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收到法院传票的那天下午,深圳的天气闷得像口蒸锅,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
我叫林静,三十六岁,未婚。
在收到法院传票的那天下午,深圳的天气闷得像口蒸锅,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
我刚从家教的学生家里出来,一身的汗,只想赶紧回家冲个凉,瘫在沙发上。
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却比我拎着的一袋子菜还重。
“原告:林涛。”
“被告:林静。”
事由:房屋所有权纠纷。
我盯着那几个字,反反复复地看,好像多看几遍,那上面的字就会自己变掉一样。
林涛,我弟弟。
我亲手拉扯大的弟弟。
为了他结婚的房子,把我告上了法庭。
荒谬。
像一个用尽全力讲出来的冷笑话,只有我自己笑不出来。
我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抖得几乎按不对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姐。”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有点疏离。
那声“姐”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扎在我心尖上。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张传票捏得咯吱作响。
“林涛,你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又冷静。
“静姐,你别怪林涛,我们也是没办法。结婚总得有个自己的家吧?这房子本来就是给你弟弟准备的,现在我们只是想把名字改过来,也是为了以后我们的小家庭着想。”
李萌,林涛谈了半年的女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颠倒黑白的话,林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姐,你听李萌说,就是这个意思。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的,你总不能占着一辈子吧?”
“你的?”
我气得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哭腔。
“林涛,你再说一遍,这房子是谁的?”
“你别激动,我们不是要赶你走。律师说了,这是家庭共同财产,当年买房你出了一部分,我也应该有份。我们只是走了个法律程序,把事情理清楚。”
“家庭共同财产?”
我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我十六岁辍学打工,一个月赚八百块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一天打三份工,累得在公交车上都能睡死过去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为了凑首付,把妈留给我唯一一个金镯子都卖了的时候,你在哪儿儿?”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我却一点也不在乎。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姐,你老提这些有意思吗?”
“没意思?”
我喃喃自语,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是啊,对你来说,当然没意思。”
我挂了电话。
再多说一个字,我怕我会当场崩溃在马路边上。
回到家,那套我用十年青春换来的两居室,此刻看起来陌生又冰冷。
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我跟林涛的合影。
照片里,他刚上大学,穿着我给他买的名牌运动服,笑得一脸灿烂,搂着我的肩膀,亲密无间。
那时候,他说:“姐,等我毕业赚钱了,我养你,给你买大别墅!”
我当时摸着他的头,笑得眼睛都湿了。
我觉得我这辈子,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可现在,这张照片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我走过去,把相框摘下来,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咣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决绝。
就像我那颗被摔得粉碎的心。
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记忆像失控的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往回倒。
那年我十六岁,爸妈的厂子倒闭,双双下岗。爸爸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家里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
我是长女,下面还有个小我八岁的弟弟林涛。
老师来家里劝过好几次,说我成绩这么好,不读大学太可惜了。
我妈坐在床边,一边给我爸喂药,一边抹眼泪,嘴里念叨着:“都怪我们没用,耽误了静静……”
林涛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拽着我的衣角问:“姐,你是不是不陪我玩了?”
我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心里酸得发苦。
我摸摸他的头,说:“姐去赚钱,给涛涛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那天晚上,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藏在了箱底,第二天就跟着同乡去了深圳。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绿皮火车晃了三十多个小时,我连坐票都舍不得买,就揣着几十块钱,在车厢连接处站了一路。
到了深圳,这个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城市,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找不到工作。
我没学历,没技术,年纪又小。
最后,还是一个老乡介绍,进了一家电子厂的流水线。
一个月八百块,管吃管住。
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手都在抖。
我留下五十块钱做生活费,剩下的七百五十块,一分不差地寄回了家。
我告诉妈,我在深圳过得很好,吃得好,住得好,让他们别担心。
其实,我住的是十几个人一间的宿舍,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汗味和脚臭味。
吃的,是食堂里永远不变的白菜豆腐。
我第一次想家,是在一个下雨的夜里。
宿舍的窗户漏风,我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冷。
我想起了家里那张虽然破旧但很温暖的床,想起了我妈做的热汤面。
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给家里打电话。
林涛接的。
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喊:“姐!我考试考了第一名!老师表扬我了!”
