋瑶自来熟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想吃什么?火锅?烧烤?日料?”
“随便吧,简单点就行。”我感觉自己像被架上了一辆失控的马车。
最后,我们找了附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大排档。
烟火气,是我比较习惯的氛围。
点完菜,蒋瑶借口去洗手间,把空间留给了我和林溪。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默。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今天……真的谢谢你。”她先开了口。
“都说了,小事。”我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不,不是小事。”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那个手机里,有我全部的客户资料和设计稿。我刚创业,做自己的工作室,要是这些东西没了,我可能就直接倒闭了。”
她的眼神很诚恳,没有半点夸张。
我愣了一下。
原来那只不屑的橘猫背后,还藏着一个人的身家性命。
“那你以后可得小心点。”我说。
“嗯。”她点点头,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
她的笑容很浅,但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看起来很甜。
我忽然觉得,这顿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蒋瑶很快回来了,她是个天生的暖场王。
有她在,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她问我在哪儿上班,做什么工作,是不是单身。
像查户口一样。
我被问得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含糊地应付。
林溪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被蒋瑶逗得笑起来,然后拿眼睛瞟我一下,又很快移开。
那顿饭,我吃得比想象中要愉快。
主要是蒋瑶太能说了,我只需要负责点头、摇头和“嗯”。
吃完饭,她们坚持要送我到地铁站。
临分别时,蒋瑶突然说:“陈阳大哥,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常联系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林溪已经把她的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是她的微信二维码。
我迟疑了一下。
“加一个吧,就当多个朋友。”林溪轻声说,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扫了码。
“好了。”
“那我回头把饭钱转给你。”我补充了一句。
“你敢!”蒋瑶立刻瞪起了眼睛,“你要是转钱,我们就绝交!”
我哭笑不得。
我们才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哪儿来的“绝交”一说。
但我知道她是好意。
“行,那……我先走了。”
“拜拜。”
“路上小心。”林溪说。
我转身走进地铁站,身后那两道目光,让我觉得后背有点发烫。
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微信有新消息。
是林溪发来的。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陈阳。晚安。”
后面还跟了一个鞠躬的小黄人表情。
我回了一句“不客气,晚安”。
然后,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设置了三天可见。
最新的那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在糟糕的一天里,遇到了天使。世界还是好人多。”
下面配的图,是那家大排档的招牌,拍得有点糊。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暖,又有点不真实。
我,天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期熬夜而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和已经开始后退的发际线。
这天使,伙食和压力可能都超标了。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恢复了平静。
我依旧在公司和出租屋之间两点一线,被甲方和总监轮番折磨。
和林溪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
大多是她主动开启话题。
问我吃饭了没,工作忙不忙,发一些她工作室里那只橘猫的照片。
就是我手机壁纸上看到的那只。
真猫比照片上更胖,更不屑。
她说它叫“老板”。
因为它每天的工作就是巡视、睡觉和接受投喂。
我能感觉到,她在很努力地维持着我们之间的联系。
这种感觉,让我有点警惕。
我经历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感情。
对方家境很好,而我,只是个从外地来打拼的穷小子。
她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窒息。
她会给我买很贵的衣服,带我去我消费不起的餐厅,甚至想出钱给我爸妈在老家买房。
她总说:“我爱你,所以我想给你最好的。”
但那种好,像一种施舍。
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圈养的宠物。
我的所有努力和自尊,在她的“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我提出了分手。
我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说我不知好歹。
从那以后,我对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林溪虽然没有表现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从她的谈吐和朋友圈偶尔露出的细节,我知道,我们的家境应该也差了不少。
她工作室的装修,她用的东西,都不是我这个阶层会去考虑的。
所以我一直保持着距离。
客气,但疏远。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我收到了林溪的微信。
“陈阳,你这周末有空吗?”
“怎么了?”我回。
“我想请你帮个忙,当然,是付费的。”她很快补充了一句。
付费。
这个词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你说说看。”
“我工作室的网站,最近总出问题,想找人重新设计一下页面,优化一下后台。我听蒋瑶说,你是做设计的?”
“我是做平面设计的,网站……也懂一点,但不是很精通。”我实话实说。
“没关系!肯定比我这个门外汉强多了!就当帮我个忙,我实在找不到信得过的人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
我想了想,周末我也没什么事,挣点外快也好。
“行,那我周末过去看看。”
“太好了!我把地址发你!周六上午十点可以吗?”
