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退休前,我是个会计,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对着一堆数字耗了半辈子。
我叫王淑芬,今年61岁。
退休前,我是个会计,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对着一堆数字耗了半辈子。
我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别人活的。
年轻时为了父母,结婚后为了丈夫,生了儿子李伟后,我的人生就彻底变成了围着他转的陀螺。
陀螺停下的那天,是我60岁生日。
那天,儿子李伟和儿媳小雅给我办了个挺像样的生日宴,在一家人均消费不低的酒店里。
孙子童童举着个小蛋糕,奶声奶气地唱生日歌,全家人鼓掌,看起来其乐融融。
我看着满桌的菜,心里其实有点心疼钱。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我觉得,我这辈子的辛苦,值了。
儿子有出息,在大城市扎了根,娶了媳妇,生了孙子。我的人生任务,好像已经圆满完成。
饭后,回到家,小雅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李伟给我捶着背。
我眯着眼享受,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太太。
“妈,”李伟开了口,声音有点迟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说呗,跟你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心情好得很。
小雅把牙签插上一块哈密瓜,递到我嘴边,笑着说:“妈,您先尝尝这个,特别甜。”
我吃了,确实甜。
可接下来他们说的话,比黄连还苦。
“妈,您看,童童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李伟说。
“是啊,时间过得快。”我附和。
“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学区一般。我跟小雅琢磨着,想换个好点的学区房,为了童童将来。”
我点点头:“应该的,孩子教育是大事,我支持。”
我以为他们是通知我一声,或者,最多是想让我帮着再多带带孙子,好让他们有精力去折腾房子的事。
我怎么也没想到,小雅接下来说:“妈,我们看好了一个小区,就在市实验小学旁边,就是……首付还差一些。”
我的心,咯噔一下。
李伟接过了话头,语气变得更郑重:“妈,我们算过了,首-付还差一百万左右。我跟小雅这些年也攒了点,但大头都在股市里套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所以……想跟您这儿周转一下。”
一百万。
他说得那么轻巧,像是在问我借一百块钱。
那一百万,是我和我那过世的老头子,一辈子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养老钱。
是我后半辈子唯一的指望和底气。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客厅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我的儿子,那个我从小抱到大的儿子。他穿着体面的衬衫,手腕上戴着我叫不出牌子的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把所有零花钱攒起来给我买一根廉价口红的孩子了。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算计。
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雅见我沉默,又笑着开口,语气亲昵得像对我亲女儿说话:“妈,您别多心。我们就是暂时周转一下,等我们股市的钱出来了,或者房子卖了,马上就还您。”
还?
我心里冷笑。
拿什么还?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当年买的时候我就出了三十万。他们结婚,我给了二十万彩礼。童童出生到现在,奶粉、尿布、兴趣班,哪样不是我在贴补?
我的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多,除了自己最基本的开销,剩下的全都填进了这个家。
我看着小雅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她的笑容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可那笑意,一点都没进到眼睛里。
“妈,您就当是投资嘛。”李伟换了种说法,“给童童投资,就是给我们家的未来投资。您将来老了,还不是得靠我们?我们好了,您才能好,对不对?”
这话像一把软刀子,插得我心口生疼。
靠你们?
我这几年,白天带孙子,晚上做家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我感冒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想喝口热水,小雅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说“妈你自己烧一下呗,我这局正关键呢”,李伟在旁边连头都没抬一下的时候,我靠的是谁?
还不是我自己,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烧了水,找了药,自己把自己照顾好了。
就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给我的儿子。
可到头来,我成了他们最大的“麻烦”。
或者说,是他们解决麻烦的“工具”。
“那笔钱……是我和你爸的养老钱。”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
“我知道。”李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您现在身体不是挺好的吗?离用养老钱的时候还早着呢。再说了,有我们呢,还能让您老无所依?”
他这句话,彻底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理直气壮地啃老,把父母的付出当成天经地义。
“我不同意。”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伟脸上的从容和耐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转为恼怒。
“为什么?!”他质问道,“不就是一百万吗?您留着那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小雅也收起了笑容,拉着脸坐在一旁,不说话,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我和你爸的血汗钱。”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最后的保障。”
“保障?我们不就是您最大的保障吗?!”李伟的声音高了八度,“妈,您怎么变得这么自私?心里就只有自己,不想想您的亲孙子?”
