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岚,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在这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做客户总监,不上不下地卡了五年。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像不要钱,冷风飕飕地往我脖领子里灌。
我叫林岚,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在这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做客户总监,不上不下地卡了五年。
身边的同事小王,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正激动地抓着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像在进行地下情报交换。
“岚姐,你听说了吗?新来的VP,今天空降!”
我眼皮都没抬,盯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KPI数据,心里只有四个字:关我屁事。
铁打的公司,流水的领导。来个新的,无非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我们这些老油条拎出来反复炙烤,然后发现烤不动,也烤不熟,最后大家一起凑合着过。
“嗯。”我敷衍地应了一声。
“据说巨年轻!哈佛毕业的!在北美那边战功赫赫,被咱们大老板亲自挖回来的!”小王眼睛里闪着星星,那是二十岁出头才会有的,对权威和精英的盲目崇拜。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冷笑。
哈佛?战功赫赫?
说得天花乱坠,最后还不是要面对我们手上这个烂摊子客户,以及今年低到尘埃里的预算。
“而且,巨帅!”小王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我终于舍得从屏幕上挪开视线,看了她一眼。
“帅能当饭吃?帅能让甲方爸爸签字?”
小王被我噎得一愣,随即小声嘟囔:“起码看着养眼,心情好啊……”
我没再搭理她。
心情好?我的心情早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和无数次被甲方“我觉得还不够大气”的蹂躏中,被磨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上午十点整,大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人事总监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播放器,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我也抬起了头,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然后,我的世界,也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猛地一沉,然后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撞得我胸口生疼。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修长。
他比我想象中还要高一些,肩膀宽阔,气质冷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张脸……
那张脸,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只是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单薄,轮廓变得更加深邃分明,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成年男人的锐利和压迫感。
是他。
陈舟。
那个我从他高二起,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的贫困生。
那个毕业后就人间蒸发,杳无音信,仿佛我这七年的光阴和心血都喂了狗的……白眼狼。
人事总监热情洋溢地介绍:“各位,这位就是我们公司新聘请的业务副总裁,Jason Chen,陈舟先生。大家欢迎!”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木偶,连线的另一头被人剪断了。
我的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顶,嗡嗡作響。
小王在旁边激动地捅我:“岚姐,岚姐!你看!是不是巨帅!真人比照片还有气场!”
我没理她。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陈舟身上,像两颗生了锈的钉子,妄图在他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剜出一点我熟悉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淡淡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室的每一个人。
那目光,像冬日湖面上的薄冰,冷漠,疏离,不带一丝温度。
当他的视线掠过我时,没有丝毫的停留。
就像在看一个 völlig fremde Person。一个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无关紧g要的背景板。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不是没认出我。
他是假装没认出我。
或者,在他心里,我早就是一个不需要被記住的人。
会议的内容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只知道,那个曾经在信里用娟秀的字迹一遍遍写着“林岚姐姐,谢谢你,你是我生命里的光”的少年,死了。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叫Jason Chen的男人。
他讲着流利的英文,分析着市场数据,PPT上的每一个图表都精准而锐利,他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上位者的自信和掌控力。
他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总是低着头,眼神怯怯的少年,判若两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敲键盘而有些粗糙的手指,看着自己因为熬夜而略显暗沉的肤色,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难堪。
七年前,我是那个站在阳光下的人。
我是那个每个月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五百块钱,给他寄过去的“恩人”。
我看着他从一个营养不良的高中生,长成一个挺拔的大学生。
我看着他的照片,从背景是破旧的土坯房,换成了大学漂亮的图书馆。
我以为我在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我以为我在为一个有潜力的灵魂插上翅ões。
我甚至,偷偷幻想过我们未来的某种可能。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人家早就飞上了云端,成了翱翔的雄鹰。
而我,还在这片小小的泥潭里,扑腾着,挣扎着,自以为是。
会议结束,众人簇拥着他往外走。
我落在最后,像个游魂。
“林总监。”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陈舟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其他人已经识趣地走远了。
他看着我,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你的部门,下个季度的规划,我看过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逻辑混乱,缺乏数据支撑,看不到任何市场洞察。”
“明天早上九点前,给我一份新的。”
说完,他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从脸颊一直烧到心里。
我回到工位,小王凑过来,一脸担忧:“岚姐,你脸色好差啊……新VP是不是给你下马威了?”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领导提点工作,正常。”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叫我“林总监”。
他批评我的方案“逻辑混乱”。
他用最标准的上司对下属的口吻,命令我重做。
我花了七年时间,资助了一个仇人吗?
