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屋外北风刮得紧,窗户纸呼啦啦响。李建国把最后一口煎饼塞进嘴里,媳妇王秀英在厨房刷碗,水声哗哗的。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建国,快回来吧,”堂哥的声音又急又哑,“三叔……怕是不行了。”三叔就是李建国的父亲李文昌。胃癌晚期,拖了半年多。李建
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
屋外北风刮得紧,窗户纸呼啦啦响。
李建国把最后一口煎饼塞进嘴里,
媳妇王秀英在厨房刷碗,水声哗哗的。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建国,快回来吧,”
堂哥的声音又急又哑,
“三叔……怕是不行了。”
三叔就是李建国的父亲李文昌。
胃癌晚期,拖了半年多。
李建国撂下电话,手有些抖。
王秀英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谁的电话?”
“爹不行了。”
三个小时后,
李建国一家三口赶到了老家县城医院。
病房里挤满了人,
都是本家的亲戚。
李文昌躺在病床上,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氧气面罩蒙在他脸上,
随着呼吸泛起淡淡的白雾。
“爹,”李建国俯下身,
轻轻握住父亲枯柴般的手,
“我们回来了。”
李文昌的眼皮动了动,
缓缓睁开一条缝。
他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
又缓缓移开,
在病房里扫视一圈。
最后,
他的视线定格在墙角,
那里摆着个旧暖水瓶。
“爹,您要喝水吗?”
李建国问。
李文昌艰难地摇头,
右手微微抬起,
指向病房的墙壁。
那面墙刚刷过不久,
白得刺眼。
“墙……墙缝……”
李文昌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墙缝?什么墙缝?”
李建国把耳朵凑近父亲嘴边。
可李文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只是固执地指着那面墙,
手指颤抖着。
最终,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眼睛还睁着,
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
监测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医生冲进来检查后,
摇了摇头。
病房里顿时哭声一片。
李建国却愣在那里,
脑子里全是父亲临终前那个奇怪的动作。
墙缝?
这病房是新装修的,
哪来的墙缝?
丧事办得简单而仓促。
按照老家规矩,
停灵三天后火化。
那几天,
李建国忙得脚不沾地,
可心里始终惦记着父亲临终的那一幕。
他偷偷去病房看过几次,
墙面平整,
连条裂纹都没有。
下葬后的第二天,
一家人聚在老宅商量后事。
这套平房是李文昌二十多年前买的,
墙皮都有些剥落了。
李建国的妹妹李玉梅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哥,爹临走前指墙,
是不是有啥心事未了?”
“我也琢磨这事呢,”
李建国皱着眉,
“可那病房是新刷的墙,
哪来的缝?”
一直沉默的王秀英突然开口:
“爹指的会不会是……
老宅的墙?”
这话点醒了李建国。
他起身在屋里转悠,
仔细打量着每一面墙。
老房子年久失修,
墙面上确实有几道裂缝。
最大的一条在堂屋东墙,
靠近房梁的地方,
能塞进一根手指头。
“搭梯子看看。”
李建国说。
堂哥搬来人字梯,
李建国爬上去,
用手电往墙缝里照。
黑乎乎的,
什么也看不清。
他找来一根铁丝,
小心地在里面探了探,
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有东西!”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一屋子人都围了过来。
李建国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掏出来,
是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油布已经发脆,
边缘都破损了。
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
信封上没有写字,
封口用胶水粘着,
已经有些开裂。
“这是爹的字迹。”
李玉梅指着信封说。
李建国的手有些发抖,
慢慢抽出信纸。
纸已经黄得厉害,
上面的字是钢笔写的,
墨迹有些晕开,
但还能辨认。
“吾儿建国、玉梅亲启: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
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件事,
在我心里憋了四十多年,
如今是该告诉你们了……”
读到这儿,
李建国停顿了一下,
环顾四周。
亲戚们都屏住呼吸,
屋里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咱爹还有啥秘密?”
堂哥忍不住问。
李建国继续往下读:
“你们一直以为的母亲张淑芬,
并非你们的生母。
你们的亲生母亲叫周晓芸,
是我在云南插队时认识的……”
“什么?”
李玉梅失声叫出来,
“这不可能!”