我听着他清脆的声音,所有的委屈和辛苦,瞬间烟消云散。
我说:“涛涛真棒!等姐姐发了工资,给你买你最想要的那个遥控赛车!”
为了那个遥控赛车,我开始加班。
别人不愿意上的夜班,我上。
别人嫌累的活,我抢着干。
一个月下来,我多赚了两百块。
我用那两百块,给林涛买了当时最新款的遥d控赛车,给他买了新书包,给爸妈买了些营养品。
我自己,连一瓶一块钱的汽水都舍不得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林涛长大了,上了初中,高中。
他的学费,生活费,补习费,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从电子厂辞职,因为流水线的工资已经跟不上他的开销。
我开始打零工。
白天在餐厅端盘子,晚上去夜市摆地摊,周末去做家教。
我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忙得像个陀螺。
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浑身滚烫。
我舍不得去医院,就自己买了点退烧药,躺在出租屋里硬扛。
迷迷糊糊中,我接到了林涛的电话。
他问我:“姐,我们班同学都换了新手机,我也想要一个,你下个月能给我买吗?”
我当时烧得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却还是挣扎着说:“好,姐给你买。”
挂了电话,我看着天花板,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可是一想到林涛,想到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我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不能像我一样,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他必须有出息,必须考上大学,走出我们那个穷困的小县城。
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林涛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给我打电话,激动得语无伦次。
“姐!我考上了!我考上名牌大学了!”
我在电话这头,哭得比他还厉害。
我觉得,我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没有白吃。
我爸妈也高兴,在老家摆了好几桌酒席,逢人就夸我这个姐姐当得好。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都给他交了学费,又给他买了笔记本电脑,买了新衣服。
我把他送到学校,看着他走进那个漂亮的校园,我站在校门口,看了很久很久。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送孩子上战场的母亲,骄傲,又不舍。
大学四年,我比以前更拼命。
因为大城市的消费高,林涛的开销也大。
他会跟我说,同学都出去旅游,他也想去。
他会跟我说,社团活动要交钱,他想参加。
他会跟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想买礼物送给她。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只要他开口,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
我对自己吝啬到了极点,一件T恤可以穿好几年。
但是给他花钱,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觉得,男孩子在外面,不能穷酸,不能被人看不起。
我亏欠他的,我要加倍补偿给他。
毕业后,林涛留在了深圳。
他说,他要在这里打拼,要出人头地,要接我过去一起住。
我当时真的信了。
我开始盘算着,要在深圳买一套房子。
我想,我们姐弟俩,总得在这个城市有个自己的家。
那几年,深圳的房价开始疯涨。
我看着那令人咋舌的数字,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但我没有放弃。
我找了一份薪水更高的销售工作,每天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我把所有的钱都存起来,一分钱都不敢乱花。
我像一只蚂蚁,一点一点地啃着那块巨大的面包。
终于,在五年前,我凑够了首付。
那是一套七十平米的两居室,虽然不大,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签合同那天,我叫上了林涛。
房产中介问,房子写谁的名字。
我毫不犹豫地说:“写我的。”
林涛当时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涛涛,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等你结婚了,姐就把这房子给你当婚房。”
他当时笑得很开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懂我的。
我以为,我们姐弟俩的感情,比这钢筋水泥的房子,要牢固得多。
我太天真了。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我被拉回到冰冷的现实。
我看着那张传票,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
我的弟弟,我用血汗浇灌长大的弟弟,现在要用法律的武器,来跟我争夺我唯一的安身之所。
为什么?
就因为他要结婚了,就因为他那个叫李萌的女朋友?
我拿起手机,翻出了我妈的电话。
我需要一个解释。
或者说,我需要一丝慰藉。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静静啊,怎么了?”
