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蜂鸟’系统上线三个月,为公司带来的直接利润,一个亿,不多不少。”
王总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
他把一个薄薄的红包装在信封里,推过来,像打发叫花子。
“林墨,辛苦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动。
“‘蜂鸟’系统上线三个月,为公司带来的直接利润,一个亿,不多不少。”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炫耀。
王总肥硕的身体陷在老板椅里,闻言,只是笑了笑,油腻的脸上泛着一层“你还年轻”的光。
“公司是个大家庭,功劳是大家的,不能只算你一个人的。”
又是这套话术。
我来公司五年,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他这句无法反驳的屁话。
然后,我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个信封。
很轻。
轻得像一片落叶,或者一个笑话。
“王总,这里面是?”
“一万块。给你包了个大红包,图个吉利。”
他语气轻松,仿佛给了我天大的恩赐。
一万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是愤怒,是荒谬。
一种巨大的、极致的荒谬感,像一桶冰水,从我天灵盖浇下来,瞬间浇灭了我心里最后那点可笑的期待。
我盯着他,他坦然地回视我,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你应该感恩戴德”的意味。
我突然就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就是很纯粹地,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
我笑出了声。
王总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王总。”我把那个信封,连同里面的“巨款”,轻轻放回他那张价值不菲的红木办公桌上,“就是觉得,您这个玩笑,开得挺有水平的。”
一个亿的利润,一万块的奖励。
万分之一。
这他妈的都不是打发叫花子了,这是直接往功臣脸上吐了口浓痰。
“林墨!注意你的态度!”王总的声音沉了下来,“公司有公司的制度,给你一万,已经是特批了!别的项目组,核心成员也就五千!”
“那我还得谢谢您?”
我站起身,椅子被我向后推开,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蜂鸟’这个项目,从底层架构到核心算法,每一行代码,都是我带着三个应届生,熬了三百多个日夜敲出来的。您忘了您当初在会议上是怎么说的了?”
我学着他的语气,惟妙惟肖。
“林墨啊,你放手去干!项目成了,公司不会亏待你的!给你在三环买套房的首付,不成问题!”
王总的脸,从红变成了猪肝色。
“我那是……那是为了激励你!”
“激励?”我再次笑了,“王总,您这激励方式,挺别致的。用一根看不见的胡萝卜,钓着驴,等驴把磨拉完了,连根胡萝卜缨子都舍不得给,是这个意思吧?”
“放肆!”
他一拍桌子,那个装着一万块的信封都跳了一下。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那点荒谬感,慢慢沉淀,变成了坚硬的、冰冷的石头。
我累了。
真的。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这五年,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了他画的所有大饼,把这家公司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现在,饼烙好了,香味飘出去了,烙饼的人,却连闻闻味儿的资格都没有。
“王总,我辞职。”
我说得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
王总愣住了,好像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我重复了一遍,“这驴,谁爱当谁当去。”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一眼。
回到工位,整个技术部鸦雀无声。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显然没那么好。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复杂极了。有同情,有惋惜,也有幸灾乐祸。
我不在乎。
我打开电脑,开始拷贝我自己的私人文件。
那些年积攒的技术笔记,一些开源的小工具,还有几张存着舍不得删的团队照片。
照片上,大家笑得都很开心,围在刚搭建好的测试服务器前。
那时候,我们都相信,未来可期。
可笑。
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叫小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墨哥,真要走啊?”
我点点头。
“为了那一万块?”
“不全是。”我看着他,“是为了口气。”
人活着,总得争口气。
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可是……‘蜂nou’系统离了你,怎么办?”
“是‘蜂鸟’。”我纠正他。
他连项目的名字都念不准。
“对,蜂鸟。”他挠挠头。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地球离了谁都转。何况一个破系统。”
话是这么说,但我比谁都清楚,“蜂鸟”的核心逻辑和后期迭代方向,全在我脑子里。没有我,它最多再撑半年,就会被市场上层出不穷的模仿者和优化者,啃得渣都不剩。
王总,他不懂技术。
他只懂压榨。
他以为程序员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拧上一个,就能换下来一个。
他很快就会知道,有些螺丝钉,是刻着发动机编号的。
我删掉电脑里所有跟项目相关的非交付文档,只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桌面。
然后,我写了封邮件。
正文:王总,我走了。祝公司越办越好。
连个客套的“您”都懒得用。
点击发送。
世界清静了。
我拎着我那个用了五年的双肩包,走出公司大门。
下午四点的阳光,有点刺眼。
我眯着眼,看着街上车水马龙,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结束了?
