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倒霉,是因为我刚被谈了三年的女朋友甩了,理由是,“林默,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好得像一杯温水,解渴,但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叫林默。
一个靠谱又倒霉的自由设计师。
说靠谱,是因为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从不拖稿。
说倒霉,是因为我刚被谈了三年的女朋友甩了,理由是,“林默,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好得像一杯温水,解渴,但一点味道都没有。”
分手那天,上海下着黏糊糊的雨,跟我的心情一样。
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甲方催命的微信红点,旁边是猫,皮蛋,它睡得像一滩融化的黑芝麻糊。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醒着,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清醒地倒霉。
我需要一点人间烟火气。
比如,一碗热气腾腾的,加了双份辣油和满满葱花的牛肉拉面。
楼下老王面馆的那种。
我关掉电脑,抓起钥匙和手机,趿拉着拖鞋就下了楼。
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空气中混杂着饭菜香、樟脑丸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就是生活,充满了具体、琐碎,但踏实的气味。
我喜欢这种气味,它让我觉得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刚走出单元门,一个黑色的东西绊了我一下。
是个钱包。
不是那种年轻人用的潮牌,是老派的皮质钱包,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发亮,看起来有点年头了,但质感很好,鼓鼓囊囊的。
我捡起来,掂了掂,很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者说,一种麻烦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傍晚时分,小区里人来人往,买菜回家的阿姨,追逐打闹的小孩,遛狗的大爷。
没人注意到我,也没人像是在找东西。
怎么办?
第一个念头,扔回原地,假装没看见。
这是最省事的办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成年人世界里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捡走了呢?
第二个念头,交给小区的保安老李。
但老李那个人,出了名的爱八卦,我把钱包交给他,不出半小时,整个小区都知道我林默捡了个大钱包。到时候失主找来,万一里面少了东西,我说得清吗?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社会新闻里,“好心人反被诬陷”的狗血剧情。
人性这东西,经不起考验,更经不起想象。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钱包,站在单元门口,像个傻子一样,足足犹豫了一分钟。
最后,还是那该死的,被小艾评价为“像温水一样”的性格占了上风。
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叹了口气,把钱包揣进兜里,决定先自己打开看看,有没有失主的联系方式。
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我拉开了钱包的拉链。
一股浓郁的皮具和钞票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沓厚厚的红色人民币,目测至少三四千。
几张银行卡。
还有一张身份证。
张伟。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傲慢。
我翻了翻夹层,找到几张名片。
“宏达贸易有限公司 总经理 张伟”。
就是他了。
名片上有手机号。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来,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喂?谁啊?有事快说!”
“您好,请问是张伟张先生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可靠。
“是我,你哪位?”对方的语气里充满了警惕。
“是这样的,张先生,您是不是丢了个钱包?我在我们小区楼下捡到了一个,里面的身份证是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有五秒钟。
然后,他的声音瞬间变了,急切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超的审视。
“钱包?对对对!我钱包是丢了!黑色的,对不对?”
“对,黑色的。”
“你在哪?我现在就过去拿!”他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我报了我们小区的地址,告诉他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等。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具体住在哪一栋。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我已经预感到这可能是个麻烦之后。
我没去吃面,就站在便利店门口吹着晚风等他。
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条拥堵的河流,鸣笛声此起彼伏。
我的心情也像这车流一样,堵得慌。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我本可以把钱包扔在那,去吃我的面,然后回家继续改我的设计稿。
现在,我却在这里,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和情绪。
我到底图什么呢?
图一句“谢谢”?
还是图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道德优越感?
大概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L以一种与这个老旧小区格格不入的气势,猛地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挺括白衬衫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下来。
就是身份证上的那个张伟。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胖一些,肚子把衬衫撑得紧紧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或者说,看到了我手里的钱包。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劈手就把钱包夺了过去。
是的,是“夺”。
那个动作,没有丝毫的客气。
他甚至没看我一眼,就急不可耐地拉开拉链,开始清点里面的东西。
先是看身份证和银行卡,然后,他把那沓现金掏了出来,用手指飞快地捻着数了一遍。
整个过程,我就像个空气。
我站在那,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做了好事而产生的微弱的满足感,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尴尬和屈辱所取代。
他数完了钱,眉头皱了起来。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我。
那眼神,不是感激,而是审视,是怀疑。
“小伙子,这里面的钱,你动过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
我愣住了。
“什么?”