王秀英赶紧扶住小姑子:
“先听你哥读完。”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
继续念道:
“1974年,
我在云南勐海县插队,
认识了当地姑娘周晓芸。
她比我小两岁,
是公社卫生所的护士。
我们相爱了,
但当时知青不允许和当地姑娘结婚。
后来她怀了孕,
就是建国你。
为了不影响我回城,
她偷偷生下了你,
交给当地一个远房亲戚抚养。
我直到返城前才知道这事……”
信到这里,
字迹开始变得潦草,
仿佛写字的人心情激动。
“我本想带她一起回城,
但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亲事,
就是淑芬。
我父亲以死相逼,
我不得已……
晓芸后来嫁给了别人,
听说生活得很不好。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淑芬,
也瞒着你们。
建国,
你在云南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叫阿雅……”
李建国念到这儿,
声音已经哽咽。
屋里炸开了锅,
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怪不得三叔临终前非要指墙缝,
原来是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
堂姐感叹道。
“那张淑芬到底知不知道这事?”
有人问。
李玉梅已经哭成了泪人:
“妈要是知道爹心里一直装着别人,
该多伤心啊……”
王秀英比较冷静:
“信里说建国是在云南出生的,
那他是怎么来到咱家的?”
李建国继续往下读:
“建国两岁那年,
晓芸病重,
托人带信给我。
我偷偷去云南把你接了回来,
对外说是收养的孤儿。
淑芬心地善良,
待你如亲生。
这件事只有我和晓芸知道,
如今晓芸也已去世多年……”
信的最后几行字写得格外沉重: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
就是辜负了两个女人。
对淑芬,我问心有愧;
对晓芸,我永生难忘。
建国,
你若有心,
可以去云南找找你的妹妹阿雅。
地址是:
云南省勐海县勐混乡曼蚌村。
父:李文昌绝笔
2003年6月”
信读完了,
屋里一片寂静。
只有墙上的老挂钟还在滴答作响。
李建国瘫坐在椅子上,
信纸从手中滑落。
他今年四十六岁,
做了大半辈子李家儿子,
突然之间,
一切都变了。
“难怪……”李玉梅喃喃道,
“难怪小时候总觉得爹对你特别严厉,
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秀英捡起信,
仔细看了看:
“2003年写的,
那就是十年前。
爹把这秘密藏了十年啊。”
“不止,”
李建国声音沙哑,
“从我在云南出生算起,
整整四十四年。”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像是花盆被打碎的声音。
李建国猛地起身开门,
只见一个身影踉跄着跑远了。
看背影,
像是邻居赵婶。
“坏了,”
堂哥一拍大腿,
“赵婶是出了名的大嘴巴,
这事怕是要传开了。”
果然,
不到天黑,
整个村子都在议论这件事。
有人说李文昌是负心汉,
有人同情张淑芬,
更多人好奇李建国会怎么做。
晚饭时,
李建国一口也吃不下。
他独自来到父亲生前住的房间,
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
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是十年前拍的。
照片上的李文昌笑得温和,
手搭在李建国肩上。
谁能想到,
这个看似普通的父亲心里,
藏着如此沉重的秘密。
“爹,”
李建国对着照片轻声说,
“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照片上的人依旧微笑着,
无法回答。
王秀英推门进来,
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别想太多了,
先喝点水。”
“秀英,”
李建国接过茶杯,
手还在微微发抖,
“你说我该去云南吗?”
“这是大事,”
王秀英在他身边坐下,
“得好好想想。
妈那边还不知道,
要是传到她耳朵里……”
话没说完,
李玉梅急匆匆跑进来:
“哥,
刚大舅来电话,
说妈好像听说了什么,
正在家里哭呢!”
李建国心里一沉。
张淑芬今年七十三了,
高血压心脏病,
受不得刺激。
“我得去看看妈。”
他站起身,
却又犹豫了,
“可我该怎么面对她?”
