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所有嘈杂的议论声、音乐声、甚至呼吸声，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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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疯魔

“陆芊芊根本没死！”

这句话，如同一个巨大的惊雷，猛然在奢华而喧闹的宴会厅里炸响。

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嘈杂的议论声、音乐声、甚至呼吸声，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

时间凝固，空气冻结。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瞳孔放大，嘴巴微张，僵硬地维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舞台上，林薇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她那身洁白的婚纱还要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陆沉舟的手臂。

而陆沉舟……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那张一贯冷峻、仿佛任何事都无法让其动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震惊、怀疑、愤怒、以及一丝被愚弄的狂躁，如同风暴般在他深邃的黑眸中疯狂席卷、碰撞。

他死死地盯着台下那个一身红裙、笑容冰冷而癫狂的女人，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但更多的，是滔天的怒火，“林晚星！你为了脱罪，连这种谎都撒得出来？！芊芊已经死了三年！是我亲眼看着她……”

“亲眼看着什么？”林晚星打断他，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讥诮，“亲眼看着她的尸体吗？你确认过吗？陆沉舟，你那么爱你的妹妹，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她死了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痛、最不愿触及的角落。

“那是因为你！”陆沉舟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下舞台，额角青筋暴起，眼神猩红可怖，指着林晚星，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因为你！是你把她推下了海！是你害死了她！现场只有你们两个人！救援队打捞了三天三夜！你告诉我她没死？！那她在哪里？！啊？！”

他的怒吼声在寂静的宴会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疯狂。

所有人都被陆沉舟这失态的样子吓到了，大气都不敢出。

林晚星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暴怒，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朵开在黄泉路边的、妖异的曼珠沙华，散发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她在哪里？”林晚星重复着他的问题，笑容越发诡异，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惊疑不定的宾客，最后，重新落回陆沉舟那张扭曲的俊脸上，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就在你身边啊，陆沉舟。”

“她一直都在看着你呢。”

“看着你怎么把我送进地狱，看着你怎么和我的好堂妹恩爱甜蜜，看着你怎么……一步步，把她‘最爱的哥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真的有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不少宾客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你胡说！你疯了！林晚星，你彻底疯了！”林薇安尖声叫了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沉舟，你别听她胡说！她在故意刺激你！姐姐她精神不正常！她说的都是疯话！”

她拼命地摇晃着陆沉舟的手臂，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陆沉舟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猩红的眼睛死死地锁着林晚星，那眼神，像是恨不能立刻将她撕碎。

“疯了？”林晚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是啊，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被你这三年的‘精心治疗’逼疯的！陆沉舟，你不是最清楚我的‘病情’吗？”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浓的恨意取代。

“可是，我再疯，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我记得那天在海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陆芊芊是怎么掉下去的！我更记得，你！陆沉舟！你是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我杀了她！是怎么把我送进那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让我承受了三年非人的折磨！”

“你口口声声说我欠你妹妹的，要用余生偿还？”

“那我问你，陆沉舟！如果陆芊芊真的没死，你这三年对我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算什——么？！”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积压了三年的血泪和冤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向陆沉舟。

陆沉舟被她问得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愤怒依旧，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动摇了。

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心底。

如果……

如果芊芊真的没死……

那这三年……

不！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试图甩掉这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证据确凿，怎么可能没死？这一定是林晚星这个疯女人的诡计！是她为了报复他，故意编造的谎言！

对！一定是这样！

“证据呢？”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林晚星，你说芊芊没死，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今天绝不会放过你！”

“证据？”林晚星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样子，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渐渐染上了一丝悲悯，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证据。”

陆沉舟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动摇瞬间被更大的怒火取代：“你耍我？！”

“但是，”林晚星打断他，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宴会厅角落里，某个不起眼的、连接着后厨通道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声音也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我知道，她一定在看着。”

“看着这场，由你亲手导演的……盛大闹剧。”

她的话音刚落——

“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预兆地从宴会厅的后方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是煤气管道爆炸！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如同咆哮的巨兽，瞬间从后厨通道喷涌而出，吞噬了沿途的一切！

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餐点、昂贵的桌椅……在火焰面前，不堪一击！

“啊——！！！”

“着火啦！快跑啊！”

“救命！”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恐怖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喊声！

