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划开屏幕,纯属本能。出差第三天,脑子已经成了浆糊,看看群里那些家长聊育儿,聊八卦,算是一种廉价的精神调剂。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我正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图纸,头昏脑涨。
是业主群的消息。
准确地说,是儿子陈诺的家长群。
“阳光三班”家长群。
我划开屏幕,纯属本能。出差第三天,脑子已经成了浆糊,看看群里那些家长聊育儿,聊八卦,算是一种廉价的精神调剂。
一条系统提示:
“‘诺诺妈妈’加入了群聊。”
紧接着,班主任李老师发了一条:
“@全体成员,欢迎诺诺妈妈进群!”
我愣住了。
手里的红蓝铅笔掉在图纸上,滚了一圈,留下一道刺眼的划痕。
诺诺妈妈?
我老婆林薇不是早就在群里了吗?她的群昵称是“陈诺妈妈”。
我手指有些发僵,点开群成员列表,从上往下划。
“陈诺妈妈”的头像,是我儿子咧着嘴傻笑的照片,是我亲手给她换的。
然后,我又看到了那个新进群的“诺诺妈妈”。
头像是一个女人的侧脸,长发,背景是海边,看起来很文艺。
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是,李老师搞错了?拉错人了?
可这昵称……也太巧了吧。
群里已经热闹起来。
“欢迎欢迎!”
“欢迎诺诺妈妈!”
几个熟悉的、平时就爱在群里冒泡的家长立刻跟上队形。
那个新来的“诺诺妈妈”也发了言。
一个微笑的表情,配着一行字:“大家好,我是诺诺的妈妈苏晴,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苏晴?
我脑子里飞快地搜索这个名字。
没有。
我和林薇的朋友圈、亲戚圈,绝对没有一个叫苏晴的。
更别提是“诺诺的妈妈”。
我儿子陈诺,今年八岁,是我和林薇唯一的儿子。
我是他爹,林薇是他妈。
这天经地义,板上钉钉。
这个苏晴,是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狂跳,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立刻切出微信,给林薇打电话。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
没人接。
我又打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最后,电话自动挂断,转入了语音信箱。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在滴声后留言……”
我靠。
我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床上,手机弹了一下,屏幕还亮着。
家长群里,那个叫苏晴的女人还在和别的家长互动。
“诺诺妈妈好年轻啊,看头像好有气质。”
苏晴回:“哪里哪里,都是P图的功劳啦,哈哈。”
她甚至还发了个俏皮的吐舌头表情。
我盯着那个表情,感觉像有只苍蝇在我脑子里嗡嗡乱飞。
这他妈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我拿起手机,在群里打字。
手指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艾特了班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您是不是搞错了?我爱人林薇,也就是陈诺妈妈,早就在群里了。”
我打完这行字,又看了一遍。
觉得语气还算克制。
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我的惊疑和质问。
消息发出去,群里瞬间安静了。
刚才还在热烈欢迎新人的家长们,仿佛集体被按了下了静音键。
过了大概半分钟,李老师回复了。
“@陈诺爸爸,我们私聊吧。”
紧接着,李老师的私聊窗口就弹了出来。
“陈诺爸爸,您好。”
我盯着这行字,一股邪火又冒了上来。
我直接拨了李老师的微信语音。
她几乎是秒接。
“陈诺爸爸,您别着急。”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李老师,我不着急,我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叫苏晴的,是谁?她怎么会是诺诺的妈妈?”我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速很快。
酒店房间的隔音不太好,我怕隔壁听到。
“是这样的,陈诺爸爸,”李老师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今天下午,这位苏晴女士来到我们学校,提供了诺诺的户口本复印件,还有她本人的身份证。她说,她是诺诺的另一位监护人,也是诺-诺的妈妈。她说您爱人林薇女士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以后孩子在学校的事情,主要由她来负责对接。”
户口本复印件?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们家的户口本,一直放在主卧床头柜带锁的抽屉里。
林薇身体不好?
