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魂魄,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轻飘飘的雾,被困在了我生前最熟悉的家里。
我死了。
死于一场据说是我全责的雨天车祸。
我的魂魄,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轻飘飘的雾,被困在了我生前最熟悉的家里。
客厅里那面巨大的落地镜,是我唯一能看见自己的地方。
镜子里的我,穿着出事那天穿的米色风衣,脸色是透明的灰白,眼神空洞。
我死了,但又没完全死透。
像个功能受限的智能家居,只能看,只能听,不能触摸,不能说话,甚至不能离开这栋房子超过一百米。
我的葬礼办得很体面。
我老公林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全程眼眶通红,憔悴得让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亲友都心疼不已。
他握着每一个人的手,声音沙哑地说:“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江月最后一眼。”
我的好闺蜜,陈静,穿着一身黑裙,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像个最贴心的助理,帮他接待客人,安排流程,甚至在我妈哭到昏厥时,也是她第一个冲上去扶住。
所有人都夸陈静有情有义。
“江月有你这样的朋友,值了。”
“林伟啊,还好有陈静帮你撑着。”
我飘在灵堂的横梁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我还能笑,我大概会笑出声来。
葬礼结束后的第七天,也就是我的头七。
按习俗,家人该给我备好饭菜,然后早早回房,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回家的魂魄。
我儿子林念,今年十七岁,高三。
他从葬礼开始就没掉过一滴泪,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做着该做的事,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此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有点担心他,想飘进去看看。
但我先看见了客厅里的那一幕。
林伟疲惫地瘫在沙发上,陈静跪坐在地毯上,正用热毛巾,一点一点,温柔地给他擦着脸。
“阿伟,别太难过了,身体要紧。”她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柔媚。
林伟没有推开她。
他任由她擦拭着自己的额头,脸颊,下巴。
然后,他抓住了她的手。
“小静,”他声音里的沙哑,此刻听起来竟有几分性感,“这些天,辛苦你了。”
“为你,不辛苦。”陈静的眼睛里,水光潋滟。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哦,忘了,鬼没有胃。
那大概是我的魂魄在抽搐。
我眼睁睁看着林伟把陈静拉起来,然后,他抱住了她。
一个结结实实,带着男人所有欲望和依赖的拥抱。
“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 muffled。
陈静的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也像在安抚一个,终于得手的猎物。
我没再看下去。
我怕我这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魂体,会当场气得魂飞魄散。
我穿墙而过,进了我儿子林念的房间。
我的儿子,我的小念。
那个从小就黏着我,说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说以后要赚钱给我买大房子的少年。
他此刻,正坐在书桌前。
背影挺得笔直。
桌上的台灯,光线昏黄,把他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光晕里。
我以为他在学习,或者在为我难过。
我飘到他身边。
然后,我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一把菜刀。
是我们家厨房里,那把最锋利的,我平时用来剁骨头的德国进口菜刀。
他的另一只手里,是一块青灰色的磨刀石。
他没开灯,只借着台灯的光。
他垂着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噌——”
刀刃贴着磨刀石,从头到尾,匀速划过。
“噌——”
翻过面,再来一次。
单调的,金属摩擦石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像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一下,又一下。
我浑身的“鬼毛”都竖了起来。
我的儿子。
在我死后的第七天,在我头七的晚上。
当他的亲生父亲,正在客厅里拥抱我最好的闺蜜时。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偷偷磨刀。
日子像被泡发的木耳,看似膨胀了,其实内里空洞又乏味。
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一个24小时无休,观看现场版家庭伦理剧的VIP观众。
陈静,顺理成章地搬了进来。
她带来的行李不多,但她占领这个家的速度,快得惊人。
我的衣帽间,是第一个被“净化”的。
我那些或优雅或俏皮的裙子,那些我一件件淘回来的设计师款,被她打包塞进了几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
“阿伟,这些衣服,留着也只会让你睹物思人。”她靠在林伟怀里,说得那么善解人意。
林伟点点头,搂着她的腰,叹了口气:“都听你的。”
我看着我那些宝贝,被当成垃圾,堆在了门口。
