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一百六十多个日子里,目睹着她生命之光逐渐黯淡,心中满是无助,隐隐预感到这油尽灯枯的结局正悄然逼近。日夜忧心忡忡,既明白那无法回避的离别终将来临,又忐忑不安地祈求它能来得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一一献给敬爱的母亲王绍琴
58岁的母亲(1992年春)
引 言
母亲走了,带着不舍与牵挂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这一百六十多个日子里,目睹着她生命之光逐渐黯淡,心中满是无助,隐隐预感到这油尽灯枯的结局正悄然逼近。日夜忧心忡忡,既明白那无法回避的离别终将来临,又忐忑不安地祈求它能来得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未曾料到,这一天竟如此绝情地降临了。
当告别的时刻无可挽回地成为现实,我的心头留下了一片难以估量的虚空,那曾是温暖的港湾。思念如悄然无声的潮水般不断涌来,妄图填满这巨大的空洞,却只是在寂静中激起了更深的回响。
我试图在记忆的碎片中寻找那些曾经的欢笑,却发现它们如同晨露般在阳光下迅速消逝。每一道熟悉的身影,每一个温暖的瞬间,都化作了一道道无法触及的影子,在我心中游荡。我试图用文字记录下这些影子的轮廓,却发现笔尖在纸上跳跃,无法捕捉它们的真实。那些欢笑和泪水交织的岁月,仿佛一场梦,醒来时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心底的悸动。
刚过耄耋之年母亲,在与病魔抗争八十二天后,那颗操劳一生的心停息了。
从此,再也看不到她端坐在椅子上那慈祥的笑容,唯有空椅默默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也再也听不到她那殷切的叮咛,只剩尚有余温的嘱咐在心头萦绕。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咸涩且沉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那曾温暖我们整个人生的微光,在八十二天的煎熬后,永远地熄灭了……
自今年春节过后,母亲的精神状态便每况愈下,阿尔茨海默症已明显进入深度晚期,肺部结节也出现扩大的情况,神情呆滞、饮食锐减、步履蹒跚。
去年八月,在她即将迎来九十周岁前夕,曾因血压过高住进解放军第九二〇医院,我陪护了一周,待体征平稳后,出院回家休养。
今年3月29日清晨,姐姐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心中便涌起不祥的预感。姐姐说,早上进门发现母亲已穿戴整齐,却斜躺在另一个房间。唤醒后,她言语混乱,血压、心率和体温都异常偏高。急忙拨打120,母亲再次被送进了医院。
一周后体征稳定出院时,母亲基本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与哥哥姐姐商量后,将她送进了服务完善的康养中心。尽管中心条件优越,家人每日探望,倾注了更多关爱,却无法阻挡母亲身体日渐衰竭的趋势。4月27日,母亲病情恶化,再次入院,转入医院呼吸内科ICU监护治疗。
凝望着病床上母亲那瘦弱且憔悴的面容,感受着她因深呼吸和疼痛而不时的抽搐,我们心如刀绞,万般无奈,却又无能为力。焦虑与悲伤如潮水般在胸中翻涌激荡。
青天寥落,春阳低微,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的气息,冷峻而严酷,如同我们这些儿孙们心头沉沉垂挂的阴云。老母亲躺在ICU深处,曾以为似铁般硬朗的身躯竟捆缚于淡1绿色被单里。疾病之爪毫不留痕地掘蚀了她的记忆:她的自我在消散,我们的面孔于她日渐荒芜的心灵土壤深处终归模糊,她只偶尔梦呓般嗫嚅着一个名字:是我们童年呼唤她时候用的乳名。
母亲过去几十年如山岩,稳稳扎根于家庭之中——晨曦薄雾里,总第一个听到灶膛声响,炊烟从屋顶升起,就是宣告一天劳作的讯号;微弱的灯光深夜常亮,针线在她指尖穿梭于孩子的衣服破口处游走,灯光照得她鬓角灰白;饭食是普通但热乎的,衣衫是打上补丁但洗得清爽的;我们的脚印常散落在她无休止的擦抹劳作之后拖布未干的水痕上。如今那昔日辛劳的手无力地瘫展,而我站在旁边,除了为她拭去悄然滚落的汗珠,竟再无可为。
苍茫光阴无声而猛烈,纵使坚韧如斯,亦难免渐被消蚀销尽,正如那青苔满身的古石碑,也终将化为尘粉随风飘散。
探望结束离去时,回头又看了一眼,母亲似乎动了一动。啊,那是她昔日习惯的拈捡细物的手势!这一动勾引了我们的喉咽发紧,眼眶涌热,喉头被塞满似的哽咽难发声。监护仪的生命曲线在床头不停单调地重复着。母亲的皱纹在白色墙壁映衬下,显出深沟般刻划着岁月的纹理;这些沟壑原是刻记在我们成长道路之上的,如今它们却沉坠下去,与无法被拖缓的时间彼此牵扯着,一寸寸地塌陷进永恒长夜。
母亲,岁月竟如此不仁,您为我们负重一生,坚劲而行;而我们终究只能无力地默默看着,那眼神在生命的暮色中,一点点、一点点暗淡下去......