他这是在报复我?
报复我当年高高在上的“施舍”?
还是在跟我划清界限,告诉我,他陈舟,早就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帮助了?
那一瞬间,我心里所有的委屈、难堪、不解,全都转化成了一股邪火。
好。
陈舟。
Jason Chen。
你想玩职场游戏是吧?
行,我奉陪到底。
我打开电脑,删掉了那份我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
不就是一份新方案吗?
我林岚在广告圈摸爬滚打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你想要数据支撑?我给你。
你想要市场洞察?我挖给你。
你想要一份完美的方案?
我做给你看。
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还能从我的方案里,挑出什么刺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公司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我这一格小小的天地还亮着。
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地查资料,分析数据,重构逻辑。
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苦涩的液体从喉咙滑到胃里,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火。
我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陈舟那张冷漠的脸,一会儿是他当年信里那些滚烫的字句。
“林岚姐姐,这次考试我又是全校第一,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林岚姐姐,我用你寄来的钱买了新鞋,这是我第一次穿没有破洞的鞋子。同学们都说好看。”
“林嵐姐姐,大學的食堂真好吃,我終於可以每天都吃到肉了。我長高了,也長胖了。”
“林岚姐姐,等我毕业了,我第一份工资,一定全部寄给你。我要带你去吃最好吃的东西,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
……
那些信,我都还留着。
厚厚的一沓,压在我的床头柜最底层。
曾经是我失意时最大的慰藉,现在却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我盯着屏幕,眼睛又干又涩。
我告诉自己,林岚,别想了。
那些都过去了。
现在,他是你的老板。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你的饭碗。
或者说,保住你那点可怜的,所剩无几的自尊。
凌晨四点,方案终于成型。
我逐字逐句地检查了三遍,确定无懈可击。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都被抽空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五分,我将打印好的方案,放在了陈舟的办公桌上。
他办公室的门开着。
他已经到了,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我敲了敲门。
“陈总。”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又移到我放在桌上的方案。
“放那吧。”他说。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他又叫住了我。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手里拿着一个纸袋,递给我。
“什么?”我愣住了。
“早餐。”他言简意赅。
我看着那个印着楼下咖啡店LOGO的纸袋,里面传来温热的食物香气。
我的胃,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我这才想起,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只喝了咖啡。
我的脸瞬间涨红了。
“不用了,谢谢陈总。”我几乎是立刻拒绝。
我不能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哪怕只是一份早餐。
这会让我觉得,我们之间那种该死的、不平等的施舍关系,又回来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
“林总监,我希望我的下属,是因为能力而不是体力不支倒在工作岗位上。”
“这是公司福利。”
他把纸袋塞进我手里,不容我拒绝。
“你的方案,我会看。下午给你反馈。”
说完,他又坐回了办公桌后,好像刚才那个小插曲根本没发生过。
我捏着那个温热的纸袋,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扔掉?显得我小家子气。
吃了?我又觉得膈应。
最后,我还是拿着它回了工位。
小王探过头来,一脸八卦:“哇,岚姐,陈总给你的爱心早餐?”