五年的青春,好像一场笑话。
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
“喂,是林墨先生吗?”
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我是。”
“我是雷动科技的曹光。我们能见个面吗?”
雷动科技。
我们公司的死对头。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曹总,您消息够灵通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优秀的猎手,总是对最矫健的猎物,保持着最高的关注度。怎么样,林先生,赏个脸,一起吃顿便饭?”
我看了看天。
“好。地点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王总,你以为我是一条被你赶出家门的狗。
你错了。
我是一只老虎,你亲手打开了我的笼子。
见曹总的地点,约在一家很雅致的私房菜馆。
没有大厅的喧嚣,只有安静的包厢。
曹总,也就是曹光,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些,大概四十出头,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但眼神锐利,像鹰。
他没带任何人。
“林墨,久仰大名。”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茶,不是那种虚伪的客套,动作很自然。
“曹总客气了。”
“别叫曹总,叫我老曹就行。”他笑了笑,“你们技术圈的人,不喜欢来虚的,我也一样。开门见山吧。”
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蜂鸟’系统,我看过了。很惊艳。”
“谢谢。”
“但它也有缺点。”老曹话锋一转。
“哦?”我来了兴趣。
“架构太超前,导致对服务器的负载要求极高,运营成本降不下来。而且,它的迭代逻辑,被你个人风格锁得太死,一般人接手,很难玩得转。”
他说得一针见血。
这人,是真懂行。
“所以,王胖子只给你一万块奖金,除了抠门,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他蠢。”老曹毫不客气,“他根本没意识到,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员工,而是‘蜂鸟’的未来。”
这句话,说到了我心坎里。
被人理解,尤其是被一个强者理解,那种感觉,很微妙。
“老曹,你找我,不只是为了分析这个吧?”
“当然不。”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想要你。来雷动,我给你开个新摊子,让你自己当老板。”
“什么意思?”
“成立一个独立事业部,专门做智慧物流。我给你投钱,给你配人,给你市场资源。你需要的,就是把你的才华,完完整整地发挥出来。”
我沉默了。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
这几乎是每个技术人梦寐以求的。
“我需要付出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需要一个能干掉‘蜂鸟’,并且在未来三年,在这个领域里没人能超越的产品。”
他的野心,毫不掩饰。
“至于你的待遇,”老曹伸出三根手指,“三个选择。”
“一,年薪三百万,加项目分红。”
“二,年薪一百五十万,加事业部百分之十的干股。”
“三,年薪六十万,事业部百分之三十的干股,但你要跟我签对赌协议。三年内,做不到行业第一,你手里的股份,我原价收回。”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试探,全是笃定。
他在赌我。
赌我的能力,也赌我的野心。
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选第三个。”
老曹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
“好!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
“林墨,欢迎加入雷动。”
我握住他的手,很用力。
“老曹,你会发现,这是你今年做得最正确的一笔投资。”
那顿饭,我们没怎么吃菜,一直在聊。
从技术架构,聊到市场布局,从团队建设,聊到未来AI物流的N种可能。
我发现,我和老曹,在很多核心理念上,不谋而合。
他尊重技术,但又不止步于技术。他有宏大的商业视野,并且愿意为真正的人才付出对等的代价。
这和王总,是云泥之别。
王总那种人,本质上还是个倒买倒卖的包工头。他把程序员当成码农,用完就扔。
而老曹,他把技术人才,看作是能和他一起打江山的合伙人。
格局,决定结局。
第二天,我就去雷动办了入职。
没有拖泥带水。
老曹的效率高得惊人。
独立的办公区,全新的电脑,甚至连我提了一嘴喜欢喝的某个牌子的咖啡豆,第二天就出现在了茶水间。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陌生,又让人上瘾。
我的新项目,代号“夸父”。
夸父追日。
我要追的,就是我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那个“太阳”——“蜂鸟”。
并且,我要超越它。
老曹给了我极大的自主权。
“人,你自己招。预算,你报给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快。”
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小马。
“墨哥?你真去雷动了?”