“妈,林涛把我告了,你知道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妈?你在听吗?”
“唉……”
我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静静,妈知道你委屈。可是……涛涛他也不容易。他要结婚了,女方家里要求必须有房子,不然就不结。”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所以呢?所以就来抢我的房子?”
“什么叫抢啊,话说得这么难听。那房子,当初买的时候,不就是为了给涛涛准备的吗?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要那么大房子干什么?”
“我嫁人?”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为了谁,才耽误到今天这个年纪还没嫁人?我为了谁,连一场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妈,你说话要凭良心!”
“我怎么不凭良心了?”
我妈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是姐姐,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吗?家里当时那个情况,你不出去打工谁出去?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就开始算计了?”
“我算计?”
我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妈,那房子首付是我一分一分攒出来的,月供是我一个月一个月还的,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这叫算计吗?”
“写你的名字怎么了?写你的名字就真是你的了?你别忘了,涛涛是你弟弟,是咱们家的根!你不为他着想,为谁着想?”
“根……”
我咀嚼着这个字,满嘴的苦涩。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绿叶。
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他那朵“根”上的花。
“妈,我不想跟你吵。”
我的声音已经嘶哑。
“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件事,你和爸,是不是从头到M尾都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我妈支支吾吾的声音。
“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涛涛好。李萌那姑娘,家里条件不错,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涛涛都快三十了,再不结婚,别人要笑话的。”
“好,我明白了。”
我挂了电话。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原来,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林静,不过是他们家养的一头会赚钱的牛。
年轻的时候,出卖劳力,供他们吃喝,供弟弟读书。
现在,老了,没用了,就该把身上最后一点肉也割下来,喂饱他们家的“根”。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趴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哭我那死去的青春,哭我那喂了狗的真心。
哭我这荒唐可笑的前半生。
哭够了,我擦干眼泪,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个碎了的相框。
我把里面那张笑得刺眼的照片抽出来,撕了个粉碎。
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
我要找证据。
我要打这场官司。
我不是为了那套房子。
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那被践踏了二十年的尊严。
我找到了那个藏在箱底的,已经泛黄的笔记本。
那是我刚到深圳时,买的第一个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我每一笔收入,和每一笔支出。
“2002年8月5日,工资800元。寄回家750元,余50元。”
“2002年9月10日,加班费120元。给涛涛买遥控赛车98元。”
“2005年3月2日,餐厅兼职600元。给涛涛交补习费500元。”
“2009年7月18日,卖掉金镯子800元。给涛涛买手机799元。”
……
一笔一笔,一条一条。
记录着我的血,我的汗,我的青春。
我还找到了那些年寄钱回家的汇款单,虽然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的日期和金额。
我还找到了当年买房的合同,银行的转账记录,每个月的还贷凭证。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
这套房子,从首付到月供,每一分钱,都是我出的。
跟林涛,跟那个所谓的“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我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一个文件袋里。
这是我的武器。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找了一个律师。
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推了推眼镜,说:“林小姐,从法律上来说,这套房子登记在你名下,首付和月供也都是你支付的,你有完整的证据链。这场官司,你的赢面很大。”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但是,”律师话锋一转,“亲人之间的官司,最难打的不是法律,是人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法庭上,对方可能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甚至会歪曲事实。”
“我知道。”
我平静地说。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开庭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法院高大的窗户,照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看到了林涛,他坐在原告席上,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的旁边,坐着李萌。
她化着精致的妆,一脸的志在必得。
他们看到我,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就把头转向了别处。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我挺直了背,走到了被告席。
法官敲响了法槌,庭审开始。
林涛的律师先发言。
他滔滔不绝,把林涛塑造成一个懂事孝顺、为了家庭和谐而委曲求全的好弟弟。
他说,这套房子虽然登记在我名下,但实际上是“家庭共同财产”,是父母和我共同出资,为林涛准备的婚房。
他说,我只是“代持”,现在林涛要结婚了,理应把房子“归还”给他。
他还说,我之所以不肯“归还”,是因为我嫉妒弟弟找到了幸福,心理扭曲,想霸占本该属于弟弟的财产。
“霸占?”
