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股混杂着方便面、汗味和劣质香水的燥热空气,从车门打开的瞬间就灌了进来。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一股混杂着方便面、汗味和劣质香水的燥热空气,从车门打开的瞬间就灌了进来。
我扛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另一只手拎着给林溪带的土特产,一袋风干的菌子,一罐野蜂蜜。
走出出站口,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一年了。
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恍如隔世。
手机开机,几十条微信提示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屏幕嗡嗡震得我手麻。
大多是些公众号推送和群消息。
我划拉着,找到了林溪的头像。
没有消息。
我出发前,她最后一条微信是:“陈驰,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后面跟了个拥抱的表情。
我笑了笑,大概是忙吧。她现在已经是项目组长了,忙起来昏天暗地。
“我回来了。在南站。”
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挤上了去我们“家”的地铁。
那个我们一起攒钱付了首付,月供三千八的五十平米小房子。
我想象着她看到我时惊喜的样子。
也许会跳起来抱住我,骂我晒得跟个煤球一样。
也许会红着眼眶,捶我几下,说她有多想我。
地铁里人挤人,我的帆布包几次撞到别人,我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他们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我,好像我身上沾着什么脏东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沾着黄泥的工装裤,一双快要开口的登山鞋。
还有我这张被高原紫外线啃得又黑又糙的脸。
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身行头,确实跟这个光鲜亮丽的城市格格不入。
一个小时后,我站在了熟悉的防盗门前。
我掏出钥匙。
插进去,转不动。
我愣了一下,又试了一次。
还是转不动。
锁芯被换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顺着我的脊椎往上爬。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溪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通话中?
我皱起眉头,继续打。
一遍,两遍,三遍。
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女声。
她把我拉黑了?
不可能。
我们一周前还通过电话,她说一切都好,让我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点开微信,想给她发视频。
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刺得我眼睛生疼。
“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怎么回事?
吵架了?没有啊。
她出事了?
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她出事,她爸妈、我们共同的朋友,总会有人通知我。
我 frantically 地翻着通讯录,手指都在发抖。
周子昂。
我的发小,最好的兄弟。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阿驰?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慌。
“子昂,林溪呢?我联系不上她,家里锁也换了,她是不是出事了?”我的声音嘶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她……她没事。”
“没事?没事为什么拉黑我?为什么换锁?她人呢?”我 almost 是在吼。
“阿驰,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冷静点,我……我晚点跟你解释。”
“解释?解释个屁!我现在就要知道!”我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就破了皮。
“她在……她在忙。”周子昂的声音越来越虚。
“忙什么?!”
“忙着结婚。”
这四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天灵盖。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甚至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要结婚了。”周子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憊,“阿驰,事情有点复杂,你……”
“跟谁?”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又是一阵该死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伤人。
“子昂,我问你,跟谁?”
“……我。”
我挂了电话。
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屏幕裂成一片蛛网。
我不在乎。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门上贴着一个崭新的、巨大的红色“囍”字。
囍。
我之前怎么没看见?
我真是个瞎子。
我像个一样,盯着那个“囍”字看了很久。
红得那么刺眼,那么喜庆,那么……荒唐。
我给山区小学支教一年,回来后,发现女友已经嫁给了我的发小。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喜剧?
我拎着那袋菌子和那罐蜂蜜,转身,一步一步走下楼。
脚步很沉,像是灌了铅。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喘口气。
我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坐了下来。
蚊子在我耳边嗡嗡作響。
我一动不动。
我掏出烟,点上。
这是我在山里学会的。
那里的夜晚太静,太黑,不抽根烟,会觉得自己不存在。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一年前。
也是在这里,我跟林溪和周子昂告别。
我说,我要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林溪抱着我,眼睛红红的,“我支持你,但你最多只能去一年,一年后必须回来。”
我说,好,就一年。
周子昂拍着我的肩膀,像个大哥一样,“放心去吧,弟妹我帮你照看着。”
我说,好兄弟。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一句“弟妹我帮你照看着”,原来是这个意思。
照看到床上去了。
照看到民政局去了。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他媽圖什麽?
