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它意味着我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楼,我开了十年的面馆,我女儿苗苗从小画到大的墙壁涂鸦,都要变成一堆瓦砾。
拆迁办的红头文件拿到手那天,天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都在抖。
不是激动。
是茫然。
纸上那个数字,八百万,后面跟着一串零,像一串陌生的密码。
它意味着我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楼,我开了十年的面馆,我女儿苗苗从小画到大的墙壁涂鸦,都要变成一堆瓦砾。
然后,变成钱。
我叫陈岚,今年三十八岁。
十年前,我丈夫李伟留下一张“出去闯荡,衣锦还乡”的字条,消失了。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从一个只会哭的怨妇,变成了一个能单手扛起半袋面粉,跟地痞流氓对骂半小时不带重样的面馆老板娘。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守着女儿,守着我的小面馆,像一棵长在石头缝里的草,不好看,但活着。
现在,老天爷忽然掀了我的石头缝,扔给我一片据说能长出黄金的土。
我拿着那张纸,穿过熟悉的、散发着各种饭菜和潮湿混合气味的老巷子,脑子里嗡嗡作响。
邻居张大妈探出头来,一脸羡慕嫉妒恨。
“陈岚,发财了啊!八百万!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吃喝不愁?
我这十年,哪天愁过吃喝?我愁的是别的。
是夜里水管爆了,我一个女人拿着扳手拧到天亮。
是苗苗发高烧,我背着她跑三条街去医院,累得差点跪在挂号大厅。
是过年过节,别人家张灯结彩,我们娘俩一碗面,两个荷包蛋。
这些,是钱能解决的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
我不知道。
回到家,一楼那个又暗又小的门脸,挂着“陈记面馆”的招牌,油烟熏得发黑。
楼上是我和苗苗的家。
我掏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我,身形有点熟,又有点陌生。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夹克,头发剪得很短,能看到头皮。
他闻声转过身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连呼吸都停了。
李伟。
是他。
十年了,他老了,眼角有了褶子,皮肤是那种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粗糙。
但那双眼睛,那有点薄的嘴唇,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试探,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阿岚。”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浑身的血液,在凝固了三秒之后,瞬间冲上了头顶。
我没说话。
我唯一的动作,是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滚!”
钥匙砸在他额角,噹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小股血,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
他没躲,也没擦,就那么站着,看着我。
“阿岚,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都行。让我进去,我们……我们好好谈谈。”
谈谈?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十年,杳无音信,人间蒸发。现在他回来了,站在我家门口,说要跟我“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转身就要关门。
一只手,死死地扒住了门框。
是他的手。
骨节分明,但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阿岚,你听我说完。”他的力气很大,我竟然推不动。
“我们还有苗苗,不是吗?我是她爸。”
“爸?”我气得发笑,笑声尖利得像刀子,“她爸十年前就死了!埋在外面哪个犄角旮旯里,尸首都烂没了!”
我的声音太大,隔壁王婶家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我不在乎。
我只想让他从我眼前消失。
“阿岚,我知道错了。”他放低了声音,近乎哀求,“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带了东西,你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另一只手,举起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袋子有点旧,边角都磨毛了。
我不想看。
我不想听。
我只想把这十年我受的苦,吃的亏,流的泪,都变成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可我没有。
我只是死死地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看一眼。”他又重复了一遍,把那个文件袋从门缝里递了进来,“这里面,是一份DNA报告。”
DNA报告?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愣住了。
他要干什么?
他凭什么?