我前天晚上跟她视频,她还好好的,生龙活虎地跟我抱怨她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有多蠢。
“李老师,这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家户口本一直在家里锁着,她怎么会有复印件?而且我爱人身体好得很,根本没有这回事。”
“可是……陈诺爸爸,她提供的手续是齐全的。我们作为校方,看到合法的监护人证明,没有理由拒绝她进群……”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为难。
“那你就没给我爱人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吗?”我质问道。
“我打了,打了好几次,林薇女士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又是无人接听。
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这事情透着一股从头到脚的诡异。
“好,我知道了,李老师。这事我会处理。”我挂了电话,感觉手心全是汗。
我再次拨打林薇的电话。
依然是无人接听。
我开始慌了。
林薇不是那种不接电话的人,尤其是我出差的时候,我们说好了,每天不管多晚,都要通个电话报平安。
难道她出事了?
我立刻给我妈打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
“喂,儿子,怎么这个点打电话?不是在忙吗?”
“妈,你跟林薇联系了吗?她今天在家吗?”
“在啊,下午还带着诺诺来我这儿吃饭了。怎么了?”
我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
“没事,她电话打不通,我问问。那诺诺呢?”
“诺诺吃完饭,被她接回去了啊,说是要回去写作业。差不多七点多走-的吧。”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也就是说,林薇带着诺诺回家已经快三个小时了。
这三个小时里,她不接我电话,并且,一个陌生的女人拿着我们家的户口本复印件,自称是诺诺的妈妈,混进了家长群。
这两件事,不可能没有关联。
我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对我妈说:“妈,没事了,可能手机静音了。您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那个叫“苏晴”的女人的头像,在群聊列表里,像一根刺,扎在我的眼睛里。
我点开她的头像,申请添加好友。
申请信息我只写了两个字:
“我是。”
我觉得她会懂。
没想到,好友申请几乎是秒通过。
她的朋友圈是开放的。
我快速地翻看。
大部分是旅行、美食、画展,一副岁月静好的文艺女青年模样。
看不出任何和我家,和我儿子有交集的地方。
她主动发来了消息。
“陈先生,你好。”
我盯着“陈先生”这三个字,怒火又一次窜了上来。
她知道我是谁。
她是有备而来。
我打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苏晴:“我是谁,我不是已经在群里介绍过了吗?”
她发过来一个无辜的表情。
我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我:“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儿子的妈妈?户口本复印件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苏晴:“陈先生,你先别激动。有些事,我想林薇应该比我更适合跟你解释。”
她提到了林薇。
而且是用一种笃定的,仿佛捏住了我们七寸的语气。
我:“林薇电话打不通,我找不到她。”
苏晴:“她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毕竟,跟我谈完之后,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跟我谈完之后?
她们见面了?
下午我妈说林薇带着诺诺去吃饭,七点多离开。
现在十点。
这中间的三个小时,林薇见了她?
“你跟她说什么了?”我的心沉了下去。
苏-晴:“我只是把一些早就应该说清楚的事情,跟她说清楚了而已。”
“什么事?”
“关于诺诺的事。”
“诺诺有什么事?”
苏晴发来了一段语音,声音很轻,很柔,但内容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她说:“陈先生,你真的以为,诺诺是林薇亲生的吗?”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擂鼓声。
我反复看着那行文字转录。
“你真的以为,诺诺是林薇亲生的吗?”
怎么可能?
我跟林薇大学恋爱,毕业结婚,一路走来,感情深厚。
诺诺出生那天,我全程陪产,亲手剪的脐带。
我记得他刚出来时皱巴巴的样子,像个小老头。
我记得他在保温箱里,我每天隔着玻璃看他。
我记得他第一次对我笑,第一次喊我爸爸。
他是我儿子,是林薇的儿子,是我们俩的儿子。
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这个女人,凭什么一句话,就想颠覆我整个世界?
“你胡说八道!”
我几乎是吼着打出这几个字。
苏晴:“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回去问问林薇就知道了。问问她,九年前,她是不是在一家私立医院生的孩子。问问她,那个给她签字的闺蜜,叫什么名字。”
九年前。
私立医院。
闺蜜。
这几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确实记得,林薇当年是在一家叫“和美”的私立妇产医院生的诺诺。
当时是我提议的,我觉得私立医院环境好,服务好,能让她少受点罪。
至于闺蜜……
林薇当时确实有个关系特别好的闺蜜,好到几乎形影不离。
我记得她生产那天,那个闺蜜也一直陪着。
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闺蜜叫什么名字了。
因为,在诺诺出生后不久,那个闺蜜就好像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林薇当时的解释是,她出国了,后来渐渐断了联系。
我当时没多想。成年人的友谊,因为距离和时间,无疾而终的太多了。
可现在,被这个苏晴一提……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毒蛇,钻进我的脑子。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桌子才站稳。
酒店房间的空调开得很足,我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必须回去。
立刻,马上。
我不能再待在这个该死的城市,对着一堆冰冷的图纸,任由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用几句话搅乱我的人生。
我打开电脑,开始查最早一班回家的机票。
凌晨四点半。
还有六个多小时。
这六个小时,我要怎么熬过去?