我图那群孩子看到新书包时亮晶晶的眼睛?
图他们学会第一个汉字时骄傲的笑脸?
图那个老校长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好老师?
我用一年的时间,去寻找所谓的意义。
结果,我人生的全部意义,被人偷走了。
一个共同的朋友,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们的婚纱照。
林溪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甜蜜又羞涩,依偎在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怀里。
那个男人,是周子昂。
他看着镜头,笑得志得意满。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字:“恭喜昂哥和溪嫂,百年好合!”
我把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
看着林溪的脸。
这张我亲吻了无数次的脸。
这张我以为会看着一辈子的脸。
现在,她对着另一个人笑。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割。
不疼。
是麻木。
我把手機扔在一邊。
又點了根煙。
一根接一根。
直到那包煙抽完。
天,也徹底黑了。
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我得找个地方住。
我不能就这么倒下。
我还没问问他们,为什么。
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连锁酒店。
前台小妹看我的眼神,和地铁上的人一模一样。
我开了房,把自己扔在床上。
房间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
我和林溪是怎么认识的。
大学社团,她来面试,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觉得她很可爱。
我追了她三个月。
我们第一次牵手,在学校的操场上。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们第一次接吻,在她宿舍楼下。我被她们宿舍的阿姨用手电筒照了半天。
毕业后,我们留在这个城市。
租房子,挤地铁,吃泡面。
很苦,但我们觉得很甜。
我们说好,要一起努力,买个房子,养只猫,生个娃。
周子昂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我们三个人,是铁三角。
我失业的时候,是周子昂拉着我去喝酒,说他养我。
林溪加班到半夜,是周子昂开车去接她。
我当时觉得,有这样的兄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真是个天真的。
我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去支教的念头的?
大概是公司那次裁员。
我看着我那个四十多岁的领导,昨天还在给我们画饼,今天就被HR叫进去谈话,半个小时后就抱着纸箱子走人。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每天挤地铁,打卡,写PPT,跟客户扯皮,为了那点工资和KPI,活得像个零件。
我跟林溪说,我想换一种活法。
哪怕就一年。
我想去做点纯粹的事。
她一开始不同意。
她说,我们刚买了房,压力很大。
她说,我们正是事业上升期,不能停。
她说,她会想我。
我们吵了一架。
那是我们在一起五年,吵得最凶的一次。
后来,她妥协了。
她说:“陈驰,我懂你。你骨子里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你去吧,我等你。”
我当时感动得快哭了。
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
现在看来,她不是理解我。
她只是……想让我赶紧滚蛋。
好给她和我的好兄弟,腾地方。
我拿起手機,屏幕的裂痕像我此刻的心。
我找到了周子昂的微信。
他的朋友圈,背景就是那张婚纱照。
下面一排排的点赞和祝福。
我一条一条地看。
很多都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他们都知道。
就我一个人,像个小丑,被蒙在鼓里。
我点开周子昂的头像,发了一条消息。
“在哪。”
他秒回。
“我在家。”
家。
哪个家?
我的家?还是你们的新家?
我没问。
我打了个车,报了我们那个“家”的地址。
我要親眼看看。
我要当面问问他。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我看到周子昂就站在楼下的路灯旁。
他看起来有些憔。
他看到我,掐灭了手里的烟。
“阿驰。”
我走到他面前。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
晚风吹过,有点凉。
“为什么?”我先开了口。
“对不起。”他说。
“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为什么。”
他沉默了。
“说话啊!”我吼道,“你他妈不是最能说会道的吗?你不是最会讲道理的吗?你跟我说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我,“阿驰,感情的事,没有为什么。”
“放你妈的屁!”我一拳挥了过去。
他没躲。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他踉跄了一下,嘴角立刻就见了血。
“你他妈跟我说感情?她是我女朋友!你是我兄弟!你们俩搞在一起,你跟我说这是感情?”
我揪住他的衣领,把他顶在路灯杆上。
“周子昂,我拿你当亲兄弟!我把我最爱的女人托付给你,让你照顾她!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我不在的这一年,你们俩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我的床上翻云覆覆雨?是不是觉得特别刺激?”
