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趟绿皮火车咣当了三天两夜,才把我从北疆的戈壁滩,吐回了中原的平原上。
那趟绿皮火车咣当了三天两夜,才把我从北疆的戈壁滩,吐回了中原的平原上。
1991年的秋天,风里已经有了凉意。
我叫李卫国,二十一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口袋里揣着三百二十七块六毛的退伍费,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二等功奖状。
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心里头那团火,烧得比戈壁滩上的日头还旺。
三年,整整三年。
我给林娟写了一百零四封信,她回了我九十八封。
每一封信我都揣在怀里,读了无数遍,纸都磨软了,字都快看不清了。
她说,卫国,我等你回来。
她说,卫国,等你回来,咱就结婚。
她说,卫国,咱娘说了,彩礼钱她一分不要,只要你这个人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回来了,平平安un地,还带着功劳。
我想象了无数遍我们重逢的场景。
她会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等我,看见我,会先是愣住,然后红着眼圈,笑着扑过来。
我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闻着她头发上皂角的香味,告诉她,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然而,火车到站,汽车转驴车,一路颠簸回了李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下,空荡荡的。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
我的心,也跟着那么一沉。
村里人看见我,眼神都躲躲闪闪的。
三叔公吧嗒着旱烟,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股说不出的慌乱,像蚂蚁一样,从我的脚底板,密密麻麻地爬遍全身。
我几乎是跑着冲向林娟家的。
她家的院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
院子里,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姑娘,正弯着腰,给一个咿咿呀呀的奶娃子换尿布。
她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的确良衬衫,是我没见过的款式。
阳光照在她身上,可我却觉得,比北疆的风雪还要冷。
她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油头粉面,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西装,脚上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在这满是泥土的院子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男人手里拎着一袋麦乳精,还有一网兜橘子。
他看着林娟,笑得一脸得意。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
所有的想象,所有的期盼,瞬间碎成了齑粉。
林娟听见动静,抬起头。
看到我,她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褪光了,变得跟墙皮一样白。
手里的尿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卫……卫国?”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胸口堵得厉害,像是塞了一大团蘸了水的棉花,喘不过气。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ax的轻蔑。
“娟儿,这是谁啊?”他问,语气里透着一股主人的味道。
林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替她说了。
“我是她男人。”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西装男“嗤”地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是我老婆,王建才的老婆。孩子都半岁了。”
王建才。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隔壁王家庄的,前两年出去包工程,发了财,成了十里八乡第一个“万元户”。
原来是他。
我死死地盯着林娟,我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不是的”。
哪怕她骗骗我也好。
可她只是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砸。
砸在地上,也砸在我心上。
那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王建才不耐烦地走过去,抱起孩子,颠了颠。
“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兄弟,当兵回来的?辛苦了。不过这年头,光辛苦没用,得会挣钱。”
他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林娟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你受穷强?你看看你这身衣服,部队发的吧?都洗掉色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当兵三年,保家卫国,流血流汗,九死一生。
我以为我守住了我的爱情,守住了我的承诺。
到头来,却抵不过一个“万元户”的几件新衣服,几袋麦乳精。
我觉得可笑。
太可笑了。
我甚至想放声大笑。
我一步一步走到林娟面前。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我问,声音不大,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里是痛苦,是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
“卫国,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知道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这辈子,没这么大声跟她说过话。
她被我吼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
“家里……家里出事了……我没办法……”
王建才走了过来,一把将林娟拉到自己身后,像护着自己的所有物。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甩在我面前的地上。
“这里是五百块钱,拿着,算是我跟林娟给你的补偿。以后,别再来纠缠她了。”
五百块。
比我全部的退伍费还多。
我看着地上那个红色的信封,像是看着一坨狗屎。
侮辱。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我胸中的那团火,“腾”地一下烧到了天灵盖。
我当兵练就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真想一拳砸烂他那张油腻的脸。
可我不能。
我是军人,纪律刻在骨子里。
我不能打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打了,我就从有理变成了没理。
林娟突然从王建才身后冲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条,飞快地塞进我的手里。
她的手冰凉,还在抖。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哭腔飞快地说:
“卫国,求求你,去这个地方,你去了就什么都明白了……算我求你了!”