“心理扭扭曲?”
我听着这些词,气得浑身发抖。
我看向林涛,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到我妈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她也在抹眼泪。
是在为我委屈吗?
不,她是在为她那个即将“受委屈”的儿子,提前酝酿情绪。
轮到我的律师发言。
他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把证据一份一份地呈了上去。
我的工资单,我的兼职记录,我的汇款单,我的银行流水,那个记了十几年的账本……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对方律师的脸上。
他拿出了那个泛黄的笔记本。
“法官大人,这是我的当事人,林静女士,从十六岁开始记录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二十年来的每一笔收入,和为她弟弟林涛支付的每一笔开销。”
律师翻开账本,念了其中几条。
“……给涛涛买新书包,35元。”
“……给涛涛交学费,2800元。”
“……给涛涛买电脑,5500元。”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响。
我看到林涛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地颤抖。
我看到李萌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看到我妈,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那个账本。
“法官大人,”我的律师合上账本,“这本账本,以及我们提供的所有证据,足以证明,这套房子的所有资金来源,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当事人,林静女士。这与所谓的‘家庭共同财产’,毫无关系。”
“至于原告方所说的‘代持’,更是无稽之谈。请问原告,你们有任何书面或口头的‘代持协议’吗?在购房时,你们有支付过一分钱吗?”
林涛的律师哑口无言。
法官看向林涛,语气严肃。
“原告,现在请你回答,被告律师所说的是否属实?这套房子的首付款和月供,你是否支付过?”
林g涛沉默了。
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萌在桌子底下,悄悄地踢了他一脚。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恳求。
他在求我,放他一马。
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放过一个把我伤得体无完肤的人?
就因为他是我弟弟?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我没有支付过。但是……但是那是我姐自愿的!她说那房子就是买给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冰冷。
“林涛,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房子是买给你的?”
他不敢看我。
“你……你当初带我去看房的时候,就说了,以后这是我们的家……你还说,等我结婚了……”
“我说的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姐弟俩的家!我说的是,等你结婚了,我可以把这房子‘借’给你当婚房!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房子‘给’你?”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了多年的委屈和愤怒。
“我十六岁出去打工,我吃糠咽菜,我一天打三份工,我累到胃出血!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供你在大城市立足!我把我最好的二十年都给了你!你现在,为了一个认识了半年的女人,为了这套房子,你把我告上法庭,你污蔑我,你诋毁我!林涛,你的良心呢?”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只有我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林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旁边的李萌,脸色铁青,狠狠地瞪着我。
我妈在旁听席上,已经哭成了泪人。
这一次,我不知道她是在为谁而哭。
法官敲了敲法槌。
“被告,请控制你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重新坐好。
法官又问了林涛几个问题。
他的回答,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
到最后,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只是反复地说:“反正那房子就应该是我的!我姐一个女人,要房子有什么用!”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情。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真的是我那个曾经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姐姐”的弟弟吗?
真的是我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养我一辈子的弟弟吗?
人心,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休庭的时候,我妈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静静,你别告了,好不好?算妈求你了!你们是亲姐弟啊,闹上法庭,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我冷冷地甩开她的手。
“现在知道是亲姐弟了?他把我告上法庭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你们伙同他一起来抢我房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我们……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好欺负,觉得我为这个家付出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我的一切都应该是林涛的,对吗?”
我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地哭。
“静静,你非要闹得这么绝吗?你就不能让着点你弟弟吗?”
“让?”
我笑了。
“我让了他二十年了。我把我的人生都让给了他。现在,我不想让了。我要把我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我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理会她在身后的哭喊。
再次开庭,已经是最后宣判。
结果,毫无悬念。
法院驳回了原告林涛的所有诉讼请求。
判决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该房屋为被告林静个人所有。
我赢了。
我拿着那份判决书,走出了法院。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赢了官司,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我只是觉得累,前所未有的累。
林涛和李萌从我身边走过。
李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骂了一句:“算你狠!”