我给我的项目总监王总打了个电话。
“喂,王总,我。”
“陈阳啊,这么晚了,图纸看完了?有什么问题?”王总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估计也还在加班。
“王总,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急事,十万火急,我必须马上回去一趟。”
“出事了?什么事?严重吗?”
“非常严重。”我咬着牙说,“我必须回去处理。”
王总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重要,我作为现场的技术负责人,临阵脱逃意味着什么。
“……行吧。”王总叹了口气,“家里事要紧。这边我先顶着。你处理完了尽快回来。”
“谢谢王总。”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看着手机。
和苏晴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里。
她再没发来任何消息。
仿佛她已经胜券在握,笃定我会回去,会去揭开那个我可能根本无法承受的真相。
我又给林薇打了个电话。
这一次,通了。
但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
然后,一条微信发了过来。
是林薇发的。
“我在开会,不方便接。有事留言。”
开会?
晚上十点多,开什么会?
这个借口,拙劣到可笑。
她是在躲我。
她不敢接我的电话。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苏晴说的是真的。
至少,林薇有事瞒着我。一件天大的事。
我打字回复她:“家长群里那个叫苏晴的,是怎么回事?”
我死死盯着屏幕,等着她的回复。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她没有回。
她肯定看到了。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或者说,她不敢回。
我的耐心在一点点被耗尽。
我发了第二条。
“林薇,我买了凌晨四点半的机票。我们当面谈。”
发完这条,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到一边。
我怕我再看一眼,会忍不住把手机砸了。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楼下是陌生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不息。
可这一切繁华都与我无关。
我感觉自己像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周围是无尽的虚空和寒冷。
我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
回忆我和林薇从相识到相恋,到结婚生子的一切。
我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一些能证明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的证据。
可我想起的,却都是一些让我更加不安的细节。
我记起林薇怀孕的时候,反应特别小,几乎没怎么孕吐。身材也没怎么走样,只是肚子大了。当时我还庆幸,说我老婆体质真好。
我记起她生完孩子,恢复得特别快。别的产妇都还在床上躺着,她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当时我还跟人炫耀,说我老婆是女超人。
我记起诺诺小时候,长得不太像我,也不太像林薇。亲戚朋友开玩笑,说这孩子是捡来的吧。我们都一笑置之。孩子长相嘛,有的像爷爷奶奶,有的像外公外婆,很正常。
可现在,这些所有曾经被我忽略的“正常”,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烟盒空了。
房间里烟雾弥漫,呛得我直咳嗽。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
离起飞还有两个半小时。
我收拾好东西,退了房,打车去机场。
坐在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脑子里乱成一团。
如果,苏晴说的是真的。
如果诺诺真的不是林薇亲生的。
那他是谁的孩子?
苏晴又是谁?
林薇为什么要骗我?
这个骗局,她维持了九年。
九年。
人生有几个九年?
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子,一个被蒙在鼓里,还沾沾自喜的傻子。
到了机场,我在候机大厅里坐着,像一尊雕像。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自己的故事。
而我的故事,似乎正在走向一个我完全无法预料的结局。
我再次打开手机。
林薇还是没有回复我。
家长群里,在我那句质问之后,就再没人说话。
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但我能想象到,那些家长私底下,肯定已经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诺诺家有两个妈!”
“怎么回事啊?他爸在群里问老师了。”
“他爸好像在外地,还不知道呢。”
八卦,永远是人类最原始的驱动力。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和猜测。
我的家事,在这一刻,成了一场公开的闹剧。
而我,是那个最后知道真相的小丑。
飞机起飞的时候,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我来说,或许是末日的开始。
三个小时的飞行,我一眼未合。
我一直在想,等我下了飞机,回到家,推开门,我该说什么?
是歇斯底里地质问?
