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卫兵把奄奄一息的我丢进乱葬岗,是霍聿珩恰巧途经此处,将快断气的我从尸堆里救了出来,后来成了我的夫君。
我自幼目盲,爹爹获罪后,整个家族遭了满门抄斩的大祸。
卫兵把奄奄一息的我丢进乱葬岗,是霍聿珩恰巧途经此处,将快断气的我从尸堆里救了出来,后来成了我的夫君。
他对外说是个杀猪匠,这三年来,我们的日子过得平淡,却也满是安稳的暖意。
直到那一夜,我和他依偎着说话,酒意正浓时,我的眼睛忽然有了光 —— 看清了身侧男人的模样,他眼眸亮得像夜空里的星子。
我还没来得及为复明欢喜,眼角余光却瞥见床边还坐着一个人。那人竟长着和身侧男人一模一样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们。
1
我忍不住尖叫出声,后背瞬间浸满冷汗,方才喝下的几两米酒,此刻也醒得一干二净。霍聿珩从未提过,他竟有个孪生兄弟。
身侧这人,根本不是我的夫君。
我夫君的眉尾处,有一道浅浅的疤,可眼前这人脸上干干净净,气质温雅得像个读书人。
真正的霍聿珩,正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 —— 他穿着一身沉甸甸的甲胄,甲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瞧着像是刚从战场上赶回来,正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我们。
我强压着狂跳的心脏,赶紧停下了正解着他衣襟的手:「夫…… 夫君,我忽然有些乏了,不如今夜就早些歇着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想从身侧这人身上挪开,他却伸过手,轻轻扣住我的腰,又把我按了回去。他嘴角勾着笑,指尖轻轻拂过我的发梢:「方才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 好像说,今晚一定要……」「把夫君‘拿下’?」
成婚三年,他待我向来极好,挑不出半分错处,只是我们之间,始终没越过肌肤相亲的界限。
今日是我的生辰,多喝了几杯,一时糊涂,竟对他说了些没羞没臊的话。
我脸颊烧得发烫,赶紧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方才确实喝多了,头现在还昏沉沉的。」
「夫人今夜,倒有些不一样。」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
太师椅上的霍聿珩站了起来,甲片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赶紧装作茫然无措的样子,胡乱转了转头:「这是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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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聿珩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缓缓朝我走近。身侧的人却伸手,轻轻把我的脸转了回去:「许是绒绒又把什么东西碰倒了,别慌。」
绒绒是我们养的小猫,平日里总爱打翻屋里的瓶瓶罐罐。可那匕首慢慢凑到我眼前,离我的眼珠只有一丝距离时,才停住 —— 我心里清楚,他们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真的复明了。
「夫君,我实在困得不行了。」 我故意往前凑了凑,伸手环住了身侧人的脖子。
霍聿珩见状,赶紧把匕首收了回去。
身侧人的脸色也缓和了些,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那便睡吧。」 他替我掖好被角,侧身躺下,把我轻轻揽进怀里。
我能感觉到,床边霍聿珩的目光烫得吓人,像藤蔓一样缠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此刻我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太多事情想不通:霍聿珩根本不是什么杀猪匠,为何他的兄弟会跟我躺在一张榻上?
可身为我夫君的霍聿珩,却像没事人一样看着,半分怒意都没有。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他骗了我,可他曾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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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半夜,我闭着眼睛装睡。窗外传来霍聿珩的声音,轻轻叫着我身旁人的名字:「霍聿翊。」
霍聿翊仔细看了看我,确认我 「睡熟」 了,才掐灭灯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我悄悄睁开眼,赤着脚,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
月光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着,一左一右,像从镜子里照出来的一样。
「霍聿珩!你方才差点伤了她!」 霍聿翊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责备。
霍聿珩卸下身上的甲胄,换了一件芥蓝色的长袍:「弟弟,我不过是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看得见了,瞧你紧张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我去边关这三年,让你帮我照看着夫人,你倒真是‘尽职尽责’。」
霍聿珩慢悠悠地说完,突然伸手攥紧了霍聿翊的衣领,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没碰你嫂嫂吧?」
霍聿翊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狡黠:「哥哥连我都不信?我好歹是个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诚信二字。」 他掰开霍聿珩的手,语气淡淡的,「三年前,掀她盖头的是你,可同她喝合卺酒的却是我 —— 你就这么确定,忍冬是你的夫人?」
「若不是新帝急召我去边关,我怎会让你替我完成拜堂的流程!」 霍聿珩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眼看霍聿珩就要动怒,霍聿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逗你玩呢,哥哥别生气。我对嫂嫂可没别的心思,就是太久没见你,想跟你闹闹罢了。」
霍聿珩宁愿让弟弟替他陪着我,也不肯把实情告诉我,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想起这九百多个日子里,霍聿翊每天都把我揽在怀里睡,帮我沐浴更衣,带我去寻医问药,对我事事上心,原来都只是受他哥哥所托。
想想真是荒唐。我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却撞上了一个温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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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云霜的声音,语气淡淡的:「娘子,您在这里做什么?」