然后就拉着失魂落魄的林涛,快步离开了。
从始至终,林涛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法院门口,站了很久。
我想,我跟他的姐弟情分,到今天,算是彻底断了。
也好。
断了,就不再有念想,不再有牵挂。
我也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回到那个我用尽全力保住的家。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涛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扔了出去。
他的衣服,他的书,他用过的牙刷毛巾。
所有带着他气息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留。
然后,我开始大扫除。
我把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
我像是要擦掉这个房子里,所有不愉快的记忆。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我累得瘫倒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也空荡荡的。
我赢了房子,却输掉了我曾经最珍视的亲情。
这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这不是一套房子的问题。
这是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我换了手机号码,断了和老家所有人的联系。
我不想再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不想再被他们打扰。
我开始学着,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我给自己报了一个瑜伽班,一个烘焙班。
我开始看书,看电影,听音乐会。
我开始旅行,去了很多我以前一直想去但没时间去的地方。
我把那个两居室,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重新装修了一遍。
刷了暖黄色的墙漆,换了舒服的布艺沙发,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这个房子,终于开始有了我自己的味道。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虚弱又苍老的声音。
“是……是静静吗?”
是我爸。
我的心,咯噔一下。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
“静静,你……你能不能回来一趟?你妈她……她病了。”
我妈病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又在耍什么花招。
“什么病?”
“脑溢血,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我爸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沉默了。
虽然我恨他们,但那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做不到,真的对他们不管不顾。
挂了电话,我立刻买了回老家的机票。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我却感到无比的陌生。
我直接去了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我看到了我爸。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满脸的憔悴。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
“静静,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隔着玻璃窗,看向里面。
我妈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了无生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很疼。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就算救回来,也可能会瘫痪……”
我爸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我看到了林涛。
他也来了。
他比半年前,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不敢看我。
他身边,没有李萌。
“她人呢?”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爸叹了口气。
“分了。官司输了之后,她就跟涛涛闹。说涛涛没本事,没出息,连套房子都搞不定。闹了几个月,就分了。”
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这就是他豁出一切,不惜与我反目成仇,也要去讨好的爱情。
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
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尴尬又压抑。
过了很久,林涛才走到我面前,声音沙哑。
“姐。”
我没应声。
“对不起。”
他又说。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掉所有的伤害吗?
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我那二十年的青春吗?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平静地说。
“你应该跟你自己说对不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愣住了,然后,眼圈就红了。
“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了。”
他开始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都是李萌,都是她在我耳边吹风,说那房子就应该是我的,说你一个女人霸占着房子不给我,就是自私……”
“所以你就信了?”
