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哎,不会喝才要练嘛!”旁边市场部的王哥立刻起哄,“小林设计师这么漂亮,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公司聚餐定在一家烟火气很足的火锅店,包间里乌烟瘴气。
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我们总监老李那张喝上头的脸。
“小林,来,刚毕业的大学生,得多跟前辈们学习学习!”
老李端着酒杯,眼神已经有些发直,目标明确地对准了我。
我叫林未,设计部的助理,入职刚满半年,是整个部门年纪最小的。
也是最不会喝酒的。
我攥着手里的酸梅汤,手心一片湿腻。
“李总,我……我真的不太会喝。”
“哎,不会喝才要练嘛!”旁边市场部的王哥立刻起哄,“小林设计师这么漂亮,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一桌子油腻的中年男人都跟着笑,笑声混着酒精和蒜泥的味儿,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求助地看向坐在我旁边的周铭。
周铭是我们组的资深设计师,三十五六,平时温和稳重,待人客气,偶尔会指点我几句。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对我笑了笑,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对老李说:“李总,我替小林喝吧,她一个小姑娘,酒量确实不行。”
老李的脸拉了下来。
“周铭,这就不对了啊,年轻人要自己历练,你总护着怎么行?”
周铭还想说什么,我赶紧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腿,对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是好意,但在这种场合,拂了领导的面子,他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那杯被满上的白酒。
辛辣的液体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小林爽快!”
“再来一杯!”
有了第一杯,就有了第二杯、第三杯。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脑子里像塞了一团被水浸过的棉花,又沉又胀。
不行,再喝下去,我可能真的要被抬回去了。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想去洗手间,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栽。
“哎哟,小林喝多了!”
我顺势趴在了桌子上,脸埋在胳膊里,假装不省人事。
黏腻的桌布上全是油渍,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但我顾不上了。
耳边是嘈杂的劝酒声和划拳声,他们终于转移了目标。
我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就这么“睡”到散场。
包间里的人来了又走,估计是去别的桌敬酒了。
周围安静了一些。
我听到老李含糊不清的声音:“……还是年轻好啊,满脸的胶原蛋白……”
“是啊,你看小林,平时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的,不像咱们部门那几个老的,一个个跟人精似的。”这是王哥的声音。
我心里一阵恶寒,连呼吸都放轻了。
然后,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温和的男声响了起来。
是周铭。
他说:“她真干净。”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混沌的耳膜。
我整个人都懵了。
干净?
什么意思?
他是在夸我单纯,还是……别的什么?
我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哈哈,周铭,有想法?”王哥暧昧地笑了起来。
“别胡说。”周铭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只是觉得,她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可不,人家是刚出校门的小仙女,咱们都是在泥里打滚的俗人。”
“可惜啊,结了婚,不然……”王-哥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声意味深长的“啧啧”,比什么都露骨。
我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一个“干净”的、可以被随意观赏和评价的物件。
而说出那个最让我毛骨悚然的词的人,竟然是平时看起来最正派、最值得信赖的周铭。
我趴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了职场这个“泥潭”的真实温度。
不是温水,是滚烫的、能把人烫掉一层皮的开水。
那晚后来是怎么散场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被一个还算清醒的女同事小雅扶着,塞进了一辆网约车。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像一场盛大而虚假的梦。
我靠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周铭那句“她真干净”,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开始回想和他共事的点点滴滴。
他确实对我很好。
我刚来公司,很多软件操作不熟练,他会主动留下来陪我加班,耐心地教我。
我的设计稿被客户怼得体无完肤,情绪崩溃,他会递过来一杯热奶茶,温声安慰我:“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别往心里去。”
甚至有一次我重感冒,趴在工位上起不来,是他默默去楼下药店帮我买了药和体温计。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难得的好前辈,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
我还曾在心里默默感谢过他,觉得能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遇到一个善意的人,是我的幸运。
可现在,这份幸运被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那种感觉,就像你珍藏的一块白巧克力,突然发现里面裹着一只虫。
恶心,又无处言说。
回到家,我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很久。
吐出来的除了酒水和食物残渣,好像还有那些被强行灌下去的奉承、虚伪,以及……周铭带给我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屈辱感。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来这座大城市打拼,是为了实现我的设计梦,不是为了成为别人酒桌上的谈资,更不是为了被一个已婚男人用“干净”这种词来定义。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就感觉气氛不对。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究和暧昧。
小雅悄悄凑过来,递给我一杯蜂蜜水。
“昨天没事吧?我看你喝得脸都白了。”
我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
“没事就好,”她压低声音,“以后长点心眼,别什么酒都喝。”
我看了她一眼,她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你还太嫩”的了然。
我没再说话,默默打开电脑。
余光里,周铭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温和,得体。
“早,昨晚还好吗?”他把一杯美式咖啡放在我桌上,杯壁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是楼下那家我最喜欢的咖啡店买的。
我盯着那杯咖啡,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网。
“谢谢周哥,我没事。”我的声音很冷淡。
他似乎没察觉我的疏离,笑了笑:“没事就好,以后别那么实在了,女孩子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
从谁那儿保护?
