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台老旧的空调还在嗡嗡作响,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儿,和我这十年闻惯了的药水味混在一起。
律师念完遗嘱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客厅安静得像一口深井。
那台老旧的空调还在嗡嗡作响,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儿,和我这十年闻惯了的药水味混在一起。
我没哭。
甚至没觉得有多愤怒。
就是觉得,特别,特别可笑。
我扶着轮椅的冰凉扶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坐在我对面、一脸“我尽力了嫂子”表情的丈夫张伟。
他旁边是律师,一个表情公式化的年轻人。
遗嘱很简单,老头子,也就是我那瘫了十年的公公,把他名下唯一的这套房子,留给了他远在美国的小儿子,张远。
那个十年里只在视频里出现过,连句囫囵拜年话都说不利索的,我名义上的小叔子。
至于我,林殊,照顾了他十年屎尿屁的儿媳妇,遗嘱里提都没提。
哦,也不是。
提了一句。
“感谢林殊十年来的照顾,她是我张家的好儿媳,望张伟善待之。”
“善待之”。
我差点笑出声。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像叹息,就是不像十年。
十年啊。
三千六百五十天。
我从一个画着精致妆容、踩着高跟鞋、能在CBD写字楼里对着PPT口若悬aj侃而谈的项目经理,变成了一个头发随便一扎、身上总有股消毒水味、熟知各种褥疮膏牌子的中年妇女。
我的青春,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耗在了这间不到八十平米的老房子里。
耗在了那个躺在床上,只有眼睛能动的老人身上。
最后,我得到一句“善待之”。
还是对我丈夫说的。
好像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件他留给他大儿子的、需要妥善保管的旧家具。
张伟终于敢看我了,眼神里全是慌乱和乞求。
“老婆,你别这样……爸他……他可能老糊涂了。”
他想来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我嫌脏。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这十年,我不是坐着喂饭,就是跪着擦身,关节早就落下了毛病。
“律师先生,”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能把遗嘱给我再看一遍吗?”
律师把那张纸递过来。
白纸,黑字。
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出顶级荒诞的剧目。
我逐字逐句地看,看得特别慢,特别仔细。
仿佛想从字缝里,看出我那死去的公ac公,到底是有多恨我。
还是,他从来就没把我当过人。
张伟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像做贼一样。
“老婆,你别生气,房子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大不了……大不了我们自己攒钱买,啊?”
“我们?”我抬起眼,看着他,“我们拿什么买?”
他被我问得一噎。
是啊,拿什么买?
这十年,为了照顾公公,我辞掉了年薪三十万的工作。
他一个人上班,挣的钱要付公公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基本开销。
我们俩的银行卡余额加起来,可能都凑不够这老破小的一个厕所。
“张远他……他会给我们的。”张伟的声音越来越小,毫无底气。
我笑了。
把那张轻飘飘的遗嘱,轻轻放在茶几上,像是放下一片落叶。
“张伟。”
“你还记得十年前,爸刚倒下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他脸色一白。
我替他回忆。
“你说,老婆,就辛苦你一阵子。张远在美国刚起步,不容易,等他稳定了,就回来替你。”
“你说,我们是长子长媳,这个时候必须担起来。”
“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你。”
我一句一句地说,像在 reciting a script from a very old, very sad movie.
他的头越埋越低。
“我信了。”
“我辞了职,解散了我的团队,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家里,放在了爸身上。”
“第一个春节,张远说机票贵,没回来。我们视频,他对着爸哭,说自己不孝。”
“我当时还安慰你,说弟弟有孝心,只是身不由己。”
“第二个春节,他说项目忙,走不开。”
“第三个春节,他说女朋友怀孕了,要照顾她。”
“后来,他连借口都懒得找了。过年一个视频电话,十分钟,对着不会说话的爸讲两句他那边的好山好水,然后匆匆挂掉。”
“而我呢셔?我十年没回过我妈家吃过一顿年夜饭。”
“我妈做手术,我守了两天就跑回来了,因为爸那天气温不对,我不放心。”
“我儿子开家长会,我永远是去得最晚、走得最早的那一个,因为我要掐着点回来给爸翻身、喂药。”
我指着这间屋子。
“你看看这里,哪一样东西,没有我的印记?”