“公司福利。”我把陈舟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语气生硬。
我把纸袋扔进抽屉最深处,眼不见心不烦。
可那股食物的香气,却丝丝缕縷地钻出来,勾着我的馋虫,也搅乱我的心。
下午三点,我被叫进了陈舟的办公室。
我做好了迎接新一轮狂风暴雨的准备。
他肯定会把我的新方案批得一文不值,然后让我再改一百遍。
这就是新领导树立权威的惯用伎ja俩。
我懂。
我走进办公室,他示意我坐下。
我的方案就摊开在他的桌面上,上面有用红色水笔做的各种标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林岚。”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不是“林总监”。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份方案,比昨天的好很多。”
我有些意外,但没说话,等着他的“但是”。
“市场分析部分,数据引用很精准,逻辑也清晰。”
“但是,”他果然话锋一转,“核心创意,还是太保守。”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市场环境和消费群体。用过去那套四平八稳的打法,只能勉强维持,不可能有突破。”
他拿起笔,在方案的某一页上画了个圈。
“你这里提到的‘情感共鸣’,方向是对的。但你的执行思路,太老套了。”
“我们需要更 edgy,更大胆,更能引爆社交媒体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飞快地画着逻辑图。
我得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的思路,比我开阔得多,也犀利得多。
他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把我那些藏在华丽辭藻下的虚弱和膽怯,暴露無遺。
我坐在他对面,第一次,不是以一个“恩人”或者“被遗忘者”的心态看他。
而是以一个纯粹的,广告从业者的心态,在审视一个强大的同行,或者说,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讲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全程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脑子里飞速运转。
最后,他停下来,看着我。
“听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
“懂了。”
“那就回去改。”他下了命令,“我希望明天看到的版本,能让我眼前一亮。”
“好。”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岚。”他又叫住我。
我回头。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抽屉里的早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
他竟然知道我没吃。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我鬼使神差地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纸袋。
里面的三明治和咖啡,已经凉透了。
我拿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冰冷的面包,僵硬的芝士,还有已经失去香气的培根。
难吃得要命。
我却一口一口,全都吃了下去。
仿佛在吃一份迟到了七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答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陈舟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在公司,他是 demanding 到变态的上司,我是被他反复折磨的下属。
我的方案改了七八个版本,每一次他都能挑出新的问题。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就是在故意整我。
但每一次,当我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他的意见,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他的每一处修改,都让方案本身变得更坚实,更有攻击性。
我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疼,累,但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淬炼得越来越鋒利。
公司里的人都看出来了,新来的VP,盯上了我。
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小王不止一次偷偷跟我说:“岚姐,陈总是不是看你不顺眼啊?这也太狠了。要不你服个软?”
我只是笑笑。
服软?
怎么服?
跟他说:“陈总,你看在我当年每个月给你寄五百块钱的份上,高抬贵 hand?”
我说不出口。
那会让我觉得,我比现在还要不堪。
我和他之间,早就不是那点钱能算得清的关系了。
那是一种混杂了恩情、虧欠、骄傲、自卑、期待和失望的复杂情感。
现在,又多了一层最纯粹的,职场上的较量。
我偏不服软。
我倒要看看,我们俩,谁先耗死谁。
这天晚上,又是加班。
整个部门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我还对着电脑,改着第N版的PPT。
陈舟的办公室也还亮着灯。
我们两个人,像两座孤岛,在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里遥遥相望。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的微信响了一下。
是陈舟发来的。
“过来。”
简洁明了,一如他的人。
我以为他又要对我进行午夜凶铃式的夺命 call,检查我的方案进度。
我拿着笔记本,疲憊地走进他办公室。
他没在看文件,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陈总。”
他回过身,指了指茶几。
上面放着两个饭盒,还冒着热气。
“吃饭。”他说。
我愣住了。
“我……”
“我知道你没吃。”他打断我,“我让助理订的。”
又是这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式口吻。
我看着那两个精致的饭盒,菜香一阵阵飘过来,勾得我肚子咕咕叫。
我承认,我饿了。
我也累了。
我不想再跟他进行那些無謂的自尊心拉扯。
我默默地坐下来,打开饭盒。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都是我爱吃的。
我心里一动,抬眼看了他一下。
他已经坐到了我对面,也打开了自己的那份饭盒,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也很安静。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他给我寄来的第一张照片。
他坐在学校食堂里,面前摆着一份简单的饭菜,对着镜头笑得有些靦腆。
照片背后写着:林岚姐姐,我今天吃了红烧肉,很好吃。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办公室里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这顿饭,吃得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吃完饭,他收拾好饭盒。
我以为他又要开始跟我聊工作。
没想到,他却开口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还住在那儿?”
我的心猛地一跳。
“哪儿?”我明知故问。
“长乐路,那个老小区。”他说。
我当年寄给他的地址,就是那里。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点了点头:“嗯。”
“一个人?”他又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在刺探我的隐私?还是单纯的好奇?
“嗯。”我再次点头。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有些低。
“那只猫呢……还养着吗?”
我的腦子“嗡”的一声。
猫?
什么猫?
哦……我想起来了。
我曾经在信里跟他提过一次。
我说我撿到了一只流浪猫,很可爱,就是有点调皮,总爱抓我的沙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只猫,在我搬家的时候,送给朋友了。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
有点像……怀念?