刚才还秩序井然的宴会厅，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人群像无头的苍蝇一样，疯狂地涌向出口，互相推搡、踩踏，杯盘碎裂声、哭喊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乐！

浓烟滚滚，迅速弥漫开来，刺鼻的焦糊味和煤气味充斥鼻腔，令人窒息。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惊恐扭曲的脸。

林晚星站在混乱的中心，一身红裙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仿佛真的燃烧了起来。

她没有跑。

甚至没有回头看那汹涌而来的火舌。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着头，隔着混乱奔逃的人群，隔着越来越浓的烟雾，隔着三年的爱恨痴缠，最后一次，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舞台上那个同样没有动的男人。

陆沉舟。

他好像愣住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大火，也被她刚才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更被她此刻……这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台下火海中，那一抹鲜艳的、决绝的红色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周围的尖叫、奔逃、烈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她，和那双……沉寂如灰烬的眼睛。

他看到，她对着他，缓缓地，张开了嘴唇。

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三个字。

然后，她转过身，义无反顾地，朝着火势最猛烈的深处，走了进去。

红色的裙摆，消失在翻腾的烈焰和浓烟之中。

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无踪迹。

那一刻，陆沉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掏了出去。

空了一块。

剧痛，迟来地、汹涌地，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陆沉舟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又像是彻底陷入了疯魔！

他一把推开身边吓得瘫软在地的林薇安，如同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下了舞台，冲向那一片吞噬了她的、熊熊燃烧的火海！

“陆总！危险！”

“沉舟！回来！”

有人在惊呼，有人在试图阻拦。

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眼睛里，只有那片火海。

他的脑海里，只有她最后那双沉寂的眼睛，和那无声的三个字。

他冲了进去。

灼热的火焰瞬间燎着了他的西装，舔舐着他的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在火海中疯狂地寻找、呼喊：

“林晚星！林晚星——！”

“出来！你给我出来！”

“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我不准！”

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建筑物坍塌的轰鸣声，以及……他自己那绝望而痛苦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

他找不到她。

哪里都找不到。

那抹红色的身影，仿佛真的被这大火，彻底吞噬，尸骨无存。

就像她说的那样。

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灼热的地面上，望着周围无尽的火海，发出了如同泣血般的、绝望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芊芊……

晚星……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火光，映红了他布满泪痕和灰烬的、俊美而扭曲的脸庞。

也映红了这人间炼狱。

第七章 灰烬

灼热。 无孔不入的灼热，像是要把肺叶都点燃。 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眼前只有跳跃的、张牙舞爪的橙色火焰，和不断坍塌、发出恐怖声响的建筑物结构。

陆沉舟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又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火海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已被燎得不成样子，面料黏在灼伤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痛。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消失的红色。

“林晚星——！”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声呼喊都扯得喉咙剧痛，吸入的浓烟更是让他的咳嗽停不下来，生理性的泪水混杂着灰烬，在他脸上冲出狼狈的痕迹。

没有回应。 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如同恶魔的嘲笑。

他徒手扒开烧得滚烫的障碍物，手掌瞬间被烫出水泡，又立刻被磨破，鲜血混着黑灰，黏腻一片。他踢开翻倒的、还在燃烧的桌椅，目光疯狂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在哪里？ 她到底在哪里？！

那个穿着红裙，决绝地走入火海的身影，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刻进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最后那个眼神……平静，死寂，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讽，和……解脱？

还有那无声的三个字……

是什么？ 她到底说了什么？！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投入这熊熊烈火中反复炙烤，那种极致的冷与热交织的痛楚，几乎让他崩溃。

“晚星……出来……我命令你出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和哀求，“你还没告诉我……芊芊到底在哪里……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回应他的，是一根烧断的、带着火焰的横梁，轰然砸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火星四溅，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

灼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毁灭。曾经奢华无比的宴会厅，此刻已成了真正的阿鼻地狱。哭喊声似乎渐渐微弱了下去，不知道是人都逃出去了，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她是不是……真的已经……

不！不可能！

他拒绝接受这个可能性！

他像是重新被注入了力量，更加疯狂地向火势更深处冲去。火焰舔舐着他的裤脚，灼烧着他的手臂，浓烟让他视线模糊，头脑发昏，但他不管不顾。

他必须找到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八章 残骸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夜空。