“墙上那个挂钟,是我为了方便看时间买的。”
“沙发套,是我怕原来的绒布沾味道,特意换的防水布。”
“阳台上那些药箱子,里面的药,哪一种是治什么的,哪一种有什么副作用,我比医生还清楚。”
“还有爸那间屋子。”
我转身,走向公公的房间。
那扇门,我推了十年。
吱呀一声,还是那么熟悉。
屋里空荡荡的,床板已经拆走了。
但那股味道还在。
药味、消毒水味、老人身体的味道,十年如一日,刻进了墙壁的每一寸肌理。
“他一天要翻八次身,不然会长褥疮。你翻过几次?”
“他后期吞咽困难,只能吃流食。每一顿饭,要用料理机打成糊,再一勺一勺喂进去,一顿饭一个小时。你喂过几顿?”
“他大小便不能自理,我一天要处理七八次。冬天怕他冷,夏天怕他捂。你处理过几次?”
“张伟,你回答我。”
我盯着他,目光像两把锥子。
他嗫喏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一次都没有。”
“你每天下班回来,最多是站在门口问一句‘爸今天怎么样’,然后就钻进书房打你的游戏。”
“这个家,对你来说是避风港。”
“对我来说,是牢笼。”
“十年,我兢兢业业,我问心无愧。我把一个全身瘫痪的老人,照顾到身上没有一块褥疮,干干净净地走了。”
“我图什么?我没图他的房子。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家条件比你好,我没图你张家任何东西。”
“我图的是人心。”
“我图的是,我付出了,至少能换来一句公道话。”
“结果呢?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靠着门框大笑起来。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又咸又苦。
“结果,我连个名字都不配有。我是‘张家的好儿媳’。”
“结果,那个十年没露过面的张远,成了他最牵挂的儿子,他要把唯一的财产留给他,怕他在外面受苦。”
“真是天大的笑话!”
律师大概没见过这种场面,收拾好文件,尴尬地告辞了。
张伟想拦我,被我一把甩开。
“别碰我!”
我吼他。
他愣住了。
我们结婚十二年,我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我一直都是那个温柔、体贴、识大体的林殊。
但那个林殊,在律师念完遗嘱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被掏空了十年,最后发现自己只是个笑话的疯子。
我拿出手机,当着张伟子的面,找到了张远的微信。
我们上次联系,是一个月前,我通知他,爸走了。
他回了三个流泪的表情,和一句“嫂子辛苦了”。
然后问我,葬礼怎么办。
我说,一切从简。
他说好,又说,公司有个重要项目,他实在走不开,机票也订不到,就不回来了。路费折现,给我打了五万块钱。
当时我麻木地收了。
现在想来,这五万块,买断了他作为儿子的所有责任。
也买断了我这十年的所有辛劳。
我点开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房子是你的了,恭喜。”
“不过,我把锁换了。”
“你想进这个门,可以。拿着法院的判决书来。”
“或者,你亲自回来,跪在你爸的遗像前,把你这十年是怎么‘孝顺’他的,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否则,这房子,你就当从来没有过。”
发送。
然后,拉黑。
一气呵成。
张伟看着我的操作,脸都吓白了셔。
“老婆!你疯了!那是我弟!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你弟?”我冷冷地看着他,“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啊!有话好好说,你这样不是把事情搞僵了吗?”
“一家人?”