从你们这些一边说着“她真干净”,一边盘算着什么的男人吗?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知道了,谢谢周哥关心。”
我没有碰那杯咖啡。
它就那么一直放在桌角,从温热到冰凉,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从那天起,我开始刻意地疏远周铭。
他再找我讨论方案,我只谈工作,多余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递过来的零食,我笑着说在减肥。
他约我一起吃午饭,我说已经跟小雅约好了。
我的态度很明显,但周铭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他依然对我“关怀备至”。
我手头一个项目遇到了瓶颈,客户要求改稿七八次,我焦头烂额。
周铭看到了,主动过来说:“这个客户我熟,我帮你跟他沟通一下。”
下午,他就告诉我,客户那边基本通过了,只需要再微调一下细节。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周哥。”除了这句,我说不出别的。
“客气什么,”他笑得云淡风轻,“你刚来,很多事情不懂,我多担待点是应该的。”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窒息。
这种“好”,像一根柔软的绳索,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我身上。
它让我无法拒绝,也无法挣脱。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在帮助我,提携我。
如果我表现出任何不满,就会被认为是“不识好歹”“忘恩负-义”。
小雅看出了我的纠结。
有天中午,她拉着我到楼下的便利店,一人买了一根冰棍。
“你最近怎么回事?躲周铭跟躲瘟神似的。”
我咬着冰棍,感受着那股凉意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小雅,你说……一个已婚男人,对一个女同事特别好,是为什么?”
小雅嗤笑一声,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我。
“林未,你今年是二十四,不是十四。这还用问为什么?”
“可是他平时看起来很正经,而且他有老婆有孩子。”
“男人正不正经,跟有没有老婆孩子没关系。”小雅把吃完的冰棍木棒扔进垃圾桶,“有些男人,家里饭菜吃腻了,就想尝尝外面的点心。点心干不干净,甜不甜,很重要。”
她说到“干净”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那……我该怎么办?”我有些无助。
“怎么办?凉拌。”小雅耸耸肩,“要么,你就享受他的‘好’,在工作上走点捷径;要么,你就敬而远之,但得罪了他,以后有你受的。你自己选。”
我沉默了。
我不想走捷捷径,更不想被当成“点心”。
但我也害怕得罪他。
他是组里的核心,很多项目都由他主导,老李也很器重他。
如果他想给我穿小鞋,简直易如反-掌。
下午,我正在埋头改图,微信响了一下。
是周铭发来的。
【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日料店味道不错,想请你吃饭,就当是庆祝项目顺利通过。】
我盯着那条信息,感觉像看到了一条毒蛇。
我该怎么回?
直接拒绝?理由呢?
说没空?他肯定会问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我磨蹭了半天,回了一句:【不了吧周哥,项目是大家一起做的,要请也该我请你。】
我试图把这件事模糊成工作关系。
他很快回复:【那不一样,主要功劳是你的,我只是搭了把手。就这么说定了,七点,我到你公司楼下等你。】
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捏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想去。
我一点都不想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和他单独相处。
我甚至能想象到,在昏暗的日料店里,他坐在我对面,用那种温和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那种感觉,比被老李逼着灌酒还难受。
我深吸一口气,打下几个字:【周哥,真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约了。】
【跟朋友?】
【嗯,跟我男朋友。】
我几乎是闭着眼睛,把这三个字发了出去。
我没有男朋友。
我只是想找一个让他知难而退的借口。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
就在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哦?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质问。
【就……最近。】我硬着头皮往下编。
【是吗。那改天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帮你把把关。】
我看着“把把关”三个字,胃里又开始翻腾。
你凭什么?你以什么身份?