还是冷静地坐下来,听她解释?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和林薇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
早上八点,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
我没有回家。
我直接打车去了诺诺的学校。
现在是上学时间,校门口全是送孩子的家长和学生。
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诺诺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校门。
送他来的,是林薇。
她穿着一件风衣,头发随意地挽着,看起来有些憔est。
她看着诺诺的背影,站了很久。
直到诺诺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她才转身离开。
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和无助。
那一刻,我心里的怒火,忽然被一阵刺痛取代。
我没有上前。
我看着她上了一辆网约车,然后,我打了另一辆车,跟了上去。
我需要一个答案。
但在得到答案之前,我需要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
车子没有开回家。
它开向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林薇下车,走了进去。
我让司机在路边停下,隔着一条马路,我看着那家咖啡馆的玻璃门。
大概过了五分钟,另一个人出现了。
一个穿着长裙,留着长发的女人。
是她。
苏晴。
即使隔着这么远,即使只是一个侧影,我也能认出,就是那个微信头像上的女人。
她推门走进了咖啡馆。
我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她们又见面了。
在我发出那条“当面谈”的微信之后,她们居然又心平气和地坐到了一起。
我感觉自己被彻底地背叛了。
我付了车钱,下了车,穿过马路,走向那家咖啡店。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推开咖啡店的门,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林薇背对着我,苏晴正对着我。
看到我进来的那一刻,苏晴的脸上,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近乎残忍的微笑。
而林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过头。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慌乱,还有一丝……解脱?
“陈……陈阳?”她站了起来,椅子被她撞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有理她。
我的目光,像两把刀子,直直地射向苏晴。
“你,到底是谁?”我一字一句地问。
苏晴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才抬起眼皮看我。
“陈先生,别这么大火气。坐下谈吧。”她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我想,我们有很多事,需要好好聊聊。”
我没坐。
我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一个是我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妻子。
一个是凭空出现,搅乱我生活的神秘女人。
她们俩,此刻,像是一个阵营的战友。
而我,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敌人。
“林薇,”我终于把目光转向我的妻子,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只问你一句话。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苏"你说话啊!" 我几乎是低吼出声,咖啡馆里零星的几个客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林薇被我吓得一哆嗦,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哭。
那种无声的、绝望的哭泣,比任何歇斯里地的辩解都更让我心寒。
苏晴在这时放下了咖啡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的对峙中,这声音格外清晰。
“陈先生,你何必为难她呢?”苏晴开口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傲慢,“她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我冷笑一声,转向她,“那你呢?你是救世主?”
“我不是救世主,”苏晴看着我,目光坦然,“我只是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我眯起眼睛,“什么东西?”
“诺诺。”
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栽倒。
我下意识地想去扶,但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诺诺?
他是她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我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寸寸地崩断。
苏晴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跟我解释很麻烦。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薇惨白的脸,然后重新落在我身上。
“我和林薇,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亲如姐妹。”
她的话,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
“九年前,我意外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在我告诉他我怀孕之后,就消失了。”
“我当时刚毕业,没工作,没钱,一个人根本养不活一个孩子。我想过去打掉,但医生说我体质特殊,如果打掉这个,以后可能再也无法生育了。”
“我绝望了。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林薇找到了我。”
苏晴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
“那时候,你们刚结婚不久,一直想要个孩子,但因为林薇的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对吗?”
她看向我,像是在求证。
我愣住了。
是的。
林薇有多囊卵巢综合征,医生说很难自然受孕。我们为此看过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都没有用。
这件事,是我们夫妻间的一个心病。
可是在诺诺出生前一年左右,林薇忽然跟我说,她找了个很厉害的老中医,调理好了,然后,我们就“怀上”了诺诺。
我当时欣喜若狂,根本没有怀疑过。
现在想来,那所谓的“老中医”,恐怕只是一个幌子。
“林薇跟我提出了一个建议。”苏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她说,她可以帮我。她可以对外宣称是她怀孕了,然后,等我生下孩子,就当做是她和你的孩子来抚养。”
“她会给我一笔钱,足够我出国开始新的生活。作为交换,我必须永远地消失,永远不能回来认这个孩子,不能破坏你们的家庭。”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薇。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当时走投无路,我同意了。”苏晴说,“所以,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林薇假装怀孕,在你面前演了一出戏。而我,躲在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度过了整个孕期。”
“生产那天,我住进了那家私立医院。林薇以‘闺蜜’的身份陪着我。而你,陈阳,你以为你陪的是你的妻子,其实,你陪的是我。你以为你剪断的是你儿子的脐带,其实,你剪断的是我的儿子的脐带。”
轰——
我感觉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眼前阵阵发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桌上的杯碟发出一阵哗啦的乱响。
我扶着桌沿,死死地盯着林薇。
我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否认,一丝挣扎。
可是没有。
她只是哭。
默认了这一切。
“所以……”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诺诺……诺诺是你的儿子?”