第二天,收废品的大爷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用五十块钱,收走了我价值几十万的衣柜。
陈静拿着那五十块钱,给我儿子林念买了个他最讨厌吃的榴莲。
“小念,阿姨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水果。”她笑得像朵太阳花。
林念从房间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个榴莲。
然后,他拎起那个开好口的榴ve,走到窗边,打开窗,直接扔了下去。
楼下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陈静的脸,瞬间就白了。
林伟冲过来,扬手就要给林念一巴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疯了一样想去挡,可我的身体,只能徒劳地穿过他们。
林念没躲。
他迎着他爸的巴掌,抬起了眼。
那眼神,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像一块冰,又像一把淬了火的刀。
“你扔它做什么!”林伟吼道。
“臭。”林念只说了一个字。
林伟的巴掌,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酷似我的脸,那双和我如出一辙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打下去。
“回你房间去!反了你了!”他只能色厉内荏地吼。
林念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陈静。
陈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阿伟,你别怪小念,都怪我,是我没考虑到他的心情……”她哭得梨花带雨。
林伟立刻回头去哄她。
“不怪你,是这孩子,脾气越来越怪了……”
我飘在林念的房门口,看着他关上门。
门内的世界,再次被隔绝。
但我知道,今晚,那“噌噌”的磨刀声,大概又会响起来。
它像这栋房子新的心跳。
规律,冰冷,又充满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陈静开始尝试着,做一个“好妈妈”。
她学着我以前的样子,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林伟和林念准备早餐。
我以前做早餐,讲究营养搭配,中西结合。
今天是牛奶鸡蛋三明治,明天就是豆浆油条小米粥。
陈静只会一样。
白粥,配一碟乌江榨菜。
林伟吃得津津有味,还夸她:“这样就好,简单,健康。”
我呸。
我活着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嫌我做的早餐太费事,嘴上说着“老婆辛苦了”,转头就去公司楼下买个煎饼果子。
林念更直接。
他看都不看餐桌,背着书包就出门。
“小念,吃了早饭再走啊!”陈静在后面喊。
林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他就站在路边,三两口解决掉。
阳光照在他清瘦的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多想上去抱抱他,告诉他,妈妈在。
可我只能看着他,把牛奶盒精准地扔进垃圾桶,然后汇入上学的人流。
晚上,林念的磨刀声,成了我的背景音乐。
我从最初的惊惧,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如今,我甚至能从那声音里,听出他今天的心情。
如果声音平稳有力,说明他今天心情还行。
如果声音急促短碎,说明他今天,又被陈静恶心到了。
比如今天。
陈静没经过他同意,就进了他的房间,把他“乱糟糟”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
她把我以前给他买的,那个他最喜欢的动漫人物抱枕,扔进了垃圾桶。
理由是:“都多大的人了,还抱着这个,幼稚。”
林念放学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房间,一句话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把他所有的被子、枕头、床单,全部扯下来,团成一团,扔到了客厅中央。
“我的东西,别碰。”他看着陈静,一字一句地说。
那晚的磨刀声,格外响亮。
像一场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我甚至觉得,那把刀,已经被他磨得薄如蝉翼,锋利到可以吹毛断发了。
我开始害怕。
我怕他不是在磨刀,而是在磨他自己。
把所有的悲伤,愤怒,不甘,一点一点,磨成最锋利的恨意。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爆发出来,毁掉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
我死后的第三个月,林伟和陈静,领证了。
没有婚礼,没有宴请宾ac。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他们请了半天假,去了趟民政局。
回来的时候,陈静手里多了一个红本本。
她看着那个本本,笑得像个终于偷到糖的孩子。
林伟也很高兴。
他大概觉得,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了。
那天晚上,他们开了瓶红酒庆祝。
烛光晚餐。
陈静穿着我的一条真丝吊带睡裙。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Vera Wang的,柔软,贴身,衬得皮肤像牛奶。
她穿上,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说不出的滑稽和别扭。
可林伟的眼神,却像黏在了她身上一样。
“你今天真美。”他举起酒杯。
“是裙子美。”陈静娇羞地低下头。
“不,是你美。”林伟的嗓音,因为酒精而变得低沉磁性,“你穿什么都美。”