“我问你,钱,你动了没有?”他把钱包在我面前晃了晃,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这钱包里,本来有五千块现金,下午刚从银行取的。现在怎么就剩下三千了?”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预想过他可能不会真心感谢,可能会很冷漠。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反咬一口。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气的。
“我说什么?我说我少了整整两千块钱!”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路过的几个行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我已经是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我钱包从丢了到你给我打电话,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这附近除了你,还有谁会捡到?”
“你胡说八道!”我气得浑身发冷,“我捡到钱包就给你打电话了,根本就没动过你的钱!”
“没动过?那钱会自己飞走吗?”他冷笑一声,那表情充满了鄙夷,“小伙re,看你穿得普普通通,动了歪心思也正常。把钱拿出来,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然,咱们就只能去派出所里说了。”
去派出所。
这三个字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我做了一件好事,结果,却要被人当成贼一样审问。
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
“好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去派出所!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的理智已经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我只知道,我绝不能认下这个黑锅。
这不是两千块钱的事,这是尊严的事。
张伟似乎没料到我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更加轻蔑的冷笑。
“行啊,嘴还挺硬。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走!”
他拿出手机,当着我的面,拨打了110。
他说话的语气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那个唯一的受害者。
“喂,110吗?我要报警!我被人偷了钱!对,就在XX路XX小区门口,人被我抓住了……好,我等你们。”
挂了电话,他抱起胳膊,像看一个死刑犯一样看着我。
“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把钱给我,我跟警察说是个误会。不然进了局子,你这辈子就留下案底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觉得浑身冰冷。
小艾说我像杯温水,可现在,这杯温水已经被烧得彻底沸腾了。
警车来得很快。
红蓝交替的警灯,把我和张伟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下来两个警察,一个年纪大的,看起来很沉稳,姓刘。一个年轻的,戴着眼镜,姓王。
“怎么回事?”老刘开口问道,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扫了一圈。
张伟立刻像见到了救星,抢着说:“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这个人,偷了我钱包里的钱!”
他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我钱包丢了,他捡到了还给我,我一看,里面少了整整两管块钱!我刚取的钱,记得清清楚楚!”
老刘转向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我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我捡到钱包,看到他的名片就给他打了电话,我根本没拿他的钱!”
“你没拿?钱去哪了?”张伟在一旁煽风点火。
“行了,都别吵了。”老刘制止了我们,“有什么事,回所里慢慢说。小王,带他们上车。”
我就这样,人生第一次,坐上了警车。
不是因为见义勇为,而是因为涉嫌盗窃。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对讲机里偶尔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路灯把城市的夜晚照得通明,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好心会得到这样的回报?
到了派出所,我和张伟被分开问话。
给我做笔录的是年轻的王警官。
他递给我一杯水,态度还算温和。
“别紧张,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我从发现钱包,到联系张伟,再到他反咬我一口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我说得很慢,很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王警官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电脑上敲打着。
“你确定你捡到钱包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看到?”
“我没注意,当时天快黑了,小区里人来人往的。”
“你打开钱包,是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们单元楼门口的一个角落,那里没有监控。”
问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监控,这意味着我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王警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抬头看了我一眼。
“林默,是吧?做平面设计的?”
“是。”
“我得提醒你一句,盗窃罪不是小事。如果数额巨大,是会判刑的。现在你如果主动承认,把钱还给失主,我们可以作为坦白情节,向检察院申请从宽处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连警察都开始怀疑我了。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偷!”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偷他的钱?两千块钱,我至于吗?我一个设计单子都不止这个价!”
“你先别激动。”王警官安抚道,“我们只是按程序办事。现在张伟一口咬定你偷了钱,而你又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拿。这个情况,对你很不利。”
我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是啊,很不利。
我百口莫辩。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里,无论我怎么挣扎,都只会越缠越紧。
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这时候,老刘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笔录,又看了看我。
“张伟那边,一口咬定钱包里有五千块。他还提供了下午在银行ATM机取款五千块的凭证。”
我的心,又沉了一截。
连取款凭证都有。
这下,我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老刘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说他取完钱,就把钱全部放进了钱包里。然后从银行出来,直接开车回的小区,中途没有去过任何地方,也没有消费。”
我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所以呢?”
“所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笔钱,要么是在他丢钱包之前就已经不在钱包里了,要么,就是被捡到钱包的人拿走了。”老刘看着我,“现在,只有这两种可能。”
我明白了。
他还是在怀疑我。
“老刘,要不……我们调一下监控吧?”年轻的王警官提议道。
“哪个监控?”