88岁的母亲(2023年冬)
母亲的一生,宛如一颗晶莹而质朴的水珠,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她以清淡为生活底色,不慕浮华,安于粗茶淡饭、旧衣素衫的寻常日子。她将节俭刻入生命,惜物如金、精打细算,于细微处累积生活的安稳与踏实。而那份深沉的大爱,如同永不枯竭的源泉,默默滋养着家人、顾全着家族亲情、温暖着周遭,将无私的关怀融入日常的每一刻。她严于律己、恪守本分,以无声的行动诠释着责任与坚韧。以她看似平凡而简单的过往交织,完整地勾勒出她独特而令人敬重的人生轨迹。
柔肩担起半个家
迤萨——滇南褶皱里一座悬立于云端的“法式”古镇,依附于哀牢山脉的脊背,在彝族仆拉语中意为“旱渴之地”。于是两千年岁月之中,土与石默默相生相磨,人似草木,也只能顽强地在赤日炎风的雕琢之下生根存息。
迤萨镇的兴起,源于清朝乾隆年间在小寨村发现的铜矿。矿业发展带来了繁荣,然而铜矿枯竭关闭后,迤萨重陷贫困。为谋生路,商人们合股组成马帮,南下南洋贩运货物,俗称“下坝子”;后来甚至涉足鸦片走私,即“走烟帮”。马背上驮出的传奇古镇,成了赶马人固守的自由天地。
解放初期的红河县迤萨镇东门城楼
在清文宗年间,母亲的爷爷王正芳(我们的曾祖父)随马帮从云南石屏经红河县,往返于老挝、越南、缅甸、泰国等地经商。多次途经红河歇息,他感受到这座山城的喧嚣繁华,便决定在此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便在迤萨镇东门街中心地段购地建房,盖起一座中西合璧的两进四合院,在此繁衍生息。
母亲的父亲,我们的外公王彦超,出生于1906年,在家排行老六,上有四姐一哥,深得父亲宠爱,从小接受良好教育,写得一手好字。他聪明好学,得以跟随父亲往返于境内外跑马帮,经常跋涉于艰辛的马帮路上。
在一次境外贩运途中,外公因饮食不洁受寒感染,导致上吐下泻身染重病。荒郊野外缺医少药,其父无奈之下,只能喂食大烟膏才挽回性命,却也从此染上烟瘾。
外公成年后,经担任区国民政府迤萨区区长的二姐夫杨联义引荐,在区政府谋得文书职位,负责抄写、整理和保管文书材料。后来,四位姐姐相继出嫁,哥哥又因病早逝,家业自然落到外公肩上。他迎娶了同在迤萨长大的赵粉芝(我们的外婆),开始经营自己的家庭,陆续养育了两儿四女。
两年后,因二姐夫卸任区长,加之外公体弱多病,便闲居在家。后经迤萨富户姚楚推荐,担任元江县参议员。此时国民政府摇摇欲坠,边远县镇人心惶惶,外公虽担此名却从未赴任领薪。因受进步思想影响,他时常流露出对旧制度的厌恶和对新社会的向往,暗中拥护共产党,并将侄儿杨立(音)送去参加游击队(解放后任县委秘书长)。外婆则依靠手工缝纫的收入,艰难支撑全家生计。
1934年9月,母亲出生,取名王绍琴。初临人世,家中已然家道中落。彼时,她的大哥和二哥仍在专心求学,随后三个妹妹相继出生,如同接踵而至的重担。年仅六岁的母亲肩头承负起照顾二妹的责任,十二岁时,三妹和四妹也陆续降临。岁月维艰,外公忙于公务,外婆为生计操劳,皆无暇他顾。
母亲小小身影背着妹妹出现在巷口,便成了这贫窘山脊每日重复的风景。她稚弱单薄的脊骨,成了妹妹们的舟车,年幼生命那不容推却的重量不断下坠,便一点点压入她的筋骨里。时间久了,竟于粗布衣服后背磨出一个大窟窿——如同山风专门在那里寻找的入口,悄悄钻透了她的童年。
年深月久,那衣服上的破洞宛如一道无声的山涧沟壑,然而母亲却仿佛与山脊一同学会了屹立不倒。自此背负便刻在了她生命的纹理里,人生初承之重如山脉压肩,竟将她压成了一个能立于万丈云路之上的真正哀牢山迤萨的女儿。
1942年,刚满八岁的母亲入读迤萨小学。小学毕业时,进入由中共迤萨党支部为传播革命思想、发展组织成员和培养骨干,积极倡议在迤萨小学外院创办红河边疆中学学习。
1948年春,13岁的母亲(前排左三)在红河县迤萨中学。
解放前夕,蒋家王朝急速溃败,革命形势风起云涌,深刻影响着迤萨这个边陲小镇。因迤萨中学校长、教导主任及主要课程老师多为中共地下党员和“民青”(即云南民主青年同盟)成员。就学期间,母亲深受进步思想熏陶,积极参加进步学习和宣传活动。经中共党员、学校语文老师王存厚介绍,1949年8月,刚满十五岁的母亲秘密加入“民青”组织,开始投身中共地下工作,负责思想宣传和传递情报,积极为迎接解放做准备。