我问的是苏晴。
“是。”苏晴点头,“他是我的儿子。生物学上,唯一的亲人。”
“那你现在回来干什么?”我嘶吼道,“你不是答应了永远不出现吗?你拿了钱,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钱?”苏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陈先生,你以为那点钱能买断一个母亲和孩子之间的联系吗?”
“我当年是太天真,太绝望,才会签下那份可笑的协议。我在国外这么多年,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我拼命工作,赚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有底气回来,把他带回我身边。”
“带走他?”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你凭什么?你九年没管过他,没问过他,现在你说带走就带走?你做梦!”
诺诺是我儿子!
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
是我每天给他讲睡前故事,教他骑自行车,陪他玩奥特曼的儿子!
血缘?
血缘算个屁!
“我凭什么?”苏晴从包里拿出几分文件,拍在桌子上,“就凭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就凭林薇当年是骗了我,用欺诈的手段,让我签下了那份不平等的协议!我咨询过律师,那份协议根本没有法律效力!我要打官司,抚养权,我有九成的胜算!”
我看着桌上那几分文件。
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我只觉得,那不是纸,那是压在我心口上的巨石。
“林薇!”我终于爆发了,我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骗我?九年!整整九年!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帮你养孩子的工具吗?”
“不是的……不是的……”林薇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陈阳,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红着眼睛瞪着她,“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经营着一个建立在谎言上的家庭!你觉得好玩吗?”
“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林薇哭着说,“我怕……我怕我生不了孩子,你会离开我……我太爱你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也爱诺诺,我真的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这九年,我没有一天不把他当成亲生的……”
“够了!”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了两步,仿佛她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张我曾经无比熟悉和爱恋的脸,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恶心。
爱我?
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
用一个惊天骗局,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无法接受。
我真的无法接受。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
我需要呼吸。
我感觉我要窒息了。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狂奔,撞到了行人,我没有道歉。
我只想逃离。
逃离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逃离那两个女人,逃离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跑到哪里。
直到我再也跑不动了,我扶着膝盖,在路边剧烈地喘息。
阳光很刺眼,照得我头晕目眩。
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薇打来的。
我挂断。
她又打来。
我再挂断。
她发来一条又一条的微信。
“陈阳,你听我解释,求你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痛苦,我也很害怕。”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不要不理我,我好怕……”
回家?
我还有家吗?
那个由谎言堆砌起来的房子,还能叫家吗?
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下,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
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苏晴说的话。
“你以为你剪断的是你儿子的脐带,其实,你剪断的是我的儿子的脐带。”
这句话,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捂住脸,感觉眼眶一阵灼热。
我没哭。
我只是觉得,我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天色漸暗,华灯初上。
我感觉又冷又饿。
我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该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
回那个“家”?去面对林薇那张充满愧疚和泪水的脸?
我做不到。
去酒店?
然后呢?明天,后天,我该怎么办?
我走过一个路口,看到一家小酒馆。
我走了进去。
我需要酒精。
我需要麻醉自己。
我点了一瓶白酒,几个小菜,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一样在胃里燃烧。
但这灼痛感,却让我感到了一丝清醒。
我开始思考。
这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办?
和林薇离婚?
这是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骗了我九年。
这是原则问题。是底线问题。
婚姻的基础是信任,而她,把这份信任踩得粉碎。
可是,离婚了,诺诺怎么办?
一想到诺诺,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诺诺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我是他爸爸,林薇是他妈妈。
如果我-们离婚,他会怎么样?
他会跟着谁?
跟着林薇?一个欺骗了他九年的“妈妈”?
还是跟着苏晴?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亲生妈妈”?
或者跟着我?一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爸爸”?
无论哪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
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能因为我的痛苦,就毁掉他的人生。
可是,如果不离婚,我该怎么面对林薇?