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张伟,从今天起,我和你们张家,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我扔下这句话,走进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
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终于放声大哭。
这哭声里,没有悲伤。
全是委屈。
是那种掉进冰窟窿里,拼命往上爬,爬了十年,眼看就要到岸了,岸上的人却一脚把你踹下去的,那种透心凉的委屈。
我在卧室里待了一整天。
张伟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我都懒得理。
他做的饭,我也一口没吃。
我不饿。
心里被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填满了,没有任何食欲。
晚上,我听见他在客厅里打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妈”、“张远”、“房子”、“林殊脾气太大了”。
他在向他妈,我那个远在老家的婆婆告状。
也是,他一向如此。
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妈宝男。
当年我怎么会看上他的?
哦,想起来了。
他会写几句酸诗,弹一手破吉他,看人的眼神总是忧郁又真诚。
我觉得他浪漫,有才华,不俗气。
现在看来,那不是忧郁,是懦弱。
那不是真诚,是无能。
墙上的婚纱照里,我们俩笑得那么甜。
我觉得照片里的那个女人,陌生又可怜。
电话打完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
是婆婆。
我挂断。
她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第三遍的时候,我接了。
我倒要听听,她这个当妈的,能说出什么“公道话”。
“林殊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苍dou老,“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可你爸他……他也是有苦衷的。”
“他觉得,这十年,最对不起的,就是小远。”
“他总说,大伟(张伟的小名)有你这么个好媳ór妇照顾着,他放心。可小远一个人在外面,没钱没背景,他这个当爹的,什么都帮不上,心里难受。”
“他留下这套房子,是想给小远一个根,一个保障。”
“他觉得,你们俩都在北京,有工作,有能力,以后总能买上自己的房子。可小远不一样。”
我听着婆婆的话,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因为我能干,所以我活该受累?
因为我付出得多,所以我理应一无所有?
就因为张远“不容易”,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十年青春换来的果实?
“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的意思是,这十年,是我自愿的,是我活该,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您觉得,我辞掉工作,在家伺候他,是我的本分?”
“您觉得,张远不闻不问,是他的身不由己?”
“所以,到头来,我成了那个最不该有怨言的人?”
“林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您是想让我 jetzt 体谅你小儿子的不容易,然后乖乖地把房子腾出来,再对他说一句‘没关系,嫂子应该的’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冲!”婆婆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们知道你辛苦!我们没说你不辛苦!可你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吧?那是小远的房子,你占着不走,像什么话?”
“不懂事?”
我气笑了。
“我懂事了十年!懂事到快忘了自己是谁了!现在我不想懂事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行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一字一句地说,“您去告诉您的好儿子们,这房子,我要定了。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理。”
“想要房子,让他张远亲自回来,跟我谈。”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我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群人讲道理,就像跟猪弹琴。
他们永远活在自己的逻辑里。
在他们看来,长媳就该任劳任怨,小儿子就该被无限溺爱。
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张远的索取,也是理所 an 당연。
第二天一早,我没跟张伟打招呼,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回了我妈家。
我妈开门看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
“殊殊?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然后,她看到了我身后的小行李箱,和我憔悴的脸色。
“这是……跟小伟吵架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我忍住了。
我不想让我妈担心。
“没,”我勉强笑了一下,“公司有个项目,要出差几天,家里没人,我过来住住。”
我妈半信半疑地把我让进屋。
我爸正在看早间新闻。看到我,他推了推老花镜。
“闺女回来了?吃饭没?”
“吃了。”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还是自己家好。
空气里没有药味,只有我妈炖的鸡汤的香味。
我妈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旁边,欲言又止。
“妈,我没事,真就是出差。”我重复道。
我妈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
“头发都白了好多。”
我心里一颤。
是啊,才三十六岁,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这十年,我老得太快了。
“你爸(指我公公)走了,你也该歇歇了。”我妈心疼地说,“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
晚上,我躺在我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机震了一下。
是张伟发来的微信。
“老婆,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妈也被你气病了。”
又来了。
又是这一套。
永远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我把他妈气病了?
难道不是他们一家人把我气到离家出走吗?