1950年1月的一个下午,十六岁的母亲和几名同学在王存厚安排下,汇集躲藏在迤萨镇北门街其母亲居住的一栋土楼里,准备趁夜色赶往昆南村,参加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纵队第十支队红河护乡团。不料消息走漏,被家人知晓。外公因担心母亲年纪过小,受不了严酷的环境,随即召唤大舅、二舅等家人全镇搜寻。
眼看行动将受影响,王存厚把母亲叫到一旁说:“你还是先回去。如果你家里人继续找下去,会连累大家都走不了。你暂时留下完成其他工作,过后再找机会接你”。无奈,母亲只能独自悄然返回家中,错过了见证红护团成立的光荣时刻。
1950年2月,随着红河护乡团进驻迤萨镇,迤萨和平解放。母亲积极参与维护秩序、宣传政策等工作。为响应“建政”培养骨干的号召,母亲被选拔参加中共红河县委组织的“干训班”学习。
次年初,母亲学习结束后,被分配到溪处区政府(现红河县石头寨乡石头寨村)财经股工作,参加“发动群众建立红色政权工作队”,同行的还有其表姐杨香琴、边纵成员黄梅芳等。他们走村串户,宣传新生政权,协助部队征粮,动员恢复生产。
新生政权初立,工作队走村串户,宣传党的政策,动员恢复生产,协助部队征粮,也触动了当地土司和盘踞周边的土匪利益。
红河县石头寨乡石头寨村
3月19日傍晚,土司民团武装勾结土匪,煽动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围攻设于原溪处土司衙署院内的区政府工作队(现为石头寨村村公所)。在38师114团派来协助征粮的一名指导员和几名战士带领下,母亲与其他七名队员严阵以待。
土匪在后山架起机枪,大声威胁谩骂,并开始从后院挖墙进入院内。工作队寡不敌众,情况万分危急。部队指导员当机立断,决定趁夜色突围。他安排几名战士各保护一名女队员从大门俯身向山向外冲。当队员冲出大门时,土匪机枪疯狂扫射,一串串子弹打在门头石上火星四溅,一名队员不幸中弹牺牲。
母亲和部分队员在战士们护卫下,冒着密集的枪弹和漆黑的夜色,跌跌撞撞冲出围困,撤到山下元江边的石壁下暂避。待天明后,与陆续突围出来的队员汇合后,便顺江北上与随区委区政府人员转移至元江、建水一带继续工作。
也许是机缘巧合,就在母亲及队员脱险的第二天,驻防红河县甲寅区的父亲(时任38师114团3营参谋长)接到命令,率部歼灭占领石头寨的土匪。
3月21日下午,父亲迅速带领三个连队奔袭石头寨,傍晚抵达寨东侧暂歇。次日凌晨,部队向土匪发起猛攻。经过一昼夜激战,攻占了石头寨土司衙,全歼负隅顽抗之敌。
随着新中国宣告成立,沐浴着共和国的光辉,红河正式建县。沿袭六百年的世袭封建土司制度终被推翻,各族人民翻身做主人,红河县迈入了社会主义新时代,母亲的人生也与焕发了生机的新迤萨一同成长。
结伉俪走出大山
1951年9月,滇南剿匪斗争结束。硝烟初散,刚满十七岁的母亲便回到了母校——红河县(迤萨)小学任教。这个滇南边陲的古老小镇,沐浴着安定与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重建的渴望。
1951年秋,17岁的母亲(前排左一)在红河迤萨小学任教时与部分师生合影。
母亲沿着那条熟悉且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坑洼的石板路,穿过略显冷清却已渐渐重现生机的街巷,朝着那座矗立在山坡上的母校走去。她轻抚着讲台上熟悉的纹路,稚嫩的肩膀感受到了生命沉甸甸的托付。十七岁的青春岁月里,在这片刚刚恢复安宁的红土地上,她开启了一生艰难而漫长的耕耘。
母亲回忆,那时家里的生活极为拮据。外公身体不好,赋闲在家。母亲的大哥,也就是我们的大舅,迎娶了同镇女孩刘桂君,夫妻俩依靠缝纫手艺维持生计;二哥,即我们的二舅,则前往百里之外的个旧就读中学,毕业后在个旧铅厂工作并成家。