说完,她猛地把我往外一推,然后转身跑回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手里攥着那张冰凉的纸条,还有她留在上面的,一点点湿漉漉的泪痕。
王建才大概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
“识相点,拿着钱赶紧滚。李家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地上那五百块钱。
我慢慢地摊开手心。
纸条上,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南州市,工人路,117号筒子楼,302室。”
南州,省城。
离我们这儿,三百多里地。
我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那个让我心碎的院子。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我所有的坚强都会崩塌。
回到家,我娘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就是累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睁着眼睛,一夜没合眼。
脑子里反反复覆,都是林娟哭着说的那句话。
“你去这个地方,你去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
一个地址,能解释什么?
难道还能解释她的背叛吗?
天亮的时候,我坐了起来。
我决定去。
我不是为了原谅她,我只是想死个明白。
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她抛弃我们三年的感情,抛弃她亲口许下的诺言。
我没跟我娘说实话,只说战友在省城给我找了个活儿,我过去看看。
我娘信了,一边给我煮鸡蛋,一边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刚回来又要走。
我揣着我那三百多块钱,背上简单的行囊,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南州的汽车。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我不知道那个地址后面,等待我的是什么。
是一个更大的骗局?还是一个让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到了南州,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省城到底不一样,马路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高楼,商店的橱窗里摆着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人们的穿着也时髦,烫着卷发,穿着喇叭裤,行色匆匆。
我像个土包子,站在街头,有些不知所措。
找了个面摊,花五毛钱吃了一碗阳春面,我向老板打听工人路117号。
老板很热情,给我指了路。
“喏,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了三个红绿灯,看到那个大烟囱没有?那就是纺织厂,旁边那栋破楼就是。”
我谢过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越走,周围的环境越破败。
高楼变成了低矮的红砖楼,路面也变得坑洼不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灰和劣质肥皂混合的味道。
终于,我看到了那栋楼。
一栋典型的苏式筒子楼,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楼道里黑漆漆的,堆满了各种杂物,蜂窝煤、旧家具、烂纸箱,狭窄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
墙上挂着万国旗似的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楼道里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各家各户传出来的饭菜味。
这就是工人路117号。
我捏了捏手里的地址,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楼梯是水泥的,因为常年踩踏,边角都磨圆了,踩上去滑溜溜的。
扶手上落满了灰。
我一级一级往上走,心跳得厉害。
三楼。
302室的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木门,油漆已经起皮了,露出底下暗色的木头。
门上贴着一张倒着的“福”字,已经褪色发黄。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我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
我不知道门后是什么。
我怕,我怕门一打开,林娟的谎言就会被彻底戳穿,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
最终,我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里面没有声音。
我又加重了力气,敲了敲。
“谁啊?”
一个沙哑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显得有些虚弱。
“我找人。”我说。
“找谁?”
“我……我找这家的主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门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
门锁“咔嚓”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白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二十岁出头,五官和林娟有几分相似,但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嘴唇也没有血色。
他坐在一个简陋的木制轮椅上。
看到他,我愣住了。
他看到我,也愣住了。
“你……你是?”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我叫李卫国。”我说。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写满了震惊。
“你就是李卫国?卫国哥?”
我点了点头。
他激动起来,一把将门完全打开。
“快,快请进!”
我走进屋子,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几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煤炉,就占满了大部分空间。
屋里光线很暗,唯一的窗户还被旁边的大楼挡住了光。
他坐在轮ax椅上,因为激动,身体微微颤抖。
“你……你真的是卫国哥?我姐她……她见到你了?”