我强压着怒火,回道:【他比较忙,以后有机会吧。】
发完这句,我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了抽屉里。
我不想再看到他的任何信息。
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
周铭没再过来跟我说话,但他偶尔投向我工位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那目光不再是温和的,而是带着一种探究和……冷意。
我知道,我的谎言可能激怒了他。
下班时间一到,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
我不想在公司多待一秒钟,更不想在楼下碰到他。
我一路小跑到地铁站,挤上拥挤的车厢,才感觉自己稍微安全了一点。
回到出租屋,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筋疲力尽。
我只是想好好上个班,为什么会这么难?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了半天,我一直没理。
直到晚上十点多,我才把它拿出来。
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周铭的。
还有几条微信。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对你好吗?】
【林未,你是不是在躲我?】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你觉得编个男朋友出来,就能把我推开吗?】
看到这一句,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在撒谎。
我的心跳得飞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
他就像一张无形的网,而我,是那只被困在网中央、越挣扎越紧的飞虫。
我没有回复他。
我把他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虚脱了。
我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不成熟、非常不专业的处理方式。
明天到了公司,我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场狂风暴雨。
但那一刻,我只想获得片刻的安宁。
第二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办公室。
出乎意料的是,周铭并没有来找我麻烦。
他甚至没看我一眼,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却比昨天更加诡异。
同事们都在窃窃私语,看到我过来,又立刻闭上了嘴。
【你昨天把周铭拉黑了?】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在部门群里问你到家没,@了你半天你没回,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把他拉黑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在部门群里?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赶紧打开部门群,往上翻聊天记录。
果然,昨晚十点半左右,周铭在群里@了我好几次。
【@林未,到家了吗?回个消息。】
【@林未,怎么不回话?】
下面有同事接话。
【周哥这么关心小林啊。】
【小林是不是喝多了睡着了?】
【周哥你是不是被小林拉黑了啊,哈哈哈。】
周铭回了一句:【开什么玩笑。】
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但我能想象到他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这是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我不仅得罪了他,还在全公司面前,让他下不来台。
一整天,我都如芒在背。
周铭依然不理我,但他把原本分配给我的一些轻松的设计任务,都转给了别人。
然后,老李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小林啊,最近工作状态不太好啊。”老李靠在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
“是不是觉得我们公司平台太小,屈才了?”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说:“没有没有,李总,我……”
“行了,你不用解释。”老李摆摆手,“听说你跟周铭闹了点不愉快?”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铭是我们公司的技术骨干,也是你的前辈。年轻人有点脾气可以理解,但在职场上,要学会尊重前辈,搞好同事关系,这比你的专业能力更重要,懂吗?”
他句句都在敲打我。
我明白了,这是周铭的反击。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只需要在老李面前说几句我的“坏话”,就足够让我喝一壶了。
“去,给周铭倒杯茶,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老李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站在原地,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
就因为我拒绝了他的骚扰?就因为我戳破了他的伪善?
一股血气冲上头顶。
“李总,我没错,我不道歉。”
老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刚。
他脸色一沉:“林未,你别不识抬举!我这是给你台阶下!”
“如果所谓的‘抬举’,就是让我为一个骚扰我的已婚男人道歉,那我宁可不要。”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老李气得拍了桌子,“你说谁骚扰你?有证据吗?周铭人品怎么样,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别为了博眼球,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证据?
那句“她真干净”算吗?
那些深夜发来的微信算吗?
那些看似关心实则试探的举动算吗?
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可能都只是“关心后辈”的表现。
是我“想多了”,是我“太敏感”。
我深吸一口-口气,平静地说:“李总,我知道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非对错,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个歉,我不会道。如果公司觉得我影响了团结,我可以辞职。”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我看到周铭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被冒犯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他好像在说:你看,这就是你反抗我的下场。
我没有躲闪,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
那一刻,我心里反而没有了恐惧。
当一个人连工作都可以舍弃的时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雅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你疯了?你真要辞职啊?为了这点事至于吗?”
