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看,正好能看到那栋楼门口旋转的金色LOGO——“舟至”。
搬进新办公室那天,天阴得像一块忘了拧干的灰色抹布。
我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看,正好能看到那栋楼门口旋转的金色LOGO——“舟至”。
陈舟的“舟”,一帆风顺,直达彼岸的“至”。
好名字。
就是不知道,他为公司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那个被他扔在半路,没能一起“舟至”彼岸的林晚。
“看什么呢?魂都快飞出去了。”徐静走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是不是在欣赏我们未来的手下败将?”
我回过神,笑了笑,没接话。
徐静是我发小,也是我的合伙人。当初我一说要创业,她二话不说就把工作辞了,把积蓄全取了出来。
“林晚,你负责杀人,我负责递刀。”这是她的原话。
我们的公司叫“启程”。
重新启程。
办公室很小,除了我俩,就只有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叫周周,一个怯生生但眼里有光的小姑娘。
“晚姐,静姐,楼下的咖啡我买回来了。”周周把两杯美式放在我们桌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真的就在‘舟至’楼下啊?他们可是行业标杆。”
徐静喝了一口咖啡,烫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一点不饶人:“标杆?标杆就是用来被超越的。周周你记住了,我们公司第一个目标,就是把楼上那家伙干趴下。”
周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职场厮杀的懵懂向往。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美式。
三年前,我躺在ICU里,医生说我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死亡率百分之五十。
那时候,陈舟每天都守着我。
他握着我的手,眼睛熬得通红,一遍遍地说:“晚晚,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说好要一起创业,一起把公司做到上市,你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
我和他从大学就在一起,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广告公司,从最底层的AE做起,没日没夜地加班,一起吃泡面,一起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畅想未来。
他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自己开公司,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同舟共济”。
多讽刺。
我病得最重的时候,意识时断时续,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身上插满了管子。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到陈舟坐在床边,看着手机,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犹豫。
我当时以为他只是累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认识了宋倩。
宋倩是公司一个大客户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空降到项目组。
他们是怎么开始的,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终于脱离危险,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颤抖着手想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我活下来了的时候,朋友圈先一步弹出了他们的订婚照。
照片上,陈舟西装革履,英俊挺拔,他身边的宋倩穿着白色礼服,笑靥如花。
背景是他们的新公司,“舟至”。
原来,他还是创业了。
只是,掌舵的“舟”,旁边站着的,不再是我。
那张照片,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当时就关了手机,盯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跟医生说,我要做最激进的治疗。
我要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
“想什么呢?脸都白了。”徐静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咖啡有点苦。”
徐静瞥了我一眼,没再追问,转而拍了拍手,提高了音量:“好了!开张大吉第一天,别丧着个脸!我们来合计合计,怎么抢来第一单生意!”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
一个叫“新生”的国货美妆品牌,正在寻找年度合作的广告公司。
这块蛋糕很大,几乎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广告公司都盯着。
包括楼上的“舟至”。
“我打听过了,‘舟至’那边是陈舟亲自带队去谈的。”徐静把一沓资料拍在桌上,“他们优势很大,公司规模、既往案例、资金实力,我们样样都比不上。”
我翻看着资料,手指划过“新生”品牌创始人的名字——顾衍之。
“比不上,就不比这些。”我淡淡地说。
徐静挑眉:“那我们比什么?”
“比谁更懂‘新生’。”
我拿起笔,在“新生”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为了拿下“新生”,我们三个人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办公室里堆满了外卖盒子和咖啡杯,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分析和创意。
周周一个小姑娘,跟着我们一起熬,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却一声不吭。
有天半夜,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嘴里还念叨着:“……我们的核心洞察是……”
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徐静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看着我:“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周周,特别像当年的我们?”
我心里一动。
是啊,太像了。
那时候,我和陈舟也是这样,为了一个比稿,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靠着几罐红牛和一腔热血,就能打败那些比我们强大得多的对手。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有点收不住。
我想起有一次,我们为了一个汽车广告的创意,跑去郊区看赛车。
那天下了雨,我们俩都没带伞,淋成了落汤鸡。
回城的末班车上,我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他怕我冷,一路把我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安心的港湾。
“喂,林晚!”徐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你又走神了。”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眼眶有点热。
“没事,”我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方案上,“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徐静叹了口气,没拆穿我。
她只是指着白板上的一个关键词:“我们说到了‘破茧成蝶’。这个创意点,会不会太……普通了?”