“一个是张伟停车的小区门口,看看他下车的时候,有没有可能钱包已经掉了。另一个,就是他取钱的那个银行的ATM机监控。”王警官说,“看看他取完钱,到底是怎么放的。”
老刘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转向我,语气严肃。
“林默,在监控结果出来之前,你还不能走。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点头。
“好,我配合。”
我被带到了一个休息室。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椅子。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和愤怒,都像被抽空了一样。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
为什么?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想起小艾。
她说我像温水。
她说,林默,你太理想主义了,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好。这个社会不是这样的,你迟早要吃亏的。
一语成谶。
我真的吃亏了。
而且是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是我和她的合照。
她笑得那么灿烂,我站在她身边,傻乎乎地笑着。
我多想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现在的处境。
我多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是骂我一句“你活该”,也好过我现在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但我没有。
我不能。
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能再用我的倒霉事去打扰她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关掉手机,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伟那张油腻又傲慢的脸,一会儿是王警官怀疑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小艾失望的表情。
它们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旋转,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捡那个钱包?
如果我没有捡,我现在应该正坐在老王面馆,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而不是被困在这里,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我才想起来,我晚饭还没吃。
真是讽刺。
我为了一个陌生人的钱包,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
是王警官。
他手里端着一碗泡面。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泡面,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是我今天感受到的,第一丝,也是唯一一丝暖意。
“谢谢。”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别客气。”王警官把泡面放在我面前,“监控已经派人去调了,银行那边流程比较麻烦,估计要等一会儿。你先休息一下。”
我点了点头,拿起叉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面条很烫,但我感觉不到。
我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我内心的空虚和寒冷。
吃完泡面,我感觉身体有了一点力气。
但心里的石头,却更重了。
等待,是最磨人的酷刑。
我不知道监控会拍到什么。
万一……万一监控有死角呢?
万一监控坏了呢?
万一……有无数个万一。
每一个万一,都可能让我坠入深渊。
我又想起了皮蛋,我的猫。
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猫粮和水我出门前都加满了,应该饿不着。
但它肯定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它会不会在门口等我?
想到它,我的心里稍微柔软了一些。
那是我的家,是我的牵挂。
我一定要回去。
我不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罪名毁掉我的人生。
我必须证明我的清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老刘。
他的表情很严肃,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默,你出来一下。”
我站起身,感觉腿有点软。
我跟着他走出休息室,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个挂着“技术科”牌子的房间。
房间里,王警官和另外两个技术人员正坐在电脑前。
张伟也赫然在座。
他看到我,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
“监控调回来了。”老刘指了指屏幕,“我们先看小区门口的。”
屏幕上,出现了我们小区门口便利店的画面。
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张伟的奥迪车停在路边。
他从车上下来,步履匆匆。
就在他关上车门,转身的一刹那,一个黑色的物体,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他毫无察觉,径直朝前走去。
那就是他的钱包。
“看清楚了,”老刘指着屏幕,对张伟说,“钱包是在这里掉的。”
然后,他快进了画面。
几分钟后,穿着拖鞋的我出现在画面里。
我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一脚踢到了那个钱包。
画面里的我,愣了一下,弯腰把钱包捡了起来。
我拿着钱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左顾右盼。
然后,我走到了监控的死角。
“看!他就是在那边把钱拿走的!”张伟立刻指着屏幕叫了起来。
“你先别急。”老刘制止了他,然后对我说道,“你当时在那个角落里做什么?”
“我……我看钱包里有没有失主的联系方式。”我如实回答。
老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让技术人员切换了另一个视频。
“这是银行ATM机的监控。”
画面清晰了很多。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左右。
张伟站在ATM机前。
他先是查询了余额,然后选择了取款。
机器吐出一沓崭新的钞票。
他接过来,拿在手里,很仔细地数了两遍。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屏幕。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幕。
张伟数完钱,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把所有的钱都放进钱包。
他先是抽出了大概三分之二的钱,塞进了他那个黑色的皮质钱包里。
然后,他把剩下的一小沓钱,也就是那“消失”的两千块,顺手塞进了自己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接了个电话,一边讲电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把钱包塞进了西裤的后袋。
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房间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到了。
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重新开始流动。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憋得我太久,太辛苦了。
张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不可能?”老刘的声音冷得像冰,“监控录像就在这里,清清楚楚。张伟,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伟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那副精明傲慢的样子,荡然无存。
取而代DE的,是一种极度的尴尬和恐慌。
“我……我忘了……我真的忘了……”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当时接了个重要的电话,一分神,就……就忘了把钱分开放了……”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西装的内袋。
果然,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沓钱。
正是那失踪的两千块。
铁证如山。
他再也无法抵赖。
王警官在旁边冷冷地说:“张先生,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诬告陷害。”
张伟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是在跟一个小年轻耍威风,他是在跟法律叫板。
他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转向我,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小兄弟,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老糊涂了,是我搞错了!我……我给你道歉!”