“我叫林强,是林娟的弟弟。”他自我介绍道。
林强。
我从来没听林娟提起过她有个弟弟。
她的信里,只说家里有爹娘。
我看着他那双无法动弹的腿,心里那团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你姐,她结婚了。”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林强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要是早回来半年,不,哪怕是三个月……”他喃喃自语,眼圈红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追问。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
“卫国哥,你先坐。”他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小板凳。
我坐下,等着他的下文。
“一年半以前,我爹上山砍柴,从坡上摔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我心里一惊。
“我娘受不住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拖了半年,也跟着去了。”
“家里为了给我爹娘治病,欠了一屁股债。亲戚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我们上门借钱。”
“那时候,就剩下我和我姐两个人。”
林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祸不单行。我娘走后没多久,我在镇上的一个建筑队打零工,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脊椎摔断了,这两条腿,就再也没知觉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终于明白,林娟的信,为什么从一年前开始,就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语焉不详。
她不是不想写,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医生说,要治,得去省城的大医院,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最少要一万块。”
一万块。
在1991年,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是我那点退伍费的三十倍。
“我姐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她白天去城里打零工,晚上回来照顾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人都快熬垮了。”
“她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是凑不够手术费的零头。”
“她去求遍了所有亲戚,人家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给个三块五块,打发叫花子一样。”
林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充满了绝望。
“那段时间,我好几次都不想活了。我觉得我就是个累赘,是我拖累了她。”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藏了半包老鼠药,想就这么了结了。”
“被我姐发现了。她抱着我哭了一晚上,她说,弟,只要有姐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饿死。她说,你爹娘都没了,你要是再没了,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一个瘦弱的姑娘,抱着自己瘫痪的弟弟,在黑暗中绝望地哭泣。
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疼。
“然后呢?王建才怎么出现的?”我问。
“王建才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林强说,“他是我们那儿有名的暴发户,一直就对我姐有意思,以前我姐根本不搭理他。”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家的事,找上门来。”
“他说,他可以出钱给我治病,别说一万,两万都行。但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明知故问。
“他要我姐嫁给他。”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我姐当时就拒绝了。她说她有未婚夫,在部队当兵,马上就要回来了。”
“王建才笑了,他说,当兵的有什么用?能拿出这一万块钱吗?等他回来,你弟弟的腿早就废了,一辈子都得在床上躺着。”
“他还说,他不在乎我姐心里有谁,他只要我姐这个人。”
“我姐把他赶了出去。可是,没过两天,我的病情突然加重,高烧不退,好几次都昏死过去。镇上的医生说,再不送去省城,人就危险了。”
“那天晚上,我姐在床边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她眼睛红肿,跟我说,弟,姐对不起李卫国,但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然后,她就去找了王建cai。”
林强的故事讲完了。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愤怒,心痛,愧疚,无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裂。
我愤怒王建才的趁人之危。
我心痛林娟的牺牲和无奈。
我愧疚自己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远在天边,什么都做不了。
我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命运和贫穷面前,我们所谓的爱情和承诺,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卫国哥,你别怪我姐。她心里苦啊。”林强看着我,眼里满是祈求。
“她嫁给王建caide前一天晚上,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说你是个好人,是个英雄,是她配不上你。”
“她让我以后见到你,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她说,她不想让你恨她一辈子。”
恨她?
我怎么恨得起来?
我之前所有的愤怒和怨恨,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心疼。
她不是背叛,她是牺牲。
她用她一辈子的幸福,换了她弟弟的一条命。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想透口气。
窗外,是另一栋楼的墙壁,灰蒙蒙的,看不到天空。
就像我的心情。
“她给你的地址,是想让你来看看我,想让你知道真相。她没脸亲自跟你说。”林强在我身后说。
我转过身,看着他。
“你的腿,治得怎么样了?”我问。
林强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王建才倒是守信用,钱是给了。手术也做了。医生说,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再站起来,就看天意了。”
“他把我安排在这里,请了个邻居大婶,每天过来帮我做顿饭,收拾一下。每个月给我姐一些生活费,剩下的,就都拿去还他当初给我治病的钱了。”
我明白了。
这名为治病,实为圈禁。
王建才用钱买断了林娟,也用钱控制了她的弟弟。
让她永远都欠着他,永远都离不开他。
好狠的手段。
“我姐……她过得好吗?”我问出了这个最想问,也最不敢问的问题。
林strong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好?怎么可能好。”
“王建才那个人,就是个土包子,粗鲁,又好面子。在外面装得人五人六,回到家,喝了酒就拿我姐撒气。”
“我姐上次来看我,我看到她胳膊上有淤青。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我知道,是王建才打的。”
我的拳头,又一次攥紧了。
那个混蛋!