“可以。”
周六,我按照她给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工作室。
在一个创意园区里,一栋旧厂房改造的二层小楼。
外面爬满了爬山虎,门口挂着一个原木色的招牌,上面刻着几个很文艺的字——“林间拾光”。
我推门进去,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里面很宽敞,装修是那种简约的工业风。
水泥地,裸露的砖墙,但搭配着绿植和温暖的灯光,显得很有格调。
林溪正坐在一张大工作台前,对着电脑皱眉头。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头发随意地挽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看到是我,她立刻笑了起来。
“你来啦!快请坐。”
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吐槽她的网站有多难用。
“你看,这个后台,简直是反人类设计,我每次上传作品都要找半天。”
“还有这个页面,我想改个颜色,都不知道在哪里改。”
我凑过去看了看。
确实是个很老旧的模板,后台逻辑混乱,前台设计也过时了。
“这网站……是谁给你做的?”我问。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有点黯淡。
“一个……朋友。”她含糊地说。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
“没事,问题不大,可以改。”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帮她研究那个破网站。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修修补补没意义,不如推倒重来。
“重新做一个?那……那会不会很贵?”她看起来有点为难。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她那天说的话。
“刚创业,要是资料没了,可能就直接倒闭了。”
我心里一动。
“我可以帮你做,用开源的系统,设计个新模板。这样成本不高,主要是时间成本。”
“真的吗?”她的眼睛又亮了,“那费用怎么算?”
“费用……”我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突然不想谈钱了。
“等你工作室赚钱了再说吧。”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就后悔了。
这不又回到那种“施舍”与“被施舍”的怪圈里了吗?
“不行!”她立刻摇头,态度很坚决,“一码归一码。你帮我,是情分,我付你钱,是本分。我们还是按照市场价来,不然我心里不安。”
她的坚持,让我有些意外。
也让我松了口气。
“好。”我点点头。
那一刻,我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我几乎都泡在了她的工作室。
我们一起讨论新的网站架构,一起挑选风格和配色。
我发现,她在审美上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经常会因为一个按钮的形状,或者一种字体的选择,争论半天。
但那种争论,不是冲突,而是一种碰撞。
在碰撞中,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我知道了她大学学的是油画,因为不喜欢被束缚,所以毕业后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开了这间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我知道了她那只叫“老板”的橘猫,是她从楼下捡来的流浪猫。
我也知道了,那个帮她做旧网站的“朋友”,是她的前男友。
他们一起创立了这个工作室,但后来,因为理念不合,分开了。
他带走了大部分客户,留给了她一个烂摊子。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在她低垂的眼眸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伤感。
我没多问。
有些伤疤,不适合被旁人揭开。
我只是默默地,把网站做得更用心了一些。
我希望这个新的网站,能帮她开启一个新的开始。
那段时间,我们除了聊工作,也会聊很多别的。
聊电影,聊音乐,聊最近看的书。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我们都喜欢同一个小众乐队,都觉得某部文艺片的导演矫情得要死。
和她聊天,很舒服。
我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刻意找话题。
有时候,我们一下午什么都不说,就各自对着电脑忙活,耳边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老板”的呼噜声。
但那种安静,一点也不尴尬。
反而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我开始有点期待周末的到来。
网站上线的那天,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坚持要请我吃大餐。
在一家很高级的西餐厅。
我看着菜单上那些令人咋舌的价格,感觉自己坐立不安。
“别紧张,今天我请客。”她看出了我的局促,笑着说,“为了庆祝我们‘林间拾光’的重生,也为了感谢我们的大功臣。”
那天晚上,她喝了点红酒,脸颊红扑扑的。
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
她跟我讲她小时候学画画的趣事,讲她第一次接到单子时的兴奋。
讲她和前男友是怎么从甜蜜走向陌生的。
“他总说我不切实际,说我的设计太理想化,赚不到钱。”
“他说,做生意,就是要迎合市场,而不是教育市场。”
“可能他是对的吧。”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现在,不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我觉得你的设计很好。”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有灵气,有温度。不是那种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商品。”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我。
餐厅里柔和的灯光,在她眼睛里映出一片璀璨的星河。
“陈阳,”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的心,咯噔一下。
该来的,好像还是来了。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很好啊。”我用一种很官方的语气说,“善良,有才华,还很坚强。”
“不是这种!”她打断我,身体微微前倾,“我是说……作为一个女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承认,我对她是有好感的。
甚至,不止是好感。
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我感到久违的轻松和愉悦。
我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和她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但理智,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那点火苗。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上一段感情里,那种无处不在的窒身感。
我怕了。
我怕历史重演。
我怕自己再一次,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一个附属品。
“林溪……”我艰难地开口,“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我用了最委婉,也最残忍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她的眼神,瞬间就黯了下去。
那片星河,消失了。
“朋友……”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朋友。”
那顿饭的后半段,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结账的时候,她抢着刷了卡。
走出餐厅,晚风很冷。
我们沉默地走着。
“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自己打车就行。”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路灯昏黄的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
“陈阳,”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颤抖,“我没别的可以报答你了。”
“我工作室现在这个样子,也给不出你多少设计费。”
“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要不,你把我收了吧?”