“送人了。”我轻声说。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种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从那道缝里,透出了一点点属于“林岚”和“陈舟”的,过去的影子。
“方案……”我试图把话题拉回工作。
“明天再说。”他打断我,“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送你。”
“不用!”我立刻拒绝,“我自己打车就行。”
让他送我?
送到长乐路那个破旧的老小区?
让他看到我现在依然过着和他当年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普通甚至有些窘迫的生活?
我不要。
“这里不好打车。”他坚持。
“我……”
“林岚,”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
我被他问住了。
是啊。
我在坚持什么呢?
我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他看到我的窘迫?
还是害怕我自己,在他面前,彻底失去最后一丝骄傲?
最终,我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一辆黑色的辉腾,低调,但价格不菲。
车里有淡淡的皮革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我们一路无话。
车开到小区门口,我准备下车。
“林岚。”他又叫住我。
我回头。
“当年的事……”他开口,声音艰涩,“对不起。”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等了七年的三个字,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如释重负。
我只是觉得很累。
“為什麼?”我问他,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毕业后就消失了?”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毕业那天,我拿到了第一份offer,薪水很高。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但当我站在ATM机前,准备给你转账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凭什么呢?用你给我的钱,读你为我选的学校,最后赚了钱,再还给你。这像什么?一场交易吗?”
“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变成一场用金钱计算的交易。”
“我更害怕……我害怕我见了你,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后面的话,声音很轻,但我听清楚了。
“我那时候,太年轻,也太窮了。我除了那点可怜的成绩和自尊心,什么都没有。”
“而你,在我心里,是那么好,那么遥不可及。”
“我告诉自己,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等我能真正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仰望你的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我换了手机号,断了和所有过去的联系,去了国外。我拼命工作,往上爬,我只想……只想早一点回来。”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腦子裡一團亂。
他说他不想我们的关系变成交易。
他说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他一直在拼命,为了早点回来找我。
这些话,像一顆颗石子,投进了我早已干涸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不知道该相信,还是该怀疑。
“所以……”我艱難地开口,“你对我这么苛刻,是在报复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报复你?”
“林岚,如果我不对你苛刻,如果我第一天就认了你,你知道公司里的人会怎么说吗?”
“他们会说,林岚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
“他们会说,新来的VP,是个任人唯亲的草包。”
“我不能让你被人这么议论。我也不能让我们的过去,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
“我只能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你,让你用你的能力,堵住所有人的嘴。”
“那个项目,‘星光计划’,是我特意为你争取来的。我知道你这几年做得不开心,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让你发光的机会。”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猜测,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不是在报复我。
他是在……保护我。
用他那种彆扭又霸道的方式。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哽咽着问。
“我怕你不信。”他说,“我也怕……你已经忘了我。”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了冷漠伪装,露出 vulnerable 一面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七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那么漫长。
眼前的他,和那个在信里跟我分享喜怒哀乐的少年,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我没忘。”我说。
“那些信,我都留着。”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晚之后,我和陈舟的关系,進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公司,他依然是那个要求严苛的陈总,我依然是那个被他“特殊关照”的林总监。
但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会不动声色地给我带早餐,会在我加班的时候陪着我,会以讨论工作的名义,跟我聊一些无关紧 To 的话题。
我们像在玩一场心照不宣的地下情。
紧张,刺激,又带着一丝丝的甜。
“星光计划”在我和团队的努力下,以及陈舟的“残酷”指导下,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提出的核心创意,经过反复打磨,变得越来越 sharp,越来越有冲击力。
我感覺自己体内的創作慾望,被彻底点燃了。
这是我这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开始享受工作的乐趣,享受那种把一个想法变成现实的成就感。
然而,就在项目即将进入最关键的执行阶段时,出事了。
我们方案的核心创意,被泄露了。
我们的竞争对手,一家 notoriously aggressive 的公司,抢先我们一步,推出了一个和我们创意高度相似的 campaign。
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部门都炸了。
这意味着我们几个月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公司高层震怒,立刻成立了调查组。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因为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整个方案,从头到尾都由我掌控。
只有我,有机会接触到所有的核心信息。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像要爆炸。
大老板坐在主位,脸色铁青。
“林岚,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站在会议室中央,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我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
谁信?