我回他:“没什么好谈的。想谈,让张远回来。”
他很快回过来:“你非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吗?让街坊邻居看笑话?”
我看着那行字,觉得讽刺至极。
街坊邻居?
他们看的笑话还少吗?
这十年,谁不知道我林殊是个“二十四孝”好儿媳?
谁不知道他张家有个在美国“干大事”的小儿子?
我以前在乎这些。
我怕别人说闲话,怕别人戳张伟的脊梁骨。
所以我咬着牙,把所有的苦都咽下去,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任劳任怨、家庭和睦的样子。
但现在,我不在乎了。
面子是给别人看的,里子是自己过的。
我的里子,早就烂透了。
我没再回他。
第二天,我给自己放了个假。
我去了市中心的商场,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服,从里到外。
我走进一家高级理发店,把留了十年的长发剪掉了。
看着镜子里那个短发、干练的自己,我恍惚觉得,十年前的林殊,好像回来了一点点。
然后,我约了我以前的闺蜜,赵静。
赵静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曾经的同事。
我辞职后,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
不是感情淡了,是我没时间,也没心情。
她的朋友圈,晒的是升职加薪、出国旅游、精致下午茶。
我的朋友圈,是空白。
我有什么好晒的?晒今天给公公换了几次尿布?还是晒新买的护理垫吸水性特别好?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看到我的时候,愣了半天。
“林殊?我靠,你终于舍得从你的‘宫殿’里出来了?”
她的语气里,有关心,也有 teasing。
我笑了笑,坐下来。
“剪头发了?好看。像回到了咱们刚毕业那会儿。”她打量着我。
“是吗?”我摸了摸耳边的碎发,“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聊了很久。
聊以前的同事,聊现在的工作,聊八卦,聊男人。
我绝口不提我家的那些破事。
我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属于我自己的时光。
临走时,赵静突然认真地看着我。
“殊殊,说真的,现在叔叔也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回职场吧。”她说,“你那么优秀,不该被埋没在柴米油盐里。我们公司最近正好在招项目总监,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我帮你把简历递上去?”
我心里一动。
重回职场?
我还可以吗?
我离开十年了。
十年,IT行业日新月异,我学的那些东西,早就过时了。
“我……我可能不行了。”我有些犹豫。
“放屁!”赵静骂我,“你是不行,你是没自信!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带着我们拿下那个大项目的?你忘了你是怎么在几十个竞争对手里脱颖而出的?林殊,你只是被关得太久了,你忘了你自己有多牛逼。”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是啊。
我曾经,也是闪闪发光的。
“把你的简历给我。就这么定了。”赵静不容我拒绝。
“……好。”
我答应了。
与其在那个烂泥潭里打滚,不如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回到我妈家,我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笔记本电脑。
开机速度慢得惊人。
桌面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我点开一个名为“个人简历”的文档。
看着上面“项目经验”那一栏里,那些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战绩,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更新我的简历。
我把这十年,定义为“Gap Year”。
一个长达十年的“Gap Year”。
写完最后一个字,天已经亮了。
我把简历发给赵静。
然后,关上电脑,倒头就睡。
这一觉,我睡得特别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好像要把这十年的觉,都补回来。
我是在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中被吵醒的。
我妈去开了门。
我听见了张伟的声音。
“妈,林殊呢?”
“她在睡觉。”我妈的语气不太好。
“我进去看看她。”
“你让她再睡会儿吧,这孩子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我有急事!”
我披上衣服,走出卧室。
张伟站在客厅里,一脸焦急。
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星。
“老婆!你可算出来了!出事了!”
“什么事?”我淡淡地问。
“张远……张远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快?
“他现在就在咱们家门口,进不去。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去开门。”张伟说。
“哦。”我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卧室。
“哦?你就一个‘哦’?”张伟急了,一把拉住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他是我弟!你让他站在門口,像什么样子?”