我的话很难听。
我知道。
但我控制不住。
“不是那样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阿驰,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我眼睛都红了,“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闭上眼,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你走后三个月。”
三个月。
我刚到山里三个月。
我还在适应那里的环境,还在想着用什么办法让那群孩子多认识几个字。
我还在每个夜晚,对着林溪的照片说晚安。
我的女朋友,就已经和我最好的兄弟,搞到了一起。
“为什么?”我松开了他,感觉全身无力。
“她很孤独。”他说,“你走了之后,她一个人,压力很大。工作上不顺心,回来对着空房子。她经常哭。”
“所以呢?”
“我……我经常去看她,陪她吃飯,聊天,帮她修东西。”
“所以你就陪到床上去了?”我冷笑。
“阿驰,我一开始真的没那么想。我只是想替你照顾她。”
“替我?周子昂,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是替你自己吧?你他妈是不是早就惦记她了?”
他没有否认。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我喜欢她。在你之前就喜欢。”
我愣住了。
“大学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她。但是你先说了,我……我就退出了。”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当你们的朋友。但是你走了,给了我机会。”
“我没忍住。”
他说得那么坦然。
坦然得让我觉得恶心。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不是理由,是事实。”他说,“阿驰,我對不起你。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但是,我是真的爱林溪。我会对她好。”
“你对她好?”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对她好,就是让她背上骂名?就是让她背叛一个爱了她六年的人?”
“周子昂,你 это 不是爱,你 это 是自私!”
我说完,转身就走。
我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
“阿驰!”他在后面喊我,“钱,我会还你。”
我停住脚步。
“什么钱?”
“房子的首付,还有这一年的月供。我转给你。”
我的心,又被捅了一刀。
他们不仅占了我的爱人,还要用钱,来买断我的过去。
“不用了。”我头也没回,“那套房子,就当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祝你们,婊子配狗,天长地셔。”
我回了酒店。
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我在网上订了一张去山里的火车票。
明天下午的。
这个城市,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躺在床上,我还是睡不着。
我点开了和林溪的聊天记录。
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翻。
那些甜蜜的情话,那些 goofy 的表情包,那些对未来的憧憬。
现在看来,都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
我翻到我们最后一次通话的记录。
就在一周前。
她说:“老公,快回来了,好想你啊。”
她说:“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她说:“路上注意安全。”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真诚。
我当时还傻乎乎地问她是什么惊喜。
她说,保密。
原来,惊喜就是她嫁人了。
新郎不是我。
我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终于忍不住,给林溪打了个电话。
用酒店的座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哪位?”是她的声音。
还是那么熟悉。
我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喂?说话呀?不说话我挂了。”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是我。”我终于挤出两个字。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陈驰……”
“为什么?”我问了和问周子昂一样的问题。
“……对不起。”她哭了。
“我不要对不起。”我的声音很冷,“我要一个解释。”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sobbing。
“那就从头说。”
“你走了以后,我真的很不习惯。房子那么空,我每天下班回来,都觉得害怕。”
“我工作压力很大,客户刁难我,领导批评我。我回来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
“我给你打电话,你那里信号不好,十次有八次打不通。”
“打通了,你也总是在说你的那些学生,说山里的风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问过我一句‘你今天过得好不好’吗?”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承认,我忽略了她。
我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理想世界里,以为她也会和我一样,为我的“伟大事业”感到骄傲。
我忘了,她只是一个需要陪伴的普通女孩。
“所以,你就找了周子昂?”
“是他来找我的。”她说,“我电脑坏了,他来帮我修。我生病了,他带我去看医生。我加班晚了,他来接我。”
“他每天都陪着我。他懂我所有的辛苦和委屈。”
“陈驰,我是一个人,我不是神。我也会累,会孤独,会需要一个肩膀。”
“而你,不在。”
“所以,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我冷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和他上床?”
“陈驰!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她尖叫起来。
“难道不是吗?林溪,你告诉我,你们第一次上床,是在我们那张床上吗?”