“嗯。过来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的纠结。一边是稳定的工作,一边是未知的挑战。
“墨哥,我……我刚毕业,我……”
“我知道。你过来,薪水翻倍。我保证,三年后,你在这行能横着走。”
“……”
“小马,你想一辈子拧螺丝,还是想亲手造一台发动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的锁。
“墨哥,我干!”
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我们以前的项目经理,李姐。
一个做事极其严谨,滴水不漏的女强人。
她在公司待了快十年,比我还久,但一直被一个靠关系上位的副总压着,升不上去。
我把老曹给我的条件,以及“夸父”项目的构想,跟她全盘托出。
李姐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这个项目,你有几成把握?”
“自己跟自己打,你说呢?”我反问。
“我明天就提离职。”
就这样,我用了一个星期,拉起了一支七个人的核心团队。
都是我过去几年里,合作过的,信得过的,并且在老东家那里过得不如意的“失意者联盟”。
我们这群人聚在全新的办公室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压抑了很久,终于得以释放的亢奋。
“夸父”项目,正式启动。
我把“蜂鸟”的架构图,在白板上画了出来。
然后,我拿起红色的马克笔,在上面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叉。
“这里,架构臃肿,推倒重来。”
“这里,算法冗余,可以优化百分之三十的效率。”
“还有这里,数据接口不标准,后期维护就是个灾难。”
我每说一句,团队成员的眼睛就亮一分。
他们都是“蜂鸟”的参与者,自然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只是以前,在王总那种“稳定压倒一切”的指导思想下,没人敢提,也没人愿意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重构工作。
“我们的‘夸父’,要做的不是‘蜂鸟’的优化版。”
我看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
“它必须是一个全新的物种。更轻,更快,更智能。”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进入了地狱模式。
吃住几乎都在公司。
办公室的角落里,堆满了行军床和速食产品的包装盒。
老曹没有食言。
我们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他甚至把公司的首席架构师派过来给我们当顾问,只要我们需要。
但他从不干涉我们的具体工作。
他每天只会过来转一圈,问一句:“咖啡够不够?夜宵想吃什么?”
这种信任,是最好的强心剂。
我们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
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我们要证明,我们不是被淘汰的垃圾,而是被埋没的金子。
这期间,王总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在我离职后半个月。
“林墨,在哪儿呢?气消了没有?回来吧,我给你涨五千块工资。”
他的语气,像是在施舍。
我直接挂了。
第二次,是在一个月后。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带着一批骨干跳槽到了雷动。
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林墨,你他妈的够可以啊!挖我的人,要跟我对着干是吧?”
“王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那庙太小,容不下我们这些大佛。”
“你别得意!没有我的平台,你算个屁!‘蜂鸟’是我公司的资产,你敢动歪心思,我告到你倾家荡产!”
“放心,我对那坨优化得一塌糊涂的代码,没兴趣。”我笑了笑,“我们玩点新的。”
“你……你给我等着!”
他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肯定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他开始使盘外招了。
行业里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我的谣言。
说我人品不行,背信弃义,偷了老东家的核心代码。
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说,雷动科技已经被工商部门立案调查了。
这些谣言,对我们团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新招来的几个年轻人,开始有些动摇。
我把所有人叫到会议室。
我什么都没解释。
我只是把老曹给我的那份签了字的对赌协议,投影在了大屏幕上。
“年薪六十万,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这是老曹给我的,也是给你们所有人的。”
“我承诺,项目成功后,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会拿出一半,分给所有创始团队的兄弟。按贡献,按级别,咱们明码标价。”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30%”。
他们不是没见过画饼的。
但他们没见过,把饼烙好了,切好了,直接摆在他们面前的。
“谣言,止于智者。但人心,需要真金白银来安抚。”
我看着他们。
“我林墨,不玩虚的。你们信我,就跟我一起,把‘夸父’干出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拦着。”
没有人走。
小马第一个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墨哥,我信你!他妈的,干了!”
“干了!”
“干!”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团队,成了。
这支被共同的利益、共同的屈辱、共同的梦想捏合在一起的队伍,将无坚不摧。
王总,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的愚蠢和傲慢,帮我完成了最艰难的原始积累。
不是资本,是人心。
“夸父”的开发进度,一日千里。
我们几乎是复刻了当初开发“蜂鸟”时的路径,但又完美避开了所有我们踩过的坑。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重生者,开了全图挂,在新手村里疯狂练级。
太爽了。
四个月后,“夸父1.0”的内测版,出来了。
我们邀请了十几家物流行业的头部客户,进行小范围测试。
反馈回来的数据,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期。
“太快了!路径规划比‘蜂鸟’快了至少一倍!”