“普通,是因为他们不懂。”我看着那四个字,眼神变得坚定,“而我懂。”
只有真正经历过地狱般挣扎的人,才明白“破茧成蝶”这四个字,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那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口号。
那是用血、用泪、用一次次想放弃又一次次咬牙坚持换来的新生。
去“新生”公司提案那天,我们三个人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
我特意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
镜子里的我,虽然还有些清瘦,但眼神已经不再是病中那种空洞和绝望。
那是一种淬过火的平静。
走进“新生”公司大楼,我们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西装笔挺,身形挺拔,即使隔着几米远,我也能一眼认出他。
陈舟。
他身边跟着几个下属,众星捧月般。
他也看见我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错愕,甚至还有一丝……狼狈?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应该是他的助理,快步上前,挡在了他和我的中间,一副护驾的姿态。
“陈总,会议室在这边。”
陈舟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便迅速移开,仿佛我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水味。
那是我们在一起时,我为他选的。
他说他很喜欢。
原来,他还在用。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不疼,但是酸。
“装什么不认识,真够可以的。”徐静在我耳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鄙夷。
我没回头,只是挺直了背,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我平静的脸。
林晚,你不能输。
你在他面前,连一丝一毫的软弱都不能露出来。
“新生”的会议室很大,长长的会议桌对面,坐着以顾衍之为首的甲方团队。
顾衍之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他不像个老板,更像个大学里的年轻教授,气质干净,眼神却很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
“舟至”是第一个提案的。
陈舟站在投影幕前,侃侃而谈。
他的方案做得很漂亮,PPT精美,逻辑清晰,引经据典,从市场分析到创意呈现,都堪称完美。
是教科书级别的提案。
也是我和他曾经最擅长的风格。
我坐在下面,安静地听着,心里却毫无波澜。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模型。
他说的那些关于“新生”的理解,关于“破茧成蝶”的诠释,都停留在华丽的辞藻和漂亮的画面上。
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不懂。
轮到我们了。
我站起来,走到前面,没有急着打开PPT。
我先是看了一眼顾衍之,然后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甲方代表。
“在开始我的提案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一个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人,当她终于能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她最想做的是什么?”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个突兀的问题问住了。
陈舟也皱起了眉,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解和一丝警惕。
我没有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不会想去环游世界,也不会想去买一堆奢侈品。她甚至不会急着去庆祝。”
“她最想做的,可能只是去楼下那家最常去的早餐店,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因为那碗馄饨,代表着她回到了人间,回到了最真实、最具体、最滚烫的生活里。”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对‘新生’的理解,不是一个宏大的概念,不是一句漂亮的口号。”
“‘新生’,就是这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它告诉每一个在困境中挣扎的女孩,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无论你跌倒了多少次,你永远都有资格,重新回到这活色生香的人间,吃一碗热馄饨,然后,重新启程。”
我说完,会议室里依旧一片寂静。
我看到顾衍之的眼睛亮了一下。
而陈舟,他的脸色,在一点点地变白。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那个女孩,就是我。
他也知道,我生病前,最喜欢吃的,就是我们家楼下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老店里的,荠菜鲜肉馄饨。
那天的提案结果,没有当场宣布。
我们走出“新生”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晚,你刚才太牛了!”徐静激动地抓着我的胳膊,“我看到那个姓顾的眼睛都直了!陈舟的脸都绿了!太过瘾了!”
周周也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晚姐,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方案可以这样做。”
我笑了笑,心里却不像她们那么轻松。
我知道我的方案很险。
它太个人化了,太感性了。
在商业世界里,感性有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
“别高兴得太早,结果还没出来呢。”我提醒她们。
“肯定没问题!”徐静信心满满,“那个顾衍之要是不选我们,就是他没眼光!”