自私?
这个词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辈子。年轻时上班挣钱,回家做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中年时,他上学,我陪读,他工作,。老了,退休了,本该享享清福,却又被他们从老家叫来,当起了免费保姆。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他们,现在,他们却说我自私?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但我死死地忍住了。
我不能哭。
在这个家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累了,想休息了。”我站起身,不想再跟他们争辩。
李伟看着我的背影,几乎是吼出来的:“妈!您今天把话说明白!这钱您是给还是不给?!”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我的眼泪就会决堤。
我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还能隐约听见小雅在抱怨:“我就说你妈思想顽固,靠不住吧?早跟你说了,求人不如求己。”
李伟的声音带着烦躁:“行了!别说了!”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瘫坐在地上。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变成了一个冰窖。
李伟和小雅不再跟我说话。
他们把我当成了空气。
饭桌上,他们只顾着自己和童童,偶尔夹一筷子菜,也是放在童童碗里。
我做的饭,他们吃着,我洗的衣服,他们穿着。
但他们就是不看我,不说一句话。
那种被至亲之人无视和孤立的感觉,比直接吵一架还要难受一万倍。
最让我心寒的,是童童。
他才六岁,是个孩子,本该是最天真无邪的。
可有一天,我带他在小区里玩,他突然对我说:“奶奶,你是个坏奶奶。”
我愣住了,蹲下身问他:“童童,为什么这么说?”
“妈妈说的。”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疏离,“妈妈说,奶奶不爱我,不肯给我买大房子,害我不能上实验小学。”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们竟然教孩子说这样的话。
他们把我对孙子的爱,也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我抱着童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
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解释一百万的意义?解释什么是养老钱,什么是血汗钱?
他不会懂的。
他只知道,奶奶“不爱”他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都是过去。
我想起李伟小时候,发高烧,我和他爸抱着他,深更半夜跑了好几家医院。
我想起他上大学那年,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把他送到学校,给他铺好床铺,买好所有生活用品,临走时,在校门口偷偷抹眼泪。
我想起他结婚时,我把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他买房,只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我这辈子,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难道,这也错了吗?
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有好几次,在厨房切菜都差点切到手。
我试着主动跟他们说话,缓和关系。
“小雅,今天我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
她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继续刷着手机。
“李伟,你那件衬衫我给你熨好了,放在你床头了。”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的示好,像石子扔进大海,连个回声都没有。
他们用沉默,对我进行着最残酷的惩罚。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也许我应该把钱给他们,换来家庭的和睦,换来他们的笑脸。
可一想到那张写着我名字的存折,想到那是我和老头子一块一块攒下的钱,我就不甘心。
那不仅仅是钱。
那是我的青春,我的血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我为自己活过的证据。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转机来了。
那天,我接到了我老姐妹张桂芬的电话。
张桂芬是我以前在厂里的同事,我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退休后跟着儿子来了这个城市,跟她联系就少了。
“淑芬啊,你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全跟她说了。
张桂芬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等我哭完了,她才开口。
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安慰我,而是骂我。
“王淑芬,你就是个糊涂蛋!”她气得不行,“你把他们当宝,他们把你当草!你还哭?你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是他们!没了你这个老妈子,我看他们怎么办!”
我抽噎着说:“可那是我儿子……”
“儿子怎么了?儿子就能把你往死里逼吗?”张桂芬说,“我跟你说,这钱,你一分都不能给!那是你的保命钱!你给了,你以后生病了怎么办?你动不了了怎么办?指望他们?别做梦了!”
“我告诉你,我邻居老刘,就是前车之鉴。把房子、票子全给了儿子,结果呢?老两口现在住在儿子家阳台搭出来的小隔间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儿媳妇天天指桑骂槐,给口饭吃都像打发要饭的。你说,图什么?”
张桂芬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图什么呢?
我图一辈子的操劳,换来晚年的凄凉吗?