“她不敢反抗,也不敢离婚。她怕王建才一翻脸,就不管我了。她也怕……怕对不起你之后,又对不起我。”
林强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卫国哥,我没用,我就是个廢人,是我害了我姐……”他哽咽着,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腿。
我走过去,按住他的手。
“别这么说。你没错,你姐也没错。”
错的是这个操蛋的世道。
我看着这个狭小、阴暗、充满药味的房间,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击垮的年轻人。
我突然明白了林娟把这个地址给我的另一个用意。
她不仅仅是想让我知道真相。
她是在向我求救。
她自己被困住了,她希望我,这个她曾经最信任的人,能够帮帮她的弟弟。
这个她用一生幸福换回来的弟弟。
我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来之前,我想的是质问,是讨个说法。
现在,我想的,是怎么把他们姐弟俩,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
“你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我安慰林强,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我问了他很多关于病情和治疗的细节。
他说,医生建议做康复理疗,最好是能配合针灸,但那个费用太高了,王建才不愿意再出钱。
我心里有了个底。
我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陪林强说了会儿话。
到了傍晚,邻居大untie过来送饭,看到我,愣了一下。
林强解释说我是他姐的朋友。
大untie人不错,只是有点爱唠叨,临走前还嘱咐我,让林强按时吃药。
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外面找个招待所住。
林强非要留我,说床上能挤挤。
我拒绝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把我带来的三百二十七块六毛钱,掏出三百块,塞到了林强的枕头底下。
“这钱你拿着,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剩下的事,交给我。”
林强说什么都不要。
“卫国哥,这不行!这是你的退伍费,是你拿命换来的!我不能要!”他急得脸都红了。
“拿着!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我把他的手按了回去,语气不容置疑。
“你姐当年没嫌我穷,看得起我李卫国。现在她有难,她弟弟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这钱,就当我借给你们的,以后有钱了再还。”
我没给他再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走出那栋破败的筒子楼,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五光十色,照得我有些恍惚。
我没去找招待所。
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冷风吹着,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我脑子里反复盘算着那三百块钱。
不,是二十七块六毛钱。
这点钱,在偌大的省城,能做什么?
连住店都不够。
但我不能退缩。
我李卫國,在战场上没当过孬种,在生活里,也绝不能当!
第二天一早,我用身上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南州市的地图,两个馒头。
我一边啃着冰冷的馒头,一边在地图上寻找。
我在找医院。
尤其是中医院。
林强说,医生建议针灸。
我想去打听打registrations。
我跑了三家医院,得到的答复都差不多。
康复理疗加针灸,一个疗程下来,少说也要几百上千块。
而且,不能保证一定能站起来。
我心里的那点希望之火,被现实的冷水浇得只剩下一点火星。
但我没放弃。
我突然想起,我在部队的时候,有个老班长,他就是南州人。
退伍前,他跟我说,要是在南州遇到什么难事,就去一个叫“英雄山”的地方找他。
他说他在那里开了个小修理铺。
当时我只当是客套话,没放在心上。
现在,这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我按照记忆中的地址,一路打听,终于在城南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英雄山。
那其实不是山,是一个烈士陵园。
陵园门口,有一排低矮的平房。
其中一间,门口挂着个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老兵修理铺”。
我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身油污的中年男人,正埋头修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班长!”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突然一拍大腿。
“我操!你小子是……李卫国?”
是老班长,张大山!
他扔下手里的活儿,给了我一个熊抱,力气大得差点把我骨头勒断。
“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退伍了?”他高兴地捶了我一拳。
他乡遇故知,我眼圈一热。
我把我的情况,简单地跟老班长说了。
当然,关于林娟和王建才的部分,我隐去了。
我只说,我一个朋友的弟弟摔伤了腿,我想在南州找个活儿干,挣钱给他治病。
老班长听完,沉默了。
他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卫国,你是个仗义的兵。班长没看错你。”
他吐出一口烟圈。
“但是,这年头,光仗义没用。在南州想挣大钱,难。”
“不过……”他话锋一转,“挣个辛苦钱,养活自己,再攒点钱,还是有路子的。”
“什么路子?”我急切地问。
“跟我干。”他说,“我这修理铺,缺个人手。你脑子活,手也巧,学这个快。”
“可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我当年不也是从拧螺丝开始的?”
“还有,”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看到没?南州现在到处都在盖房子,缺力工。一天能挣十五块。就是累,你这身板,干得了。”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班长,谢谢你。”
“谢个屁!咱们是一个坑里爬出来的兄弟!”