窗外,
夜色渐浓。
北风还在呼啸,
卷起地上的落叶,
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
这个冬天,
似乎格外寒冷。李建国冲出屋门,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顾不得穿外套,
直奔母亲家。
张淑芬住在村东头,
是栋老式的红砖房。
屋里亮着灯,
窗帘拉着,
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
李建国在门口站住,
手举了半天,
却不敢敲门。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门却突然开了。
大舅张建军站在门口,
脸色铁青:
“进来吧,
你妈都知道了。”
屋里,
张淑芬坐在沙发上,
眼睛又红又肿。
茶几上扔着几张纸巾,
电视关着,
屋里静得可怕。
“妈……”李建国低声叫道。
张淑芬抬起头,
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建国啊,
你爹他……
他真在信里那么说的?”
李建国点点头,
喉咙发紧:
“信在老宅,
我拿来给您看。”
“不用了,”
张淑芬摆摆手,
声音沙哑,
“赵婶都跟我说了。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想不信都难。”
她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情绪:
“其实……
我早就知道了。”
这话像惊雷一样,
炸得李建国目瞪口呆:
“您……您早知道?”
“你两岁来家里的时候,
我就看出来了。”
张淑芬苦笑,
“你长得不像你爹,
倒是有几分南方人的模样。
尤其是眼睛,
和你爹一点都不像。”
李建国愣在原地,
不知该说什么。
“你爹以为瞒得好,
其实破绽多着呢。”
张淑芬继续说,
“他每年都要去云南‘出差’,
每次回来都心神不宁。
后来我在他笔记本里,
发现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背面写着‘阿雅’。”
李建国心跳加速:
“那您为什么不揭穿?”
“揭穿有什么用?”
张淑芬叹了口气,
“那时候你都上小学了,
我舍不得。
再说,
你爹对我也算不错,
除了这件事,
他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大舅在一旁插话:
“姐,
你就是太善良了。
要我说,
当初就该问清楚!”
“问清楚了又能怎样?”
张淑芬摇摇头,
“难道要离婚?
让建国没妈?
让玉梅没爹?”
她站起身,
走到李建国面前,
轻轻抚摸他的脸:
“四十多年了,
我早就把你当亲生的。
你发烧我整夜守着,
你上学我天天接送,
你结婚我忙前忙后……
这些事,
亲妈也不过如此吧?”
李建国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妈,
您永远是我妈。”
“好孩子,”
张淑芬也哭了,
“妈就等你这句话。”
母子俩抱头痛哭。
大舅在一旁抹眼泪,
屋里一片唏嘘。
哭够了,
张淑芬擦擦眼泪:
“建国,
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
李建国老实说,
“信上说我在云南还有个妹妹。”
“那就去找找吧。”
出乎意料,
张淑芬很支持,
“血浓于水,
这是应该的。
妈不拦你。”
“可是……”
“别可是了,”
张淑芬摆摆手,
“妈活到这个岁数,
什么都想开了。
你多一个人疼,
是好事。”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
“这是我攒的三万块钱,
你拿去当路费。
云南那么远,
找人不容易。”
李建国推辞不要:
“妈,
我有钱。”
“拿着!”
张淑芬硬塞进他手里,
“就当是妈的一点心意。
找到你妹妹,
带她回来看看。”
李建国捏着存折,
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夜,
李建国失眠了。
他在老宅的床上翻来覆去,
满脑子都是信上的内容。
天快亮时,
他做了决定:
去云南。
第二天一早,
他把想法告诉了王秀英。
“我支持你,”
王秀英说,
“但要等开春再去。
现在快过年了,
路上不方便。”
李玉梅却不同意:
“哥,
你要三思啊。
万一找到那个阿雅,
她来争家产怎么办?”
“不会的,”
李建国摇头,
“信上说了,
她家在云南,
离这儿远着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玉梅撇嘴,
“再说,
妈虽然嘴上说支持,
心里肯定难受。”
正说着,
张淑芬提着早饭进来了:
“玉梅,
别这么说。
妈是真支持你哥去。”
她把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桌上:
“建国,
妈想了一夜。
你生母也不容易,
年纪轻轻就……
你应该去找找看。”
李建国感动得说不出话。
吃过早饭,
一家人开始商量具体事宜。
王秀英建议:
“先写信联系吧。
直接去太冒失了。”
“对,”
李玉梅附和,
“万一地址不对,
或者人家搬走了呢?”