话虽如此,等待的日子总是煎熬的。
那几天,公司里的气氛都有点凝重。
周周每隔十分钟就要刷新一次邮箱。
徐静嘴上说着不在乎,却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我表面上最镇定,每天照常工作,看资料,做规划。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每晚都会失眠。
我一遍遍地复盘那天的提案,思考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影响结果的因素。
我不是怕输。
我是怕,我用尽全力,把我最痛的伤疤剖开来,展示给所有人看,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句“不合适”。
那会比输给陈舟,更让我难以接受。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跟周周讨论下一个潜在客户的资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心脏不自觉地提到了嗓子眼。
“喂,您好。”
“是林晚,林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清朗的男声。
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我是顾衍之。”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顾总,您好。”
“我打电话是想通知你,关于‘新生’的年度合作,我们决定选择‘启程’。”
那一瞬间,我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胸腔都撞破。
“林总?你还在听吗?”顾衍之的声音再次传来。
“在,在的。”我赶紧回过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谢谢您,顾总。谢谢您给我们这个机会。”
“是我该谢谢你。”顾衍之说,“你的方案,让我看到了‘新生’真正的灵魂。”
挂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静和周周已经尖叫着抱在了一起。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们把‘舟至’干趴下了!”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们又笑又跳的样子,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赢了。
我们真的赢了。
我拿起桌上的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美式,一饮而尽。
的苦。
也的爽。
庆祝的地点,我们选在了公司楼下的一家烧烤店。
很吵,很闹,充满了烟火气。
徐静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肉和一箱啤酒。
“今天不醉不归!”她豪气地宣布。
周周第一次喝酒,喝了几口脸就红了,但还是兴奋地举着杯子。
我也喝了不少。
酒精上头,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聊起大学时的糗事,聊起刚工作时的辛酸,聊起对未来的憧憬。
聊着聊着,徐静突然红了眼眶。
她抓着我的手,说:“林晚,你知道吗,你生病那会儿,我去看你,你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我都不敢认。我当时真的好怕,好怕你就这么没了。”
“我每天都在求老天爷,我说我愿意用我十年的寿命,换你好好活着。”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在我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是徐静,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她帮我处理工作交接,帮我应付各种亲戚的问询,在我情绪崩溃的时候,抱着我,一遍遍地说:“没事的,林晚,有我呢。”
她是我能从那场浩劫中爬出来的,最重要的支撑。
“都过去了。”我吸了吸鼻子,给她倒了一杯酒,“以后都会好的。”
“对!以后都会好的!”徐静举起杯子,“敬我们牛逼的林总!敬我们战无不胜的‘启程’!”
“敬‘启程’!”
我们三个人的杯子,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名字。
陈舟。
我盯着那个名字,有几秒钟的恍惚。
他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炫耀失败者的狼狈?还是假惺惺地表示祝贺?
“谁啊?”徐静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别接!让他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我的声音很冷。
“林晚,是我。”陈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酒吧。
“有事?”
“……祝贺你。”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谢谢。”
“你的方案,很好。”
“过奖。”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酒杯碰撞和人群的喧闹。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他突然说。
我冷笑了一声。
“怎么,陈总是觉得,我应该死在病床上,才符合你的预期?”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带着一丝急切和……慌乱?“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我不想再听他那些虚伪的辩解,“陈舟,我们之间,除了工作,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我挂了。”
“别挂!”他急忙说,“林晚,我们能见一面吗?”
“没必要。”
“我有话想跟你说清楚。”
“我不想听。”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一气呵成。
徐静冲我竖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我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么痛快。
他说,他有话想跟我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说清楚他为什么在我病得快死的时候,转身娶了别人?
说清楚他是如何心安理得地,用着我们曾经一起构想的未来,去和另一个女人共筑爱巢?
有什么好说的?
背叛就是背叛。
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去包装,都改变不了它肮脏的本质。
签合同那天,我又见到了顾衍之。
他还是那身简单的白衬衫,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签完字,他主动伸出手:“林总,合作愉快。”
我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顾总。”
他的手掌很宽厚,也很温暖,和我记忆中陈舟那双总是微凉的手,完全不同。
“为了庆祝我们合作成功,今晚我做东,请林总和你的团队吃个饭?”他发出邀请。
“顾总太客气了,应该我们请您才对。”
“那就下次。”他笑了笑,收回手,“不过今晚这顿,还是我来吧。我很好奇,能做出那样一份方案的人,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他的眼神很真诚,让人无法拒绝。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很安静的私房菜馆。
席间,顾衍之并没有聊太多工作上的事,反而问了我很多关于生活的问题。
比如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听什么歌,周末都做些什么。
他的问题都很自然,没有丝毫的冒犯,像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叙旧。
聊到后来,他突然问我:“林总,你方案里提到的那碗馄饨,是真实的故事吗?”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
“那家店还在吗?”
“还在。”
“味道还好吗?”