高压水龙带喷出巨大的水柱，与嚣张的火焰激烈地搏斗着，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

救援人员穿着防火服，强行冲入了还在冒烟、结构不稳的酒店废墟。

他们在靠近原来舞台方向的一片狼藉中，发现了陆沉舟。

他跪在地上，背脊不再挺拔，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压垮了。身上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灼伤和水泡，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狼狈不堪。

他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一个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靠近：“先生！先生！你还好吗？这里很危险，需要立刻撤离！”

陆沉舟毫无反应。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还在滴水的、焦黑的残骸，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场大火一同燃尽了。

“先生？”救援人员又喊了一声，伸手想去扶他。

就在这时，陆沉舟仿佛被惊醒了一般，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深邃冷冽、掌控一切的黑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痛苦，以及……一种濒临疯狂的执拗。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那是一块烧得只剩下半幅的、鲜艳的红色布料。是从那条红裙上撕裂下来的，边缘焦黑卷曲，还带着火星燎过的痕迹，黏连着一些……更加令人不忍直视的、焦黑的物质。

这是他唯一找到的，属于她的东西。

在火场最中心，几乎被烧成白地的位置，这块残破的红布，半掩在灰烬之中，像她最后无声的控诉。

他找到了它，然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或者说，像是被最后的审判钉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晚……星……”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手指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块焦糊的布料，仿佛在抚摸情人最珍爱的面庞。

可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灰烬。

以及，那无法忽视的，代表着彻底毁灭的触感。

尸骨无存。

她真的……尸骨无存。

像她最后说的那样。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哀嚎，猛地从陆沉舟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响彻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废墟之上。

那声音太过凄厉，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救援人员，都忍不住为之动容，侧过脸去。

他像是终于无法再承受这灭顶的打击，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死死抵着那块残破的红布，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

火场外围，被医护人员用毯子裹住、惊魂未定的林薇安，远远看着那个跪在废墟中、崩溃痛哭的男人，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订婚宴上的幸福和娇羞，只剩下惨白和……一丝冰冷的怨毒。

林晚星……你死了，还要阴魂不散吗？！

第九章 无声之言

陆沉舟被强行带离了火场，送往医院。

他身上的烧伤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清创、包扎，并且吸入了大量浓烟，需要观察治疗。

但他极其不配合。

像一头困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医护人员一接近，他就会剧烈挣扎，眼神空洞而狂乱，嘴里反复念叨着：“晚星……芊芊……在哪里……告诉我……”

最后，医生不得已，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药物作用下，他终于安静下来，陷入了昏睡。

但睡梦之中，也并不安稳。

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梦里，反复回放着几个画面。

八年前，那个夏末的午后，安静跟在队伍末尾、低着头的女孩，他递过去一瓶水，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又带着些许怯意的眼睛……

三年前，那个混乱的海边，芊芊落水时惊恐的眼神，和林晚星苍白失措、试图解释的脸交织在一起……他冲过去，死死抓住她的肩膀，质问她，恨意滔天……

精神病院里，她穿着束缚衣，躺在冰冷的床上，眼神从最初的痛苦、哀求，慢慢变得麻木、死寂……

订婚宴上，她一身红裙，如同复仇女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陆芊芊根本没死！”……“她就在你身边看着你！”

最后，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火……她转身走入火海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和那无声的三个字……

那三个字……

到底是什么？！

陆沉舟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病房里一片洁白，安静得只能听到医疗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已经是白天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梦里的画面，尤其是林晚星最后的口型，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闭上眼，努力地回忆，放大那个画面。

她的嘴唇，缓缓张开，形状是……

“我”、“恨”、“你”？

不，不像。

那是……“对不起”？

似乎也不对。

那口型……

陆沉舟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不可思议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三个字的口型，似乎是——

“原、谅、你”。

原谅你？！

她让他……原谅他？！

在被他亲手送进精神病院折磨三年，在他逼着她参加他和别人的订婚宴，在她被他当众羞辱之后……在她选择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一切之后……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原谅你”？！

怎么可能？！

这比“我恨你”更让他无法承受！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和惩罚！

“呵……呵呵……”陆沉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苍凉，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自我厌弃。