李建国觉得有理:
“那我今天就写信。”
他找来纸笔,
斟酌了很久才动笔:
“阿雅妹妹:你好。
我是李建国,
李文昌的儿子。
父亲不久前去世了,
临终前留下了一封信……”
写到这儿,
他停住了。
该怎么介绍自己呢?
同父异母的哥哥?
似乎不太合适。
最后,
他简单写道:
“从父亲的信中得知,
我们在云南还有亲人。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
请与我联系。
我的电话是……”
他把信读给家人听。
张淑芬点头:
“这样写挺好,
不唐突。”
信寄出去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春节到了。
这是李家第一个没有李文昌的春节。
气氛有些压抑。
年夜饭桌上,
张淑芬强打精神:
“都高兴点,
你爹不希望看我们这样。”
她给每个人夹菜:
“建国,
等开了春,
你要是想去云南,
妈跟你一起去。”
“妈!”
李建国和李玉梅同时叫出声。
“怎么了?”
张淑芬笑笑,
“我去看看你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不行吗?”
李建国鼻子发酸:
“妈,
您不用这样的。”
“我是真想去,”
张淑芬说,
“憋了一辈子,
也该出去走走了。”
正月初五,
李建国接到了云南的回信。
信是阿雅的女儿写来的,
用词很客气:
“李建国先生:您好。
信已收到。
外婆周晓芸已于五年前去世。
母亲阿雅身体不便,
不能长途旅行。
如果方便,
欢迎您来云南做客。
地址:勐海县勐混乡曼蚌村一组。
祝好!
玉温”
信很短,
但信息量很大。
“阿雅身体不便是什么意思?”
李玉梅问。
“可能生病了,”
王秀英猜测,
“或者有其他困难。”
李建国坐不住了:
“我要去一趟。”
这次,
没人反对。
正月十六,
李建国踏上了去云南的旅程。
张淑芬执意要跟他一起去,
同行的还有王秀英。
火车转汽车,
一路颠簸。
三天后,
他们到了勐海县城。
这里和北方完全不同。
二月的云南,
已经春暖花开。
街道两旁种着棕榈树,
穿着民族服装的行人来来往往。
在县城住了一晚,
第二天他们租了辆车,
前往曼蚌村。
山路崎岖,
车开得很慢。
王秀英有点晕车,
脸色苍白。
“快到了吗?”
她虚弱地问。
司机指着前方:
“转过这个弯就是。”
村口有棵大榕树,
树下站着几个人。
车刚停稳,
一个中年妇女就迎了上来。
“是李建国大哥吗?”
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
李建国一愣:
“你是?”
“我是玉温,
阿雅的女儿。”
妇女笑着说,
“收到信后,
我们就天天在这里等。”
玉温三十多岁模样,
皮肤黝黑,
眼睛很亮。
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这是我丈夫岩罕,”
玉温介绍,
“我妈腿脚不方便,
在家等着呢。”
一行人往村里走。
路是土路,
两旁是竹楼。
偶尔有狗叫几声,
好奇的村民从窗户里探头张望。
玉温家的竹楼在村子中央。
还没进门,
就闻到一股药味。
“我妈风湿病很重,”
玉温解释,
“常年吃药。”
竹楼里很暗,
适应光线后,
李建国看见一个老妇人坐在火塘边。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头发花白,
脸上布满皱纹。
但仔细看,
眉眼间能看出与李建国有几分相似。
“阿雅?”
李建国轻声叫道。
老妇人抬起头,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
“你是……建国哥哥?”
她的普通话很生硬,
但能听懂。
“是我,”
李建国鼻子一酸,
“我来看你了。”
阿雅挣扎着想站起来,
但腿使不上劲。
玉温赶紧扶住她。
“别起来,
坐着就好。”
李建国在她身边坐下。
张淑芬和王秀英也上前打招呼。
“这是淑芬妈妈,”
李建国介绍,
“这是我妻子秀英。”
阿雅看着张淑芬,
眼神复杂:
“姐姐,
谢谢你来看我。”
张淑芬握住她的手:
“妹子,
受苦了。”
两个女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李建国看在眼里,
心头一热。
玉温端来茶水:
“妈天天念叨你们,
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阿雅抹抹眼泪:
“我没想到,
这辈子还能见到你们。”
她转向李建国:
“哥,
妈临走前还惦记着你。”
“我们的母亲……”
李建国哽咽了,
“她是怎么去世的?”