我飘在一旁,感觉自己的魂体都要被这油腻的对话给齁住了。
他们喝了很多。
从餐厅,喝到客厅,最后,纠缠着,滚进了主卧。
那是我的房间。
我的床。
我听着里面传来的,那些让我魂魄颤抖的声音,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我逃也似的,穿墙而出。
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飘荡。
夏夜的风,带着一股草木的濕热气息。
我看到邻居家的灯光,看到有人在遛狗,看到情侣在拥抱。
人间烟火,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
等我回到家时,主卧的灯已经关了。
一切归于平静。
我习惯性地飘向林念的房间。
门虚掩着。
今晚,没有磨刀声。
我心里一紧,连忙飘了进去。
房间里,台灯亮着。
林念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
他没在磨刀。
他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
他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上面写着什么。
我好奇地凑过去。
那不是作业本。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上面,是林念清秀又带着锋利的字迹。
第一页,标题是:
《关于“6.15雨天车祸”的疑点分析》
6月15日,是我出事的日子。
我的魂魄,狠狠一震。
我往下看去。
“疑点一:刹车失灵。”
“妈妈是十年老司机,驾驶习惯极其谨慎。出事前一周,刚做过全车保养,有4S店记录为证。为什么会在一个普通的雨天,突然刹车失灵?”
“疑点二:事故路段。”
“事故发生在城郊的环湖路,路况良好,视野开阔。即便是雨天,车速也不会太快。警方报告称,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刹车痕迹,推断为‘操作不当,误踩油门’。这与妈妈的驾驶风格严重不符。”
“疑点三ce:事发时间。”
“事发时间是下午三点。妈妈当天的行程,是去城西的画廊取一幅画。但她为什么要走环湖路?那条路,比常规路线,要绕远至少半个小时。”
“疑点四:第一通电话。”
“事故发生后,妈妈手机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陈静的。通话时长,一分三十秒。而陈静的口供是,她接到了电话,但信号不好,只听到妈妈在哭,没听清说什么。之后,她再打过去,就无人接听了。”
“疑a点五:林伟的反应。”
“得知事故后,爸爸表现出极度的悲伤。但他第一时间,不是赶往现场或医院,而是给他的律师打了电话。然后,他联系了陈静,让她帮忙处理后续事宜。”
……
一桩桩,一件件。
林念用一种超乎他年龄的冷静和缜密,把我那场被所有人认定为“意外”的死亡,剖析得淋漓尽t致。
每一个疑点下面,他又分列出无数个更细微的子问题,以及他需要去调查和验证的方向。
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感觉自己冰冷的魂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灼热的岩浆。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中,用磨刀来发泄的少年。
我错了。
他不是在发泄。
他是在蓄力。
那把被他磨得锋利的刀,不是要用来伤人的。
那把刀,是他自己。
他要把自己,磨成一把最锋利的刀,用来剖开这个被谎言和伪装层层包裹的真相。
我看着我儿子的背影。
他那么瘦削,肩膀却又那么宽阔。
仿佛能扛起这世界上所有的沉重。
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死亡,感到了一丝庆幸。
因为如果我活着,我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儿子,是这样一个,如此爱我,又如此强大的男人。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一个漫无目的的游魂。
我成了林念的影子。
一个只有他自己不知道的,最忠实的守护者和观众。
我看着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调查。
他不再逃避和陈静、林伟的接触。
他甚至会主动和他们说话。
比如,吃饭的时候。
“爸,妈以前最喜欢的那家画廊,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去看看。”他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无意地问。
林伟和陈静对视了一眼。
“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林伟说。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林念的语气很平淡。
“叫……叫‘光影之间’吧。”陈静抢着回答,她总是急于表现自己对我们家一切的了解,“你妈可喜欢那了,隔三差五就要去逛逛。”
林念点点头,没再说话。
但我知道,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名字。
又比如,某个周末的下午。
陈静在客厅里敷面膜,看综艺节目,笑得花枝乱颤。
林念从房间里走出来,倒了杯水。
“陈阿姨,”他开口了。
陈静吓了一跳,这还是林念第一次主动叫她。
“哎,小念,怎么了?”她连忙坐直身体。
“我妈出事那天,给你打电话,都说了些什么?”他问得很直接。
陈静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没……没什么啊,阿姨不是跟警察说过了吗?信号不好,就听到她在哭,然后就断了。”
“哦,”林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她有没有说,她在哪儿?”