就这样,我在南州暂时安顿了下来。
白天,我去工地上当小工,搬砖、扛水泥,什么累活儿都干。
晚上,我回到修理铺,跟着老班长学修自行车、修收音机。
我把铺子后面那间小小的储藏室收拾出来,搭了个木板床,那就是我的住处。
每天累得像条狗,倒头就睡。
但我的心是定的。
因为我知道,我每流一滴汗,林强就多一分站起来的希望。
我省吃俭ax,一天只花一块钱伙食费。
馒头,咸菜,偶尔奢侈一下,买碗素面。
第一个月,我拿到了四百五十块工资。
我留下五十块生活费,剩下的四百块,第一时间给林强送了过去。
我敲开302的门。
林强看到我,愣住了。
我黑了,瘦了,但眼睛里有光。
“卫国哥,你……”
我把钱塞到他手里。
“拿着,这是第一个月的。以后每个月都有。”
林强捏着那沓还带着我体温的钞票,手抖得厉害。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没多待,工地上还等着我。
我转身要走,他突然叫住我。
“卫国哥!我姐……我姐她下周要来看我。”
我的脚步顿住了。
林娟。
这个我刻意不去想的名字,又一次被提起。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说不想见她,是假的。
但我又怕见她。
我怕看到她憔悴的样子,怕看到她胳膊上新的淤青。
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卫国哥,你见见她吧。她真的很想你。”林强说。
我沉默了很久。
“再说吧。”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栋楼。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干活总是走神。
脑子里一会儿是林娟哭泣的脸,一会儿是王建才嚣张的嘴脸。
老班长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小子,有心事?”他问。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老班长听完,把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妈的!这姓王的,算个什么东西!趁人之危,老子最瞧不起这种人!”
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卫国,你想怎么办?你要是想抢回那姑娘,班长支持你!咱们叫上几个老战友,去把那姓王的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我摇了摇头。
“班长,打一顿解气,但解决不了问题。”
“林娟已经嫁给他了,还有了孩子。我再掺和进去,只会让她更难做。”
“而且,林强的腿,还需要他拿钱。”
老班长一屁股坐下,泄了气。
“妈的,真是憋屈!”
“是憋屈。”我说,“但我不能光憋屈着。我要让林强站起来。只要他能站起来,能自己养活自己,林娟就不用再受王建才的钳制。”
老班长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小子,你长大了。”
“那你打算怎么见她?”
“我不知道。”我苦笑,“也许,不见是最好的。”
到了林娟要来的那天,我心里乱糟糟的。
我请了半天假,在修理铺里坐立不安。
我想去,又不敢去。
理智告诉我,应该避开。
情感却驱使我,想去看她一眼。
哪怕就一眼。
下午,我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到了工人路117号楼下。
我没上楼。
我就站在楼下那棵老槐树后面,远远地看着302室的窗户。
等了大概半个钟头。
我看到了她。
她从楼道里走出来,身边跟着王建才。
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连衣裙,脸上化了妆,但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和疲憊。
王建才摟着她的腰,一脸不耐烦。
“磨磨唧唧的,看个廢人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怕村里人说闲话,我才懒得来!”他大声嚷嚷着。
林娟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们走到路边,上了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那个年代,桑塔纳,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车子发动,从我面前开了过去。
车窗摇了下来。
我看到了林娟的侧脸。
她正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就在车子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
她的目光,似乎扫到了我藏身的地方。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看到了我。
我敢肯定。
她的嘴唇微张,似乎想喊什么。
但她旁边的王建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哗啦”一声,把车窗摇了上去。
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她看到我了。
她看到我在帮她的弟弟。
这就够了。
从那天起,我干活更卖力了。
我不仅在工地上干,晚上还跟着老班长到处去收废品。
废铜烂铁,旧报纸,啤酒瓶,什么都要。
虽然挣得不多,但积少成多。
每个月,我都能给林强送去五六百块钱。
我用这笔钱,请了市中医院一个很有名的老中医,每周来给林强针灸一次。
我还买了很多关于康复理疗的书,一有空就研究,然后帮林强按摩,活动关节。
林强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他脸上有肉了,眼神里也有了光。
最让我高兴的是,有一次我给他按摩脚底的时候,他的脚趾,轻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下,但我看到了。
“动了!林强,你的脚趾动了!”我激动得大喊。
林强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敢相信。
我们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更明显。
我们俩,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希望!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这件事,给了我们巨大的动力。
我更加拼命地干活,林强也更加积极地配合治疗。
我们都憋着一股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半年。
南州进入了冬天。
这天晚上,我刚从工地回来,老班长递给我一封信。
“你的。”他说。
我愣了一下。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又熟悉。
是林娟写来的。
我的手有些抖,拆开了信。
信纸很短,只有几行字。
“卫国,谢谢你。我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王建才最近在外面赌钱,输了很多。他心情不好,你……你小心点他。”
“别再给我弟送钱了,也别再见他了。你快走吧,离开南州,越远越好。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保重。林娟。”
看完信,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王建才,他果然是个混账。
他不仅家暴,还赌博。
林娟让我走,是怕他报复我。
我把信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炉里。
走?