他抬起被纱布包裹着的手，捂住了脸，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泪水，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防线，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他到底……对一个怎样的人，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事情……

第十章 寻找幽灵

陆沉舟的烧伤和吸入性损伤在医院治疗了不到一周，他就强行出院了。

医生和助理的劝阻，他充耳不闻。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再是那个矜贵冷峻、喜怒不形于色的陆氏总裁。他变得沉默、阴郁，眼底总是盘旋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回到公司，处理完最紧急的事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用手头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和资源，去查两件事。

第一，三年前，海边那场意外的所有细节，尤其是当时救援打捞的完整报告，以及……任何可能指向陆芊芊并未死亡的蛛丝马迹。

第二，林晚星在精神病院三年里的所有记录，包括每一次“治疗”的详细过程、用药记录、监控录像……所有的一切。

他要知道真相。

不惜一切代价。

助理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陆沉舟则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拉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他坐在黑暗中，面前放着那块从火场中带出来的、已经被精心清理过、但依旧残破焦黑的红色布料。

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那粗糙的纹理。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最后的身影。

“芊芊根本没死……”

“她就在你身边看着你……”

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那这三年，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对那个爱了他八年、被他亲手送进地狱的女人，做了什么？

每当这个念头浮现，他就感觉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他的心脏上来回切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必须找到答案。

无论那个答案，会让他多么万劫不复。

第十一章 裂痕

陆家大宅。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沉舟坐在书房宽大的沙发里，对面，是脸色同样不好看的陆父陆母，以及……眼睛红肿、明显哭过、此刻正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林薇安。

“沉舟，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陆母叹了口气，试图劝解，“但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啊。公司需要你，薇安也需要你……你们毕竟已经订婚了……”

“订婚？”陆沉舟抬眸，目光冰冷地扫过林薇安，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和怀疑，让林薇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一切都不作数。”

林薇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沉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相信林晚星那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吗？她是因为恨我们，才故意那么说的！她就是想让我们不好过！”

“她是不是疯子，我心里有数。”陆沉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压力，“至于她是不是胡言乱语……很快就会有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林薇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薇安，那天在订婚宴上，晚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的反应……似乎很害怕？”

林薇安的心脏猛地一跳，强自镇定道：“我……我当时只是太惊讶了！而且现场那么乱，又突然着火，我当然害怕！”

“是吗？”陆沉舟淡淡地反问，不再看她，转向父母，“爸，妈，在芊芊的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考虑任何个人的事情。至于和林家的婚约……暂时搁置。”

说完，他不顾父母惊愕和不满的目光，以及林薇安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转身离开了书房。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冷酷，很不近人情。

但他控制不住。

林晚星最后那双眼睛，和她那句无声的“原谅你”，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继续原本的生活。

他必须弄清楚。

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第十二章 深渊回响

调查初步的结果，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匕首，接连不断地刺向陆沉舟。

首先是他要求的精神病院记录。

当那一沓沓厚厚的病历、治疗记录、尤其是部分区域的监控录像备份被送到他面前时，他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打开的。

电击治疗的记录，详细地描述着电压、时长，以及病人“剧烈挣扎、失禁”等“不良反应”……

大量药物的使用记录，那些药物的副作用白纸黑字地写着：思维迟钝、震颤、体重减轻、器官功能损伤……

监控录像里（虽然很多关键区域的录像“按照规定”已被覆盖或销毁，但仍找到一些走廊和公共区域的），他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林晚星。

她穿着病号服，眼神空洞，像游魂一样被护士拖着走；她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手抖得拿不稳水杯，水洒了一身，却只是麻木地站着；她被束缚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

还有一次，似乎是她刚入院不久，她挣扎着对医护人员哭喊：“不是我！放开我！我要见陆沉舟！我要跟他解释！”

换来的，是更粗暴的对待和更沉重的药物。

而记录上，赫然有他的批示：“加强治疗，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措施，务必使其认清现实，稳定情绪。”

“认清现实”……

“稳定情绪”……

陆沉舟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模糊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冲进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这哪里是治疗？ 这根本就是酷刑！

而他，就是那个下达命令的刽子手！

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助理打来了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诡异。

“陆总，关于三年前那场意外……我们找到了一点……很奇怪的东西。”