我该怎么若无其事地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每天看着她的脸,我都会想起这个巨大的谎言。
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还有苏晴。
那个女人,像一颗定时炸弹。
她要抢走诺诺。
她说她有九成的胜算。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能失去诺诺。
绝对不能。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脑子越来越乱,也越来越清晰。
我发现,我陷入了一个死局。
无论我怎么选,都是错的。
无论我怎么走,都是一条绝路。
不知道喝了多少,我醉了。
我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
再次醒来,我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宿醉让我头痛欲裂。
我坐起来,发现我躺在一张酒店的大床上。
我看了看周围,我的外套被整齐地搭在椅子上,手机和钱包放在床头柜。
谁送我来的?
我拿起手机,开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林薇的。
还有上百条微信。
我没有看。
我看到了另一条好友申请。
是苏晴。
她的验证信息是:陈先生,我知道你很难受,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为了诺诺,我们必须谈谈。
我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
她说的对。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必须面对。
为了诺诺。
我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我问她:“你想怎么谈?”
苏晴回得很快:“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带林薇。”
我同意了。
我们约在第二天下午,一家茶馆。
我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
我没有联系林薇,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来准备接下来的“谈判”。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到了茶馆。
苏晴比我晚到了十分钟。
她今天穿了一身职业套装,看起来很干练。
“陈先生,你好。”她在我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也恨林薇。但我想说,我们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考虑诺诺的未来。”
“你还知道考虑诺诺?”我冷冷地说,“你一出现,就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这就是你考虑他的方式?”
“长痛不如短痛。”苏晴说,“这个真相,他迟早要知道。与其让他以后从别人口中听到更不堪的版本,不如我们现在,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告诉他。”
“温和的方式?”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管这叫温和?你冲到学校,混进家长群,搞得人尽皆知,这叫温和?”
“那不是我的本意。”苏晴皱了皱眉,“我本来是想先和林薇沟通,我们商量好一个方案,再一起来面对你和诺诺。可是,林薇她太软弱了,她一直在拖,一直在逃避。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所以,你所谓的谈,就是通知我,你要把诺诺带走?”
“不是带走,是认回。”苏晴纠正道,“我是他的母亲,我有权利和义务抚养他。当然,我不会剥夺你作为父亲的权利。毕竟,你养了他九年。”
她那句“养了他九年”,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仿佛我这九年的付出,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绝对不会。”
“陈先生,这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苏晴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我会走法律程序。到时候,法官会把孩子判给谁,我们法庭上见分晓。”
“你觉得你有胜算?”
“我有。”苏晴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我是他的亲生母亲,我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我能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教育资源。而林薇,她有欺诈行为在先。至于你……陈先生,你和他,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
“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
这句话,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
在法律上,我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一个“好心”的抚养者。
我所有的权利,都建立在我和林薇的婚姻关系上。
一旦这层关系破裂,一旦诺诺的身世被揭开,我将变得一无所有。
我可能会失去我的妻子,我的家庭,还有我视若生命的儿子。
我感觉一阵彻骨的寒冷。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和妥协。
苏晴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我要诺诺知道,我是他的妈妈。”她说,“我要参与他的成长。他的家长会,我要参加。他的生日,我要陪他过。他生病了,我要照顾他。”
“这不可能。”我立刻拒绝,“一个孩子,怎么可以有两个妈妈?”
“为什么不可以?”苏晴反问,“很多离异家庭的孩子,都有两个家,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他们不也过得很好吗?关键在于,我们大人要怎么处理。”
“我们不是离异家庭!”
“但我们比离异家庭更复杂。”苏晴说,“陈阳,我不是来跟你抢孩子的。我是来和你,和林薇,一起,成为诺诺的父母。”
“一起?”我无法理解她的逻辑。
“对,一起。”苏晴说,“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这是对诺诺伤害最小的办法。我们可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很幸运,他有两个妈妈,一个爸爸,我们都爱他。”
“我们可以共同抚养他。平时他跟你和林薇住,周末或者假期,他可以来我这里。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三方群聊,随时沟通孩子的情况。”
“至于学校那边,我们可以跟老师解释清楚,我们三个人,都是他的监护人。”
她描绘的这个蓝图,听起来很“现代”,很“文明”。
但我只觉得荒谬。
三个人,共同抚养一个孩子?
这算什么?