趁我发愣的功夫,他用力一挤,整个人都挤了进来。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狭小的、堆满杂物的客厅里,光线昏暗。
空气里是我熟悉的,面粉和碱水的味道。
现在,多了一股陌生的、属于他的味道。
是烟草,汗水,和一种长途跋涉的风尘味。
我们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野兽。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气的。
他没回答我,而是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家。
墙上,还贴着苗苗小学时候得的奖状,已经微微泛黄。
沙发上,扔着苗苗的校服。
一切都和我十年前的记忆重叠,又完全不同。
“家里……还是老样子。”他喃喃自-语。
“是啊,老样子。”我冷笑,“十年了,你以为会变成皇宫吗?托你的福,我和苗苗还活着,没饿死在街头,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被我的话刺得一缩,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阿岚,别这么说。我……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我一步步逼近他,“李伟,你觉得一句‘对不起’,能换回什么?能换回我女儿十年没叫过一声‘爸’吗?能换回我半夜一个人哭湿的枕头吗?能换回我被你爹妈指着鼻子骂‘扫把星’、‘克夫’的日子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他被我问得步步后退,最后脊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我……”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我吼道,“你说你出去闯荡,衣锦还乡!你的‘锦衣’呢?你的‘乡’又在哪儿?你知不知道,你爹妈前几年生病住院,是我,我陈岚,这个被你抛弃的老婆,端屎端尿地伺候!你呢?你在哪儿!”
他终于崩溃了,抱着头蹲了下去,像一头被猎人打伤的野兽。
“我没脸回来……我没挣到钱……我把本钱都赔光了,我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只能在外面打黑工,我不敢联系你们,我怕……我怕他们找到家里来……”
他的哭声,沉闷,压抑。
听起来那么可怜。
可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
鳄鱼的眼泪,谁不会流?
我冷冷地看着他蹲在地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债还清了?”我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差不多了。”
“所以,你就回来了?”我继续问。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我听说……家里要拆迁了。”
呵。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啊,拆迁了。”我说,“八百万。怎么,你打算回来分一杯羹?”
他猛地站起来,急切地摆手,“不,不是!阿岚,你别误会我!我不是为了钱回来的!”
“不是为了钱?”我挑眉,“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我和苗苗?李伟,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信!”他喊道,情绪很激动,“阿-岚,我知道我不配。但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们。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弥补,想重新做人,做苗苗的爸爸,做你的丈夫。”
他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恳切。
如果换做十年前的我,可能会心软,会感动,会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现在,我只会觉得恶心。
“丈夫?”我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李伟,法律上,我们好像还是夫妻。但情分上,你踏出这个家门的那一刻,就断了。”
“至于苗苗的爸爸……”我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脚边的那个牛皮纸袋上,“你不是都准备好DNA报告了吗?怎么,你是想证明她不是你女儿,好跟我撇清关系,专心分钱?”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直直地插进他的心脏。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捡起那个文件袋,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我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
“哥!哥!你真的回来了?”
是李伟的妹妹,我的小姑子,李娟。
紧接着,门被推开,李娟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我那十年没怎么登过门的公公婆婆。
他们看到李伟,先是一愣,然后我婆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捶打着他。
“你这个死孩子!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你爸你妈多想你啊!”
我公公也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一个劲儿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娟则拉着李伟的胳膊,又哭又笑。
一家人,抱头痛哭,上演着一出感天动地的久别重逢。
我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
不,我就是个局外人。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这个场景里一个碍眼的背景板。
哭了半天,我婆婆终于想起我来了。
她擦了擦眼泪,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蔼。
“陈岚啊,这十年,辛苦你了。是我们老李家对不住你。”
我没说话,只是抽回了我的手。
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立刻又堆起笑。
“你看,李伟也回来了。这下好了,一家人总算团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她,忽然很想笑。
“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的一家人,是指你们,还是也包括我?”
我婆婆愣住了,“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当然是我们李家的人,是李伟的媳-妇啊。”
“是吗?”我看向李伟,“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伟身上。
他显得很局促,搓着手,不敢看我。
“阿岚,我……”
“哥,你快跟嫂子说啊!”李娟在一旁使劲推他,“你跟她说你不是回来要钱的,你是真心想跟她和苗苗好好过日子的!”