“淑芬,你听我的。”张桂芬的语气缓和下来,“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得为自己活一回。”
“为自己活?”我喃喃自语。
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我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
我甚至不知道,为自己活,该是什么样子。
“对!为自己活!”张桂芬斩钉截铁地说,“你手里有钱,身上有退休金,你怕什么?你离开他们,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活得更好!”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呆呆地看了一下午。
张桂芬的话,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离开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我开始想象,如果没有他们,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我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一大早就起来给他们做早饭。
我可以做自己喜欢吃的菜,不用再迁就小雅的口味,她不吃辣,不吃姜蒜,搞得我家饭桌上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我可以约上张桂芬她们,去公园跳跳广场舞,去老年大学报个书法班。我年轻时,字写得可漂亮了。
我可以拿着我的钱,去我想去的地方旅旅游。我一直想去看看南方的海,看看那无边无际的蓝色。
我越想,心里就越亮堂。
原来,没有他们,我的世界可以这么大,这么精彩。
我凭什么,要把自己困死在这个冰冷的,只有索取没有温情的家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离开。
我开始悄悄地做准备。
我先是在网上看房子。我不想离他们太远,万一真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但也不能太近,我怕自己心软。
最后,我在离他们大概五公里外的一个老小区,看中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房子不大,但朝南,阳光很好。楼下就是个小花园,还有个菜市场,生活很方便。
我联系了中介,找了个周末,趁李伟他们带童童去上兴趣班的功夫,偷偷去看了房。
房东是一对要去国外跟女儿生活的退休教师,房子保养得很好,墙壁是新刷的,地板也干干净净。
我一眼就相中了。
我当场就跟房东签了合同,付了半年的租金。
拿着那串属于我自己的钥匙,我感觉自己像是拿到了通往新世界的门票。
接下来,就是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些旧衣服,还有一些我从老家带来的瓶瓶罐罐。
我把我的存折、身份证、社保卡,这些最重要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贴身的小包里。
然后,我开始整理这个家。
我把冰箱塞得满满当登。
把米缸和面缸都装满了。
我把李伟和小雅换季的衣服都洗好、熨平,分门别类地放进衣柜。
我甚至,还把他们接下来一个星期的菜谱都写好了,贴在冰箱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
即使要走了,也还是放心不下。
也许,这也是我跟这个家,做最后的告别。
我把我为这个家做的最后一顿晚饭,准备得格外丰盛。
有李伟爱吃的红烧肉,小雅喜欢的清蒸鲈鱼,还有童童最爱的可乐鸡翅。
那天晚上,他们回来得很晚。
饭菜都已经凉了。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摆满了菜,都愣了一下。
“妈,今天是什么日子?”李伟问了一句。
这是半个多月来,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想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我把菜端去厨房热了热。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他们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吃完饭,我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
小雅破天荒地走过来说:“妈,我来洗吧。”
我看了她一眼,说:“不用了,我来。”
我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灶台擦得能照出人影。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我的房间。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银行卡里,有五万块钱。
信上,我只写了几句话:
“李伟,小雅:
我走了。
你们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生活了。
卡里有五万块钱,是留给童童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
妈”
我把信和卡,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我拉着我的小行李箱,打开了门。
外面夜色已深。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好几年的家。
客厅的灯还亮着。
李伟在看电视,小雅在敷面膜,童童已经睡了。
一切都和我离开前一样。
也和我离开后,一样。
我轻轻地关上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走出单元楼,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却觉得无比的轻松和自由。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我对自己说,王淑芬,从今天起,你只为自己活。
我打了一辆车,去了我的新家。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中年男人,问我去哪儿。
我说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他笑着说:“阿姨,您这么晚了,是去看孩子啊?”
我摇了摇头,也笑了:“不,我是回家。”
新家的第一晚,我睡得特别香。
没有压抑的沉默,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没有半夜惊醒后的辗转反侧。
第二天,我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是舒展的。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吃完饭,我给张桂芬打了个电话。
“我搬出来了。”我告诉她。
“好!好!好!”她在那头连说了三个好,“淑芬,你总算想明白了!姐们儿为你高兴!”
“你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看你!”
我把地址告诉了她。
半个多小时后,张桂芬就提着大包小包地来了。
有水果,有牛奶,还有她自己包的饺子。
“快,放冰箱里冻上,够你吃好几天的。”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我的新家。
“可以啊淑芬,这房子不错啊,敞亮!”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你这气色,比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好多了!”