“没,没有吧……我记不清了……”陈静的眼神开始闪躲。
“是吗?”林念轻轻反问了一句,然后端着水杯,转身回了房间。
他走后,陈静脸上的面膜都盖不住她的慌乱。
她拿起手机,迅速地拨了一个号码。
我凑过去看,是林伟的。
“阿伟,小念他……他刚才问我江月出事那天打电话的事了……我怕……”
电话那头,不知道林伟说了什么。
“嗯,嗯,我知道了,就是一个孩子瞎想……我会注意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
原来,你们也会怕。
林念的调查,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利用周末的时间,去了那家叫“光影之间”的画廊。
我跟着他。
画廊老板还记得我,也记得林念。
“你妈妈是个很有品味的女士,”老板叹了口气,“出事那天,她本来约好下午来取画的,那幅《深海》,她等了半年呢셔。”
“她没来,是吗?”林念问。
“没有。我们等到关门她都没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第二天就看到了新闻……”老板一脸惋惜。
林念又问:“从我们家到这里,一般走哪条路最快?”
老板给他指了一条路。
那条路,和我出事的环湖路,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林念谢过老板,走出了画廊。
他站在街边,看着车来车往,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一个南辕北轍的地方?
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念开始研究我留下来的东西。
我的手机,在车祸中摔坏了,被警方作为证物封存。
但他找到了我的iPad。
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破解了我的开机密码。
是他的生日。
看着他输入那四个数字时熟练的样子,我的魂魄又是一阵酸楚。
iPad里,有我的相册,我的备忘录,我的社交软件。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
像在阅读我生命的最后篇章。
然后,他在我的“备忘录”里,发现了一条加密的记录。
标题是:“证据”。
林念的呼吸,瞬间就屏住了。
他尝试了几个密码。
我的生日,林伟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都不是。
他皱着眉,苦苦思索。
我飘在他身边,比他还着急。
我知道那个密码!
是“LinNianAnKang”。
林念安康。
我最简单,也最深切的愿望。
我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LinNianAnKang!是林念安康啊!傻儿子!”
他当然听不见。
但他突然,像是福至心灵一般,停下了尝试。
他看着屏幕上“证据”那两个字,又看了看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 slowly 地,输入了一串拼音。
L-i-n-N-i-a-n-A-n-K-a-n-g。
备忘录,解锁了。
我激动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魂体后空翻。
不愧是我儿子!心有灵犀!
备忘录的内容,很简单。
只有几张照片,和一个音频文件。
照片,是林伟和陈静的。
在我家楼下的地下车库里,在一家温泉酒店的门口,在一家日料店的包厢里。
他们在拥抱,在接吻。
每一张,都像一把刀,插在我曾经完好无损的心上。
这些,都是我去世前一个月,陆续发现并拍下来的。
我当时没想好要怎么办。
我舍不得这个家,更舍不得林念。
我天真地以为,林伟只是一时糊涂,他会回头的。
我准备找他摊牌。
但还没来得及。
林念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那是我和陈静的一次通话录音。
是我无意中录下来的。
“……小静,我都知道了。”我的声音,疲惫又沙哑。
“江月,你……你知道什么了?”陈静的声音,充满了惊慌。
“你和林伟。”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陈静的声音,突然变了。
变得冰冷,又恶毒。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是,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快乐得多。”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比你想象的早得多。在你每天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拥有完美家庭的时候;在你给我看你新买的包,新买的裙子的时候;在你像个傻子一样,跟我分享你和你老公的‘甜蜜’日常的时候!”