李伟被他妹妹推得一个踉跄,终于鼓起勇气,看着我。
“阿岚,是的。我们……我们复婚吧。”
复婚?
我这才想起来,三年前,我单方面去法院申请了离婚。因为李伟失踪超过法定时限,法院判决我们离婚了。
所以,他现在是想跟我“复婚”。
“为了什么?”我问,“为了八百万的拆迁款,我们组成一个‘新家庭’?”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哥!”李娟尖叫起来,“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哥是那种人吗?他十年没回家,心里不知道多苦呢!”
“他苦?”我笑了,“他苦,就可以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十年不管不问?他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死人?李娟,你没养过孩子,你不知道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有多难!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李娟被我噎得满脸通红。
“好了,都少说两句!”我公公终于发话了,他是一家之主,向来说一不二。
他走到我面前,脸色很沉。
“陈岚,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李伟做错了事,我们替他给你道歉。”
说着,他竟然真的朝我微微弯了弯腰。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这十年,他可从没给过我好脸色。
“但是,他毕竟是苗苗的亲生父亲,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现在他回来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就看在苗苗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这个家一个机会。”
看在苗苗的份上?
又是这句话。
他们永远都只会拿苗苗来压我。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的那个文件袋。
“爸,你问问你的好儿子,那是什么。”
我公公疑惑地看向李伟。
李伟的脸,瞬间又白了。
“哥,那是什么啊?”李娟好奇地捡了起来,就要拆开。
“别动!”李伟和我同时喊了出来。
李娟吓了一跳,停住了手。
客厅里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我婆婆走过去,一把抢过文件袋,三两下就撕开了。
她抽出里面的几张纸,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什么?”她举着那几张纸,手都在抖,“亲子关系……不支持……这是什么意思?”
我公公也凑过去看,看完之后,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陈岚!”他怒吼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苗苗……苗苗不是李伟的女儿?”
我还没说话,李娟就尖叫了起来。
“什么?苗苗不是我哥的女儿?天哪!陈岚,你……你竟然背着我哥在外面偷人!”
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黑的变成了白的,白的变成了黑的。
我明明是受害者,却在这一刻,被他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怒、或鄙夷的脸,再看看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却用眼神默认了这一切的李伟。
我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他的计划。
他不是回来求我原谅的。
他是回来抢钱的。
而这份所谓的DNA报告,就是他最恶毒的武器。
他要先用这份报告,把我搞臭,让我身败名裂,让我在道德上站不住脚。
然后,他就可以以“受害者”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来分这笔拆迁款。
甚至,他可以利用公婆的压力,利用我对苗苗的爱,逼我就范。
好狠。
真的好狠。
我看着李伟,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人心,怎么可以恶毒到这个地步?
“看我干什么!”我婆婆见我不说话,冲过来就要推我,“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们李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东西!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撞在了桌角上,腰上传来一阵剧痛。
但我没喊疼。
我只是扶着桌子,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然后,我笑了。
我看着他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们,”我说,“是不是觉得,我陈岚是个傻子?”
他们都愣住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随便伪造一份破纸,就能给我定罪了?”
我走到李伟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李伟,你告诉我,你做这份报告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样本?”
他眼神躲闪,“我……我用了你和苗苗的头发……”
“头发?”我笑得更厉害了,“你什么时候拿到我们头发的?托梦给你的吗?”
他噎住了。
“还有,”我转向我公公婆婆,“你们的儿子,失踪十年,一回来,不先跟你们认错,不先关心女儿,而是先去做一份亲子鉴定。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们只看到了这份报告的结果,就没想过这份报告的真假吗?”
