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涛,豆豆的牛奶没了,你去楼下便利店买一盒。”她的声音隔着厨房的油烟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周六早上六点半,生物钟准时把我从梦里踹了出来。
空气里有股煎鸡蛋的焦香,还有豆浆机“咕噜咕噜”的闷响。
陈漫在厨房里忙活,这是我们离婚不离家的第三个月。
离婚证就锁在床头柜里,红得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林涛,豆豆的牛奶没了,你去楼下便利店买一盒。”她的声音隔着厨房的油烟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摸索着穿上衣服,脚踩在地板上,一阵冰凉从脚底板蹿上来,脑子清醒了不少。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温存,只剩下这种类似室友间的“任务分派”。
豆豆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我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还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
下楼,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潮湿的青草味。
几个大爷大妈已经提着菜篮子,准备去早市“开疆拓土”了。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冷气扑面而来。
我拿起一盒鲜牛奶,顺手又拿了包烟。
付钱的时候,收银的小哥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欲言又止的同情。
也是,这三个月,我几乎每天早上都顶着一双黑眼圈、胡子拉碴地来买东西。
回到家,陈漫已经把早餐摆上了桌。
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烤得微黄的吐司,还有一碗小米粥。
她自己那份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而我面前,永远是一杯白开水。
“豆豆今天奥数课,下午两点,你送还是我送?”她一边给吐司抹黄油,一边问。
“我送吧,下午公司没什么事。”我拉开椅子坐下。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像两个精密咬合的齿轮,为了“豆豆”这个核心轴,一圈一圈,麻木地转动着。
吃完饭,我刚想回书房,手机响了。
是丈母娘。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漫,她的眉毛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喂,妈。”我接起电话,语气尽量平和。
“林涛啊,你和小漫在家吧?”丈母娘的声音永远那么中气十足。
“在呢,妈,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我跟你爸今天去医院拿个体检报告,中午就不到你们那儿吃饭了。对了,你小舅子那个新店不是快开业了吗?还差两万块钱的货款,你看……”
来了。
这才是电话的重点。
我捏着手机,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打秋风”这事,我丈母娘能说得像“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云淡风轻。
“妈,我这边最近手头也紧,公司项目奖金还没发下来。”我委婉地拒绝。
“哎呀,你一个大项目经理,还能差这两万块钱?你小舅子那可是为了咱们老陈家开枝散叶,你不支持一下?”
我被她这种逻辑气得有点想笑。
什么叫“咱们老陈家”?我们已经离婚了。
“妈,这事您跟陈漫说吧。”我直接把球踢了回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陈漫。
她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假装没听见。
“你妈的电话。”我说。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闷闷的。
“她要两万块,给你弟进货。”
“哦。”
就一个“哦”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我所有的火气都无处发泄。
“陈漫,我们当初怎么约定的?离婚后,经济各自独立,不再掺和彼此家里的事。”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我跟她说我没钱,她信吗?”
“她信不信是她的事,你有没有做到是你的事!”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没钱!林涛,你满意了吗?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伸手要钱的,我没有钱给我弟!”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豆豆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们:“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吗?”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
陈漫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没有呀,宝贝,爸爸妈妈在讨论中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她走过去抱起豆豆,笑得像朵花。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发堵。
我们都在演,演给孩子看,演给外人看,有时候,甚至演给自己看。
演得太久,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中午,我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发呆。
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全是丈母娘那句“你一个大项目经理,还能差这两万块钱?”。
是啊,在外人眼里,我是名校毕业,大厂精英,年薪几十万,有房有车。
可谁知道,这房子的月供一万八,豆豆的各种兴趣班一个月五千,家里的日常开销,物业水电煤气,哪一样不要钱?
我不是印钞机。
手机震了一下,是陈漫发来的微信。
一张转账截图,两万块。
下面跟着一句话:“我用我自己的钱转的,你别多想。”
我愣住了。
她的钱?她哪来的钱?
结婚后她就没上过班,她那点积蓄,不是早就花光了吗?
我心里咯「登」一下,立刻打开手机银行APP。
果然,我们那个为了豆豆教育存的联名账户里,少了两万块。
那是我们约定好,谁都不能动的钱。
怒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我冲出书房,把手机摔在陈漫面前的茶几上。
“这就是你说的‘你自己的钱’?”