“我没有泄露方案。”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這句话。
“证据呢?”一个副总冷冷地问,“现在所有证据都对你不利。对方公司的创意总监,是你大学同学,对吧?你们上周还被人看到一起吃饭。”
我懵了。
是的,我是和大学同学吃了顿饭。
但我们只是叙旧,根本没聊工作。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巧合,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百口莫辩。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舟。
他坐在大老板旁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 impenetrable 的表情。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桌面,好像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我以为他会相信我。
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却选择了沉默。
是为了自保吗?
害怕被我牵连?
那一刻,我之前建立起来的所有信任和感动,瞬间崩塌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我竟然会相信一个消失了七年的男人。
我竟然会以为,他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既然林总监无法自证清白,”那个副总又开口了,“我建议,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暂停她的一切职务。”
“我同意。”另一个高管附和。
大老板看向陈舟:“Jason,你的意见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舟身上。
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在 flickering。
只要他说一句“我相信她”,我就愿意为他,对抗全世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然后,缓缓地开口。
“我同意。”
他说。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暂停林岚总监的一切职务。‘星光计划’,由我亲自接管。”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变成了黑白色。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会议室的。
我只知道,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了。
比七年前他消失的时候,还要痛。
回到工位,我开始收拾东西。
小王跑过来,眼睛红红的。
“岚姐……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我冲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谢你,小王。”
“陈总他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
“别说了。”我打断她。
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
我收拾好我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抱着一个小紙箱,像一个打了敗仗的士兵,准备離開这个我奋斗了十年的地方。
走到公司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巨大的玻璃墙,我能看到陈舟的办公室。
他还坐在那里,像一个冷酷的君王,掌控着他的一切。
我自嘲地笑了笑。
林岚啊林岚,你真是个傻子。
你以为這是王子归来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吗?
不。
这只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而你,就是那个被蛇反咬一口的,愚蠢的农夫。
我被停职了。
每天待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哪儿也不想去。
手机关机,微信卸载。
我不想跟任何人联系。
我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只想找个角落,自己舔舐傷口。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整件事的经过。
到底是谁泄露了方案?
为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还有陈舟……
他那句“我同意”,像一把刀子,反复在我心上切割。
我想不通。
如果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然后自己接管项目,独吞功劳?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男人,该有多么深沉的心机和可怕的城府?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一个星期后,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我不得不打开它。
一开机,无数的电话和信息涌了进来。
大多是小王发的。
“岚姐!你快看新闻!”
“岚姐!你被冤枉了!”
“岚姐!陈总他……”
我心里一惊,连忙点开新闻链接。
一条财经新闻的标题,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XX广告公司VP Jason Chen,设局揪出商业间谍,‘星光计划’反成最大赢家】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文章。
文章详细描述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原来,陈舟早就察觉到公司内部有 competitor 的内鬼。
他也预料到,“星光计划”这么大的项目,对方一定会动手。
所以,他将计就计。
他故意让我负责这个项目,故意把所有的关注点都集中在我身上,让我成为那个最 obvious 的目标。
而他给我的那份“最终版”方案,其实是一个 purposefully flawed 的版本。
真正的核心创意,他藏在了手里。
对方公司拿到的,只是一个烟雾弹。
在我被停职的这个星期里,陈舟 secretly launched 了真正的“星光计划”。
那个被我打磨了无数遍,又被他注入了更 sharp 灵魂的创意,像一颗重磅炸弹,引爆了整个市场。
而那个抢先发布的竞争对手,因为创意雷同却 execution 粗糙,反而成了我们 campaign 的“预告片”,被网友群嘲,沦为笑柄。
同时,陈舟也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了泄密者,就是那个一直針對我的副总。
他和我大学同学的那顿饭,也是那个副总一手安排并偷拍的。
文章的最后,引用了陈舟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一段话。
记者问他:“您为什么要用这么冒险的方式,甚至不惜牺牲一位优秀的总监来布局?”