“陈静!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几乎是在尖叫。
“朋友?”她冷笑一声,“江月,你别天真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什么都有?你有好家世,有好工作,有好老公,有好儿子。而我呢?我凭什么就要给你当陪衬?我告诉你,林伟早就受够你了!受够你那副自以为是的优雅,受够你那套所谓的精致生活!他跟我在一起,才能真正地放松,他才像个男人!”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林念关掉了音频。
他坐在那,一动不动。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他紧握的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这盘录音,比那些照片,对他的冲击更大。
照片,证明了他父亲的背叛。
而录音,撕碎了他心中,关于这个世界最后一点温情和体面。
原来,所谓的友情,不过是精心伪装的嫉妒。
所谓的爱情,早已腐烂生蛆。
他所以为的幸福家庭,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他的妈妈,就是这个谎言里,最可悲的牺牲品。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念站了起来。
他走到墙角,拿起了那块磨刀石,和那把菜刀。
“噌——”
“噌——”
那晚的磨刀声,没有了以往的急躁和愤怒。
它变得缓慢,沉重,而坚定。
一下,一下。
像在敲响倒计时的丧钟。
我死后快一年的时候,林伟和陈静,决定补办一场婚礼。
用林伟的话说:“我们领证太仓促了,委屈了你。我想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一个所有人都祝福的仪式。”
陈静 natürlich 是喜不自胜。
她开始兴高采烈地筹备婚礼。
试婚纱,订酒店,选钻戒。
她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我那些 minimalist 风格的装饰画,全被换成了她和林伟的巨幅婚纱照。
照片上,她笑靥如花,林伟满眼宠溺。
看起来,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忽略掉,我是怎么死的话。
婚礼的日子,定在6月15日。
我出事的日子。
是陈静提议的。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又恶毒。
“我想,在江月离开我们一周年的日子,开始我们新的生活。这代表着,新生。”她依偎在林伟怀里,说得那么情深意切。
林伟居然同意了。
他说:“好,就当是,让江月在天上,也能看到我们的幸福,她会祝福我们的。”
我祝福你们?
我祝福你们俩,出门被雷劈,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
婚礼的请柬,也发到了林念的手上。
烫金的,很精致。
林念接过请柬,看了很久。
然后,他对林伟和陈静说:“好,我会参加。”
他的平静,让林伟和陈静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大概以为,经过这一年的时间,这个叛逆的少年,终于接受了现实。
“小念长大了,懂事了。”林伟欣慰地说。
陈静也笑着附和:“是啊,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我看着林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却涌起一股巨大的寒意。
我知道,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最平静的。
婚礼当天。
现场布置得像个童话世界。
鲜花,气球,香槟塔。
宾客云集,衣香鬓影。
林伟穿着白色的礼服,像个王子。
陈静穿着潔白的婚纱,美得……有点陌生。
我飘在宴会厅的水晶吊灯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庸俗的闹剧。
林念也穿得很正式。
一身黑色的西装,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大人。
他很安静,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
婚礼仪式开始了。
司儀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讲述着新郎新娘“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他们经历了误解,经历了分离,经历了生离死别,但爱,让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我差点没吐出来。
你们管婚内出轨,小三上位,叫“感人至深”?
接下来,是交换戒指的环节。
林伟拿出那枚硕大的钻戒,单膝跪地。
“小静,嫁给我。”
陈静激动得热泪盈眶,伸出了手。
就在戒指即将戴上她无名指的那一刻。
“等一下。”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是林念。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舞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林伟的脸色有点难看:“小念,你干什么?别胡闹!”
“我没胡闹。”林念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林伟,最后,落在了陈静的脸上。
他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让陈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在你们成为‘合法夫妻’之前,我想送你们一份新婚礼物。”林念说。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刀。
是一个小小的U盘。
他把U盘递给了旁边负责播放PPT的音响师。
“麻烦,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给大家看看。”他的语气,礼貌,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音响师有些犹豫,看向林伟。
林伟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林念!你到底想干什么!把东西拿回来!”
“爸,”林念回头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你怕什么?”
他这句话,堵住了林伟所有的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心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音响师,把U盘插进了电脑。
宴会厅中央的大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张张照片。
林伟和陈静,在地下车库拥抱的照片。
在温泉酒店接吻的照片。az
在日料店互相喂食的照片。
……
每一张,都清晰无比。
照片的右下角,都标注着拍摄日期。
最早的一张,是我去世前三个月。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这不是江月还在的时候吗?”
“搞了半天,是婚内出轨啊!”