手机屏幕上,银行的余额提醒刺眼得像个笑话。
陈漫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骗我?陈漫,我们之间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我妈逼得紧,我弟那边也等着要……”她小声辩解,眼睛无辜地望着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所以你就动这笔钱?你忘了我们当初怎么说的了?这笔钱是给豆豆将来上大学用的!”
“我知道!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的店开不起来吧?那是我亲弟弟!”她也激动起来。
“你亲弟弟?你亲弟弟三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开个店还要啃姐夫……哦不,前姐夫,你好意思吗?”
“林涛!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我难听?还是你们家做的事难看?结婚十年,我给你们家擦了多少次屁股?你弟买房我出的首付,你爸住院我掏的医药费,现在我们离婚了,你们还想薅羊毛?还有完没完了!”
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了。
陈漫愣住了,像一尊木雕。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眼睛里滚出来,砸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我的。”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在你眼里,我跟我们家,就是一群打秋风的无赖。”
我看着她哭,心里的怒火慢慢被一种无力的酸楚取代。
我不想这样的。
我只是太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解释,却发现喉咙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冰冷而陌生,“林涛,我算是看透了。你从来就没看得起我,也没看得起我们家。”
她站起身,回到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室的死寂。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她爱笑,爱闹,穿着白裙子在阳光下奔跑,像个精灵。
是我,是婚姻,是这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把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是我,是生活,是这还不完的房贷和还不清的人情债,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
那天下午,我没送豆豆去上课。
陈漫自己带着他去了。
她出门的时候,没有看我一眼。
晚上,她也没有做饭。
我点了外卖,送到的时候,超时了半小时。
平台赔付了我一张五块钱的优惠券。
我对着那份已经凉透的麻辣烫,一点胃口都没有。
原来,离婚不离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把问题捂了起来,让它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腐烂,发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这个家,安静得像个坟墓。
我们唯一的交流,就是贴在冰箱上的便签。
“豆豆明天春游,准备零食。”
“物业费该交了。”
“我爸妈周末过来。”
看到最后一张便签,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们又来干什么?
周六,我特意在公司加了班,磨蹭到晚上八点才回家。
我希望他们已经走了。
可一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丈母娘嘹亮的说笑声。
“哎哟,我们家豆豆真聪明,这首诗都会背了!”
我换了鞋,硬着头皮走进去。
“林涛回来啦。”丈母娘热情地招呼我,好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爸,妈。”我点了点头。
老丈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对我笑了笑。
陈漫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林涛,快来坐,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丈母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浑身不自在。
“工作很忙吧?都瘦了。”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硕大的酱肘子往我碗里夹。
“还行。”我敷衍道。
“你看你,就是太拼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本钱。对了,上次跟你说你小舅子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妈知道你也不容易。”
我心里冷笑一声。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那两万块钱,小漫已经给我了。她说,用的是她自己的私房钱,没动你们的共同财产。这孩子,就是懂事。”丈母-娘说着,还赞许地看了陈漫一眼。
陈漫的脸僵了一下,没说话。
我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私房钱?
她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看了陈漫一眼,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太没意思了。
我们像两个小丑,在这个叫“家”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一出名叫“和谐”的滑稽戏。
观众,就是我的丈母娘,甚至还有我们自己。
“妈,那个钱,不是她的私房钱。”我放下筷子,平静地说。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丈母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陈漫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我给她的。”我继续说,“我们虽然离婚了,但她毕竟是豆豆的妈,她弟弟有困难,我这个做前姐夫的,能帮还是得帮。”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为了维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也许,是想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不那么难看的句号。
“哦……哦,这样啊。”丈-母娘的表情有些尴尬,“那……那敢情好,林涛,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她干笑了两声,气氛再也活络不起来。
那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送走他们后,陈漫一直没跟我说话。
直到我准备回书房睡觉,她才叫住我。
“林涛。”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今天……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不用。”我说,“我只是不想让豆豆看到我们吵架。”
“我知道。”
“还有,”我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她,“那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弟的。让他写张欠条,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
我不想再为这件事,跟她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纠缠。
陈漫愣愣地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林涛,我们……”她欲言又止。
“早点睡吧。”我打断了她,走进了书房。
我怕她再说下去,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会瞬间崩塌。
躺在书房的折叠床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书墨味,我一夜无眠。
我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这样的生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为了孩子,真的就要这样耗一辈子吗?