她不说话了。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真恶心。”我说。
“是,我恶心!我贱!我不是好东西!”她 hysterically 地喊,“但是陈驰,你敢说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你为了你那点可怜的理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走的时候说得好听,一年就回来。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爸妈天天逼我,说你没出息,让我跟你分手。周子昂的爸妈很喜欢我,他家条件那么好,他对我又那么好。我为什么不能选他?”
“是啊,你为什么不能选他?”我喃喃自语。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不是什么狗屁孤独,也不是什么狗屁陪伴。
是现实。
是我这个穷小子,给不了她的安稳。
而周子昂,可以。
我的理想,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所以,你爸妈也知道?”
“……嗯。”
“什么时候?”
“半年前,我们就订婚了。”
半年前。
那是我在山里最难的时候。
冬天,大雪封山,学校断电断粮。
我带着孩子们,在教室里烧柴取暖,啃干粮。
我给林溪打电话,信号断断续续。
我跟她说,这里很苦,但是我很快乐。
我还傻乎乎地跟她说,等我回去,我们就结婚。
电话那头,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说,好。
现在想来,她当时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这个,还在做梦呢?
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林溪。”我平静地叫她的名字。
“嗯?”
“我祝你幸福。”
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听她哭了。
也没意义了。
我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也退出了所有我们共同的群聊。
我把我们所有的合照,一张一张地删除。
删到最后一张,是我去支教前,我们在火车站的合影。
照片里,我笑得像个傻子。
她靠在我怀里,笑得很甜。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陈驰,该醒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去了我们以前最喜欢去的一家早餐店。
点了一份豆浆油条。
味道没变。
但吃起来,却不是那个味了。
我吃完,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公园。
我坐在我们以前经常坐的长椅上。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有甜蜜的情侣,有幸福的一家三口,有蹒跚学步的小孩。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一样转。
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
“陈驰吗?我是你王阿姨。”
王阿姨是我妈的牌友,和我家住一个小区。
“王阿姨,您好。”
“哎呦,你可算回来了。你妈都快急死了。”
“我妈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为了你的事呗。林溪那丫头,怎么就跟周子昂那小子搞到一起去了?这叫什么事啊!”
“我们这些老邻居,都替你觉得亏。”
“你妈昨天去找林溪她妈理论,差点打起来。你爸拉都拉不住。”
我的心一沉。
“我爸妈现在怎么样?”
“你妈气得血压都高了,在家躺着呢。你爸在照顾她。”
“你快回来看看吧。这事儿,你得有个态度啊。”
我挂了电话,立刻打车回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我妈躺在沙发上,脸色蠟黃。
我爸坐在一旁,一脸愁容。
看到我,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儿子……”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妈,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我妈捶着我的背,“你为了那山里的娃,把自己女朋友都搞丢了!”
“妈,不怪他。”我爸开口了,“是那两个人,不是东西。”
“我昨天就说了,要去撕了那个姓周的小子!你还拦着我!”我妈又激动起来。
“你去有什么用?能把人抢回来吗?丢不丢人!”我爸吼道。
“我不管!我儿子不能白白受这个委屈!”
看着他们为我吵架,我心里更难受了。
“爸,妈,你们别吵了。”我开口道,“这事,我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我妈看着我,“你还能把她抢回来不成?”
“不抢了。”我说,“人家都结婚了,我还抢什么?”
“那就这么算了?”我妈不甘心。
“算了。”我说,“妈,强扭的瓜不甜。她既然选了那样的生活,就让她去吧。”
“可是……我的儿子啊……”我妈抱着我,泣不成聲。
我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她哄我一样。
“妈,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我就是有点……想不通。”
“我辛辛苦苦一年,回来家没了。”
“我拿他当兄弟,他睡我老婆。”
“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好人没好报?”