“肺癌,”
阿雅低声说,
“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她一直抽烟,
说想爸的时候抽一根。”
李建国心里一阵刺痛。
阿雅继续说:
“妈嫁人后过得不好。
丈夫爱喝酒,
喝醉了就打人。
我十六岁那年,
他喝酒掉进河里淹死了。
妈没有再嫁,
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
男的穿着知青服,
女的扎着麻花辫,
笑得很甜。
“这是爸妈唯一的合影,”
阿雅说,
“妈珍藏了一辈子。”
李建国接过照片,
手指微微发抖。
照片上的父亲那么年轻,
他从未见过的年轻。
“妈说,
爸回城前偷偷来看过她,”
阿雅回忆,
“那时你已经两岁了。
妈想让爸带你走,
说在城里能有更好的生活。”
李建国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滴在照片上。
张淑芬也红了眼眶:
“苦了你了,
妹子。”
“不苦,”
阿雅摇头,
“妈常说,
爱过就不苦。”
中午,
玉温做了一桌菜。
多是当地特色,
竹筒饭,
酸笋鸡,
烤鱼。
吃饭时,
阿雅问起李文昌去世的情况。
李建国详细说了,
包括临终指墙缝的事。
阿雅听后久久不语。
最后她说:
“爸是带着遗憾走的。”
饭后,
玉温带他们去看周晓芸的墓。
墓在村后的山上,
很简单的一个土堆。
墓碑上刻着:
“周晓芸之墓”。
李建国在墓前跪下,
磕了三个头。
虽然从未谋面,
但血浓于水。
“妈,”
他轻声说,
“我来看您了。”
山风吹过,
树叶沙沙响。
仿佛在回应。
下山时,
阿雅说:
“哥,
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的表情很严肃。
李建国心里一紧:
“什么事?”
“其实……
你不是妈和爸的孩子。”阿雅的话像一记重锤,
砸得李建国头晕目眩。
“你说什么?”
他几乎站不稳。
王秀英赶紧扶住他:
“二妹,
这话可不能乱说。”
阿雅示意玉温拿来一个木匣。
打开匣子,
里面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这是妈的日记,”
阿雅说,
“你们看了就明白了。”
李建国颤抖着手翻开日记。
字迹娟秀,
是繁体字。
“1973年4月15日:
今天在卫生院捡到一个男婴,
放在长椅上,
哭得小脸通红。
问了半天没人认领,
只好先抱回家。”
李建国心跳加速,
继续往下看。
“1973年4月20日:
给孩子取名‘小云’,
随我姓周。
派出所说找不到他父母,
建议送孤儿院。
我舍不得,
决定自己养。”
张淑芬也凑过来看,
脸色越来越白。
“1973年6月10日:
李文昌今天来卫生所看病,
看到小云很喜欢。
他说知青生活太孤单,
想认小云做干儿子。”
李建国快速翻到后面几页。
“1974年2月18日:
文昌要回城了。
他提出带小云走,
说孩子在城里能有更好的前途。
我哭了整整一夜。”
“1974年3月5日:
最终还是同意了。
为了小云的将来,
我不能太自私。
文昌发誓会把小云当亲生的。”
日记到这里中断了。
后面被撕掉了好几页。
李建国瘫坐在地上:
“这不可能……”
阿雅叹了口气:
“妈后来很后悔。
她说当初不该瞒着你真相。”
“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李建国声音沙哑。
“不知道,”
阿雅摇头,
“妈说当时你裹在一个蓝格子的襁褓里,
身上没有任何信物。”
王秀英突然想起什么:
“爸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阿雅说,
“但他答应妈永远保密。
他说会把你当亲生的。”
李建国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
那里面不仅有愧疚,
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所以爸在信里说的也不全是真话?”