“我就说嘛,怎么老婆刚死,就跟闺蜜搞到一起了……”
议论声,像无数根针,扎在林伟和陈静的脸上。
他们的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青。
陈静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照片播放完毕,屏幕一黑。
紧接着,一个音频文件,被播放了出来。
是我和陈静的那段通话录音。
“……江月,你别天真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什么都有?……”
“……我告诉你,林伟早就受够你了!受够你那副自以为是的优雅!……”
陈静那尖酸又恶毒的声音,通过高级音响,回荡在整个宴会厅里。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台下,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震惊、鄙夷、厌恶的眼神,看着台上的那对“新人”。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们大概已经被凌迟了千万遍。
“不……不是的……这不是真的……”陈静终于崩溃了,她 frantically 地摇头,“这是合成的!是假的!”
林念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理会她的辩解。
他拿过司儀的话筒。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
“今天,是我妈妈江月去世一周年的忌日。”
“一年前的今天,她死于一场‘意外’车祸。警方鉴定,原因是雨天路滑,刹车失灵,操作不当。”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林伟。
“但是,他们没告诉你们的是,我妈妈出事前一周,刚做过全车保养。她的驾驶技术,比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要好。”
“他们也没告诉你们,我妈妈出事那天,本该是去城西的画廊,却离奇地出现在了城南的环湖路上。”
“而最关键的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妈妈在出事前,给她最好的‘闺蜜’,也就是今天的新娘,陈静女士,打了一通救命电话!”
“在那通电话里,我妈妈清楚地说了四个字——‘刹车坏了’!”
“而陈静女士,在接到这通电话后,她做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她挂了电话,然后,眼睁睁地,等着我妈妈,冲进湖里!”
林念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陈静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听清!”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听清?”林念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要在事后,偷偷把你手机里的通话录音给删了?你以为你删了,就找不回来了吗?”
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专业的数据恢复软件界面。
“陈静,故意杀人,是要判死刑的。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静彻底崩溃了。
她指着林伟,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是他不想跟江月离婚,不想分财产,才想出这个办法的!是他!是他弄坏了刹车!是他!”
林伟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全无。
他大概没想到,他精心挑选的,温顺听话的“好伴侣”,会在最后关头,把他一起拖下水。
“你……你血口喷人!”他气急败 bại 地吼道。
“我血口喷人?”陈静疯了一样笑起来,“林伟,你别装了!你以为我没有留一手吗?你那天晚上,在我家楼下,跟我说你‘已经处理好了’,说江月‘以后再也不会烦我们了’的时候,我可是录了音的!”
整个婚礼现场,已经变成了一场大型的狗咬狗闹剧。
而我的儿子,林念。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像个冷漠的判官,看着这两个人,互相撕咬,把自己最丑陋,最肮脏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林伟和陈静还在互相推卸责任。
他们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
像两条丧家之犬。
宾客们作鸟兽散。
偌大的宴会厅,转眼间,只剩下林念一个人。
和他满地的狼藉。
他站在那,看着那张巨大的,他和陈静的婚纱照。
然后,他走过去,拿起旁边的一瓶红酒,狠狠地砸了上去。
“哗啦——”
巨大的玻璃相框,碎了一地。
照片上那两张幸福的笑脸,变得支离破碎,滑稽可笑。
他砸完,就那么站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然后,他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他哭了。
压抑的,痛苦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这是我死后,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飘过去,想抱抱他。
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
但我感觉,我好像,真的碰到了他。
我碰到了他温热的皮肤,碰到了他颤抖的肩膀。
我愣住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的手,不再是透明的。
它开始变得凝实。
我身上的寒意,在一点一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轻飘飘的感觉。
我明白了。
我的执念,是真相。
我的牵挂,是林念。
现在,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而我的儿子,他也将开始他新的生活。
我该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儿子。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空无一人的空气里,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
我笑了。
我的身体,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缓缓上升。
穿过天花板,穿过屋顶,飞向那片我从未见过的,属于魂魄的星空。
再见了,我的家。
再见了,我的爱人。
不,是再见了,我爱过的人。
再见了,我的儿子。
你要,连同我的份,好好地,活下去。
来源:花少情更真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