我妈不说话了,只是哭。
我爸叹了口气,递给我一根烟。
“抽一根吧。”
我接過來,点上。
“爸,你說,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错。”我爸说,“你想去做有意义的事,这没错。”
“錯的是人心。”
“这个社会,太现实了。你那个理想,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笑话。”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没跟我讲过什么大道理。
这是第一次。
我懂他的意思。
晚上,我没留在家里。
我怕我妈看着我难受。
我回了酒店。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周子昂给我转了三十万。
备注:房子。
我看着那串数字,笑了。
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他以为,三十万,就能买断我们的过去,就能让他心安理od地和我曾经的爱人双宿双飞。
我把钱转了回去。
附言:留着给你老婆买点补品,别让她年纪轻轻就营养不良。
他没再回我。
我想,他大概是懂我的意思了。
第二天下午,我坐上了回山里的火车。
还是那个熟悉的硬座车厢。
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ax
但我心境,完全不同了。
来的时候,我满怀憧憬。
回去的时候,我一身伤痕。
火车开动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这里有我六年的青春,有我曾经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爱情。
现在,我都要把它们扔掉了。
我不知道回去之后会怎么样。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火车走了很久。
天黑了,又亮了。
我终于又闻到了山里那股清新的空气。
我下了车,转了三个小时的班车,又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
当我看到那个熟悉的村庄,看到那个破旧的小学校时,我的眼睛, inexplicably 地湿了。
老校长看到我,惊讶得合不拢嘴。
“小陈老师?你……你怎么回来了?”
“校长,我想回来继续教书。”我说。
“可是……你不是说只待一年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笑了笑,“我想一直待在这里。”
老校长没再问什么。
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们都想你呢。”
我回到我那个小小的宿舍。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但我却觉得无比安心。
我放下行李,去了教室。
孩子们正在上自习。
看到我,他们都愣住了。
然后,整个教室都沸騰了。
“陈老师!”
“陈老师你回来了!”
他们一窝蜂地朝我涌过来,抱住我的腿,拉着我的手。
一张张黝黑的笑脸,一双双清澈的眼睛。
我蹲下来,摸着他们的头。
“我回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我留了下来。
我继续当我的孩子王。
我教他们识字,教他们唱歌,教他们画画。
我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
我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大山,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但我也告诉他们,不要忘了这里。
这里是他们的根。
日子过得很慢,很平静。
我很少再想起林溪和周子昂。
不是忘了。
是懒得想了。
他们就像我人生路上踩到的一坨屎。
臭过一阵子,擦干净了,就过去了。
总不能因为踩了屎,就不过日子了吧?
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
山里的食材很简单,但很新鲜。
我自己种菜,自己养鸡。
我发现我還挺有天赋的。
我学会了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饭菜。
我还学会了修各种东西。
电灯,水管,桌椅板凳。
我成了学校里的全能 handyman。
我不再需要任何人。
我发现,一个人,也挺好。
半年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周子昂寄来的。
里面是一沓照片,还有一封信。
照片是林溪的。
各种各样的照片。
她怀孕了,肚子很大。
她看起来很憔悴,一点都不快乐。
我打开那封信。
是周子昂写的。
字迹很潦草。
“阿驰,见字如面。
我知道,我没资格再给你写信。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我和林溪,过得不好。
我们结婚后,她就一直不开心。
她经常一个人发呆,偷偷地哭。
她会看着你的照片,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她心里还有你。
我嫉妒得发疯。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吵。
我动手打了她。
我不是人。
她怀孕了,但她得了产前抑郁症。
医生说,她心结太重。
我知道,那个心结,是你。
阿驰,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不该抢走她。
我以为我能给她幸福,但我给她的,只有痛苦。
我毁了你,毁了她,也毁了我自己。
我们那个铁三角,再也回不去了。
我爸的公司,因为我的 mismanagement,出了问题。
我们家,快破产了 an.
林溪的爸妈,现在天天骂我是个废物。
真是报应。
阿驰,我不知道我写这些是为了什么。
也許是想求你原谅。
也許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
这个世界上,我能说的,也只有你了。
对不起。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我看完信,把它和那些照片,一起扔进了灶膛里。
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把那些不堪的过去,烧成了灰烬。
我没有回信。
也没什么好回的。
原谅?