云霜是三年前霍聿珩从人贩子手里花三两银子买来的,专门留在身边伺候我。那时他还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我过上安稳日子。
这话一出口,月光下的两个人都朝我看了过来。
「我…… 我找夫君。」 我赶紧伸出手胡乱摸索着,提高了声音喊:「聿珩,聿珩!」
兄弟俩的脸色顿了顿,相互看了一眼。霍聿珩脸上扯出一抹笑,朝我走过来:「我在。」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脚,「夫人怎么赤着脚?仔细着凉,若是磕着碰着,夫君会心疼的。」
他弯腰一把将我抱起,走进了屋里:「夫人的手脚这么凉,最近身子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
他把我轻轻放在榻上,又道:「可你脸色看着这么白。不如让为夫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他低头想吻我,我慌忙偏过头躲开了 ——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让我心里发慌。
「夫人是厌弃我了?」
我赶紧摇头否认,他脸上却突然多了几分兴致。霍聿珩的动作带着几分急切,他的手拂过的地方,都泛起了淡淡的红。他轻轻按住我的膝盖,指尖带着点湿意,划过我敏感的肌肤:「我还没怎么样,夫人怎么就哭了?」
他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泪。我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偏过头不肯看他。他察觉到我的抗拒,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又消失了:「睡吧。」「真是…… 没趣。」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我几乎要听不见。随后他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我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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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寅时,房门都会准时被敲响。身旁的人轻轻动了动,云霜在门外提醒:「主子,该起身准备去集市了。」
霍聿珩轻轻起身,在云霜的伺候下洗漱换衣,等他换上一身官服,便径直走了出去。没过多久,霍聿翊穿着一身一品官服,慢慢走了进来 ——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雪松香,这是近三年来,一直陪着我的味道。
我依旧装着熟睡的模样,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霍聿翊亲昵地把头埋在我的颈间,像小猫似的蹭了蹭:「早安,忍冬。」
我浑身都僵住了。霍聿翊每天离开前,都会这样跟我道别,有时还会轻轻吻我 —— 从前我总觉得,这是最幸福的事,可如今知道了真相,我只觉得满心惶恐。
直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我才敢睁开眼。他们兄弟俩,就因为我从前眼盲,便这样把我蒙在鼓里耍弄吗?每天寅时起身,哪里是去集市准备猪肉,分明是去宫里上早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云霜进来帮我梳妆洗漱,坐在铜镜前,我这才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 —— 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了。
从前在侯府,哥哥姐姐们总笑我长得丑,他们会偷偷剪断我的头发,还曾把我的眉毛烧得不成样子,说我像荷塘里的癞蛤蟆。我因此自卑了好多年,连见人都不敢。
成婚后,是霍聿翊一点点帮我卸去了自卑,也慢慢抚平了我童年的伤。这三年来,霍聿翊总不吝惜对我的夸奖,他会把我揽进怀里,身上的雪松香让我觉得安稳,他还会轻声说:「忍冬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有这世上最干净的眼睛,还有最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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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膳,云霜端来一碗药。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我心里一阵发呕 —— 我总觉得这药有点不对劲。
我放下药碗,打发云霜:「闻着这药味,我心里堵得慌 —— 你去东街,帮我买些桂花糕来吧。」
「我这就给您去买。」
这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云霜一个佣人。看着她拿起钱袋匆匆走出去,我赶紧用布把碗里的药渣包好,悄悄走出了院子。在不熟悉的街上,随便找了一家药铺:「掌柜的,麻烦您帮我看看,这药渣是治什么的?」
郎中扒拉着药渣,仔细看了半天:「这里面的药草都是温性的,但药性相互冲克,要是长期喝,会让人气血郁结;若是有眼疾的人喝了,还会让眼疾更重。」
原来他们带我四处求医是假,一直瞒着我、骗我才是真。我还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没想到竟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我勉强扯出个笑来:「多谢掌柜的。」
外面太阳正毒,我却冒出一身冷汗。后背总觉得发凉,像是有人在盯着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我赶紧拔腿往前跑,可没跑几步,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了。
我僵硬地转过身,霍聿珩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着假惺惺的关切:「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还跑出来?仔细晒坏了脸。」
我的心跳像是在这一刻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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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霍聿珩没等我多说,直接把我塞进了旁边的马车。车帘一放,把外面的光景都挡在了外面。他的手指轻轻蹭过我的嘴唇,眼神里看着温柔,却藏着几分狠劲:「透气?怎么透气跑到药铺去了?还带了药渣去?」
「夫人能看见了,怎么不跟夫君说一声?」
我颤抖着,把他的手拍开。霍聿珩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夫人这么不乖,看来得好好教教你规矩。」 他伸手把我转了个身,让我背对着他,紧接着,他伸手撩起了我的裙摆。
我心里又怕又气 —— 我真的讨厌霍聿珩!在我从前的印象里,他该是个温柔细心的人,绝不会这样蛮横。三年没见,这个真正的夫君,早就变了。我控制不住地发抖,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是骗子!是坏人!」