“嗯,还是那个味道。”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怜惜。
“真好。”他轻声说。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
回去的路上,徐静又开始八卦了。
“喂,林晚,你觉不觉得,这个顾总对你有意思啊?”
“别胡说。”我瞪了她一眼,“人家是客户。”
“客户怎么了?客户就不能发展成男朋友了?”徐静挤眉弄眼,“我可跟你说,这顾衍之,年纪轻轻,自己创业,长得又帅,人品看起来也不错,比陈舟那渣男强一百倍!你可得抓紧了!”
我被她逗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想得也太远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顾衍之……他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
和“新生”的合作正式启动后,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公司只有三个人,但我们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和专业度。
顾衍之那边也非常配合,几乎是有求必应。
我们每周都会开一次例会,每次开完会,顾衍之都会找各种理由,约我单独聊聊。
有时候是讨论方案细节,有时候是聊行业动态,有时候,甚至只是单纯地喝杯咖啡。
我们聊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投机。
我发现他不仅在工作上很有远见,在生活上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喜欢攀岩,喜欢潜水,喜欢一个人背着包去各种没开发过的野外徒步。
他的世界,广阔而又精彩。
和他聊天,我常常会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去,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一起,去到了那些山川湖海。
徐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林晚,你倒是主动点啊!人家都把台阶铺到你脚底下了,你倒是往上走啊!”
我不是不想。
我只是……不敢。
经历过陈舟的事情后,我就像一只被烫伤过的猫,对任何温暖的靠近,都充满了本能的警惕。
我怕那温暖的背后,藏着又一次的灼伤。
我怕自己再一次,把一颗真心捧出去,最后却被摔得粉碎。
那天,我们又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开会。
会议结束,顾衍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看着我,突然问:“这周末有空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应该有。”
“我朋友送了我两张话剧票,讲的是一个关于重生的故事,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他把票从钱包里拿出来,推到我面前,“有兴趣一起去吗?”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那两张票,又看了看他。
我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去吧,林晚,你不能因为一次背叛,就放弃拥有幸福的权利。
另一个小人儿说:别去,太危险了,万一又是一场空欢喜怎么办?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让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宋倩。
她穿着一身名牌,画着精致的妆,袅袅婷婷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陈舟。
真是冤家路窄。
“呀,这不是林晚吗?好巧啊。”宋倩在我桌前停下,笑得一脸无辜,“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顾衍之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我朋友。”我淡淡地说。
“哦,朋友啊。”宋倩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地笑了笑,然后亲昵地挽住了陈舟的胳膊,“阿舟,我们坐那边吧。”
陈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任由宋倩把他拉到不远处的卡座。
咖啡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
顾衍之的目光在我、陈舟和宋倩之间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他们就是‘舟至’的人?”他问。
“嗯。”
“那个男人,是你前男友?”
他的问题,直接得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八卦,只有平静的探寻。
“抱歉,如果我问得太冒昧了。”他轻声说。
我摇了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都过去了。”
“是吗?”顾衍之看着我,“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被困在过去。”
我的手,猛地一颤。
他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你把公司开在他楼下,不是为了报复,对吗?”他继续说,“你是想让他看到,没有他,你也能过得很好。你是在向他证明,也是在向你自己证明。”
“但林晚,真正的放下,不是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而是你终于有一天,不再在乎他过得好不好,也不再在乎他怎么看你。”
“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是啊。
我一直以为,我的目标是打败陈舟,是让他后悔。
可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打败他之后呢?让他后悔之后呢?
我就真的快乐了吗?
我所有的行为,所有的情绪,都还被他牢牢地牵动着。
我看似在前进,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看着顾衍之,他清澈的眼睛里,映出我迷茫又狼狈的脸。
“那两张话剧票,”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桌上的票,“还算数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头所有的阴霾。
“当然算数。”
和顾衍之去看话剧那天,我特意穿了一条很久没穿过的裙子。
那是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是我病好后买的第一件衣服。
当时觉得颜色太亮了,一直压在箱底。
可是那天,我突然很想穿上它。
话剧讲的是一个芭蕾舞演员,因为意外断了腿,从人生巅峰跌入谷底,最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编舞师,在另一个舞台上,重新绽放光芒的故事。
剧情很老套,但我看得很投入。
看到女主角坐在轮椅上,看着镜子里自己残缺的身体,绝望痛哭的时候,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顾衍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他的纸巾递给了我。
那一刻,我没有觉得难堪,也没有觉得脆弱被窥探。
我只觉得,有一种被理解的安宁。
话剧散场,我们并肩走在夜晚的街头。
“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个话剧。”我由衷地说。
“我猜你会喜欢。”顾衍之说,“因为你们很像。”
“嗯?”