第十三章 尘封的疑点

陆沉舟立刻赶回了公司。

助理将一份泛黄的、边缘有些卷曲的报纸复印件，以及几份重新找到的、当年参与救援的个别人员的私下访谈记录，放在了他面前。

“陆总，这是当年一家地方小报关于那场意外的报道，因为影响力小，当时可能被我们忽略了。您看这里……”助理指着报道中间一段不起眼的文字。

报道中提到，在事发后第二天，有附近村庄的渔民声称，在距离事发海岸线十几海里外的一个偏僻小渔港，似乎见过一个浑身湿透、穿着时髦裙子的年轻女孩，被一艘路过的货船救起，但因为女孩似乎受了惊吓，言语不清，很快又被带走了，所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当时官方主要的搜救力量都集中在事发海域，对这种未经证实的、距离遥远的小道消息，并未采信。

陆沉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渔港……货船……年轻女孩……

“还有这个，”助理又递上那份救援人员的访谈记录，“我们找到了当年一位已经退休的救援队副队长，他私下透露，其实在打捞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在下游靠近礁石区的地方，打捞上来一只女式凉鞋，经过确认，是芊芊小姐的。但是……鞋子里很干净，几乎没有泥沙，而且鞋带的断裂处，不太像是被礁石或水流扯断的，反而……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断的。”

“这个发现当时报告了上去，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了。加上很快就宣布了打捞失败，认定……所以这个细节就被遗忘了。”

凉鞋……干净的鞋子……疑似割断的鞋带……

这些零碎的、看似不起眼的细节，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陆沉舟过去三年从未想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陆芊芊，或许真的有可能，没有死在那个海里。

至少，不是以他们之前认定的那种方式。

如果她没有死……

那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三年杳无音信？ 那天在海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晚星，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沉舟感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要炸开一样，无数个疑问和可怕的猜测，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林晚星无数次苍白的辩解：“不是我！是她自己滑下去的！我想拉她没拉住！”

他想起她最后那癫狂又绝望的眼神和话语：“陆芊芊根本没死！”

如果……如果她说的，一直都是真的……

那他这三年的恨，这三年的报复，这三年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由他主导的、荒谬而残忍的误会？

“啊——！！！”

陆沉舟猛地将桌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双手撑在桌沿，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到极致的呜咽。

助理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过了许久，陆沉舟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异常清醒，清醒得可怕，也……绝望得可怕。

他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查！给我继续查！动用所有关系，无论花多少钱，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把全世界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陆芊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去查林晚星……这三年，除了医院，还和什么人接触过，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

他要知道全部。 他要知道，他究竟，把一个怎样爱他的人，逼到了怎样的绝境。

第十四章 忏悔的囚徒

从那天起，陆沉舟彻底变了。

他几乎不再回陆家大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里，或者……去那个已经被烧毁的酒店废墟附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他不再关注公司的具体事务，除非必要，否则全部交给下属处理。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陆芊芊下落的追查，以及对林晚星过往的挖掘中。

他让人修复了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林晚星的影像资料，从八年前初识，到三年前出事。他看着视频里、照片里，那个曾经也会笑、会害羞、会偷偷看他的女孩，眼神一点点变得黯淡，最后只剩下在精神病院里的一片死寂。

他一遍遍地听着助理搜集来的、她过去喜欢听的歌，看她喜欢看的书，甚至去了他们曾经一起去过（或许对他而言只是偶然，对她却是珍藏）的地方。

每一次探寻，都像是在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撒上一把盐。

他看到了她的日记本（是从她以前租住的、早已退租的公寓仓库里找到的遗物）。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很好看。” “他好像有点感冒，声音哑哑的，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我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芊芊，可是……我还是好开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也好。” “芊芊今天约我去海边玩，她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像个小太阳。要是……要是我是她就好了，就能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身边了吧……”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为什么他不相信我……” “好痛……陆沉舟，我好痛……” “恨他……我恨他……” “……可是，为什么还是忘不掉……”

日记的内容，在三年前她入院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只有一片模糊的、似乎是水滴干涸后的痕迹，和几个用尽力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

“陆沉舟，我不爱你了。”

陆沉舟看着那行字，仿佛能看到她写下这句话时，那绝望而惨淡的模样。

他猛地合上日记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弯下了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晚星……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这迟来的忏悔，还有什么用？