“他回来得正好。”我甩开他的手,“我正想找他谈谈呢셔。”
“谈?你怎么谈?你不会真要跟他打官司吧?林殊,你别犯傻!我们是一家人!”
“我再说一遍,”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从遗嘱宣读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把你们当一家人。”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
“我换身衣服,你等我。”
我回到卧室,换上了我新买的那套衣服。
一条 simple but elegant 的黑色连衣裙。
我化了个淡妆,涂了口红。
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眼神里有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走出卧室。
张伟看我的眼神都直了。
他大概很久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了。
“走吧。”我说。
我们打车回了那个我住了十年的家。
离老远,我就看见单元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名牌休闲装,戴着墨镜,拉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看起来,跟这个破旧的小区格格不入。
那就是张远。
十年不见,他胖了,也洋气了。
他看到我们,摘下墨鏡,露出一张和张伟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精明的脸。
“哥,嫂子。”他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伟赶紧迎上去:“小远,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刚下飞机。”张远 nhìn 我,“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门上的新锁。
“没什么意思。”我走到门口,抱起胳膊,“就是想请你回来,当面聊聊。”
“聊什么?我爸的遗嘱写得很清楚。”他的语气开始不耐烦。
“是吗?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清楚呢?”我冷笑,“遗嘱上说,房子给你。可没说,我这十年的青春和劳动,就活该喂了狗。”
张远的脸色变了变。
“嫂子,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我这次回来,也带了诚意。”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里是二十万。就当是我……是我和我爸,对你的补偿。”
二十万。
他可真大方。
一年两万。
一天不到六十块钱。
这就是我十年青春的价码。
我看着那个信封,笑了。
“张远,你觉得,我缺你这二十万吗?”
“还是你觉得,我的尊严,就值二十万?”
他愣住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房子本来就是我爸的,他想给谁就给谁,这是他的权利!”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引得周围几个遛弯的大爷大妈都看了过来。
“对,是他的权利。”我点点头,“我没说他没这个权利。”
“但我也有我的权利。”
“这十年,我为了照顾他,辞掉了工作,断了社保。我的误工费,我的劳动付出,我的精神损失,这些,难道不该算一算吗?”
“你……”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我咨询过律师了。”我平静地抛出一个炸弹,“像我这种情况,虽然遗嘱有效,但我作为主要赡养人,可以要求从遗产中,获得相应的补偿。”
“也就是说,这房子,你拿不走全部。”
张远的脸彻底黑了。
“嫂子,你非要撕破脸吗?”
“撕破脸的人,不是我。”我看着他,“是你,是张伟,是你们那个躺在地下,却还算计我的爸。”
“你!”
他旁边的张伟,终于忍不住了。
“林殊!你够了!当着外人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竟然还知道要脸。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特别悲哀。
这个男人,我的丈夫,在我和他弟弟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弟弟。
“张伟,我们离婚吧。”
我说。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张伟懵了。
张远也懵了。
连旁边看热闹的大妈都忘了嗑瓜子。
“你……你说什么?”张伟 unbelievable地看着我。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这日子,我过够了。”
“我不要这房子了。我也不要什么补偿了。”
“我只要我自己。”
“你们张家的东西,我一样都不稀罕。”
说完,我转身就走。
那一刻,我感觉我背上那座压了我十年的大山,终于塌了。
我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张伟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背上。
但我不在乎了。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群人。
我回了我妈家。
一进门,我就对我爸妈说:“爸,妈,我离婚了。”
我妈愣了半天,然后抱着我哭了。
“离了好,离了好。咱不受那个气。”
我爸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来就好。”
那天晚上,赵静给我打电话。
“简历我递上去了。总监看了,对你很感兴趣,让你下周一去面试。”
“好。”
“你……没事吧?我听说你今天跟你老公……闹得挺大?”