母亲每月除了将有限的工资全部交给外婆以补贴家用,工作之余还得负责照顾两个妹妹的生活和学习,并帮助照看后面出生的四妹。母亲常说,二姨那时脾气倔强、叛逆,常与她对着干。直到母亲担任了她们班的老师后,二姨才渐渐变得顺从起来。
多年来,由于外公曾担任民国元江县参议员这一“成份”的影响,尽管母亲年少时便投身革命,还多次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却屡屡被拒,始终未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这成了她一生都难以释怀的遗憾。
1952年7月,母亲王绍琴(三排左一)在红河参加时任红河县县委书记杨保生(前排右一)的结婚典礼。
母亲在完成教学工作并积极参与当地活动期间,经时任38师114团3营教导员(曾兼任红河县委书记)龚殿友介绍,结识了担任该营营长的父亲胡守仁。
向往自由生活与美好未来的母亲,为改变自身命运,更为给家族带来转机,在征得外公外婆的应允后,欣然应允了这门亲事。
母亲回忆,在与父亲相识相恋之际,部队驻防于甲寅镇(哈尼语称“瓦渣”),距离迤萨约三十余公里。母亲只能趁着假日,搭乘顺路的马车,或是沿着崎岖山路徒步前往甲寅与父亲相见。每次她前来,都会受到父亲营部战士的热情款待。通信员会兴高采烈地去食堂打饭,或是到镇上炒两个菜来招待她。而父亲则偶尔会趁着到迤萨办事的时机,前往未来岳父母家中与母亲相聚。
那时,年轻英俊的父亲带着营部通信员,总是骑着一匹枣红马,穿过迤萨街区的石板路,来到母亲家的门前。英俊潇洒的身影和清脆的马蹄声,引来了街坊邻里无数羡慕的目光,却也悄然在暗处滋生了幽暗的妒忌。这些难以言说的嫉恨,如同潜伏的阴影,最终竟成了日后残酷迫害外公的引线。
经过半年多的交往,二人终于携手步入了恋爱的殿堂。此时正值抗美援朝战争后期,父亲所在的部队已从甲寅调防至云南文山。
1953年2月,在文山一处朴素的军营中,母亲与父亲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自此,他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携手走过了半个多世纪平凡却饱经风雨的人生。
1953年,母亲与父亲在文山结婚时的合影。
婚后,母亲随工作调动至文山州委下属的文山报社,负责通联、统计及财务等多项重要工作。报社初创期事务繁杂,她从不局限于本职,主动担当,全力投入各项工作,以高度责任感参与报社筹建全过程,亲历《文山日报》的诞生。她的付出与贡献,成为报社发展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1953年10月1日,母亲(二排左四)与父文山报社职工合影。
20世纪50年代初,中国基于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应缅甸共产党的请求,中方决定为其培训军事人员。此举旨在提升缅共的军事实力,同时增强中国在东南亚的影响力。中共云南省委对外联络部负责这项任务,并协调云南军区(昆明军区前身)抽调政治素质、军事技能和思想品质均过硬的军事骨干,组建培训机构。
十三军接到通知后,指派父亲代表该军前往报到。此前,父亲因军事指挥能力突出多次受奖,曾被选调参加原昆明军区军事体育代表团,带队参加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军运动会“军用摩托项目”比赛,并取得优异成绩,在军中颇有声名。
临行前,师长王长有、政委张丕绪叮嘱父亲:此次任务特殊艰巨,相信你定能完成。待你归来,还有更重要的担子。
1953年秋,父亲临危受命离开作战部队,赴云南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报到。次年春,母亲也随调至该办对外联络处财务科工作,并在昆明市三合营瓦仓庄8号院内租住下来。