我怎么可能走?
林强的腿刚好有起色,我走了,谁管他?
林娟还在火坑里,我走了,谁能帮她?
我李卫国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还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兵?
老班长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把信的内容告诉了他。
老班長一拍桌子。
“他妈的,这王八蛋还敢威胁我们!当我张大山是吃素的?”
“卫国,你别怕。他要是敢来,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我知道老班长是为我好。
但这不是打架能解决的问题。
王建才这种人,有钱,有勢,黑白两道可能都有点关系。
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便宜。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我想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没去工地。
我去找了那个给林强针灸的老中医。
我把林强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问他,有没有可能,让林强彻底站起来。
老中医沉吟了很久。
“希望是有的。但这孩子伤得太重,耽误的时间也太长。需要做一个大手术,把压迫神经的骨刺取出来。然后,再配合最好的药和长期的理疗。”
“这个手术,只有省人民医院的赵主任能做。而且,费用……非常高昂。”
“大概要多少?”我问。
“手术费,加上后期费用,没有两万块,下不来。”
两万块。
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辛辛苦苦干半年,不吃不喝,也才攒下三千多块。
但我没有绝望。
我看到了方向。
只要有方向,就不怕路远。
我谢过老中医,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我回到修理铺,郑重地跟老班长说:“班长,我想借钱。”
老班长愣了一下。
“借多少?”
“两万。”
老班長倒吸一口凉气。
“小子,你疯了?我去哪儿给你弄两万块?”
“班长,你听我说完。”
我把我筹钱给林强做手术,让他彻底站起来,然后让林娟和王建才离婚的计划,全盘托出。
“只要林强能自理,林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到时候,王建才家暴、赌博的证据我们一拿出来,去法院起诉离婚,她就能解脱了。”
“这两万块,我不会白借。我给你打欠条。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十年,二十年,我一定还清!”
我看着老班长,眼神坚定。
老班长看着我,沉默了。
他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好几圈,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最后,他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桌子上。
“妈的!干了!”
“我这几年攒了五千块,都给你!”
“我再去联系几个老战友,大家凑一凑,看看能凑多少!”
“卫国,你小子有种!这事,班长陪你一起扛!”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班长真的开始四处奔波,联系他在南州的战友。
大家都是普通人,修理工,司机,小商贩。
但一听说这事,都义愤填膺,纷纷解囊。
你一百,我两百。
一个开货车的战友,甚至把准备买新轮胎的钱都拿了出来。
他说:“轮胎可以再买,但咱当兵的这份情义,不能丢!”
一个星期后,我们凑到了一万三千块。
离两万,还差七千。
这七千块,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心头。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刚从林强那里回来,走到修理铺附近一个黑暗的小巷子里。
突然,旁边窜出三四个男人。
他们手里拿着棍子,二话不说,就朝我头上砸来。
我心里一惊,知道是王建才的人。
我当兵练的格斗术不是白练的。
我侧身躲过一棍,一个扫堂腿放倒一个。
然后顺势抢过他手里的棍子,和剩下的人打在一起。
但他们人多,巷子又窄,我施展不开。
我后背挨了一棍,疼得我一个踉蹌。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传来。
“住手!”
是老班长!