他苦笑道。
“爸是怕你接受不了,”
阿雅解释,
“妈临终前说,
应该告诉你真相。
但爸坚持要等你再成熟些。”
张淑芬一直沉默,
这时突然开口:
“所以你爹每年来云南,
不只是为了看你生母,
也是为了……”
“为了看我的亲生父母有没有找来,”
阿雅接话,
“妈说爸很怕失去建国哥。”
真相大白,
却让人更加沉重。
当晚,
李建国一个人在村外走了很久。
月光洒在茶山上,
泛着银光。
他想起父亲教他骑自行车的样子,
想起父亲送他上大学时的眼泪,
想起父亲在他婚礼上的致辞。
这些记忆,
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是假的。”
张淑芬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妈……”
“养育之恩大于天,”
张淑芬说,
“你爹对你怎么样,
你心里清楚。”
李建国哽咽:
“可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又怎样?”
张淑芬握住他的手,
“这四十多年的父子情,
难道是装出来的?”
她指着远处的山:
“你看这茶树,
移栽过来的时候也是小苗,
现在不也长得很好?
重要的是土地肥不肥,
不是种子从哪里来。”
李建国泪流满面。
第二天,
李建国决定多住几天。
他想要更多地了解生母周晓芸。
玉温带他去看周晓芸生前工作过的卫生所。
现在已经改建成了小学,
只有那棵老榕树还在。
“外婆常在这棵树下纳鞋底,”
玉温说,
“她说就是在这里捡到你的。”
李建国抚摸着粗糙的树皮,
仿佛能感受到生母的温度。
村里老人还记得当年的事。
八十岁的波罕大爷说:
“你妈是个好人啊。
当年为了养你,
吃了不少苦。”
“她为什么不结婚?”
李建国问。
“怎么没结?”
波罕叹气,
“后来嫁了个酒鬼,
天天挨打。
就是为了给你攒嫁妆。”
李建国心里一痛。
原来生母是为了钱才嫁人。
“你妈临死前还说,
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波罕抹抹眼睛,
“她说不该把你送走。”
在云南的最后一晚,
阿雅拿出一个银镯子:
“哥,
这个给你。”
镯子很旧了,
但刻的花纹还很清晰。
“这是妈留下的,”
阿雅说,
“她说这是捡到你时,
你戴在手上的。”
李建国接过镯子,
仔细端详。
内壁刻着两个小字:“平安”。
“也许你的亲生父母,
是希望你平安长大。”
王秀英轻声说。
李建国把镯子戴在手腕上:
“我会一直戴着。”
临走前,
李建国给阿雅留了一笔钱。
阿雅起初不肯要。
“拿着吧,”
张淑芬说,
“给你治病用。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常来常往。”
阿雅哭了:
“谢谢姐姐。”
回程的车上,
三人都很沉默。
快到县城时,
张淑芬突然说:
“建国,
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您说。”
“我想把老宅卖了,”
张淑芬说,
“搬去跟你们住。”
李建国一愣:
“为什么?”
“人老了,
就想跟儿女在一起,”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
“再说,
那房子留着也是留着。”
王秀英握住婆婆的手:
“妈,
我们欢迎您来。”
李建国明白,
母亲是怕他因为身世的事疏远她。
“妈,”
他郑重地说,
“您永远是我妈。”
张淑芬笑了,
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回到家,
李玉梅迫不及待地问东问西。
当听说李建国也不是周晓芸亲生时,
她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这么说,
我们都不是爹亲生的?”
她喃喃道。
“胡说!”
张淑芬呵斥,
“你是我亲生的。
你哥虽然不是我和你爹生的,
但也是我们养大的。”
李玉梅吐吐舌头:
“我这不是太惊讶了嘛。”
晚上,
李建国把银镯子拿给女儿看。
十岁的李晓倩很喜欢:
“爸爸,
这个能送给我吗?”
“现在还不行,”
李建国摸摸她的头,
“等爸爸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
“我是谁的答案。”
第二天,
李建国去了派出所。
他想寻找亲生父母。
民警很热情,
但表示希望渺茫:
“时间太久了,
而且当时没有DNA数据库。”
李建国把银镯子拿出来:
“这是唯一的线索。”
民警仔细看了看:
“这像是苗银。
你可以去民族大学找人问问。”
通过朋友介绍,
李建国找到一位民族大学的教授。
教授看了镯子后说:
“这确实是苗银。
看工艺,
应该是黔东南一带的。”
“能看出具体是哪里吗?”