陈舟看着镜头,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不是牺牲她。”
“我是相信她。”
“我相信她的专业能力,即使面对全公司的质疑,她也能扛住压力。”
“我相信她的人品,即使身处绝境,她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原则。”
“我更相信,我们之间的信任,足以支撑我们走过这场风暴。”
“林岚总监,不是我的棋子,她是我的战友。这个项目的成功,她居功至偉。”
“我在这里,正式邀请林岚总监归队。并且,我将向董事会提议,由她出任新成立的创意策略部总经理。”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心痛。
是 overwhelming 的感动和震撼。
这个男人。
这个我爱过,怨过,恨过的男人。
他竟然为我,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了。
他承受着可能失败的风险,承受着我的误解,承受着所有人的压力。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扫清了所有的障碍,把我推向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高度。
我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拨打的名字。
陈舟。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还在颤抖。
“新闻……看到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覺的紧张。
“看到了。”
“那……”他顿了顿,“你愿意回来吗?林总经理。”
我没说话。
我能听到他那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突然想逗逗他。
“陈总,”我清了清嗓子,学着他平时的腔调,“你这是在命令我,还是在请求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一声低笑。
那笑声,像是融化的春雪,带着一种釋然和宠溺。
“林岚,”他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我是在求你。”
“求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回到公司的那天,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敬畏和羡慕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再是那个不上不下的林总监。
我是“星光计划”的幕后功臣,是陈舟亲点的“战友”,是即将上任的创意策略部总经理。
我的办公室,换到了陈舟的隔壁。
落地窗,大办公桌,和我之前那个小格子间,天壤之别。
小王成了我的首席助理,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岚姐你太牛了”。
我的人生,好像突然之间,就按下了快进键。
这一切,都拜隔壁那个男人所赐。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微妙的阶段。
在公司,我们依然保持着 professional 的距离。
他是VP,我是部门负责人。
我们会因为一个创意细节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会议上默契地交換一个眼神。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一般”。
下班后,他会准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
“林总经理,赏脸吃个饭吗?”
他会带我去吃各种好吃的东西,从路边摊的麻辣烫,到米其林三星的法国大餐。
他好像想把这七年亏欠我的,全都补回来。
我们会聊工作,聊生活,聊过去。
我才知道,他国外的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
他睡过办公室,啃过冷面包,为了一个项目,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
他说,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想想我。
想想那个在信里告诉他“无论多难,都要坚持下去”的林岚姐姐。
“你是我唯一的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我习惯了每天早上看到他放在我桌上的咖啡。
我习惯了加班时回头就能看到他办公室温暖的灯光。
我习惯了跟他斗嘴,也习惯了被他照顾。
我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早就被他重新佔據了。
这天晚上,我们又在公司加班。
改完最后一个方案,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车开到我小区门口,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下车。
“陈舟,”我开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我不想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我耍赖,“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他笑了。
他解開安全带,朝我這邊靠了過來。
车厢里狭小的空间,瞬间充满了他的气息。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有点粗糙,但很温暖。
“林岚,”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 magnetic,“在公司,我是你的老板。”
“但是在这里,”他的目光变得灼热,“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里毫不掩飾的深情和期待。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一开始有点凉,但很快就变得滚烫。
这是一个迟到了七年的吻。
混杂着思念,愧疚,等待,和重逢的喜悦。
我们在一起了。
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
我们会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超市,一起窩在沙发里聊一整夜的天。
他会笨拙地学着做我爱吃的菜,结果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我也会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捏捏肩膀,讲个冷笑话逗他开心。
我们谁也没再提“资助”和“恩情”那些字眼。
我们是平等的,是彼此的依靠。
他治愈了我多年的 cynical 和疲憊。
我温暖了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和孤獨。
半年后,“星光计划”拿下了业内最有分量的金奖。
颁奖典礼上,我和陈舟作为代表,一起上台领奖。
聚光灯下,他穿着一身 elegant 的黑色礼服,而我,穿着他为我挑选的星空色长裙。
他接过奖杯,却没有立刻发表感言。
他转过身,面向我,单膝跪了下来。
全场哗然。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的钻戒。
“林岚,”他在全场矚目下,仰头看着我,目光虔诚而热烈。
“七年前,你是我生命里的光,照亮了我前进的路。”
“七年后,我希望,我能成为你的港湾,为你遮挡所有的风雨。”
“我不想再做你的‘陈总’,也不想只做你的男朋友。”
“我想做你的丈夫,你的家人,你一辈子的依靠。”
“林岚,嫁给我,好吗?”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我笑了。
我伸出手。
“我愿意。”
我的人生,曾经像一部情节平淡的都市剧,充满了中年危机和职场内卷。
但陈舟的出现,让它变成了一部跌宕起伏,充滿反转和惊喜的浪漫喜剧。
他是我的贫困生,是我的顶头上司,是我的战友,是我的爱人。
他是我生命中,最 unexpected 的礼物。
也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投资。
来源:暮归念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