1954年10月,母亲在参加云南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迎宾接待期间,与袁茹华和甘英阿姨合影留念。
父亲在军区干部部办理调动时,结识了时任干部处干事的黄波叔叔。母亲报到工作后,也认识了省委联络部工作的甘英阿姨(黄波叔叔的爱人)。从此,两家志趣相投,结下了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深厚情谊。
随着国际局势的发展,缅甸政府面对冷战格局与地区结盟带来的影响,为避免意识形态划线造成负面形象,开始推行中立不结盟外交。鉴于国际形势与中缅关系变化,中共与缅共的关系也相应调整。
1955年,缅甸总理吴努在一次在外访归国途中,突然提出想途经昆明短暂停留。此行目的性明显,引起中央警觉。为避免节外生枝影响两国关系,中央指示云南省委立即行动,将全部在训缅共人员转运至四川成都暂避,待后续安置。至此,父亲这段特殊使命宣告完成。
父亲由于部队隶属关系发生变化,已无法回到热爱的作战部队,只能服从组织安排,赴昆明军区干部文化第九速成中学学习。同年5月,哥哥胡建荣在昆明出生。
鉴于党内国内接连发生“高饶”“胡风”等事件,中共中央决定在全国开展肃清暗藏反革命分子的内部肃反运动。由于对阶级斗争形势估计过于严重,政策界限不清,一些地方出现了斗争面过宽、处理过重的偏差。
边陲小镇迤萨也受波及。因外公曾短暂担任民国元江县参议员,当地主管部门受极左思潮影响,加上一些心怀恶意的人蛊惑,错误地将他扣上“历史反革命”帽子,进行关押审查、勒令交待问题。
关押期间,外公被逼写材料、轮番讯问和殴打,身体备受折磨。他强撑病体据理力争:“我虽在解放前夕挂名县参议员,但从未参加任何活动。相反,我拥护共产党,曾暗中帮助地下党的人员,还把女儿嫁给了部队干部。我怎么可能反革命、反共产党?”
母亲在得知外公被关押的消息后,通过省委联络部和十三军三十八师向红河县有关部门发函,说明母亲进入省委联络部工作及与父亲结婚前,均通过严格政审,请当地党委政府秉持实事求是原则处理。当地审查机关反复审查一无所获,无奈放人。外公被关押数月后重获自由,但身体已极度衰弱,只能边休养、边与外婆依靠微薄收入和母亲定期寄回的生活费,艰难养育身边的儿女。
1956年,久病的外公在迤萨去世,享年五十岁。因父亲母亲工作较忙无法脱身,也未能赶往送外公最后一程。
外公的离世,让家庭的重担完全倾斜。为分担外婆的压力,也为妹妹们的未来着想,母亲又扛起了长姐的责任。十六岁的二妹(我们的二姨)中学毕业便背上行囊,前往建水一中求学。那个年代,一个女孩离家前往县城读高中,真是一件既令人期待又充满艰辛的事。她的学费、生活费,每一项开支都是母亲肩头的一份责任。母亲深知,供二妹完成学业,是给她未来打开的一扇门,再难每月也必先安排妥当。
1957年夏,父亲母亲和哥哥(左一)与来昆明探亲的外婆 、四姨(左三)、表哥王应图(右一)在昆明合影
留在外婆身边的,是十岁的三姨和年仅四岁的四姨。母亲虽在异乡生活艰难,但始终未曾改变心意,每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将省下的钱寄回家中。这笔生活费,是外婆操持家务的依靠,是妹妹们健康成长的保障,更是母亲在远方竭尽全力、默默填补外公离去后家中空缺的那份担当与温情。
母亲自调入省外办工作后,多次积极申请入党。但因外公解放前夕那段所谓“历史问题”的影响,虽经单位多次外调,受当时历史局限,调查结果均认定其家庭背景有问题,始终将母亲拒之党外。无法入党,所有党的活动不能参加,母亲感觉处处低人一等,受排挤,情感深受打击,也留下深深伤痕。母亲回忆,每当科室人员都去参加党组织活动,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人时,难受、心酸、委屈的泪水便夺眶而出。回家向父亲诉说,也总免不了伤感落泪。直至耄耋之年,提及此事,她仍情不自禁饱含热泪。
未能加入党组织,成了她一生的心结和遗憾。
(未完待续)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