离婚不离家,听起来是对孩子伤害最小的选择。
但实际上,父母之间那种压抑、冷漠、甚至怨恨的氛围,孩子比谁都敏感。
我们以为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其实只是给了他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牢笼。
这对豆豆,真的好吗?
第二天,我约了我的发小,也是我的律师,老周,在一家茶馆见面。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老周听完,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林涛,你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离婚’,离了身,没离心,更没离家。”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两个选择。”老周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复婚。把话说开,把问题解决,重新开始。但看你这样子,估计难。”
我苦笑了一下。
破镜难圆,更何况我们这面镜子,早就碎成了渣。
“第二,”老-周看着我,“彻底分开。房子卖了,财产分割清楚,你搬出去,或者她搬出去。给孩子一个明确的交代,而不是让他活在你们的谎言里。”
“可是豆dòu……”
“孩子是会难过,但短痛好过长痛。你以为他现在很快乐吗?他每天看着你们俩假惺惺地演戏,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只是不说。”
老周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是啊,豆豆真的快乐吗?
我想起他好几次问我:“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
我想起他画的全家福,爸爸和妈妈之间,隔着好远好远的距离。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他好,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房子是我婚前买的,首付是我爸妈给的,房贷也一直是我在还。”我说。
“那情况就简单了。”老周说,“法律上,这属于你的婚前财产。离婚后,房子归你,但你需要给予她一定的经济补偿。至于孩子,你们可以协商抚养权,或者让法院判。”
我沉默了。
让她搬出去?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带着豆豆,她能去哪?
回娘家吗?
一想到我那个丈母娘,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林涛,你就是心太软。”老周一针见血,“你跟她已经没有感情了,却还处处为她着想。你这不是爱,是责任感在作祟。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负责’,对她来说,可能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什么意思?”
“你让她产生了一种依赖。她觉得,反正天塌下来有你顶着,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全职太太’,可以毫无底线地补贴娘家。你剥夺了她独立成长的机会。”
我愣住了。
老周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是这样吗?
是我,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在滨江大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江风吹在脸上,很冷,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我回想起我们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离婚的点点滴滴。
我们爱过吗?
当然爱过。
只是那份爱,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亲情,责任,和无尽的疲惫。
或许,老周说得对。
放手,对她,对我,对豆豆,都是一种解脱。
晚上十点,我才回到家。
客厅的灯亮着,陈漫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我。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
“我们谈谈吧。”她说。
我走过去,坐到她对面。
那张纸,是一张欠条。
上面写着:今借到林涛人民币贰万元整,用于陈斌(我小舅子)开店。借款人:陈漫。
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很用力。
“你不用这样。”我说。
“要的。”她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这是我借的,我会还。”
“你怎么还?你没有工作。”
“我可以去找工作。”她说,“我虽然脱离社会好几年了,但我以前也是做设计的,还没全忘光。我可以从最基础的做起。”
我看着她,有些恍惚。
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大学社团里,为了一个海报设计方案,跟我争得面红耳赤的女孩。
那个时候的她,眼睛里有光。
“林涛,”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分开住吧。”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这句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想了很久,”她说,“这样下去,对我们三个人都不好。豆豆需要一个健康的环境,而不是一个充满谎言和冷暴力的家。”
她的想法,竟然和我不谋而合。
“你想好了?”我问。
“想好了。”她点头,“房子是你的,我跟豆豆搬出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尽快找房子,找工作。”
“钱呢?你手上有多少钱?”