李建国问。
教授摇摇头:
“太笼统了。
黔东南很多地方都做这种银饰。”
线索又断了。
李建国没有放弃。
他在网上发帖,
详细描述了当年的情况。
帖子引起了不少关注,
但有用的信息不多。
一个月后,
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说在贵州凯里,
见过类似的镯子。
李建国立刻请假去了凯里。
打电话的是个银匠,
六十多岁。
他拿着镯子端详很久:
“这像是我师父的手艺。”
“您师父还在吗?”
李建国急切地问。
“早去世了,”
老银匠叹气,
“不过他女儿还在。
我带你去找她。”
老银匠的女儿也五十多了,
在镇上开银饰店。
她看到镯子很惊讶:
“这确实是我爹做的。
他每年只做十对这样的镯子,
每对都登记。”
她翻出一本泛黄的账本。
纸已经发脆,
翻页都要小心翼翼。
“1973年……”
她慢慢查找,
“在这里。”
李建国心跳加速。
“1973年4月,
一对平安镯。
买家是……
吴大山。”
“地址呢?”
李建国声音发抖。
“西江苗寨,
具体地址没写。”
她合上账本,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李建国连夜赶往西江千户苗寨。
这里已经是著名景区,
游客如织。
他拿着镯子的照片四处打听,
但没人认识吴大山。
就在他要放弃时,
一个摆摊的老奶奶叫住他:
“你找吴大山?”
“您认识?”
李建国激动地问。
“认识,”
老奶奶说,
“不过他已经去世十年了。”
李建国心里一沉:
“那他家里还有人吗?”
“有个儿子,
在县城教书。”
老奶奶写下地址,
“你去问问看。”
在县城中学,
李建国找到了吴老师的办公室。
说明来意后,
吴老师很惊讶:
“我父亲确实订过一对银镯。
但那是给我妹妹的。”
“您妹妹现在在哪?”
李建国问。
吴老师神色黯然:
“她三个月大时就丢了。
我父母找了一辈子,
直到去世都惦记着。”
“怎么丢的?”
李建国声音颤抖。
“1973年春天,
我妈带妹妹去省城看病。
在火车站被人贩子抢走了。”
吴老师眼圈红了,
“我妈因为这事,
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李建国拿出镯子:
“是这个吗?”
吴老师接过镯子,
手抖得厉害。
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只镯子,
两只一模一样。
“就是它!”
他失声痛哭,
“妹妹,
终于找到你了!”
李建国也哭了。
五十年的谜团,
终于解开。
DNA检测结果出来,
两人确实是亲兄弟。
原来李建国本名吴建国,
是家里的老二。
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爸妈临终前还念叨你,”
吴老师说,
“说对不起你。”
李建国摇头:
“不怪他们。”
他邀请吴老师一家去北方做客。
张淑芬听说后,
特意准备了一大桌菜。
两家人坐在一起,
感慨万千。
“以后常来往,”
张淑芬对吴老师说,
“你们是建国的亲人,
也就是我们的亲人。”
吴老师很感动:
“谢谢您把我弟弟养得这么好。”
晚上,
李建国一个人来到父亲墓前。
他把两只银镯子放在墓碑前:
“爸,
我找到答案了。
您安心吧。”
风吹过松林,
发出沙沙的响声。
像是父亲的回应。
清明节,
李建国带着全家人去扫墓。
张淑芬,
王秀英,
李晓倩,
还有从云南赶来的阿雅,
从贵州赶来的吴老师一家。
李文昌的墓前摆满了鲜花。
李建国把当年的那封信也烧了:
“爸,
您的秘密,
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张淑芬轻声说:
“老头子,
你可以安心了。
孩子们都很好。”
下山时,
阳光正好。
李建国左手挽着张淑芬,
右手挽着吴老师。
“哥,”
他对吴老师说,
“暑假我带晓倩去贵州看她爷爷奶奶的墓。”
“好,”
吴老师点头,
“妈要是知道找到了你,
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阿雅在后面说:
“明年你们都来云南过年吧。
玉温说要杀年猪。”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
李建国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
墓碑在阳光下泛着青光,
仿佛父亲欣慰的笑容。
这个春天,
花开的格外早。
路边的野花星星点点,
随风摇曳。
就像人生,
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开出希望的花。
来源:一品姑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