霍聿珩愣了愣,随后拿出一块柔软的丝绸,把我的双手捆住,凑到我耳边轻笑:「夫人倒还真了解我。」 他的语气带着点轻快,「夫人怕我?也难怪,我跟聿翊可不一样。我可比他‘粗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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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霍家院子时,霍聿翊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他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哥哥这么捆着嫂嫂,小心她受不住。」
「你们都是坏人!」 我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人,想趁机逃出去,可他们俩的笑意更浓了。
「夫人这么骂,夫君倒觉得好听。」 霍聿珩拦在我面前,吩咐云霜把院门锁上,随后把我带进了卧房。
我还没站稳,霍聿珩就从身后拿出一块布,蒙住了我的眼睛。再次陷入黑暗,我心里满是恐慌。
「夫人怎么还在发抖?」 霍聿珩的语气带着戏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敏感的脖子上。我挣扎着,手腕被丝绸勒得发疼:「别碰我!」
「嘘 ——」 霍聿珩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夫人这双眼睛,倒不如一直瞎着好 —— 看不见,就不会抗拒,也会像从前那样乖乖的。」
眼泪很快把蒙眼的布浸湿了。
「夫人从前看不见,只能靠听、靠摸、靠感觉 ——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霍聿珩伸手,慢慢解开我的外衣,粗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嘴唇,「夫人的嘴唇,聿翊碰过吗?」
我浑身发抖,拼命摇头。
「要是说谎,可是要受罚的。」 他的手指慢慢往下滑,「那这块呢?」 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了我的腿间,「这个地方,聿翊也碰过吗?」
我快要被逼疯了:「没有没有!从未有过!」 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黑暗里,他把我横抱起来,轻轻放在榻上。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霍聿翊的敲门声:「哥哥,圣上急召,让我们立刻入宫。」
霍聿珩动作一顿,带着点不耐烦地站起身。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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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锁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深夜,房门才被打开。霍聿珩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下子扑到我怀里 ——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陌生的胭脂味,一下子钻进了我的鼻子。
我从来不用脂粉,这味道,分明是来自别的女人。霍聿珩的脖子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口脂,那抹艳红刺得我眼睛生疼,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还泛着点淡淡的红。我下意识地把他推开。
霍聿珩却伸手把我按在榻上,手掌轻轻扣住我的脖子,语气里满是不满:「夫人是嫌弃我了?」 他的手指突然收了收,「你既然能看见了,就看清楚 —— 我才是你的夫君!」
他的力气很大,我被掐得快要喘不上气,只能用尽全力捶打他的胸膛。可我力气本就小,这点反抗在他眼里,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霍聿珩的身体晃了晃,酒意上涌,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模糊。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突然浑身一软,重重地压在了我身上。
他睡得很沉,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可刚推开院门,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霍聿翊脸上带着点笑,把我堵在了门口:「这么晚了,嫂嫂不在房间里待着,连鞋都没穿,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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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聿翊挡在门口,反手把门带上了。
「别叫我嫂嫂!」 一想到这三年来,跟我同床共枕的人是夫君的弟弟,我就浑身不自在。
「好的,夫人。」 他眼里带着笑,语气里满是不正经,「看来,夫人还是更喜欢我这么叫你。」
我没给他好脸色,用力推开他,想夺门而逃。可两把闪着寒光的剑,突然横在了我面前 —— 剑离我还有些距离,却把我吓得浑身一哆嗦。
霍聿翊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嫂嫂这是要去哪?要是让哥哥知道了,他可要生气了。」
「无需你管。」
他朝侍卫挥了挥手,侍卫们收起剑,退到了一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哥哥也是一片好心,怕你乱跑出事,嫂嫂别生气。」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 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霍聿翊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脖子上的红痕上。他眼里的笑意一下子没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我哥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低下头,没敢说话。
霍聿翊的脸色沉得吓人,攥紧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弯腰将我横抱起来,不管我怎么挣扎,都带着我走进了一间卧房。他去打了一盆温水,蹲下身,帮我洗脚;擦干脚上的水后,他还把我的脚捧起来,放进了他的怀里暖着。
霍聿翊半跪在地上,仰着头看我。他那双像含着秋水似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像只等着被安抚的小狗。我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 从前每夜,他都是这样伺候我入睡的,我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三小姐。」
这个称呼一下子唤醒了我遥远的记忆 —— 小时候,总有人这么叫我。在偌大的侯府里,也只有那个人,把我当成真正的三小姐;府里的其他人,都叫我 「孽种」。那个人是府里的小厮阿福,他的样子我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走的时候说过,会回来找我。
霍聿翊会是阿福吗?