“这个智能调度系统,简直是魔鬼!我们高峰期的车辆空驶率,直接降低了百分之二十!”
“界面简洁,操作逻辑清晰,我们公司的调度员,只用了半天就上手了!”
看着这些报告,我们团队所有人都激动得想哭。
这四个多月的煎熬,值了。
老曹拿着报告,手都在抖。
“林墨,准备上线吧。我们要给市场,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我摇了摇头。
“怎么了?”老曹不解。
“还不够。”我指着白板上的另一张图,“这只是‘夸父’的A面。我还有一个B面,没亮出来。”
所有人都凑了过来。
那是一张极其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这是……什么?”李姐皱着眉问。
“这是我为‘夸父’准备的,真正的护城河。”
我解释道:“‘蜂鸟’,包括市面上所有的物流系统,它们的逻辑都是中心化的。数据上传到云端,云端计算,再下发指令。但如果云端出问题了呢?”
“整个系统就会瘫痪。”小马抢答。
“没错。”我点点头,“而我的B面,叫‘蜂巢’。一个去中心化的协同计算网络。”
“每一辆装了我们终端的货车,每一个仓库,每一个快递员手里的PDA,它们不仅仅是接收指令的终端,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个微型服务器。它们可以实时共享周围的路况、货量、天气等信息,在局部形成一个个小的‘计算蜂巢’,自主完成最优路径规划和调度。”
“即使中心云服务器被核弹炸了,只要这个‘蜂巢’网络还在,我们的物流体系,就不会停。”
我说完,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老曹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林墨……你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不疯狂,怎么干掉‘蜂明’?”
“是‘蜂鸟’。”老曹下意识地纠正。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看起来,王总和他的“蜂鸟”,已经成了我们共同的笑料。
“这个‘蜂巢’,能实现吗?”老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能。”我斩钉截铁,“给我两个月。我要让‘夸父’上线的时候,就是‘蜂鸟’的末日。”
王总那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大概也听到了风声,知道我们在搞大动作。
他开始降价。
疯狂地降价。
原本一年几十万的服务费,他直接打五折,甚至对一些大客户,打三折。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想用这种焦土政策,提前抢占市场,不给我们“夸父”留生存空间。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毒。
很多已经跟我们达成初步意向的客户,开始动摇了。
毕竟,在功能没有代差的情况下,价格就是王道。
老曹有点急了,找我开了好几次会。
“林墨,要不我们也降?或者提前上线1.e版本,先抢占一部分市场?”
我每次都摇头。
“不行。我们的产品,要么不发,要么就必须一击致命。”
“可市场不等人啊!”
“老曹,相信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让他们降。他降得越狠,死得越快。”
“为什么?”
“因为‘蜂鸟’的运营成本,降不下来。我设计的那个架构,就是个油老虎。他现在每签一个低价单,都是在亏本赚吆喝。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血,给我们‘夸父’铺路。”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他撑不了多久的。”
老曹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我的专业判断。
他顶住了所有来自销售和市场的压力,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了我身上。
这份信任,重如泰山。
我没有退路。
又是两个月的封闭开发。
“蜂巢”系统的难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去中心化网络的稳定性和数据一致性,是世界级的难题。
我们团队几乎每天都在吵架。
为了一个算法,为了一个协议,争得面红耳赤。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有天凌晨三点,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对着满屏幕的代码,头疼欲裂。
小马端了杯咖啡给我。
“墨哥,别太拼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没说话。
“其实……就算没有‘蜂巢’,我们的‘夸父’也已经比‘蜂鸟’强很多了。”
“小马。”我看着他,“你觉得,我们做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
“为了……赚钱?”