“林薇同意吗?”我问。
“她会的。”苏晴笃定地说,“因为她别无选择。她比你更害怕失去诺诺。”
是的。
林薇别无选择。
我,似乎也别无选择。
因为我们的软肋,都被这个女人死死地捏在手里。
那就是诺诺。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说。
“可以。”苏晴点头,“但不要太久。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对我说:
“陈阳,我知道你是个好父亲。这九年,你对诺诺的好,我都听林薇说了。我感谢你。所以,我才愿意坐下来跟你谈。我希望,我们未来,不是敌人,而是为了孩子并肩作战的伙伴。”
她说完,就走了。
我一个人在茶馆里坐了很久。
伙伴?
我真的能和一个毁了我家庭的女人,成为伙伴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诺诺。
为了这个目标,或许,我真的要做出一些我从未想象过的妥协。
那天晚上,我回家了。
我用钥匙打开门。
房子里一片漆黑,死气沉沉。
我打开灯,林薇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听到动静,她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看到是我,她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光亮,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她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沙哑。
我看着她,眼圈发黑,脸色憔-悴,不过两天时间,她好像老了十岁。
我心里的恨意,忽然就那么消散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诺诺呢?”我问。
“在我妈那儿。”她说,“我……我不敢让他看到我们吵架。”
我点点头,在离她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茶几,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今天,和苏晴谈了。”我说。
林薇的身体一震,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她要把诺诺抢走。”
“不!”林薇尖叫起来,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她不能!诺诺是我的!是我的儿子!”
“是吗?”我看着她,眼神冰冷,“是你骗来的儿子。”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她的手松开了,脸上血色尽失,踉跄着后退。
“对不起……陈阳……对不起……”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求你,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诺诺……”
我看着她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恨她吗?
我当然恨。
她用一个谎言,偷走了我九年的人生。
可我爱她吗?
我也爱。
十年夫妻,那些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那些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不是假的。
尤其是,当我知道她做这一切的初衷,是因为怕失去我的时候,我的恨意里,又夹杂了一丝复杂的心疼。
这是一个被爱和恐惧逼到绝路的女人。
她犯了错,一个天大的错。
但她,或许也值得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她提出了一个方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把苏晴“共同抚养”的提议,跟林薇复述了一遍。
林薇听完,愣住了。
她停止了哭泣,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共同抚-养?”
“对。”
“你……你同意了?”
“我没同意。我说要考虑。”我看着她,“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薇沉默了。
她知道,这是苏晴的让步,也是我们的唯一出路。
如果闹上法庭,我们很可能会输得一败涂地。
到那时,我们就会彻底失去诺诺。
“我……”林薇的声音在发抖,“我不想……我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的儿子……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祈求。
她在等我拿主意。
一直以来,家里的事,都是我拿主意。
可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阳,”她忽然爬过来,跪在我脚边,仰着头看我,“我们带着诺诺走吧。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走?”我苦笑一声,“我们能走到哪儿去?苏晴能找到我们一次,就能找到我们第二次。我们能躲一辈子吗?诺诺要上学,要生活,我们不可能永远活在阴影里。”
林薇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那一夜,我们谁也没有睡。
我们在客厅里坐了一整夜。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就按她说的办吧。”我说。
林薇猛地抬起头看我。
“这是目前对诺诺伤害最小的办法。”我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声音疲惫,“我们不能因为我们大人的恩怨,毁了他。”
“那……我们呢?”林薇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我转过头,看着她,“林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我需要时间。”
是的。
我可以为了诺诺,接受“共同抚养”这个荒唐的提议。
但我无法立刻原谅林薇。
那道裂痕,已经产生。
不是说弥补,就能弥补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三个人,像是在进行一场诡异的商业谈判。
我们建了一个叫“为了诺诺”的微信群。
我们在群里讨论,周末怎么分配,节假日怎么安排,学费和兴趣班的费用怎么分摊。
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理性和算计。
我们像三个合伙人,在经营一个叫“诺诺”的项目。
没有人提感情,没有人提过去。
仿佛那是一个禁区。
终于,到了要跟诺诺摊牌的那一天。
我们约在家里。
苏晴也来了。
她给诺诺带了最新款的乐高。
诺诺很高兴,他并不知道,这个送他礼物的漂亮阿姨,即将给他的世界带来一场地震。
我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
诺诺坐在我们对面的小凳子上,一边拼乐高,一边抬头看我们。
“爸爸,妈妈,苏阿姨,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他好奇地问。
林薇的眼圈红了,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我的手心,也全是汗。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诺诺,爸爸妈妈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呀?”