霍聿翊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他的嗓子有些沙哑:「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他掌心的温度很烫,我赶紧把脚缩了回来:「骗子。」
霍聿翊立刻换上了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摸着良心说,这三年我对你好不好?从来没有过一点越界的举动,在你心里,我怎么就成骗子了?我骗你钱了,还是骗你什么了?」
罢了,他不是阿福。阿福从来不会这么吊儿郎当的。
「你敢说,那碗药跟你没关系?」
霍聿翊睁大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满脸都是疑惑。想了几秒,他才恍然大悟:「我发誓,我从医馆拿回来的药绝对没问题,每天都是云霜帮你煎药的。云霜原本是敌军里的厨娘,长得清秀,在敌营里常被那些男人欺负。哥哥见她可怜,才把她留在身边当丫鬟 —— 恐怕,是她按哥哥的意思,把药换了。」
我半信半疑,还是想不通霍聿珩为什么要骗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哥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 他的脸白净,跟霍聿珩的小麦色皮肤比起来,反差很大 —— 一个看着温润如玉,一个看着桀骜又强硬。可霍聿翊也只是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他给我的感觉,更像一只藏着心思的狐狸,一肚子的算计,却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样子。
霍聿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对我温和地笑了笑:「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待在一间房里总归不妥,我就不在这里多待了,嫂嫂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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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整座宅院四处都寻不到那对孪生兄弟的踪迹。
我在宅院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无意间瞥见院落角落堆着一小山似的风干莲子。心底某处忽然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漾开一阵空落落的回响。
从前总觉得日子过得迟缓,尤其是在那些漫长无光的岁月里,我唯一的盼头便是等夫君从集市上归来。那时候我总念叨着自己没用,连一点能为他分担的事都做不了。
后来霍聿翊便每日寻些莲蓬回来,让我坐在院里剥莲子。我搬张小板凳,守着竹篮一颗一颗地剥,往往等我把莲子都剥完,他也就从集市上回来了。
霍聿翊会把我剥好的莲子拿去变卖,没想到一两莲子竟能换三十文钱。那是我唯一觉得自己还算有点用的时候。而他拿着这笔钱,总会给我买些各式各样的糕点,哄我开心。
如今,那些昔日我亲手剥好的莲子,正像座小山似的,静静堆在院子不起眼的角落。我仔细打量这座房子,发现凡是带棱角的地方,都裹着柔软的布 —— 想来是怕我不小心磕碰到。
鼻尖一阵发酸,我连忙转过身,不再看那些触景生情的东西。推开院门,那两个守卫还站在原地,脸上依旧带着凶神恶煞的神情。我讪讪地转了身,又走回了小院。
云霜正站在廊下,见我回来,连忙朝我招了招手:「娘子,下雪了,快回屋暖暖身子吧。」
虽说上次汤药的事还让我心有余悸,但这几年云霜对我一直关怀备至,很多事若是没有她帮忙,我根本应付不来。对她,我实在恨不起来。
云霜拿来手炉递到我手里,又替我披好斗篷。趁孪生子不在,我第一次主动问起云霜他们的真实身份。
原来霍家这两兄弟,早年都是孤儿。后来哥哥霍聿珩投了军,弟弟霍聿翊则专心科举。霍聿珩在战场上一路厮杀,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立下赫赫战功,最后被封为骠骑大将军;霍聿翊则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丞相。
他们二人,都是辅佐新帝稳固江山的股肱之臣。可就是这样两位身居高位的人,竟藏着我这样一个罪臣之女 —— 若是这事被人发现,我们所有人都难逃砍头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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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困在这座宅院里,活像一只被人遗忘在金笼中的雀儿。
霍聿珩近来每晚都在外头耽搁到深夜才归,一身衣袍上总沾着刺鼻的胭脂水粉气。那日他险些掐死我的事,至今想起来仍让我心有余悸。
我从不过问他在外的事,即便夜里同躺在一张榻上,我们的心也像隔着一条宽宽的银河,遥不可及。
有天晚上,霍聿珩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忽然喃喃自语:「那舞姬不过三分像你,已让我万分痴迷。」
我默默转过身背对着他,只觉得这话荒唐又可笑。
起初,霍聿珩只是回来得晚些;后来,他开始三五日不见人影;到最后,更是干脆半个月都不回一次宅院。
一日,我坐在廊下抱着手炉取暖,无意间想起霍聿珩从乱葬岗把我捡回来的那段日子。那时我发着高烧,他每隔半个时辰就给我换一次额上的湿巾,熬好的汤药也会一勺勺吹凉了再递到我嘴边。他在我榻前守了整整十日,连眼都没合过,硬是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就在这时,高墙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叫喊声,声音由远及近:「让开!我要进去看看,到底是哪个狐狸精一直缠着将军不放!」
紧接着便是侍卫拔刀的声响,那女子的尖叫更甚:「你们敢拦我?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将军的亲骨肉!」
我的心猛地一紧 —— 霍聿珩在外头,果然有了旁人。
「让她进来。」 我站起身,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这寒冬腊月的,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冷,直直钻进心底。
云霜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娘子不可!这种不知好歹的疯妇,何必跟她多费口舌?」
她的话刚说完,院门就被推开了。霍聿翊身着一袭素白大氅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
「大哥欠的风流债,怎么反倒讨到家里来了?」 霍聿翊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便押着那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生得与我有几分相似,脸上涂着浓妆,浑身透着一股尖刻的气息。
「嫂嫂别生气,待我好好问清楚情况。」 霍聿翊笑着开口。
可那女子却气焰嚣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瞪圆了眼睛:「我见过你!你是前几年被满门抄斩的侯府三小姐!当年侯府设宴,请我去献舞,那时你还是个瞎眼的,浑身发臭地待在茅草屋里!」
她指着我,声音陡然拔高:「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窝藏罪臣之女!」
我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人记得侯府三小姐的存在。当年母亲去世后,父亲对外宣称我也感染风寒随母亲去了,自那以后,「侯府三小姐」 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死人。可如今,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我慌忙躲到霍聿翊身后,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摆。
霍聿翊慢悠悠地拆开手里的油纸包,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我手心:「刚做好的,趁热吃。」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那女子轻笑:「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日圣上赏给兄长的舞姬,名叫紫菱,是吧?」
他拿起另一块桂花糕,语气平淡:「紫菱姑娘,东街的桂花糕,要不要尝尝?」
紫菱还没来得及开口,霍聿翊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把好几块桂花糕硬塞进了她嘴里。他唇边挂着一抹狠厉的笑意:「兄长最讨厌被人威胁,你说,若是他知道你闹到这里来……」