“赚钱是一方面。”我说,“但更重要的,是争一口气。”
“王总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就是一群码农,可以随意拿捏。市场上的其他人,觉得我们是叛徒,是小偷。”
“我要用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模仿,只能仰望的产品,告诉所有人,他们错了。”
“我要让他们知道,技术,是有尊严的。”
小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墨哥,我明白了。我再去看看那个同步锁的问题,肯定有办法解决。”
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背影,我笑了。
这,就是我的团队。
终于,在距离我们立项整整六个月后的一天。
“夸父1.0”,携带着它恐怖的“蜂巢”系统,完成了最后一个bug的修复。
我在内网的服务器上,按下了模拟上线的按钮。
大屏幕上,代表着成千上万个模拟终端的绿色光点,瞬间被点亮。
它们没有去连接中心的云服务器,而是自发地,在地图上组成了一个个璀璨的、流动的“蜂巢”。
数据流在这些蜂巢之间,高速、稳定地传递着。
我随机断开了几个区域的中心网络。
那些区域的“蜂巢”,只是闪烁了几下,立刻重组,计算和调度,没有丝毫停顿。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整个办公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所有人,无论男女,都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像一群赢得了全世界的孩子。
老曹冲了进来,看着大屏幕上的奇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拍我的肩膀。
“林墨,你……你他妈就是个天才!”
我笑了。
眼眶有点湿。
“老曹,准备开战吧。”
“夸父”的发布会,定在一个星期后。
我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
老曹只是以雷动科技的名义,给全国排名前一百的物流公司,都发了一张邀请函。
函上只有一句话。
“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另一边,王总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
他抢在我们发布会的前三天,也开了一场发布会。
主题是“蜂鸟2.0”上线。
我看了直播。
王总站在台上,意气风发。
他宣布,“蜂鸟2.e”在原有基础上,性能提升了百分之十五,并且将永久为老客户提供八折优惠。
台下掌声雷动。
他甚至还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
“市场上有些模仿者,用一些偷来的技术,包装一些华而不实的概念,就想来挑战我们。我只想说,行业的颠覆,靠的是底蕴,不是投机取巧。”
我关掉直播,面无表情。
小马气得直骂。
“无耻!他这明明是把我们的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别急。”我安抚他,“让他飞一会儿。飞得越高,摔得越惨。”
我们的发布会,如期举行。
地点就在雷动科技自己的大厦里。
现场来的人,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
几乎所有收到邀请函的公司,都派了代表过来。
甚至还有几家是王总的铁杆客户。
显然,王总的降价策略,并没有完全锁住人心。
商人们,永远是最精明的。他们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亲自上台。
没有华丽的PPT,没有煽情的音乐。
我直接把“夸父”的后台管理系统,和“蜂鸟2.0”的后台管理系统,并排投放在大屏幕上。
“各位,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用事实说话。”
我导入了同一个物流公司,上个月真实的,包含了十万个订单的业务数据包。
“现在,我们让两个系统,同时进行一次全盘的路径规划和智能调度。看看谁更快,谁更优。”
我按下了开始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屏幕上。
“蜂鸟2.0”的进度条,开始稳定地向前推进。
而“夸父”这边……
进度条几乎是一瞬间,就从0,跳到了100%。
“唰!”
结果出来了。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三秒。
而旁边的“蜂鸟2.0”,进度条才走了不到百分之五。
全场哗然。
“这……这是真的吗?速度差这么多?”
“不可能吧!是不是数据包有问题?”
我没有理会台下的议论。
我点开“夸父”生成的结果报告。
“总运输里程,减少18%。”
“车辆满载率,提升22%。”
“预计配送总时长,缩短31%。”
“预计人力成本,节省14%。”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一个看起来像是某公司技术总监的人,站了起来,高声问道:
“林先生!我不相信!这不符合算力逻辑!除非你们用了超级计算机!”
“我们没有用超算。”我平静地回答,“我们只是,换了一种玩法。”
我切换屏幕,展示出“蜂巢”系统的动态拓扑图。
那些流动的、璀璨的光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这就是‘夸父’的核心秘密——‘蜂巢’,去中心化协同计算网络。”
我花了一分钟,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了“蜂巢”的原理。
“也就是说,‘夸父’系统,永远不会宕机。它的算力,会随着加入网络的终端增多,而变得越来越强大。它是一个能够自我进化的生命体。”
我说完,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超前的概念,震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技术总监,呆呆地坐了下去,嘴里喃喃自语:
“疯子……这群人都是疯子……”
过了足足半分钟,雷鸣般的掌声,才轰然响起。
我知道,我们赢了。
发布会还没结束,老曹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全是寻求合作的。
甚至有几家王总的核心客户,当场就表示,要立刻、马上,换掉“蜂鸟”,全面接入“夸父”。
他们愿意支付双倍的价钱。
发布会结束后,我们团队在公司旁边的饭店,开了庆功宴。
所有人都喝多了。
老曹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眼睛红红的。
“林墨,我老曹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
他一口干了杯里的白酒。
“那三十的股份,从今天起,就实打实地在你名下了。我明天就让法务去办。”
我笑了笑,也干了杯里的酒。
“老曹,我说过,这是你最正确的一笔投资。”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无数条祝贺的短信。
其中,有一条很特别。
是小马转发给我的,一张截图。
是他们原来公司那个技术部的群聊记录。
里面炸开了锅。
“我操!你们看雷动的发布会了吗?那个‘夸父’,简直不是地球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林墨也太牛逼了吧!这才半年啊!”