“你们都有一种,向死而生的力量。”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
“林晚,”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认真,“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堵墙。”
“我不想逼你,也不想给你压力。”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你愿意,可以试着,把门打开一条缝。”
“让我进去,帮你一起,把里面的黑暗,一点点清扫干净。”
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坚定,那些我曾经以为已经死掉的,关于爱情的憧憬和勇气,竟然在一点点地复苏。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带着一股干净的,阳光的味道。
和陈舟那带着一丝清冷的木质香,完全不同。
“那我会很荣幸。”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和顾衍之在一起后,我的生活,像是被注入了一道新的光。
他会带我去攀岩,教我如何克服恐惧,一步步向上攀登。
他会带我去潜水,让我看到海底那个五彩斑斓的,寂静又绚烂的世界。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带着热气腾腾的夜宵,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他从不问我关于陈舟的任何事。
但他会用他的行动,一点点地,抚平我过去的伤痕。
有一次,我们去逛街,路过一家香水店。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木质香。
我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顾衍之察觉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走到了另一排货架前,拿起一瓶海洋香调的香水,喷在了试香纸上。
“闻闻这个,”他递给我,“我觉得这个味道,更适合你。”
那是一种清新的,带着一丝咸涩海风和阳光气息的味道。
自由,而又辽阔。
我突然就释然了。
是啊,我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过去的味道呢?
我已经,遇到了属于我的那片海。
公司的业务,在“新生”这个项目的加持下,也走上了正轨。
我们搬了新的办公室,虽然还是在那栋楼里,但面积扩大了一倍,还招了几个新员工。
“启程”在业内的名气,渐渐打了出去。
偶尔,我还是会在电梯里,或者楼下的咖啡馆,碰到陈舟。
他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很多。
眼里的那种意气风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落寞。
有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我听说……你和顾衍之在一起了。”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
“嗯。”我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我们俩,平静地回答。
“他……对你好吗?”
我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陈舟,”我说,“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过得好不好,都与你无关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了过问我人生的所有权利。”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我走出电梯,没有再回头。
我不知道陈舟后来怎么样了。
我只是听徐静说,“舟至”好像出了点问题。
因为宋倩的父亲,那个大金主,被查出经济问题,公司资金链断了。
很多大客户流失,核心员工也走了不少。
“舟至”那艘曾经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船,似乎正在慢慢沉没。
徐静说起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一脸的“恶有恶报”。
我却没什么感觉。
我既不觉得痛快,也不觉得同情。
就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顾衍之说得对。
真正的放下,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云淡风轻。
一年后,“启程”因为一个出圈的公益广告,拿到了业内一个很有分量的金奖。
颁奖典礼上,我作为代表上台领奖。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很亮,很暖。
我看着台下,看到了徐静和周周激动得通红的脸,也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眼神温柔,满眼都是我的顾衍之。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躺在ICU里,看着天花板的那个夜晚。
我当时以为,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没想到,那不是尽头。
那只是另一段,更精彩的人生的,开始。
我拿起奖杯,对着话筒,说了我的获奖感言。
“我想把这个奖,送给所有曾经在黑暗中挣扎,但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
“请你们一定相信,穿过最长的隧道,总能看到光。”
“也请你们一定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重新启程的勇气。”
“因为,最好的风景,永远在下一站。”
我说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顾衍之站了起来,为我鼓掌。
他的笑容,比我手里的奖杯,还要耀眼。
典礼结束后,我们在后台又碰到了陈舟。
他不是来领奖的。
我听说,“舟至”今年颗粒无收。
他是一个人来的,看起来又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不少。
他看到我,和我身边的顾衍之,眼神黯淡得像一潭死水。
“林晚。”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
顾衍之握住了我的手,无声地给我力量。
“恭喜你。”陈舟说。
“谢谢。”
“我……和宋倩离婚了。”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
“公司……也快撑不下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报应吧。”
我没说话。
“我那天……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红,“你生病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陪你走下去。”
“我陪了你半年,看着你一次次被推进抢救室,医生一次次下病危通知。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我怕,我真的怕。”
“那时候,宋倩出现了。她家里可以给我投资,可以帮我实现我们当年所有的梦想。她说,只要我跟她在一起。”
“我承认,我动摇了。我太想成功了,也太怕失去一切了。”
“我选了一条看起来更容易的路。”
“我以为,你会……撑不下去。”
他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但我听清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他不是不爱了。
他是……放弃了。
他放弃了我,也放弃了我们曾经的爱情,选择了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他赌我会死。
这样,他的背叛,就可以被死亡掩盖,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带着对我的“怀念”,开始他的新人生。
只可惜,他赌输了。
我活了下来。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是想求我原谅吗?”