她沉默了一下,说:“还有几千块。”
几千块,在现在这个城市,租个房子都不够。
“我卡里还有些钱,你先拿去用。”我说。
“不用。”她拒绝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解决。就当是……我为自己这几年的‘眼瞎心盲’,付出的代价吧。”
她说“眼瞎心盲”的时候,带着一种决绝的自嘲。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尖锐地疼。
“豆豆那边,我会跟他好好谈。”她说。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我们失败的婚姻,聊我们各自的问题,聊对未来的打算。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平静得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这是我们离婚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交流。
原来,当我们决定彻底放手的时候,反而能够坦然地面对彼此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漫像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在网上投简历,联系以前的同学和同事。
她把以前的设计作品整理出来,做成作品集。
她每天对着电脑,研究最新的设计软件和行业动态。
有时候,我半夜从书房出来喝水,还能看到她房间的灯亮着。
她瘦了,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她桌上,里面有十万块钱。
“密码是豆豆的生日。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我留了张字条。
第二天,那张卡回到了我的书桌上。
下面压着另一张字条:“谢谢,但我不能要。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我看着那张字条,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我曾经以为,离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原来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半个月后,陈漫找到了工作。
在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做设计助理,薪水不高,但足够她和豆豆生活。
她也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搬家的那天,是个周末。
我请了假,帮她一起打包。
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豆豆的。
书,玩具,衣服,塞了满满几个大箱子。
我们把最后一个箱子封上胶带的时候,豆豆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在玩寻宝游戏吗?”他好奇地问。
陈漫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
“宝贝,妈妈要和爸爸分开住了。”她的声音很温柔。
豆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了吗?”他的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当然不是!”我赶紧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爸爸和妈妈都爱你,永远爱你。只是,我们不住在一起了。”
“就像……就像你的好朋友乐乐,他爸爸妈妈也分开住了,对不对?但是他们都一样爱他。”陈漫补充道。
豆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爸爸了?”
“当然能见到!”我说,“爸爸每个周末都会去看你,接你过来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游乐园,去海洋馆,跟以前一样。”
“真的吗?”
“真的。”我向他伸出小指,“拉钩。”
豆豆犹豫了一下,伸出他的小指,和我的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他稚嫩的脸,我的心酸得厉害。
对不起,孩子。
爸爸妈妈,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了。
但我们会努力,给你完整的爱。
搬家公司的车来了。
我帮着把东西一件件搬上车。
陈漫抱着豆豆,站在单元楼的门口,看着我。
阳光照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走了。”她说。
“嗯,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豆豆。”
“我知道。”
她转过身,抱着豆豆上了出租车。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黄色的出租车,汇入车流,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家,第一次,变得如此空旷,如此安静。
我回到屋里,看着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尘埃。
冰箱上,还贴着陈漫写的便签。
茶几上,还放着她没喝完的半杯水。
阳台上,还晾着她给豆豆洗的小袜子。
这里,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可她,已经走了。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离婚离家,苦孩子也苦自己。
是啊,何尝不是呢。
我以为分开是解脱,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才发现,那种深入骨髓的失落和孤独,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每天下班,回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家里,连开灯的欲望都没有。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没有了陈漫的唠叨,没有了豆豆的笑声,这个家,安静得可怕。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过去十年的画面,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
她第一次为我做饭,把糖当成了盐。
我们为了买哪款沙发,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却买了一款谁都不喜欢的。
豆豆出生那天,我握着她的手,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些记忆,曾经被我视为负担,现在,却成了唯一的慰藉。
周末,我去看豆豆。
他们租的房子不大,但被陈漫收拾得很干净,很温馨。
阳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是她新买的。
豆豆看到我,高兴地扑了过来。
“爸爸!”
我把他抱起来,用力地亲了一口。
“想爸爸了没有?”