我凭什么要原諒?
我不是圣人。
我只是个凡人。
我只会記仇。
但我也不想再跟他们糾纏了。
他们过得好不好,都與我无关。
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又过了一年。
我带的第一批六年级学生,毕业了。
毕业典礼上,孩子们哭得稀里哗啦。
我也没忍住,掉了眼泪。
他们给我送了很多礼物。
有自己画的画,有自己做的手工艺品,还有从家里拿来的鸡蛋。
班长代表全班同学,给了我一封信。
信上写着:
“亲爱的陈老师,谢谢您这两年教我们知识,教我们做人。您是我们见过最好的老师。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祝您永远健康,快乐。”
我拿着那封信,手都在抖。
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送走了那批孩子。
又迎来了新的一批。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一辈子待在这里。
直到有一天,老校长找到我。
他说,县里有个优秀教师的评选。
他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我本来不想去。
我觉得没意思。
但老校长说:“小陈老师,你得去。你得让外面的人看看,我们山里的老师,不比城里的差。”
“你得给孩子们做个榜样。”
我被他说服了셔。
我去县里参加了评选。
讲了我这两年的故事。
我没说什么豪言壮語。
我只是讲了我和孩子们之间的一些小事。
讲了他们怎么从不认识字,到会写自己的名字。
讲了他们怎么从胆小怯懦,到敢于在全校面前唱歌。
讲了我们怎么一起修缮教室,怎么一起种菜。
我讲得很平淡。
但我讲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孩子们的笑脸。
我讲完了,台下响起了很热烈的掌声。
我被评为了县优秀教师。
还拿了一笔奖金。
颁奖的时候,县教育局的领导握着我的手,说:“小陈老师,辛苦你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们提。”
我想了想,说:“我希望能给学校多申请几台电脑,再修一条 decent 的路。”
领导当场就答应了。
我拿着奖状和奖金,回了学校。
孩子们比我还高兴。
他们把我围起来,又唱又跳。
那天晚上,我用奖金,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双新鞋。
看着他们穿着新鞋,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
我的意义,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段感情。
我的意义,是这些孩子。
是看到他们因为我的存在,而變得更好。
这比什么都重要。
几年后,路修好了。
电脑也拉来了。
学校盖了新的宿舍和食堂。
越来越多的年轻老师,愿意来到这里。
我不再是这里唯一的年轻面孔。
我成了学校的副校长。
我还是教语文。
我还是喜欢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学生的来信。
是我第一届教的那个班长。
他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
信里说:“陈老师,我考上重点高中了!我没有辜ove 您的期望。我现在在省城读书,这里好大好繁华。但我还是最喜欢我们山里。等我放假,我一定回去看您和师弟师妹们。是您告诉我,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现在,我相信了。”
我看着信,笑了。
我拿起笔,给他回信。
“好好读书,别忘了回家的路。”
我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爱情来证明自己价值的愣头青。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有自己事业的男人。
至于林溪和周子昂。
我后来听说。
周子昂家破产后,他变得很頹廢,天天酗酒。
林溪生下孩子后,就跟他离婚了。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很辛苦。
她托人找到我,想见我一面。
我拒绝了。
相见不如怀念。
哦不,没什么好怀念的。
就当是……陌生人吧。
我还是一个人。
也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
有村里的姑娘,也有新来的女老师。
我都婉拒了。
不是不想。
是还没遇到那个,能让我心甘情愿,把她写进我未来的人。
我相信,她会出现的。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明年。
在那之前,我就好好地当我的陈老师。
守着我的这群孩子,守着我的这片大山。
也挺好。
我站在学校门口的山坡上。
看着夕阳,把整个村庄都染成了金色。
炊烟袅袅升起。
孩子们背着书包,嬉笑着从我身边跑过。
“陈老师再见!”
“再见。”我笑着挥挥手。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
感觉无比的舒畅。
我的人生,曾经跌入谷底。
但我又爬了上来。
我失去了很多。
但也得到了更多。
这就够了。
来源:雪色染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