他愣住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陈舟,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慢慢地,一根根地,掰开顾衍之握着我的手。
然后,我走到陈舟面前。
抬起手。
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后台,显得格外刺耳。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立刻浮起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只是捂着脸,愣愣地看着我。
“这一巴掌,不是为了你的背叛。”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为了那个,在ICU里,拼了命想活下去,只为了能再见你一面的林晚。”
“你让她失望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重新牵起顾衍之的手。
“我们走吧。”
顾衍之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带着我,走出了那个充满了窒息感的后台。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压了我三年的大石头,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陈舟这个名字,连同他所代表的那些爱恨情仇,都将彻底地,从我的人生里,删除了。
回去的车上,我一直没说话,只是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后悔吗?”顾衍之突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打他那一巴掌。”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后悔。”
“那一巴掌,是我跟过去的自己,做的一个正式的告别。”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再也与他无关。
他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就好。”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下个月要去欧洲出差,大概半个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欧洲?”
“嗯,就当是……庆祝我们林总拿大奖?”他冲我眨了眨眼。
我的心,一下子就飞扬了起来。
“好啊。”我笑着答应。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回来以后,把公司搬出那栋楼。”他说。
我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你已经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了。”
“你的光芒,应该照向更远的地方。而不是,只用来照亮楼下那一小块地方。”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片温柔的海。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是啊。
我为什么还要待在那个地方呢?
那个地方,曾经是我的战场,是我的宣言。
但现在,我已经打赢了那场仗。
我的人生,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搬家。”
三个月后,“启程”搬进了市中心CBD最顶级的写字楼。
我们的新办公室,在58层。
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
再也看不到那栋熟悉的,让我爱过也恨过的大楼。
也再也看不到那个,曾经代表了我整个青春的,旋转的金色LOGO。
搬家那天,徐静感慨万千。
“妈的,林晚,我们真牛逼。”她抱着一箱文件,站在窗边,眼眶发红,“谁能想到,三年前,我们还挤在那个连窗户都漏风的小破地方。”
“现在,我们站在这儿了。”
周周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带着自己的小团队了。
她走过来,给我们一人递了一杯香槟。
“晚姐,静姐,敬‘启程’,也敬我们自己。”
我们三个人,碰了碰杯。
香槟的气泡,在杯子里欢快地跳跃,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我的手机响了。
是顾衍之。
“搬完了吗,林总?”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刚收拾好。”
“抬头看看窗外。”
我走到窗边,看到对面的大楼上,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林晚,恭喜乔迁。——你的顾衍之。”
紧接着,画面一转,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我和顾衍之在一起后的点点滴滴。
我们一起攀岩,一起潜水,一起在深夜的街头吃路边摊,一起在异国的广场上喂鸽子。
视频的最后,定格在他求婚的那一天。
在巴黎铁塔下,他单膝跪地,举着戒指,对我说:
“林晚,过去,我没能陪你走过黑暗。未来,我想陪你看尽光明。”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是甜的。
“喂,顾衍生,你太夸张了吧!”我吸着鼻子,对着电话说。
“没办法,谁让我的女朋友,这么优秀呢?”他笑着说,“林总,开一下门。”
我愣住了。
一回头,就看到他捧着一大束向日葵,站在办公室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来接我的未婚妻,下班。”
我笑着,朝他跑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向日葵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阳光的味道,将我紧紧包围。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我安心停靠的,永恒的港湾。
人生这艘船,有时候会遇到风暴,会偏离航道,甚至会搁浅。
但没关系。
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只要你还有重新启程的勇气。
你总会等到那个,愿意为你升起风帆,陪你一起,驶向碧海蓝天的人。
而我,很幸运。
我已经等到了。
来源:情浓暮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