那个曾经爱他入髓的女孩，已经被他亲手……逼死了。

尸骨无存。

他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刽子手，在死者坟前假惺惺的哭泣，虚伪得令人作呕。

但他停不下来。

他就像是一个陷入了恶性循环的囚徒，只能用更多的痛苦和挖掘，来惩罚自己，来祭奠那个被他毁灭的灵魂。

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成了对她的忏悔。

也成了，对他自己最残酷的刑罚。

第十五章 真相的魅影

三个月后，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陆沉舟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灯火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加密文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在东南亚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发现了疑似陆芊芊的踪迹。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当地朴素的衣物，在海边晾晒渔网。她的面容比三年前成熟许多，肤色也深了些，但那双眼睛和侧脸的轮廓，陆沉舟绝不会认错。

是她。 真的是她。

陆芊芊，真的还活着。

这个确认的消息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陆沉舟的胸膛。他扶着玻璃才勉强站稳，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林晚星没有撒谎。 她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真相。

助理在一旁低声汇报：“我们的人已经接触过她了，但她似乎……很抗拒。她说不想回来，也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您。”

陆沉舟闭上眼，声音沙哑得可怕：“准备飞机，我亲自去。”

第十六章 迟到的对质

小岛潮湿闷热，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味道。

陆芊芊住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看到破门而入的陆沉舟时，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藏在眼底的……怨恨。

“你终于来了。”她冷笑，“怎么，是那个疯子终于死了，你才想起来找我？”

陆沉舟的心脏被“疯子”两个字狠狠刺痛。他看着她，这个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

“为什么？”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为什么要假装死亡？为什么三年不联系？那天在海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芊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发生了什么？我亲爱的哥哥，你不是早就认定是林晚星推我下海的吗？现在又来问什么？”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蔚蓝的大海，声音突然变得缥缈：

“那天是我自己滑倒的。礁石太滑，一个浪打过来，我没站稳。林晚星想拉我，没拉住。”

“我被一艘走私船救了，他们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我害怕极了，不敢联系家里……因为我知道，爸爸的生意对手一直在找机会对付陆家。我以为是他们策划的绑架。”

“可是后来……”她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陆沉舟，“我在岛上的黑市里，看到了你悬赏寻找‘杀害陆芊芊凶手’的消息！我的好哥哥，你甚至没有确认我的生死，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死去的妹妹’报仇了？”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为你、为陆家担惊受怕，而你呢？你只想着怎么折磨那个可怜虫！”

陆沉舟脸色惨白，后退一步：“我……我当时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陆芊芊嗤笑，“是啊，多方便。一个‘死去’的妹妹，正好可以用来惩罚那个你不爱却也无法彻底摆脱的女人。陆沉舟，你恨她不是吗？恨她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你身边，恨她那份让你觉得廉价的感情！你只是借题发挥！”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陆沉舟一直不敢直视的内心。

是，他恨过。 恨她的卑微，恨她的痴缠，恨她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施舍者。 更恨的是，在她那样纯粹的感情面前，那个冷漠、自私、高高在上的自己。

所以当意外发生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她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的不堪，就能为自己厌弃她找到最正当的理由。

“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不堪。

“那是什么样的？”陆芊芊逼问，“你爱过她吗？哪怕一秒？”

陆沉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爱？ 他配谈爱吗？

第十七章 最后的拼图

离开小岛前，陆芊芊给了陆沉舟一个陈旧防水袋。

“这是当时我身上唯一的东西，”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里面有些东西，或许能让你更清楚地认识一下你心心念念要为之报仇的‘好妹妹’，和那个你恨之入骨的‘凶手’。”

回程的飞机上，陆沉舟颤抖着打开了防水袋。

里面是一本被海水泡过、字迹有些晕开的迷你日记本，属于陆芊芊。还有一部老式手机，因为长期断电已经无法开机，但存储卡被完好地取出。

日记里的陆芊芊，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妹妹。她写满了对林晚星的嫉妒——“为什么那个阴郁的女人总能得到哥哥的关注？哪怕只是施舍！”“她看哥哥的眼神真恶心，像下水道里的老鼠！”“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而手机存储卡里的内容，更是让陆沉舟如坠冰窟。