霍聿翊的指尖在她咽喉处轻轻一划,语气带着几分恐吓:「你猜他会不会亲手掐断你这漂亮的脖子?」
紫菱被糕点噎得小脸通红,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霍聿翊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紫菱听完,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踉跄着跑出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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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莫名泛着一股苦涩。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雪地上,瞬间便融成了一小滩水。
我的身份已经被人发现,一想到可能会牵连霍聿翊和霍聿珩,我就满心惶恐。
「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抬头问霍聿翊。
「还能说什么?问她糕点好不好吃罢了。」 霍聿翊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自己嘴里,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件小事。
我自然是不信的。
他扭头看向我,眼神柔和了些:「嫂嫂,兄长自幼性子就粗,不懂如何疼人,他回来的这段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他既然有了新欢,为何还要把我困在这里?」
霍聿翊欲言又止,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云霜,随后拉着我往书房走去。进了书房,他关上房门,走到书案前停下。
「你想要自由吗?」 霍聿翊摊开一张宣纸,把蘸满浓墨的狼毫笔塞进我手里。那双平日里总带着戏谑的眼睛,此刻竟透着几分认真。
「兄长不懂珍惜,嫂嫂何必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诱哄,温热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掌心,我身子猛地一颤。
霍聿翊从身后缓缓握住我的手,带着我的手准备落笔:「写下和离书,往后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哪里。」
我颤抖着握紧笔,却迟迟不敢落下第一笔。
「怎么,忘了怎么写字了?」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上,淡淡的雪松香将我整个人包裹住,让我有些慌乱。
我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颊发烫:「我、我自己会写!」
小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去学堂读书,我只能整日待在家里做些粗活。看着他们读书写字,我心里满是羡慕。后来爹爹买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厮,大家都叫他阿福。
阿福和其他仆人不一样,他很聪明,不仅出口成章,还写得一手好字。母亲那时常会省下银两,给我买我爱吃的桂花糕。阿福总吃不饱饭,我便常把桂花糕分给他吃,他也投桃报李,教我识文断字。
冬天里,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攥着我的小手,在雪地里一笔一划地教我写字。后来到了春天,院子里的花开了,我悄悄把阿福放走了 —— 我知道他天资聪颖,本该有更璀璨的人生,不该被困在这没什么希望的侯府里。
放走阿福后,我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顿,差点没挺过来。如今,阿福的模样我早已记不清了,可他教我的那些字,我却一直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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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在宣纸上移动,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在纸上,把墨色晕开了一片。
霍聿翊在一旁轻声念了起来:「忍冬自幼失明,孤苦无依,蒙郎君相救,感激万分。三载夫妻,看似恩爱,实则谎言堆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牵着走,像只迷路的白兔,一步步踏进他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啧 —— 忍冬的文笔,倒和你人一样青涩。」 他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把写好的和离书收了起来,「我会替你把这个交给兄长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紫菱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这里不宜久留。今晚你收拾好行李,我会让人在霍边接应你,送你离开。」
说完,霍聿翊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可不知怎的,心底总萦绕着一股不祥的预感,搅得我坐立难安。
这天晚上,霍聿珩还是没有回来。我正坐在桌边整理包袱,云霜突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娘子,不好了!」
「紫菱把你的事情告到圣上那里去了!新帝早就忌惮二位公子的势力,这次怕是要借着这个机会铲除他们!我看紫菱根本就是仇家派来的奸细!」
她喘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听说在朝堂上,两位公子当场就被拿下了,这一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紧紧攥着手帕,心口一阵阵地发疼。爹爹本就是叛党,霍聿珩和霍聿翊窝藏我这个罪臣之女的事一旦败露,他们一定会被我牵连,难逃一死。
现在没时间多想了,趁皇上的兵马还没赶来,我必须立刻动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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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个天大的麻烦。可云霜却执意要跟我一起走。
「我是罪臣之女,跟着我,日后定会牵连到你的。」 我劝她。
可云霜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云霜不怕。」
其实云霜本性并不坏,先前虽受霍聿珩之命给我服过药,却也没存什么害人的心思。最终,我还是答应让她跟我一起走。
我们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带着小猫绒绒一同登上了去往南方小岛的船。在船上,云霜跟我说了很多事,说起霍聿珩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时,她的眼睛里满是光彩。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问道:「娘子,您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阮若溪?」
我心里一惊 —— 这是我在侯府时,母亲亲手为我取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我反问。
云霜叹了口气:「将军以前在战场上多次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嘴里反复唤着的,就是‘阮若溪’这个名字。将军素来不近女色,想来是早就对你动了心。」
我愣在原地,想了很久,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和霍聿珩有过什么交集。
「我也不明白,将军这次怎么会糊涂到跟一个舞姬纠缠不清,还把自己和公子都卷进了这么大的漩涡里。」 云霜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慌忙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擦了擦,「其实公子是真心爱你的。」
爱吗?
当年他从乱葬岗把我救回来的时候,或许是爱的。可三年后他回来,那份爱好像就变了味。或许是因为霍聿翊的存在,让他感到不安?可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吗?