他一边说,一边朝我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那副谄媚的样子,和他之前判若两人。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只觉得恶心。
无比的恶心。
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我只是看着他,用一种冰冷的,陌生的眼神。
老刘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默,委屈你了。现在真相大白,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
这两个字,在这一刻,对我来说,有着千钧之重。
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也不想再看到张伟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哎,小兄弟,你别走啊!”张伟在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赔偿你!我赔偿你的精神损失!”
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
他以为一句道歉,一点赔偿,就可以抹去他给我带来的伤害和屈辱。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派出所。
外面的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我没有打车,就那么沿着马路,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路很长。
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更长。
我赢了吗?
我证明了我的清白。
从结果上看,是赢了。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那种被冤枉,被侮辱,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还残留在我的骨髓里。
监控可以还我清白。
但谁来弥补我所受的伤害?
谁来修复我对这个世界崩塌的信任?
我走回小区,已经是深夜了。
保安老李还在值班室里。
他看到我,探出头来。
“小林,回来啦?听说你跟人闹矛盾,去派出所了?”
看,消息传得多快。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现在这社会,什么人都有,以后多长个心眼。”老李语重心长地说。
我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进了单元楼。
楼道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生活气息的味道。
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有些陌生。
我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喵~”
一团黑色的影子,立刻从黑暗中窜了出来,用头蹭着我的裤腿。
是皮蛋。
我弯下腰,把它抱了起来。
它柔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还有那熟悉的呼噜声,瞬间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我抱着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不是为那两千块钱哭。
不是为那个叫张伟的混蛋哭。
我是为我自己哭。
为我那不合时宜的善良,为我那被践踏的尊严,为我那差点被毁掉的人生。
皮蛋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悲伤,它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趴在我怀里,用它的小爪子,轻轻地拍着我的胳膊。
那一刻,我觉得,全世界,只有它还站在我这边。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站起身,给皮蛋的碗里加满了猫粮和水。
然后,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热水从头顶浇下来。
水蒸气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林默,一个自诩理智冷静的成年人,竟然因为这么一件破事,差点崩溃。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洗完澡,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连灯都懒得关。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好友申请。
验证信息是:林默先生,我是张伟,求您通过一下。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拒绝”。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紧接着,手机又震动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先生,我是张伟。我知道您还在生我的气。今天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混蛋!我再次向您郑重道歉!我知道道歉没用,我想对您做出一些补偿。您看,您方便给个账号吗?或者,我们见一面,我当面把钱给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求您务必收下。”
我看着那条短信,冷笑了一声。
他还是觉得,钱能摆平一切。
我没有回复。
我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不想再收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
我只想让它尽快过去,像一场噩梦一样。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轻易结束。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张伟。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看包装,都是些名贵的烟酒和保健品。
他的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和我昨天在派出所门口见到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林先生,早上好!没打扰您休息吧?”
我愣在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问了你们小区的保安。”他笑着说,一边说一边想往屋里挤。
我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门。
“你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
“林先生,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他把手里的礼品往我面前递了递,“我就是专程来给您赔罪的。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给您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了“精明”和“算计”的脸。
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真的来道歉的。
他是来“消灾”的。
他怕我把这件事捅出去,怕我去告他诬告陷害。
一个“宏达贸易有限公司的总经 理”,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一旦留下案底,对他来说,后果不堪设想。
“东西你拿回去。”我冷冷地说,“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我就要关门。
“哎,别别别!”他急了,用手死死地抵住门框,“林先生,您听我说完!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大人有大量!昨天是我猪油蒙了心,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您要是不收下这些东西,我这心里不踏实啊!要不这样,您说个数,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您!”
他又回到了用钱解决问题的思路上。
我看着他那副急切的样子,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我再说一遍,我什么都不要。”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怒意,“你现在立刻从我家门口消失,不然,我就报警了。”
提到“报警”,他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他可能没想到我这么油盐不进。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但他很快又把它掩饰了过去。
“好好好,我走,我马上就走。”他讪讪地收回了手里的礼品,“林先生,您别生气。那……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您吃个饭,咱们当面把话说开,好不好?”