他拎着一把大号的管钳,带着几个战友冲了过来。
那几个混混一看情况不妙,扔下棍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卫国,你没事吧?”老班長扶住我。
“没事,班长,皮外伤。”我咬着牙说。
回到铺子里,老班長给我处理伤口,气得破口大骂。
“这个王建才,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也窝着一肚子火。
看来,林娟的信没有错。
王建才真的开始狗急跳墙了。
他这是在警告我。
如果我再不收手,下次可能就不是一顿打了。
“班长,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我说,“我怕夜长梦多,林娟会出事。”
“可钱还差七千啊!”老班長愁眉不展。
我沉默了。
突然,我想起了一样东西。
我那张二等功的奖状。
我回部队的时候,指导员跟我说,凭这张奖状,地方政府会有一笔奖金。
当时我没当回事。
现在,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我揣着奖状,去了市民政局。
说明来意后,一个工作人员接待了我。
他看了我的奖状和档案,又打了个电话核实。
最后,他告诉我,根据政策,我可以拿到一笔五千块钱的奖励。
五千!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虽然还差两千,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我拿着那五千块钱,感觉比我扛一百袋水泥还沉。
回到铺子,我把钱拍在桌子上。
老班长和战友们都惊呆了。
“还差两 a千,我们再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修理铺门口。
是林强。
他坐着轮椅,自己摇过来的。
他身后,还跟着那个照顾他的邻居大untie。
“卫国哥!”他看到我,一脸焦急。
“你怎么来了?”我迎上去。
“我姐……我姐出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是林娟托大untie偷偷带给他的。
信上说,王建才赌博欠了高利贷,现在债主天天上门逼债。
王建ac气急败坏,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林娟身上,把她打得卧床不起。
他还扬言,要把林娟卖到外地去抵债。
信的最后,林娟写道:“弟,别管我了,你快跟着卫国哥走吧。姐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看完信,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
那个!
“卫国哥,你救救我姐吧!求求你了!”林强哭着抓住我的手。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桌上那一万八千块钱。
还差两千。
时间不等人了。
我咬了咬牙。
“班长,把你那辆八成新的嘉陵摩托车卖给我。”我说。
老班长愣住了。
那辆摩托车,是他攒了两年钱才买的宝贝,平时谁都不让碰。
“你小子要干嘛?”
“我去跟王建才谈判。”我说,“我有钱,我有两万块。我要把林强从他手里‘买’回来,彻底断了他要挟林娟的念头。”
“那辆车,新的要三千多,我卖给你,至少也要两千五。”老班长说。
“两千。”我说,“班长,就当再借我五百。我李卫国,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老班长看着我,眼睛红了。
他走过去,踢了一脚那辆崭新的摩托车。
“妈的!给你了!”
“钱不用还了!你要是不能把你朋友的姐姐囫囵个儿带回来,老子瞧不起你!”
就这样,我凑够了两万块钱。
我把钱用报纸包好,捆在摩托车后座上。
我让老班長他们照顧好林強。
然后,我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杀向了李家庄。
我到王家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王建才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
是来讨债的。
我把摩托车停在远处,拎着钱,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王建才正在院子里,跟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拉扯。
“宽限几天!再宽限几天!我一定还!”他点头哈腰,哪还有当初的嚣张气焰。
“还个屁!今天拿不出钱,老子就把你老婆拉走!”光头恶狠狠地说。
我走了过去。
“她的债,我来还。”
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王建才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眼神变得怨毒。
“李卫国?你来干什么?”
我没理他,我看着那个光頭。
“他欠你们多少?”
光头上下打量我。
“连本带利,三万。”
我心里一沉。
我只有两万。
“我这里有两万。”我把钱包放在桌子上,“剩下的,我来还。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是当兵的,说话算话。”
我把我的退伍证拍在桌子上。
光头看了一眼我的退伍证,又看了看我坚定的眼神,犹豫了。
“你凭什么替他还?”
“就凭他打了我未来的老婆。”我一字一句地说。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王建才的臉,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卫国!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林娟是我老婆!”他跳了起来。
“马上就不是了。”我冷冷地看着他,“王建才,我们做个交易。”
“这两万块钱,给你还债。”
“你,跟林娟离婚。从此以后,你们俩,还有林强,跟我们李家,再无瓜葛。”
“你放屁!”王建ac气急败坏,“林娟是我花钱买来的!我凭什么给你?”