「娘子,公子一直瞒着你身份,是有原因的,他怕你恨他。」 云霜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当年侯府被灭门,是将军奉命带兵去抄的家…… 你父亲为了保你,对外宣称你也染病去世了。将军其实是想替你报仇,后来从你父亲口中得知你还活着,当即就赶去了乱葬岗,把奄奄一息的你从尸堆里救了回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直用假身份跟我相处,也不愿让我复明 —— 他是怕我认出他,怕我知道真相后恨他。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究竟在什么时候有过渊源?我的记忆里,除了在侯府被虐待的画面,再没有其他特别的片段。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我抬头望向天上,不知何时,月亮竟染成了一片猩红。霍聿珩救过我一命,把我从地狱般的侯府拉了出来,我从来都不恨他。此刻,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和霍聿翊都能平安无事。
16
船只终于抵达了东边的一座偏远小岛。岛上物产丰饶,当地的居民也都格外热情。这里的冬天很暖和,不像京城那样寒风刺骨。唯一的不足,就是地处偏僻,信息闭塞,很难听到外界的消息。
我们很快在岛上安了家,可我却常常夜不能寐。
有天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起身时发现隔壁云霜的屋子还亮着灯,便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云霜开门时,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我和云霜并肩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云霜手里攥着手帕,时不时擦一下眼泪。
我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 她心里,一直装着霍聿珩。
我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就像当年阿福教我写字时那样,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 「霍聿珩」 三个字。
「娘子,这写的是什么字?」 云霜好奇地问。
「是霍聿珩。」 我轻声回答。
她的耳尖瞬间红了,慌忙抽回手,有些结巴地说:「娘子……」
我笑了笑,又在雪地上写下了 「霍聿翊」 的名字,在两个名字后面,添上了一句话:「霍聿珩,霍聿翊 —— 待冬雪消融,盼君平安归。」
刚写完没多久,飘落的大雪就把字迹掩埋了。云霜背对着我,学着我的样子,在雪地里反复写着 「霍聿珩」 三个字,见我凑过去,又慌忙用脚把字迹擦掉,像个被人发现心事的小姑娘。
17
回去的路上,我无意间注意到了云霜手里的那块手帕。那是块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株寒梅,还沾着些早已褪色的血渍,想来是洗过无数次了,却依旧清晰可见。
我的心口猛地一紧,停下脚步问道:「你这块手帕,是从哪里来的?」
云霜有些紧张地攥紧手帕,低声回答:「这是将军的贴身之物,他一直带在身边。我们离开京城那天,我见它落在书房里,就顺手捡来了。」
我接过手帕,指尖抚过上面的绣纹。可我定睛一看,那手帕上绣着的,竟是我从前的名字 —— 阮若溪!这是我小时候母亲亲手为我做的手帕,怎么会在霍聿珩手里?!
尘封的记忆突然像潮水般涌来,那些被我遗忘的时光,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18
六岁那年,爹爹从外面买回了一个小厮,爹爹叫他阿福。那时阿福才十岁,和我一样长得瘦瘦小小,眉眼却生得格外清秀。
府里每天都给他派些干不完的活,那些其他仆人不愿碰的脏活累活,更是全堆到他身上。有天晚上,下着大雪,我听见后院传来哭声,跑过去一看,只见阿福一个人坐在茅草堆上,浑身是伤,一边哭一边喊着要找哥哥 —— 想来又是被我的哥哥姐姐们欺负了。
我攥紧了小拳头,见他哭得那样伤心,心里也跟着揪得慌。可我自己平日里也总被人欺负,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我只能把手里的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阿福,你别哭了。若溪以后放你出去找哥哥好不好?」
他止住哭声,黑暗里,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三小姐,你真的能放我走吗?」
我用力点点头,小脸冻得通红,鼻涕都流了出来。我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奶声奶气地说:「不过现在冬天太冷啦,你出去会被冻坏的。等在府里熬过这个冬天,若溪就放你出去!」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的日子里,他开始教我写字,一个冬天下来,教了我不少字。等到院中的枇杷树冒出绿色新芽,春天来了,也到了该放阿福走的时候。
阿福走的那个晚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轻声说:「三小姐,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挥着小手跟他告别,心里却想着:阿福那么有志向,千万不要回来呀,这里的日子太苦了,他应该去过更好的生活。
原来,那个小时候爱哭鼻子、每天盼着找哥哥的阿福,就是如今的霍聿翊。
19
阿福走后的两年里,母亲用攒下来的钱给我买了纸笔墨,我闲来无事时,就喜欢练字。
那段时间爹爹心情总是很差,常常没来由地大发雷霆,甚至还会动手打母亲。我每次都会挡在母亲身前护着她,结果往往是我也被打得站不起身,疼得直叫。
有一天,母亲看我的眼神变得空洞洞的,不像以前那样带着笑意了。她抱起浑身是伤的我,塞给我几个铜板:「溪溪,想吃桂花糕吗?去东街的铺子买吧,那里的最好吃。」
我身上虽然疼,可一听到 「桂花糕」 三个字,疼痛感好像就减轻了些。我攥着铜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子。
走到街边的小巷时,我看见一个少年蜷缩在墙角,几个乞丐正围着他拳打脚踢。那少年的眉眼,我看着有些眼熟 —— 是阿福!