“不好。”
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还能听到他在外面不死心的声音。
“林先生,您再考虑考虑……我电话您知道的,随时联系我……”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彻底没了动静。
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比改了三天三夜的设计稿还累。
我以为,他被我拒绝之后,应该会识趣地不再来打扰我。
但我又错了。
我低估了他的无耻,也低估了他对“麻烦”的恐惧。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被他彻底搅乱了。
他先是每天掐着饭点给我打电话,嘘寒问暖,要请我吃饭。
我挂断,拉黑。
他就换个号码继续打。
后来,他又开始往我公司(虽然我没有实体公司,但他查到了我注册的工作室地址)寄东西。
各种名贵的茶叶、雪茄、摆件,甚至还有直接寄现金的。
我一概拒收,或者直接扔进垃圾桶。
再后来,他竟然找到了我的客户。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查到了我正在合作的一个甲方公司的联系方式。
他直接找到了那个项目的负责人,说我是他的一个“忘年交”,让他务必在工作上多多“关照”我。
结果,那个本来对我各种挑剔的甲方,突然变得客气得不行。
不仅对我言听计从,还主动提出要预付尾款。
这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就像一个幽灵,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我的生活,用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试图“弥补”他的过错。
他不是在道歉。
他是在用他的资源和人脉,向我展示他的“诚意”,或者说,他的“实力”。
他想告诉我,得罪他,没有好处。接受他的“好意”,才能皆大欢喜。
这是一种变相的收买,更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我被他彻底激怒了。
我给他那个没被我拉黑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张伟,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几乎是秒回。
“林先生,您终于肯理我了!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跟您交个朋友!”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别这么说嘛,林先生。多个朋友多条路。您是做设计的,以后我公司有项目,都可以外包给您做。价格绝对好说。”
我看着那条短信,气得手都发抖。
他这是在干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他以为我是什么人?
可以用钱和利益收买的吗?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就开门见山。
“张伟,我警告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不要再来骚扰我,不要再去找我的客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林先生,您别生气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我这也是一番好意……”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我打断他,“如果你再敢做任何影响我生活和工作的事情,我就把那天派出所的监控视频,连同你这几天骚扰我的所有证据,一起发到网上去!我让你当当网红,看看你那个‘宏达贸易’还怎么做生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戳中了他的要害。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阴沉的,和我之前听到的完全不同的声音说道:
“林默,是吧?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不想再跟你相见。”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这一次,世界终于清静了。
张伟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再寄过任何东西。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继续接单,改稿,喂猫。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天的经历。
但它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让我感到窒息和愤怒。
它变成了一个我身体里的疤痕。
平时感觉不到,但阴雨天的时候,会隐隐作痛。
它提醒我,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有善良,也有恶意。
有温情,也有冷漠。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小艾打来的。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分手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林默,你……最近还好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还行。你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也还行……那个,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出了点事?”
我的心一沉。
她还是知道了。
“没什么大事,都过去了。”
“我听朋友说的……说你捡了钱包,反被人冤枉偷钱……”
“嗯。”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默,对不起。”
我愣住了。
“对不起什么?”
“我说你像温水,说你太理想主义……我以为你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会活得很辛苦。”她说,“那天我听说了你的事,我一晚上没睡着。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当做没看见。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去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后来,我又想,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还有你这样的傻子,才没有变得那么糟糕。”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林默,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一直以为,她离开我,是因为我不好。
因为我不够“有味道”,不够“成功”。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她其实都懂。
她懂我的“好”,也懂我的“傻”。
只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让她不敢再相信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
“都过去了。”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结果不是挺好的吗?坏人得到了教训,好人……嗯,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总算也证明了清白。”
“你还是这样。”她在那头轻笑了一声,“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简单点不好吗?”
“好。”她顿了顿,说,“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我给你赔罪。”
“好啊。”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天空湛蓝,阳光正好。
楼下,孩子们在嬉笑打闹,大人们在闲话家常。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我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疤痕,不那么疼了。
也许,它永远不会消失。
但它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提醒我曾经经历过什么,也提醒我,不要因为一次伤害,就放弃自己内心的准则。
这个世界,或许并不完美。
人性,或许也经不起考验。
但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去坚守的。
比如善良。
比如正直。
比如,在看到一个掉落在地的钱包时,那个让你犹豫了一分钟,但最终还是选择把它捡起来的,最初的念头。
我打开电脑,屏幕上,甲方又发来了一堆修改意见。
“林老师,这个logo能不能再大一点?”
“林老师,我觉得这个颜色不够高级。”
“林老师,我们老板说,还是第一版比较好。”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令人头疼的文字,突然笑了起来。
这才是生活啊。
具体,琐碎,充满了没完没了的麻烦。
但,也充满了希望。
我伸了个懒腰,敲击键盘,回复道:
“好的,没问题。”
然后,我把皮蛋抱到腿上,开始工作。
窗外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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