消息传得真快。
“没事。”我说,“我从来没这么好过。”
我说的是实话。
虽然我净身出户,一无所有。
但我获得了自由。
周一,我去面试了。
那家公司就在我以前上班的写字楼旁边。
走进那栋熟悉的 building,闻着大堂里高级香薰的味道,看着周围那些步履匆匆、妆容精致的白领,我恍惚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个长达十年的噩梦。
现在,梦醒了。
面试很顺利。
我的专业知识虽然有些落伍,但我解决问题的思路,我的项目管理经验,我的临场反应能力,都没有丢。
面试官,也就是未来的老板,对我非常满意。
当场就给了我 offer。
薪水,比我十年前还要高。
我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 squinted my eyes, feeling the warmth on my face.
我拿出手机,想了想,给张伟打了个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
“老婆,你在哪儿?我们谈谈,你别冲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憔ivir。
“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我说,“带上身份证,户口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殊,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我绝情?”我笑了,“张伟,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十年,到底是谁对谁更绝情?”
“你把我当成免费的保姆,榨干我所有价值,然后在我被你爸的遗嘱羞辱的时候,你选择站在你弟弟那边。”
“现在,你跟我谈感情?”
“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又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在民政局门口出现了。
几天不见,他好像老了十岁。
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他明白了我的决心。
他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他的证件。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流程很快。
拍照,填表,签字。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给我的时候,我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终于,和我那糟糕的前半生,彻底告别了。
走出民政局,张伟叫住我。
“林殊。”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房子……小远说,他不要了。”
“他说,他会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笑了。
“你告诉他,不用了。”
“我嫌脏。”
我迈开步子,没有再停留。
我不需要他们的施舍。
我自己有能力,买得起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一个没有药味,没有争吵,只有阳光和花香的房子。
后来,我听赵静说,张远最终还是把房子卖了。
卖的钱,他一分没要,全都给了张伟。
他自己回了美国,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张伟呢,拿着那笔钱,没多久就再婚了。
娶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姑娘。
听说,他妈对那个新儿媳妇,宝贝得不得了,什么活都不让她干。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正在我的新办公室里,喝着手磨咖啡,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我的生活,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我在新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我用我自己的积蓄,加上我爸妈的赞助,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两居。
房子装修的时候,我亲力亲un为。
每一个细节,都按照我自己的喜好来。
我买了很多绿植,把阳台打造成了一个小花园。
我买了一个大烤箱,重新拾起了烘焙的爱好。
我买了一套音响,周末的时候,我会放上我喜欢的爵士乐,给自己倒一杯红酒。
我妈有时候会过来帮我打扫卫生,嘴里总是念叨着:“一个女人家,太辛苦了。”
我会笑着抱住她:“妈,我现在一点都不辛苦。我是在为自己生活。”
是啊。
为自己生活。
这感觉,真好。
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
走出公司大楼,发现外面下雨了。
我没带伞。
正准备冲进雨里打车,一辆黑色的奥迪在我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温和的脸。
是我的老板,顾川。
一个四十岁左右,儒雅沉稳的男人。
“林总监,没带伞?我送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顾总,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上来吧。”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只好上了车。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他问了我家的地址,设置了导航。
一路无话。
快到我家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林总监,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人。”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笑了笑:“我听赵静说过你的事。”
我有点尴尬。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看着前方,淡淡地说,“我前妻,在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我。”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些。
“都过去了。”他说,“你看,现在不是都挺好的吗?”
“是啊。”我点点头,“都挺好的。”
车停在我家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林殊。”他突然叫我的名字,而不是“林总监”。
我回头看他。
“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轻浮。
我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我犹豫了几秒钟。
然后,我笑了。
“好啊。”
生活关上了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我曾经以为,我的世界只剩下那间充满药味的病房。
但现在我知道,窗外,还有阳光,有雨露,有整个春天。
我失去了十年。
但我还有很多个十年,去爱自己,去拥抱新的生活。
至于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他们怎么样,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林殊,只为自己而活。
来源:情绪化墨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