阿福怎么会在这里?还被人欺负了?我连忙跑过去,把手里的铜板全塞给了那些乞丐,他们拿了钱,才骂骂咧咧地停了手,走了。
阿福的眉尾裂开了一道口子,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看着很吓人。我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脸上的血:「阿福,你疼不疼?」
他却突然攥住我的手,眼神淡漠地说:「谢谢你,不过 —— 你认错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才两年而已,阿福怎么就不认识我了?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阿福忘了我,桂花糕没买成,连娘亲也不在了。
我揣着满心的失落回了家,刚进院子,就看见娘亲吊在院中的枇杷树上,身子还在轻轻晃动。我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娘亲的腿,哭喊着:「阿娘,你醒醒啊,阿娘……」
20
那两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现如今挺拔如松、矜贵俊朗。
每日我都会在码头等待运载货物的船只归来。
向水手们打听京城的消息。
一个少年名叫晨溪,皮肤黝黑,明眸皓齿。
晨溪平时不善言谈,一说到京城的事情,就打开了话匣子。
「京城即将掀起一场血风暴雨!」
晨溪凑在我和云霜跟前,小声说:「皇帝忙着清扫霍氏两兄弟的势力,蛮族趁着这次内乱发起战争。」
「皇帝焦头烂额,那蛮族可是出了名的凶残。霍大将军被派去北境抵御蛮族了!」
我有些焦急:「那霍聿翊呢?」
「皇帝拿霍丞相性命威胁大将军,被关在地牢中。」
晨溪撂下这话跑去卸货。
咸涩的海风刮来,我有些走不动道。
再听到孪生子的消息是在两月后。
晨溪带来噩耗。
战事凶猛,皇帝不给派兵援助,霍聿珩带着仅剩的一百来号将士与蛮族血战数日,全军覆没。
霍聿珩的尸身无人接回,被暴风雪封存在边疆冻土之下。
恍如晴天霹雳,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浑浑噩噩不敢相信。
晨溪继续说着。
霍聿翊三日后即将被斩首示众。
我面色发白,浑身猛烈颤抖。
看着那长出嫩芽的大树,心里一阵翻涌。
我必须立刻回京城!
即使无法阻止既定的死亡,总应见上霍聿翊最后一面。
霍聿珩的尸身也需要回到故土,我要去寻他!
我包下回京的船只。
云霜要跟我一同。
「娘子,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我要去寻他!」她眼中含泪。
我强硬拒绝。
边疆环境恶劣,万一遇上个蛮族人,我和云霜恐怕会遭其毒手。
「你的命既是大公子给的,你更应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跟我冒险了。」
「你厨艺好,就在这小岛安置下来开一家酒楼。」
我把银票塞给她:「我床下还有许多珠宝首饰,能当不少钱。」
船缓缓开动,云霜站在码头一路追赶:「娘子!一定要平安!」
泪,早已哭干。
21
到京城已是二日后傍晚。
刚下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
「听闻那霍聿翊昨日从牢里逃了出来。」
「皇帝现在正加大兵力挨家挨户搜查!」
心中一喜。
太好了,霍聿翊还活着。
我裹紧披肩,走在街头。
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心里无比苦涩。
我不放过每个漆黑的小巷,焦急地寻找霍聿翊的身影。
走了不知多少路,直到腿开始发软。
我才反应过来,霍聿翊既然逃了,那必然不会躲在这么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
霍聿翊,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越远越好。
等我找到你哥哥后,便来寻你。
22
找了家客栈住下。
霍聿珩的尸身至今还在那荒野,明日一早就动身去边疆。
点燃客栈特供的安息香,伴着悲痛与苦闷入睡。
困意很快来袭,迷迷糊糊入睡,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做了一个黏腻湿润的梦。
梦里,霍聿翊的手滑过我的脸颊,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我是谁?」
我迷离地看了眼:
「霍聿翊……」
那人将我翻了个身,不大满意:「霍聿翊是谁?」
此刻我头眼昏花,只想他快点消停,敷衍地说:
「夫君。」
他终于满意,跪在我双腿之间。
他的声音轻柔迷离:「三小姐……」
「求你疼我。」
霍聿翊像小狗一样乞求我的抚摸。
他那炽热暧昧的眼神勾得我浑身燥热,我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
花苞在大雨的冲击下轻柔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暴雨骤停。
这梦太过真实,直到第二日醒来我的脑袋还昏昏沉沉。
浑身疲软无力,望着反锁的门心里泛起嘀咕。
「昨夜,辛苦夫人了。」
身侧,霍聿翊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
惊出一身冷汗,昨夜不是梦!
我猛地弹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
霍聿翊侧身躺着,单手支头,嘴角勾着狡黠的笑。
「三小姐以后就是我的夫人了。」
我红着脸踢他一脚。
「登徒子!」
「夫人昨夜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霍聿翊起身为我穿衣,变得正经起来。
「后院有一辆马车接应你,你去寻兄长,他还活着。我手头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脱身,等事成之后我会来寻你。」
23
马车碾过冻土,偶尔能看见废弃的营帐,越往北走四周越荒凉。
渐渐地,尸体越来越多,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中。
我一一辨认,寻不到霍聿珩的身影。
最终,我在一处洞穴中找到昏迷不醒的他。
霍聿珩冻得青紫的唇瓣微微张合,似在呓语。
「若溪……阮若溪……」
鼻间酸涩,我握住他粗糙的手:「我在。」
他寻求了一片安稳,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我和车夫把他带到偏僻的山林里拍,霍聿翊早就料到皇帝会卸磨杀驴,早几年就在此处建下一座小宅。
整整三日,霍聿珩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中不断切换。