我打断他。
“林涛,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错在信了她。你错在,从骨子里,你就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觉得,姐姐就应该为弟弟付出一切。你觉得,我是女人,所以我的东西,就应该是你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他虚伪的歉意,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自私和凉薄。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没有……”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命是保住了,但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了。
医药费,护理费,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爸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不够。
林涛这几年,工作不稳定,也没存下什么钱。
最后,还是我,把所有的费用都承担了下来。
我爸拿着我给的钱,手都在抖。
“静静,爸对不起你。以前……以前都是爸妈糊涂。”
我看着他苍老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都过去了。”
我说。
我不是原谅了他们。
我只是,不想再计较了。
计较了二十年,我累了。
我妈出院后,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
我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照顾不过来。
林涛提出,他来照顾。
他辞掉了深圳的工作,回到了老家。
他开始学着,给妈喂饭,擦身,按摩,端屎端尿。
一开始,他笨手笨脚,不是把饭喂到鼻子里,就是把水洒一床。
但他没有放弃。
他一点一点地学,一天比一天做得好。
我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家,作为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
偶尔,也会回去看看。
每次回去,都能看到林涛的变化。
他瘦了,黑了,但眼神,却比以前踏实了。
他不再是那个眼高手低,一心只想走捷捷径的年轻人了。
他开始懂得了,什么是责任。
有一次我回去,看到他正蹲在地上,给我妈洗脚。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
我妈“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口水流了一嘴。
他也不嫌脏,拿起毛巾,温柔地给她擦干净。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我。
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腼腆,又有些心酸。
像很多年前,那个跟在我身后,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
我的心,突然就软了。
那天晚上,我们姐弟俩,坐在院子里,聊了很久。
我们聊起了小时候的事。
聊起了我刚去深圳打工的那些年。
聊起了他上大学时的那些趣事。
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提那场官司,那套房子。
仿佛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姐,”他突然说,“等妈身体好点了,我就出去找工作。我不能总靠你。”
我点了点头。
“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有些迷茫。“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慢慢来,不着急。”
我说。
“你还年轻。”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姐,你也不年轻了。
是啊,我快四十了。
我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个家,给了他。
我没有后悔过。
但我会遗憾。
遗憾我没有为自己活过。
临走的时候,林涛把我送到车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金镯子。
款式很旧,但擦得很亮。
是我当年卖掉的那个。
我愣住了。
“你……你怎么……”
“我找回来了。”他说,眼神有些躲闪。“我问了好多家金店,才找到当年收这个镯子的老板。我把它赎回来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拿着那个镯子,感觉它有千斤重。
“姐,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我没有反驳。
我只是摇了摇头,把镯子紧紧地攥在手心。
回到深圳,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心里的那个结,好像慢慢地,被解开了。
我不再恨了。
我开始试着,去理解他们。
理解我爸妈的重男轻女,那是他们那一代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理解林涛的自私和凉薄,那是我二十年来,毫无底线的溺爱,一手造成的。
我也有错。
我错在,我只知道一味地付出,却忘了教他,如何去爱,如何去感恩。
我把他养成了一个巨婴。
现在,他终于开始学着,自己走路了。
虽然摔得很惨,但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而我,也终于可以,卸下背了二十年的包袱,轻装上阵了。
一年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是我瑜伽班的同学,一个温和儒雅的男人,比我大三岁,离异,没有孩子。
我们很聊得来。
他喜欢我的独立和坚强。
我喜欢他的成熟和稳重。
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彩礼,没有嫁妆。
我们只是想,找一个伴,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婚后,我搬出了那套我曾为之拼尽全力的房子。
我们把它租了出去。
每个月的租金,我一半留着自己用,一半寄回老家。
林涛在老家县城,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
虽然工资不高,但很努力。
他用自己攒下的钱,给我妈请了一个专业的护工,大大减轻了自己的负担。
他开始存钱,他说,他想靠自己,买一套房子。
哪怕小一点,旧一点,都无所谓。
他说,他想堂堂正正地,把我爸接过去住。
我爸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但他们的精神,却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爸不再唉声叹气,我妈虽然说不了话,但眼神里,有了笑意。
每次我跟先生一起回去看他们,他们都会拉着我先生的手,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我知道,他们是真心为我感到高兴。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它会让你恨,让你痛,让你绝望。
但它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你心软,让你原谅,让你重新找回温暖。
我不再是那个只为别人而活的林静了。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家庭,我自己的幸福。
但我也没有,完全割舍掉过去。
我依然是林涛的姐姐,是爸妈的女儿。
只是这一次,我学会了,如何去爱他们,才是对的。
爱,不是无底线的给予和牺牲。
爱,是教会你独立,教会你承担,教会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看着窗外,阳光正好。
先生正在厨房里,为我准备午餐。
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涛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女孩笑得很甜。
下面配了一行字:
“姐,我谈恋爱了。这次,我会靠自己。”
我笑了,眼眶有些湿润。
我回复他:
“加油,我的好弟弟。”
来源:风过晨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