“我给你当女朋友,洗衣做饭,什么都干。我……我会对你很好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厉害。
我看到了她的脆弱,她的卑微,和她孤注一掷的 desperation。
她不是在表白。
她是在用最后的方式,偿还她认为欠我的“人情”。
她把自己,当成了最后的筹码。
这一幕,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她会像我的前女友一样,用一种优越的姿态,向我“施舍”一份感情。
但她没有。
她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
这比任何形式的“施舍”,都更让我难受。
因为我知道,她这么做,是在践踏她自己的骄傲。
而这份骄傲,正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
我的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接受,那我们之间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我成了那个趁人之危,接受“肉偿”的混蛋。
如果我拒绝,那我此刻的任何言语,都可能像一把刀子,再次刺伤她。
我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
“林溪,你喝多了。”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选择了最懦弱的一种方式,回避。
“我没喝多。”她固执地看着我,“我很清醒。”
“陈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我立刻否认,“我没有看不起你,我……”
我该怎么解释?
解释我那点可悲的自尊心?解释我对过去感情的心理阴影?
这些在她的孤勇面前,都显得那么矫情和自私。
“林-溪,你听我说。”我努力组织着语言,想让她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真的。”
“你独立,有才华,有自己的梦想。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对待自己。”
“这不是报答,这是作践。”
我的话说得很重。
我知道。
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能让她觉得,她的感情,甚至她自己,是可以拿来交易的。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无声无息。
“所以,你还是拒绝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的心,疼得快要裂开。
我伸出手,想帮她擦掉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
是我,亲手把她推开了。
“对不起。”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周围的空气,冷得像冰。
我们就这样站着,一个在哭,一个在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脸。
“我知道了。”
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丝清明。
“你说的对,是我太想当然了。”
“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了。”
她向我鞠了一躬。
一个九十度的,非常正式的躬。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路边走去。
一辆出租车刚好驶过,她招手,上车。
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傻子。
那一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她流着泪说“你把我收了吧”的画面。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太固执,太胆小了?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第二天,我给她发了微信。
“昨天晚上,对不起。”
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复。
我又发了一条。
“网站的尾款你不用急着给,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说。”
这一次,她回了。
一个字。
“好。”
冷得像冰。
我看着那个字,知道,我们之间,可能真的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工作频频出错,被总监骂了好几次。
下班后,我不再直接回家,而是会一个人去小酒馆喝几杯。
我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但越喝,脑子越清醒。
林溪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晃。
她的笑,她的愁,她流泪的样子。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她。
想念我们在工作室里,为了一张图争得面红耳赤的下午。
想念她泡的咖啡,和她身上淡淡的颜料味道。
想念那只叫“老板”的橘猫,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不是好感,不是喜欢。
是爱。
一种让我心甘情愿,放下所有防备和过去的爱。
可我,亲手把它弄丢了。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银行的转账提醒。
是林溪打来的。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网站设计费。
我看着那串数字,心里五味杂陈。
她用这种方式,彻底划清了我们之间的界限。
钱货两清,再无瓜葛。
我把那笔钱,又给她转了回去。
附言:“就当是我入股了。”
转完之后,我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我不敢看她的回复。
或者说,我怕她根本不回复。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醉得一塌糊涂。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捡到她手机的公园。
她跑过来,拿回手机,对我说谢谢。
然后,她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我急了,在后面大喊:“我叫陈阳!我叫陈阳!”