“想了!”他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蹭来蹭去。
陈漫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系着围裙。
“你来啦。”她对我笑了笑,很自然。
“嗯。”
“吃了没?我正准备做饭。”
“还没。”
“那一起吃吧,我多做两个菜。”
那天中午,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餐桌上吃饭。
陈漫做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豆豆爱吃的可乐鸡翅。
气氛有些微妙,但并不尴尬。
我们聊豆豆在幼儿园的趣事,聊我公司的新项目。
就像……一家人一样。
吃完饭,我陪豆豆搭乐高。
陈漫在旁边洗碗。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下午,我带豆豆去公园玩。
他像只出笼的小鸟,在草地上奔跑,放风筝。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心里很平静。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状态。
我们不再是夫妻,但我们依然是豆豆的爸爸和妈妈。
我们分开了,但我们之间的亲情,还在。
回去的时候,陈漫把一个饭盒递给我。
“里面是排骨,你拿回去晚上吃吧。”
“不用了,我晚上随便吃点就行。”
“拿着吧,”她把饭盒塞到我手里,“你一个人,别总吃外卖,不健康。”
我看着她,心里一暖。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她笑了。
那之后,每个周末去看豆豆,成了我的习惯。
有时候,我会带他们出去吃饭,看电影。
有时候,就在她的小屋里,三个人一起做饭,聊天。
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平衡。
没有了婚姻的束缚,没有了柴米油盐的争吵,我们反而更能心平气和地相处。
我看到了她的努力和成长。
她工作很用心,很快就转了正。
她开始学着理财,学着规划自己的生活。
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我的“林太太”,她成了她自己——陈漫。
她也看到了我的改变。
我不再是那个一回家就板着脸,把公司情绪带回家的“工作狂”。
我开始学着享受生活,学着跟儿子沟通。
我甚至,还报了一个烹饪班。
有一次,我去看豆豆,正好赶上她发烧。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豆豆守在床边,急得快哭了。
我二话没说,带她去了医院。
挂号,排队,缴费,拿药。
折腾到半夜,才回到她的小屋。
我给她熬了粥,喂她吃下药,又用温水给她擦了身体。
她躺在床上,看着我忙前忙后,眼睛湿了。
“林涛,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我把毛巾放到她额头上,“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豆豆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抱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了她一夜。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
我发现,我对她,不是没有感情了。
只是那份感情,被婚姻的疲惫和失望,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现在,这些障碍都消失了,那份被埋藏的感情,又悄悄地探出了头。
它不再是炙热的爱情,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混杂着亲情、友情和怜惜的情感。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
陈漫病好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步。
她会主动跟我分享工作上的烦恼。
我也会跟她吐槽社区团购买的冷链海鲜不新鲜。
我们像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一次,我公司团建,发了两张电影票。
我鬼使神差地约了她。
“我这周末要加班,豆豆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天?”
“行啊。正好我手上有两张电影票,要不……晚上一起去看个电影?”我说得有些磕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好啊。”她答应了。
那是我记忆里,我们第一次,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
电影是部喜剧,我们从头笑到尾。
看完电影,已经很晚了。
我送她回家。
在她家楼下,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很开心。”她说。
“我也是。”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暧昧。
“那我……上去了。”她指了指楼上。
“嗯。”
她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林涛。”
“嗯?”
“那两万块钱,我下个月发了奖金,就能还给你了。”
“不急。”我说,“你先顾好自己和豆豆。”
“谢谢你。”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晚安。”
“晚安。”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我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平静。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期待什么?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是在给自己希望,还是在给她幻想?
这天晚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儿子,你跟小漫,到底怎么回事?我听你张阿姨说,看到你们俩去看电影了。”
我妈的消息,永远比社区广播还快。
“妈,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骗谁呢?你们俩孩子都有了,还普通朋友?”我妈不信,“儿子,你听妈说,既然分开了,就断干净。你这样不清不楚的,对谁都不好。”
“我知道。”
“你要是还想着她,就去复婚。你要是不想了,就赶紧找个新的。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乱了。
是啊,我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可是,我还能接受另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吗?
我和陈漫之间,这道用离婚证划开的鸿沟,真的还能跨过去吗?
就在我纠结万分的时候,一件事,彻底打破了我们之间脆弱的平衡。
陈漫的弟弟,陈斌,又出事了。
他的那个店,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债主追到了陈漫的公司。
那天我正在开会,接到陈漫的电话,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哭腔。
“林涛,你快来!他们……他们不让我走!”
我心一沉,立刻跟领导请了假,冲了出去。
我赶到她公司楼下的时候,看到几个纹着花臂的男人,围着陈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陈漫抱着头,缩在墙角,浑身发抖。
我怒火中烧,冲上去就把她护在身后。
“你们想干什么!”
“哟,又来一个?你是她什么人?”为首的黄毛斜着眼看我。
“我是他哥!”我脱口而出。
“哥?正好!你弟欠我们五万块钱,今天必须还!不然,你们俩谁也别想走!”