那是一段三年前在海边，陆芊芊偷偷录制的视频。

视频里，陆芊芊背对大海，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哥，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计划成功了。我不是真的想死，我只是想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浪这么大……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好，让她背上害死我的罪名，看她以后还怎么缠着你……”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接下来的意外超出了陆芊芊的预料。

陆沉舟死死攥着那张存储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真相。

一场源于嫉妒的恶作剧，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而他自己，则成了这场悲剧最残忍的帮凶。

他想起林晚星在火海中最后的口型——“原谅你”。

她让他原谅的，不是他的恨，不是他的报复。 而是他的愚蠢，他的盲目，他那颗从未真正信任过她的、冰冷的心。

第十八章 无期徒刑

陆沉舟没有强迫陆芊芊回来。

他给她留了一笔足够她富足生活一辈子的钱，然后切断了所有联系。他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的情分，早在三年前那个海边，就已经死了。

回到城市后，他变卖了自己在陆氏的所有股份，将大部分财产匿名捐赠给了多家精神疾病救助机构和反家暴组织。他退出了陆氏集团的管理层，只保留了一个挂名董事的虚衔。

他在郊区买下了一栋安静的别墅，别墅里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用一个防弹玻璃罩着那块烧焦的红布残片。

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是林晚星十八岁时，偷偷看他时羞涩的眼神；有时是她被电击治疗后，空洞望着天花板的模样；有时是她穿着红裙，在火海中转身看他最后一眼的决绝。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玻璃罩前，对着那块红布说话。

“晚星，今天下雨了，你最讨厌下雨天了。” “我学会煲汤了，是你以前喜欢喝的那种……” “对不起，我又忘了你不在了……”

他迅速消瘦下去，两鬓竟然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出现了白发。眼神变得浑浊，常常说着话就陷入长时间的呆滞。

心理医生诊断他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症。

但他拒绝服用任何药物。

“这是我应得的。”他对试图劝他的医生说，“她在那里受了三年的苦，我这才到哪里？”

他把自己囚禁在名为忏悔的牢笼里，判处了自己无期徒刑。

第十九章 余生的回响

五年后。

在南半球某个宁静的海边小镇，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正带着一个小女孩在沙滩上堆城堡。

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眼睛像极了那个女人，清澈而明亮。

“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小女孩仰起脸问。

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笑了笑：“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他还会回来吗？”

“也许……不会了。”

女人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正是这个国家的黄昏。

她是林晚星。

五年前那场大火，她并没有死。在决定赴死的那一刻，强烈的求生本能和对腹中新生命的感知，让她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酒店一条废弃的维修通道。她带着满身的灼伤和一颗彻底死去的心，在一位当年曾受过她恩惠的医院护工的帮助下，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爱与痛的国度。

她生下了女儿，取名林念安。寓意平安，也寓意……放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逃离，直到三个月前，她在新闻上看到了陆氏集团前总裁陆沉舟的消息。

报道称，这位曾经商界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因长期精神问题于家中自尽未遂，现已正式入住一家高级疗养院，情况很不乐观。配图是一张模糊的偷拍照，照片上的男人瘦骨嶙峋，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尽管画面模糊，林晚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也认出了他手里那块——烧焦的红布。

那一刻，心脏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原来，有些印记，早已深入骨髓，无论相隔多远，时隔多久，都无法真正磨灭。

恨消失了。 爱也早已燃尽。 剩下的，只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苍凉。

第二十章 灰烬与新生

疗养院里，阳光很好。

陆沉舟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到花园里晒太阳。他比以前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或者摆弄手里那块用透明袋子装着的红布碎片。

医生说他拒绝配合治疗，身体机能衰退得很厉害。

今天，护工照例推他回房间时，发现他手里除了那块红布，还多了一个淡蓝色的信封。

“陆先生，这是？”

陆沉舟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和红布放在一起，贴在心口的位置，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平静的弧度。

信封里，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她像你。很平安。”

窗外，南半球的天空下，林晚星牵着女儿念安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念安蹦蹦跳跳：“妈妈，今晚给我讲新故事好不好？”

林晚星低头，看着女儿酷似那个人的眉眼，心中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她轻轻点头：

“好。”

海风吹过，带来远方潮湿的气息，也带来了新生。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