但她好像没听见,越走越远。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微信。
是林溪的。
时间是凌晨三点。
“你什么意思?”
短短四个字,却让我看到了希望。
她质问我,说明她还在意。
我的手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我打了一大段话,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后,我只发过去一句话。
“我想见你。”
这一次,我等了足足一个小时。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还是一个字。
“嗯。”
我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
我冲进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刮了胡子,换上了我最体面的一件衬衫。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男人。
感觉像要去奔赴一场决定生死的战役。
我打车去了她的工作室。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风铃声响起。
她就坐在那张大工作台前,和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她瘦了些,下巴更尖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
四目相对。
我们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尴尬,有委屈,有思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准备了一路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钱我收到了。”她说,语气很平淡,“谢谢你的‘入股’,但我不需要。”
“我会再转给你的。”
“我不是来谈钱的。”我打断她。
我走到她面前,隔着工作台,看着她的眼睛。
“林溪,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说了很多混账话,做了很多混账事。”
“我承认,我就是个胆小鬼。”
“我害怕,我怕我们之间会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关系。我怕你会看不起我,我怕我自己会看不起我自己。”
“我被过去的事情困住了,像个缩在壳里的乌龟。明明很想靠近你,却又因为害怕受伤,一次次地把你推开。”
“我伤害了你,也折磨了我自己。”
我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林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她的眼圈,却一点点地红了。
“所以呢?”她问,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所以,我想从我的壳里爬出来了。”
我绕过工作台,走到她身边。
我蹲下身,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林溪,我之前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我看不上你。”
“恰恰相反,是因为你太好了。”
“好到让我自卑,让我恐慌。”
“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真正的感情,不应该被这些外在的东西束缚。”
“我喜欢你,喜欢那个在画板前闪闪发光的你,喜欢那个为了梦想倔强坚持的你,喜欢那个抱着橘猫一脸温柔的你,也喜欢那个在我面前脆弱无助的你。”
“我喜欢你的全部。”
“所以,我想问你……”
我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冰凉的手。
“之前那个‘以身相许’的提议,现在还算数吗?”
“这一次,不是报答,也不是交易。”
“是我,陈阳,作为一个男人,想光明正大地追求你。”
“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我掌心里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她的眼泪。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了。
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
我的心,又被揪紧了。
“你……你这个混蛋。”
她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手捶打我的肩膀。
力气不大,像在给我挠痒。
“你知不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的?”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把工作室盘出去了,我准备回老家了……”
她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你要走?”
“不然呢?”她抬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留在这里,继续让你看我笑话吗?”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慌了,语无伦次地道歉,“你别走,千万别走。”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她抽了抽鼻子,故意板起脸。
但我看到了她嘴角,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上扬。
我知道,我赌赢了。
“我表现,我一定好好表现。”我点头如捣蒜,“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当牛做马,给你打工,帮你把工作室重新做起来。”
“谁要你当牛做马了。”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却把手从我的掌心里抽出,然后,主动地,十指紧扣地,重新握住了我的手。
“不过……”她拖长了音调,“既然你之前拒绝了我,现在想追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得加钱。”
我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容,和那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前所未有地开怀大笑。
“好,加钱。”
“我的下半辈子,都给你。”
后来,林溪并没有真的把工作室盘出去。
那只是她一气之下联系了中介,还没来得及签合同。
我辞掉了那份让我身心俱疲的设计工作,正式成了“林间拾光”的合伙人,兼首席打杂。
我们一起重新规划了工作室的业务方向,接了一些虽然不大,但很有趣的单子。
工作依旧很忙,很累。
我们也还是会为了一个设计方案争吵。
但争吵过后,总有一个人会先服软,递上一杯咖啡,或者一个拥抱。
生活没有因为我们的相爱,就变得一帆风顺。
创业的艰难,经济的压力,依旧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剑。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的身边,有她。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个捡到手机的夜晚。
如果那天,我没有选择在原地等待。
如果那天,我接受了她的现金感谢。
如果那天,我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吃饭。
我们的故事,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但人生没有如果。
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就像那只叫“老板”的橘猫,依旧每天用它那不屑的眼神看着我们。
仿佛在说:
“你们这两个愚蠢的人类,终于搞到一起了。”
来源:滑稽小丑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