我们俩坐在小小的客厅里,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
张桂芬跟我讲她老年大学里的趣事,讲她跟老姐妹们去哪儿旅游了,讲她新学的广场舞舞步。
我听着,笑着,心里充满了向往。
“淑芬,你也别闲着。下午跟我一块儿去公园,我教你跳舞。咱们那舞蹈队,可热闹了!”
“我……我行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有点没自信。
“什么行不行的?谁天生就会啊?多练练就好了!你看我,以前也是个木头桩子,现在不也扭得挺像回事儿嘛!”
那天下午,我被张桂芬拉着去了公园。
公园里可真热闹。
有下棋的,有唱戏的,有拉二胡的。
广场舞队更是占了最大的一块场地,音乐放得震天响。
几十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穿着统一的服装,跟着节奏,跳得可起劲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突然觉得,这才是老年人该有的生活。
不是围着锅台转,不是围着儿孙转。
而是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生活。
张桂芬把我推到队伍里,手把手地教我。
我一开始很拘谨,动作也僵硬,总是跟不上拍子。
周围的人都很友善,没有人笑话我。
一个大妈还笑着对我说:“新来的吧?没事,慢慢来,我们刚开始都这样。”
跳了一会儿,我出了一身的汗,感觉特别畅快。
那天晚上,李伟给我打电话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儿子”两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妈!您去哪儿了?!”电话一接通,就是他焦急又带着怒气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
“您怎么能不声不响就走了呢?您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您?!”他质问我。
担心?
我心里冷笑。
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没人给你们做饭洗衣带孩子了?
“我挺好的。”我平静地说。
“好什么好?您在哪儿?赶紧回来!”他的语气,是命令。
“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您什么意思?您不要这个家了?不要童童了?”
他又拿童童来压我。
“李伟,”我叫他的名字,“我已经给你们当了六年的免费保姆了。现在,我想过几天自己的日子。这不过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软了下来:“妈,我知道,之前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逼您拿钱。您先回来,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行吗?”
好好商量?
如果我没有离开,你们会跟我好好商量吗?
不会。
你们只会用冷暴力,逼到我妥协为止。
“没什么好商量的了。”我说,“那一百万,我不会给你们。但是,你们永远是我的儿子儿媳,童童永远是我的孙子。你们要是真有孝心,就周末带童童来看看我。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妈……”
“我累了,先挂了。”
我没等他再说话,就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但我的心里,却异常的平静和坚定。
我知道,我做对了。
我的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我每天早上跟着张桂芬她们去跳广场舞,下午去老年大学上书法课。
我的字,一开始还有点生疏,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老师看了我的字,直夸我有功底。
我还在社区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有退休的医生,有退休的老师,还有跟我一样,从外地来帮孩子带孙子,结果闹得不欢而散,自己出来单过的。
我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我们一起买菜,一起研究菜谱,谁家做了好吃的,就互相送一点。
周末的时候,我们就约着一起,坐公交车去城市的各个角落转转。
我们去了植物园,看了满园的春色。
我们去了博物馆,感受了历史的厚重。
我们还去了一个我一直想去的古镇,在青石板路上走了走,在河边的小茶馆里喝了杯茶。
我的手机里,存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笑得特别开心。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受任何束缚的开心。
李伟和小雅,到底还是带着童童来看我了。
是在我搬出来一个月后的一个周六。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站在我门口,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妈。”李伟叫我。
“奶奶。”童童怯生生地躲在李伟身后。
我把他们让进屋。
小雅看着我这间小小的,但被我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屋子,眼神里有些复杂。
“妈,您这儿……也太小了。”她开口道。
“一个人住,足够了。”我淡淡地说。
我给他们倒了水,拿出我新买的水果。
童童大概是好久没见我,有点生疏,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我。
我把他拉到身边,问他:“在幼儿园乖不乖啊?”