“就凭你打她,赌博,还想卖了她。”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些事,要是捅到派出所去,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王建才的 khí焰,矮了半截。
“而且,”我继续说,“你以为这两万块是白给你的?这是你欠林娟姐弟俩的。你当初答应给林强治病,结果呢?你把他扔在筒子楼里自生自灭。你答应给林娟好日子,结果呢?你把她当出气筒。”
“这两万块,是买断你跟他们姐弟俩所有关系的钱。拿了钱,写离婚协议,你滚你的阳关道,他们过他们的独木桥。”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王建才的心上。
他看着桌上的两万块钱,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又看了看门口虎视眈眈的债主。
他动摇了。
“光离婚不行。”他咬着牙说,“那孩子……”
“孩子是你的种,你当然要负责。每个月给抚养费,直到他十八岁。”我早就想好了。
王建才还在犹豫。
那个光头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磨叽什么!有两万块总比没有强!剩下的老子就认了,算你小子有种!”
他指了指我。
“赶紧写字据,拿钱走人!”
在众人的催促下,王建caizhong于妥协了。
他找来纸笔,在我的口述下,写了离婚协议和保证书。
我让他签了字,按了手印。
然后把两万块钱推了过去。
光头拿了钱,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王建才,还有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我走进屋里。
林娟躺在床上,脸上、胳膊上都是伤。
她看到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卫国……”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走过去,按住她。
“别动。”
我把离婚协议递给她。
“签了字,我们回家。”
她看着那张纸,泪如雨下, shaking her head。
“不……卫国,我不能拖累你……”
“林娟!”我第一次严厉地喊她的名字,“你听着!我李卫国这辈子,就要你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不管你嫁过人,生过孩子。我只知道,你是我李卫国认准的女人!”
“你弟弟的腿,我会治好他。你的孩子,我也会当成亲生的养。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的话,像一顆炸彈,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开。
林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屋外看热闹的村民,也发出一阵惊叹。
王建才冲了进来。
“李卫国,你别太过分!孩子是我的!”
“是你的,但你没资格养他!”我转身面对他,“一个连自己老婆都打的男人,一个输光家产的赌徒,你不配当爹!”
我扶起林娟,让她在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然后,我脱下我的军大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拦腰抱起。
她很轻,像一片羽毛。
我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这个让她受尽屈辱的屋子。
王建才想上来拦我。
我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我在战场上,看过死人的眼神。
他吓得后退了一步,没敢再动。
我抱着林娟,在全村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回了李家庄。
我娘看到我抱着林娟回来,惊得说不出话。
我把林娟放在炕上,然后给我娘跪下了。
“娘,儿子不孝。我要娶林娟,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娘说了。
我娘听完,沉默了很久,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最后,她走到炕边,拉起林娟的手。
“好孩子,你受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知道,我娘同意了。
第二天,我带着林娟,去镇上办了离婚手续,又去医院验了伤。
拿着王建才的保证书和医院的验伤报告,我们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同志了解情况后,对王建caide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并记录在案。
一切尘埃落定。
我用剩下的钱,加上老班长他们又凑的一点,把林强接到了省人民医院,请赵主任给他做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
之后,就是漫长的康复期。
我把修理铺的工作辞了,专心在医院照顾林强。
林娟的身体也慢慢养好了,她就在医院附近找了个给餐馆洗碗的活儿,我们一起攒钱。
老班长和战友们,还时常来看我们,送吃的送喝的。
半年后,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林强,终于扔掉了双拐。
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步。
那天,我们三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像个孩子。
又过了一年。
林强的腿基本恢复了。
我在老班长的帮助下,盘下了他隔壁的一个小门面,自己开了一家电器修理店。
林娟辞了洗碗的工作,在店里帮我。
我们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很踏实,很安稳。
我们领了结婚证。
没有办酒席,只是请老班长和几个战arrived吃了一顿饭。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
我拉着林娟的手,告诉她:“媳妇儿,以后,有我李卫国在,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她红着眼圈,笑着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那个秋天,再也回不来了。
但我们迎来了无数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春天。
来源:暮长念更柔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