“诺-诺,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问过妈妈,你是从哪里来的?”
“记得呀,妈妈说我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诺诺一脸天真地说。
林薇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点力量。
“嗯……大部分小朋友是这样的。但诺诺你呢,有点特别。”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你其实,是从苏阿姨的肚子里出来的。”
我说完这句话,诺诺愣住了。
他手里的乐高掉在了地上。
他看看我,又看看林薇,最后,目光落在了苏晴身上。
他的小脸上,充满了困惑。
“爸爸,你开玩笑的吧?”
“爸爸没有开玩笑。”我说,“诺诺,事情是这样的。很久以前,苏阿姨怀了你,但她当时遇到了一些困难,没法照顾你。而爸爸妈妈呢,又特别特别想要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宝宝。所以,苏阿姨就把你托付给了我们。”
“这些年,一直是爸爸妈妈在照顾你。但是,苏阿姨也一直非常非常想你,非常非常爱你。现在,她回来了。她也想陪着你长大。”
“所以,诺诺,你不是只有一个妈妈,你有两个妈妈。一个,是生下你的苏阿姨,她是你的亲生妈妈。一个,是养育你的林薇妈妈。我们,都非常非常地爱你。”
我一口气说完了这段我们排练了无数遍的说辞。
诺诺沉默了。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乐高,不说话。
我们三个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他没有哭。
他看着苏晴,小声地问:“所以,你才是我真正的妈妈吗?”
苏晴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点点头,声音哽咽:“是……诺诺……我是妈妈。”
诺诺又转头看向林薇。
“那……你呢?你不是我妈妈了吗?”
林薇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不……诺诺……我永远是你的妈妈……永远是……”
诺诺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没有走向苏晴,也没有走向林薇。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伸出小手,拉住我的衣角。
“爸爸,”他仰着头,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水,“那……你还是我爸爸吗?”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击中了。
我蹲下身,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我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不管发生什么,爸爸都永远是你爸爸。”
诺诺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房间里所有伪装的坚强。
林薇哭,苏晴也哭。
我也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在这个下午,被孩子的眼泪,彻底淹没了。
那一天之后,我们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畸形的生活。
苏晴没有带走诺诺。
她遵守了约定。
她只是,以另一个“妈妈”的身份,参与到了我们的生活中。
她会来接诺诺放学。
她会带诺诺去游乐场。
她会在周末,把诺诺接到她那个装修精致的大房子里。
家长群里,她和林薇并存着。
一个叫“诺诺妈妈-苏晴”。
一个叫“诺诺妈妈-林薇”。
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了诺诺有两个妈妈。
一开始,会有一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
但渐渐地,大家似乎也习惯了。
诺诺,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他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会在苏晴面前,喊她“苏妈妈”。
他会在林薇面前,喊她“林妈妈”。
他依然会在我面前,喊我“爸爸”。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少了。
他会偶尔一个人发呆。
我知道,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而我和林薇,也回不去了。
我们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
但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沉默的大海。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分享彼此的生活和心事。
我们更像是室友,是合伙人。
是为了孩子,才勉强维持着这个家的两个成年人。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和林薇的婚姻,最终会走向何方。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问自己,后悔吗?
后悔当初没有选择离婚,快刀斩乱麻。
但一想到诺诺,我就没有答案。
那天,我送诺诺去上学。
在校门口,他忽然拉住我。
“爸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仰着小脸,认真地问。
我愣住了。
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
“不重要。”
“爸爸觉得,最重要的,是陪伴。”
“是谁陪你长大,是谁在你哭的时候抱住你,是谁在你笑的时候陪你一起笑。这,才最重要。”
诺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抱了我一下,说:“爸爸,我爱你。”
“爸爸也爱你。”
我看着他背着书包走进校门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这就够了。
不管未来如何,不管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他知道,我爱他。
这就够了。
我站起身,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暖。
我拿出手机,在那个“为了诺诺”的群里,发了一张我刚才偷拍的诺诺的背影。
然后,我艾特了苏晴和林薇。
“新的一天,一起加油吧。”
很快,她们回复了。
一个“加油”的表情。
一个“太阳”的表情。
我看着手机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生活,还要继续。
路,还很长。
我们三个人,都将在赎罪和妥协中,摸索着前行。
为了那个,我们共同爱着的孩子。
来源:暮长念更柔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