“小雅,”我看着她,“这不是小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林未,你斗不过他的。你走了,他毫发无损,继续当他的好前辈,好老公。而你呢?你下一份工作怎么办?这个圈子很小的,他要是跟别的公司打声招呼……”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以他在业内的资历,想毁掉一个新人的前途,简直轻而易举。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难道我真的只能忍气吞声,甚至去向他低头道歉吗?
我不甘心。
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你好,请问是林未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姓陈,周铭的妻子。”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她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她知道了什么?
是周铭恶人先告状,跟她说了什么吗?
“林小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见一面。”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汗。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但转念一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更糟吗?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我摆脱这个泥潭的机会。
“好,时间地点您定。”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声音说。
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她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些,穿着一件得体的连衣裙,化着淡妆,看起来很知性。
她就是周铭口中那个“吃腻了的饭菜”吗?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荒谬感。
“林小姐,你好。”她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
“陈姐,你好。”我在她对面坐下。
“不用紧张,”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局促,“今天找你来,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给我点了一杯拿铁。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她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缓缓开口。
我心里一惊。
“周铭他……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说,公司新来了一个小姑娘,很有才华,很努力,像一张白纸一样。”
白纸……
又是这个词。
干净,白纸。
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符号。
“他看你的眼神,我太熟悉了。”陈姐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哀,“五年前,他看我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我愣住了。
“那时候,我也刚刚大学毕业,在他实习的公司里,也是什么都不懂。他也是这样,手把手地教我,关心我,保护我。”
“我当时觉得,他就是我的英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他。”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她苦笑了一下:“后来,我这张‘白纸’,被柴米油盐、孩子哭闹、婆媳矛盾,涂得乱七八糟。他开始觉得我变得世故,变得不可理喻,不再是当初那个‘干净’的女孩了。”
“他开始回家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他手机里给另一个女孩发的微信,内容和你收到的,大同小异。”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
“那个女孩,是他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陈姐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后来呢?后来那个女孩离开-了,又来了新的实习生。周而复始。”
“他就像一个收藏家,专门收藏那些未经世事的‘干净’的灵魂。等他玩腻了,或者对方不‘干净’了,他就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我,就是他那个摆在家里,用来证明他是个‘好男人’的陈列品。”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无比的可怜,又无比的强大。
她竟然能如此平静地,剖析自己千疮百孔的婚姻。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为了孩子,”她眼圈红了,“也为了……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一切。”
“那你今天找我……”
“我找你,是想跟你道个歉。”她看着我,眼神真诚,“为我丈夫给你带来的困扰和伤害,对不起。”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没等到施害者的道歉,却等来了他妻子的。
这何其讽刺。
“不,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我摇摇头。
“林未,”她叫了我的名字,“我知道你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了。周铭这个人,自尊心极强,又极度伪善。你让他下了不台,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也是帮你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推到我面前。
“我需要证据。”她说,“我需要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证据,来结束这段荒唐的婚姻,来争取我女儿的抚-养权。”
我看着那支录音笔,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我,去当那个诱饵。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伤害我的人,去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看着陈姐那双充满祈求和绝望的眼睛,我犹豫了。
如果我帮了她,不仅仅是帮她解脱,也是在帮我自己报仇。
让周铭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比我一走了之,要解气得多。
“我该怎么做?”我听见自己问。
陈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暴露本性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里风平浪静。
我没有辞职,老李也没再找我麻烦。
周铭依然当我是空气,但工作上的刁难却停止了。
我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在等,等我撑不住,去向他低头。
而我,也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周五下午,机会来了。
公司临时接了一个急活,一个重要的客户要求周末之前必须看到初稿。
老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组,点名让周铭负责,让我协助。
加班是免不了的。
办公室的人一个个都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周铭。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键盘敲击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晚上八点,周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
“饿了吧?我叫点外卖。”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不用了,我不饿。”我低着头说。
“多少吃点,”他说着,已经拿起了手机,“还是那家日料?”