他点点头。
我从冰箱里拿出我特意给他买的小蛋糕。
他看了看李伟,又看了看小雅,见他们没反对,才接了过去。
“谢谢奶奶。”
“妈,您跟我们回去吧。”李伟看着我,很诚恳地说,“家里不能没有您。”
小雅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妈,之前是我们不懂事,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童童天天念叨您呢。”
我看着他们,心里很平静。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听到他们说这些话,我可能会感动得流泪,然后迫不及待地跟他们回家,继续当我的老妈子。
但是现在,不会了。
“你们没有我,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我问。
李伟的脸红了一下。
我猜,这一个月,他们过得并不好。
没人做饭,只能天天点外卖。
没人打扫,家里肯定乱成了一锅粥。
没人接送孩子,小雅估计得天天跟公司请假。
“妈,我们知道错了。”李伟说,“您就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我没有怪你们。”我说的是实话,“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哪里好了?”小雅忍不住插嘴,“您一个人住这儿,孤零零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这话,又刺痛了我一下。
我想起我发烧时,她让我自己烧水喝的样子。
“放心吧,”我看着她,笑了笑,“我现在身体好得很。每天跳舞锻炼,比在你们家的时候结实多了。再说,我这儿有邻居,有朋友,真有什么事,喊一嗓子,比在你们家管用。”
小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天,他们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
临走时,李伟说:“妈,那您自己多保重。我们下周再来看您。”
我把他们送到门口。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没有失落,也没有不舍。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终于回到了一个正常、健康的距离。
不是捆绑,不是依附。
而是各自独立,又彼此牵挂。
当然,我知道,他们可能还是想让我回去。
但是,我已经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我不可能再回到那个笼子里去了。
我用我的积蓄,给自己报了一个去云南的旅行团。
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出发前,我特意去买了一件红色的冲锋衣,一条漂亮的丝巾。
我在镜子前试穿,看着镜子里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原来,不穿那些灰扑扑的旧衣服,我也能这么亮眼。
在云南,我看到了苍山洱海,爬了玉龙雪山,逛了丽江古城。
我跟团里的年轻人学着用美颜相机自拍。
我在朋友圈里发我的旅行照片,张桂芬她们在下面给我点赞,评论说“美美哒”。
旅行回来,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我开始更用心地经营我的生活。
我买了一些花,把小小的阳台打理成了一个小花园。
我买了烤箱,学着做蛋糕和饼干。每次烤出一炉香喷喷的点心,分给邻居朋友们吃,看到他们满足的表情,我就特别有成就感。
我的书法,也越写越好。在社区的书法比赛里,我还拿了个二等奖。
奖品是一个漂亮的保温杯。
我拿着那个保温杯,心里比当年领了几千块奖金还高兴。
李伟他们,还是会每周来看我。
有时候带童童,有时候不带。
他们会给我带一些吃的用的,陪我聊聊天。
但他们再也没提过让我回去的话。
大概是看我过得确实很好,也或许是,他们终于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
他们学会了自己做饭,虽然做得不怎么样。
学会了自己打扫卫生,虽然家里还是没有我在的时候干净。
学会了自己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
有一次,小雅跟我说,他们不打算买那个学区房了。
“为什么?”我问。
“压力太大了。”她叹了-口气,“而且,我跟李伟都想明白了,孩子的教育,不光是靠学校,更重要是家庭。我们自己不努力,给孩子再好的学校也没用。”
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媳妇,好像也长大了。
“你们能这么想,就对了。”我说。
那天,小雅临走前,突然抱了我一下。
“妈,对不起。”她在我耳边说。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等这句“对不起”,等了太久。
但我没有哭。
我拍了拍她的背,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怨恨,委屈,不甘。
在我开始为自己而活的那一刻起,这些东西,就都随风散了。
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我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生活节奏。
我不再是谁的附庸,不再是谁的保姆。
我是王淑芬。
一个61岁的,独立的,快乐的老太太。
前几天,我整理旧物,翻出了一张我和老头子的合影。
照片上,我们还很年轻。
他穿着军绿色的旧外套,我扎着两条大辫子,笑得一脸羞涩。
我摸着照片上他憨厚的脸,心里想,老头子,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辜-负你。
你留给我的钱,我没有乱花。
我用它,给自己买回了后半生的自由和尊严。
你总说,让我别太要强,要多依靠儿子。
可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父母会老,爱人会走,孩子会有自己的家。
能陪你走到最后的,只有你自己。
能给你底气和尊严的,也只有你自己手里的那点积蓄,和永远不放弃生活的热情。
我把照片擦干净,重新放回相框,摆在床头。
窗外,夕阳正红。
公园里的广场舞音乐,又响起来了。
我换上我的舞鞋,拿起我的保温杯,锁上门。
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呢。
我的人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来源:没有拉丁的神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