我看着吓得脸色惨白的陈漫,心里又气又疼。
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傻?
为什么总是被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拖累?
“钱,我可以给。但你们不能再骚扰她。”我说。
“行啊,拿钱来!”
我当场给他们转了五万块钱。
那几个男人拿到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我转过身,看着陈漫。
她还缩在墙角,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我走过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没事了。”
她抬起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无助,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带她回了我的家。
那个她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的地方。
她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弟呢?他人在哪?”我问。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他去外地躲躲,就关机了。”
“又是这样!”我气得一拳砸在茶几上,“他自己惹的祸,凭什么让你来承担后果?”
“他是我弟弟……”
“弟弟?有他这么做弟弟的吗?他把你当什么了?提款机吗?”
陈漫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我看着她,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心疼。
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
“别哭了。”我柔声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事就好。”
她靠在我肩膀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林涛,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哽咽着说,“我总是把事情搞砸,总是给你添麻烦。”
“没有。”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个人带着豆豆,还要工作,很辛苦。”
“可是我……”
“别说了。”我打断她,“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住了。
以后,有我呢。
这句话,像一个承诺,脱口而出。
陈漫也愣住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我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凉凉的,带着泪水的咸味。
她没有反抗,生涩地回应着我。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安抚。
我们分开了太久,我们需要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那天晚上,她没有走。
我们就那样,相拥着,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对她说:“陈漫,我们复婚吧。”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怯懦。
“我……我配不上你。”她低声说,“我现在一无所有,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说过,有我呢。”我握住她的手,“钱,我们一起还。困难,我们一起扛。以前,是我不好,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也没有处理好我们和你的原生家庭之间的关系。以后,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可是你妈那边……”
“我妈那边,我去说。她只是希望我幸福,如果我们能重新在一起,她会高兴的。”
“那……你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吵架,动不动就冷战?”
“不会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以前,我们都太年轻,太自我,都想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现在,我们都经历了这么多,应该懂得,婚姻不是改造,而是接纳。”
“接纳……我的不完美,接纳我那个不争气的家庭?”
“是。”我点头,“也请你,接纳我的笨拙,我的不善言辞。”
陈漫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们去民政局复婚那天,天气特别好。
阳光灿烂,天空湛蓝。
拿到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时,我们的手都有些抖。
工作人员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我们之前的离婚记录,笑着说:“恭喜啊,还是原配的好。”
我们相视一笑。
是啊,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
但我们都明白,这个原点,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我们搬回了原来的家。
陈漫把她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布置得像个新房。
豆豆最高兴。
他终于可以每天都看到爸爸妈妈了。
他拉着我们的手,问:“爸爸妈妈,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对吗?”
“对。”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
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我们会因为晚上谁洗碗而斗嘴,但最后会一起在厨房里,边洗边聊。
我们会因为给豆豆报哪个兴趣班而争论,但最后会尊重孩子的选择。
丈母娘还是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
但现在,接电话的,变成了陈漫。
她会很坚决,但又很委婉地拒绝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妈,我们现在也不容易,陈斌的事,让他自己想办法吧。我们能帮的,已经帮了。”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那个曾经“眼瞎心盲”的妻子,终于长大了。
她学会了设立边界,也学会了保护我们这个小家。
陈斌后来回来了。
他来找我们,声泪俱下地道歉,说他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我没说什么。
陈漫对他说:“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的路,要自己走。我和林涛,有我们自己的生活要过。”
我们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老家,找个正经工作。
至于他以后会怎么样,我们不想再管了。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日子,就在这平淡,但又温馨的琐碎中,一天天过去。
有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家,看到陈漫和豆豆都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老公,别太累了,早点休息。水温正好。”
字迹,还是那么娟秀。
我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一直暖到我心里。
我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母子俩,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离婚,对我们来说,不是结束。
它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们婚姻里所有的病毒和杂质。
退烧之后,我们才看清了彼此最真实的模样,也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或许,每一段婚姻,都需要这样一次“刮骨疗毒”。
不是为了分开,而是为了更好地在一起。
毕竟,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而爱,是接纳,是包容,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
来源:大气柑桔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