我守在榻前,喂他喝熬得稀烂的米粥。他时常在梦中惊醒,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额头上的湿布,像他曾经照顾我那样,寸步不离。
他攥着我的手不放,嘴里反复念着「别恨我」。
「我不恨你。」我摸着他滚烫的额头,轻声回应。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
霍聿珩受了很重的伤,他恢复得很慢,一个月后才能勉强下地。
我日日盼着霍聿翊早日归来,这里隔绝喧嚣,得不到京城的半点消息。
雪化时,霍聿珩终于能下床走动。
我坐在院里晒太阳,看他劈柴忙碌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忽然听见远处马蹄声。
遥遥望去,霍聿翊回来了。
24
霍聿翊携手同党逼退皇帝,拥立他十二岁弃子继位。
现如今,霍聿翊被小皇帝封为摄政王。
天下百姓苦皇帝霸权已久,大家都十分敬重感激霍氏两兄弟。
霍聿翊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院中,目光先落在我身上,随即转向正在劈柴的霍聿珩,嘴角扬起笑意。
「兄长恢复得不错。」
霍聿珩哼了声,语气带着惯有的硬朗:「你倒舍得回来了。」
「朝中事了,自然要回来找我的三小姐。」霍聿翊走到我面前。
霍聿珩立马不悦起来,他挡在我们中间:「明明是我的夫人!怎又成了你的三小姐?」
我脸颊发烫,想起那日客栈的荒唐,慌忙别过脸。
霍聿翊轻咳一声,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兄长你仔细些看,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霍聿珩接过纸看了一眼,瞬间撕碎:「是你忽悠她写的和离书?」
「首先哥哥背叛了三小姐,且当年三小姐以忍冬的身份嫁给你,成亲也是草草了事,没有大设宴席没有高抬喜轿,这也太委屈三小姐了。」
霍聿珩的脸黑如锅底,攥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身后。
「我会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全给她补上!」
「哥哥你忘了吗,你现如今也被扣上了窝藏罪臣之女的罪名,眼下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快说!」
霍聿翊把玩手中玉扳指,幽幽道:
「边戎近年来骚乱不止,皇帝旨意封你为护国公,去镇守边戎。
「待那小皇帝根基稳固后,我自会觐见求他将忍冬赐婚于你,明媒正娶,给忍冬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
霍聿珩将信将疑。
「当真?」
霍聿翊眼睛眯成一道缝:「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呐。」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他这葫芦里能卖什么好药,指定是要把他哥忽悠到大荒漠。
「忍冬她不计前嫌原谅我了吗?」
「若是恨你,她怎会冒死来寻你呢。」
故事的最后,霍聿珩满心欢喜地带着将士扎根荒漠。
他像疯魔般冲锋陷阵,朝廷指哪便打哪,干劲十足。
霍聿珩等了一年、两年、五年,迟迟等不来赐婚的那道圣旨。
在某个孤独的夜晚,霍聿翊那抹坏笑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霍聿珩幡然醒悟,他猛地拍案而起,发出喟叹:
「我被霍聿翊做局了!」
他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推开大院那道门,瞧见我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霍聿翊怀里抱着一个,我手里牵着一个。
孩子们摇着小手,咯咯笑着,唤他伯父。
软软糯糯的声音,霍聿珩听了心都要碎了。
我站在一旁,浅浅地笑着。
霍聿翊曾说,他哥只长力气不长心眼,被亲弟忽悠了五年才后知后觉。
真是……
太好玩了。
霍聿翊番外 1
我是阴暗狡猾的读书人。
觊觎嫂嫂已久。
恨当初救回三小姐的人不是自己, 不然她也不会和哥哥成婚。
每夜辗转反侧, 脑子里全是三小姐的音容笑貌。
起初,哥哥待三小姐是极好的, 我心想,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
三年里,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看不见,我便替她描绘窗外的景色。
她喜欢听故事,我便翻遍奇书, 讲生动有趣的故事。
她怕冷,我夜夜暖着她的脚入睡。
哥哥回来那日, 我想, 只要哥哥能真心待三小姐,我无怨无悔。
直到那日看见三小姐脖子上鲜红的掐痕, 我发誓, 我一定要把三小姐留在身边。
紫菱闹上门时,我在她耳旁一字一句警告:「还不滚的话,我诛你九族。」
她吓得立马告知圣上,我诱哄三小姐写下和离书, 我也预料到紫菱会揭露我们,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和三小姐成婚那天, 乡绅百姓挤满街边,小皇帝亲自送来祝福, 接亲队伍从街角蔓延到街尾,鞭炮声响彻云霄,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一旁的小皇帝拍手叫好, 兴奋地扑向夫人。
「你就是爱卿的发妻?呵, 手段了得。」
周围洋溢着幸福的笑声。
洞房之夜,她嗔怪我:「你这骗子, 连亲哥哥都骗。」
我握紧她的手,笑得狡黠:「读书人的事, 怎么叫骗?」
「既然是骗来的,那更要好好珍惜。」
霍聿翊番外 2
流水账日记一则
寅时, 起床准备上早朝。
好困。
不想上朝。
丫鬟伺候洗漱完毕。
狠狠地亲了口熟睡的夫人,好美的夫人。
好想再来一……
坐上入宫的马车,天还未亮。
诶, 不想上朝。
辰时,龙椅上的小皇帝听着大臣们的奏言打起瞌睡。
恨铁不成钢。
唉, 扶不起的阿斗。
这个蠢皇帝,真想骗光他的钱, 给夫人买好吃的糕点,华丽的外衫, 各式各样的肚兜小衣……
巳时,闲来无事画了妻子小像一张。
让那小皇帝拿走,细细端详。
「爱卿的爱妻即是朕的爱……」
爱你个头, 我抢回画。
坐上回家的马车, 心情美滋滋。
回家找夫人咯!
夜里,哥哥托人不远万里给孩子们送来了边戎的奇玉和蜜饯。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了,他可真是爱屋及乌。
申时, 突然想起忘了给哥哥回信。
罢了,明日再说。
夫人,你是我穷尽心思留在身边的唯一执念。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