他记得我喜欢吃日料。
这种细致的体贴,如果放在以前,会让我感动。
但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外卖送到的时候,他把那份精致的鳗鱼饭放在我面前。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坐在我对面,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
“那天……是我不对。”他突然开口。
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该在群里那么逼你,让你难堪了。”他放下筷子,眼神诚恳,“我跟你道歉。”
如果不是陈姐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我可能真的会相信他的诚意。
他总是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让你永远也搞不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
“林未,”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我没有。”
“你有。”他笃定地说,“因为你觉得我冒犯了你。”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那支录音笔。
开关,在刚才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悄悄按下了。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些不一样。”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你很特别,林未。在这个乌七八糟的环境里,你就像一股清泉。”
又是这种论调。
“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想起最初做设计时的那种热情和纯粹。”
“周哥,你喝多了。”我试图打断他。
“我没喝多,我很清醒。”他摇摇头,“林未,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这种感觉。我的生活,很压抑,很无趣。我每天要面对难缠的客户,要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回到家,还要面对一个只会抱怨和唠叨的妻子。”
“我跟她,早就没有共同语言了。我们的婚姻,只剩下责任和习惯。”
“但是你不一样。你让我觉得,生活好像还有点别的色彩。”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
我心里冷笑。
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
“周哥,你是有家室的人。”我提醒他。
“我知道。”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所以我一直在克制。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感受一下你身上的那种干净的气息。这也有错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
“干净?”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周哥,你所谓的‘干净’,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指我没谈过恋爱,还是指我没被这个社会污染?”
“或者,在你眼里,‘干净’就意味着‘好骗’,‘容易得手’?”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温情脉-脉的表象。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林未,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他皱起眉头,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只是单纯地欣赏你。”
“欣赏我,所以就可以在背后跟别的男人议论我?”
“欣赏我,所以就可以无视我的拒绝,步步紧逼?”
“欣赏我,所以就可以在我拒绝你之后,利用职权给我穿小鞋?”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到最后,他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挂不住了。
“林未,你不要不识好歹!”他声音沉了下来,“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多少人想巴结我还巴结不上,我给你机会,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消受不起。”
“你!”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恼羞成怒的阴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刚毕业的黄毛丫头!我能把你捧起来,就能把你踩下去!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这个行业里混不下去!”
图穷匕见了。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
我看着他,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慢慢站起身,与他对视。
“我信。”我说,“但是,你也信不信,我能让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他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就凭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录音笔。
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他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从那个小小的机器里传了出来。
“……我的婚姻,只剩下责任和习惯。”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感受一下你身上的那种干净的气息。”
“……我能把你捧起来,就能把你踩下去!”
每播放一句,周铭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你……你算计我?”他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彼此彼此。”我关掉录音笔,把它放回口袋,“我只是学会了,用你们的方式,来保护我自己。”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怕了。
他怕这段录音被公之于众,怕他好丈夫、好前辈的形象毁于一旦,怕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你想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不想怎么样。”我拿起我的包,“我只想你,离我远一点。永远。”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公司大楼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壳。
外面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我把录音笔里的文件,发给了陈姐。
然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陈姐,祝你和孩子,前程似锦。】
她很快回复:【林未,谢谢你。也祝你,前程似锦。】
周一,我向公司提交了辞职信。
老李什么都没说,很爽快地批了。
我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
只是给小雅发了个消息。
小雅回我:【也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江湖再见。】
我笑了。
是啊,江湖再见。
后来,我听说周铭离职了。
有人说他是跳槽去了更好的公司,也有人说,他是被他老婆扫地出门,净身出户了。
具体是哪种,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他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翻篇的过去了。
我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新的公司,新的同事,新的挑战。
我依然是那个会为了一个好的创意而熬夜,会因为客户的肯定而开心的林未。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我学会了拒绝,学会了分辨哪些是善意,哪些是陷阱。
我不再是那张任人涂抹的“白纸”。
我的世界里,有了我自己画上的色彩,有了我自己选择的风景。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乌烟瘴气的火锅局,想起那句“她真干净”。
那四个字,曾像一个噩梦,让我感到恐惧和屈辱。
但现在,它更像一个警钟。
提醒我,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一个女孩的“干净”,不该是用来取悦别人的标签,而应是留给自己的底色和铠甲。
干净,不是天真,不是无知。
而是,在看透了这世间的污浊与不堪之后,依然选择,保持内心的清澈与骄傲。
这,才是我自己定义的,干净。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