“什么狗屁‘蜂鸟2.0’,跟人家一提,连垃圾都算不上!”
“王总这回了,为了省那一万块钱,丢了一个金矿啊!”
“何止是金矿,简直是把自己的祖坟给刨了!”
“我听说,今天已经有十几家大客户,要跟我们解约了。”
“……我们公司,是不是要完蛋了?”
群里一片哀鸿遍野。
我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当我被王总用一万块钱羞辱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和观望。
现在,他们只是在为当初的沉默,付出代价而已。
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我打了电话。
王总。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嚣张和愤怒,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沙哑。
“林墨……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
“‘夸父’……能不能,授权给我们?”他几乎是在用一种乞求的语气,“或者,我们公司,你们雷动,能不能收购了?”
我差点笑出声。
“王总,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他的声音急切起来,“林墨,算我求你了!看在我们同事一场的份上,你拉我一把!”
“你给我开个价!多少钱都行!只要你愿意……”
“王总。”我打断了他。
“我记得,半年前,你跟我说,公司是个大家庭。”
电话那头,沉默了。
“现在,你的大家庭要散了,你想起我这个被你赶出家门的家人了?”
“我……”他语塞了。
“王总,我今天也送你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最贵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技术,是人心。”
“你用一万块,买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现在,你想用钱再买回去?”
“晚了。”
我挂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世界,彻底清静了。
一周后,我从行业新闻上看到,王总的公司,因为大批客户解约,资金链断裂,宣布破产清算。
“蜂鸟”系统,连同那些服务器,被当成废铁,打包拍卖。
据说,王总本人,背上了巨额的债务,一夜白头。
我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正在新的办公室里,和团队讨论“夸父2.e”的开发计划。
窗外,是北京CBD璀璨的夜景。
我手里端着的,是顶级的蓝山咖啡。
小马兴奋地在白板上写写画画,讨论着下一个技术突破点。
李姐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项目进度。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和希望。
我忽然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装着一万块钱的,薄薄的信封。
现在想来,那真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昂贵,也是最幸运的一笔钱。
它用一种最屈辱的方式,打醒了我。
它让我明白,与其寄希望于别人的恩赐,不如自己亲手,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老曹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林墨,股份转让协议,签个字吧。”
我接过笔,在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
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车流如织。
我知道,这片钢铁森林里,终于有了一盏,真正为我而亮的灯。
而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因为,我拒绝了那可笑的一万块钱,为自己,争了一口气。
后来,“夸父”项目独立拆分,成立了新的子公司,由我担任CEO。
我们用了两年时间,几乎垄断了国内的智慧物流市场。
公司上市那天,钟声敲响,股价一路飙升。
我的个人身家,一夜之间,跨过了十位数的门槛。
庆功晚宴上,很多人来给我敬酒。
老曹喝得满脸通红,搂着我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这辈子最牛逼的投资,就是你!”
我笑着,看着眼前这觥筹交错的繁华。
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上市前,公司做尽职调查,查到我名下有一笔很奇怪的流水。
是我刚从老东家辞职后第二天,取了一万块钱现金。
然后,我把这一万块,换成了一千张十块的零钱。
那天下午,我开着车,在四环路上慢慢地开。
我摇下车窗,把那些钱,一张一张地,撒了出去。
就像一场荒诞的葬礼。
我在祭奠我那死去的五年青春。
也在祭奠那个,曾经以为靠忠诚和努力,就能换来尊重的,天真的自己。
从那天起,我告诉自己。
永远不要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别人的定价上。
你能值多少钱,只有你自己说了算。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你若精彩,天自安排。
而如果你不盛开,不精彩呢?
那就去他妈的。
至少,别活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笑话。
来源:风拂相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