我一把从我婆婆手里夺过那几张纸,看也没看,当着他们的面,“撕拉”一声,撕成了两半。
“啊!你干什么!”李娟尖叫。
我没理她,继续撕,把那份报告撕得粉碎,然后扬手一撒。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落在他们惊愕的脸上,落在李伟惨白的脸上。
“我告诉你们。”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第一,苗苗是谁的女儿,我比谁都清楚。她就是他李伟的种,这一点,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
“第二,这份报告是假的。是李伟为了分拆迁款,故意伪造出来,用来诬陷我的。”
“第三,”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李伟,一字一顿地说,“李伟,你不是想谈吗?好,我们谈。但不是在这里谈。我们去派出所谈。”
“你去告我通奸,我去告你伪造文书和诽谤。”
“我们看看,警察到底信谁。”
我说完,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李伟的脸,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那是死灰色。
他怕了。
我知道他怕了。
他这种人,外强中干,最怕见官。
他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人,随便吓唬一下,就会乖乖就范。
他算错了。
这十年,我什么没见过?
工商税务,地痞流氓,哪个不比他难缠?
就在这时,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妈,我回来了。今天好饿啊,晚上吃什么?”
是苗苗。
她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
然后,她看到了满屋子的人,和一地的纸屑。
她愣住了。
“妈,怎么了?”她走到我身边,小声问,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她看到了李伟。
她不认识他。
她只是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又看看我,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是谁?”她问。
李伟看着苗苗,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十年了,他的女儿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眉眼间,有我的影子,但那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分明就是他的翻版。
讽刺吗?
他拿着一份说她不是他女儿的报告,却面对着一张和他如此相像的脸。
“苗苗,”我婆婆最先反应过来,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快叫爸爸。这是你爸爸,你爸爸回来了。”
苗苗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伟,又猛地回头看我,眼睛里全是震惊和求证。
我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李伟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苗苗……我是爸爸。”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讨好。
苗苗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她往我身后缩了缩,轻轻地,但无比清晰地说:
“我没有爸爸。”
李伟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我婆婆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他就是你爸爸!亲生的!”
“我说了,我没有爸爸。”苗苗的声音大了一点,带着一丝倔强,“我只有妈妈。”
说完,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往楼上拽。
“妈,我们上楼,我不想看到他们。”
我被她拉着,走过李伟身边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我看着他那张绝望的脸,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
李伟,你看到了吗?
你失去的,不只是一笔钱,不只是一个妻子。
你失去的,是一个女儿十年最宝贵的成长,和她对“父亲”这个词所有的想象和爱。
这些,是多少个八百万,都换不回来的。
那天晚上,李伟和他的一家人,是怎么离开的,我不知道。
我和苗苗躲在楼上的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她就那么靠在我怀里,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过了很久,她才闷闷地说:“妈,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嗯。”
“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可能……是迷路了吧。”我不想把那些肮脏的事情告诉她。
她沉默了。
又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妈,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她指了指楼下,“我听到你们吵架了。”
我摇摇头,“没有。妈妈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那个DNA报告,是什么?”
她还是听到了。
孩子的心,比我们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我看着她清澈又带着不安的眼睛,决定不再瞒她。
“他说,你不是他的女儿。”
苗苗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我能看到,伤害在她眼里迅速成形。
我抱紧了她,“但是,妈妈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你是妈妈的宝贝,也是他的。只是,他为了钱,不要你了。”
我说得很平静。
我必须平静。
如果我都乱了,我的女儿怎么办?
苗苗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一颗一颗,砸在我的衣服上,滚烫。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哽咽着问。
我答不上来。
是啊,为什么?
虎毒尚不食子。
李伟,你比老虎还要狠毒。
“别哭了,苗苗。”我帮她擦掉眼泪,“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从今天起,他跟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埋进我怀里。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仅要保住这笔钱。
我还要让李伟,为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第二天,我照常开门做生意。
街坊邻居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我知道,李伟和他家人的那场闹剧,肯定已经传遍了整个巷子。
什么“陈岚的男人回来了”,什么“孩子不是亲生的”,什么“为了拆迁款狗咬狗”。
版本一定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听。
我不在乎。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住。
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
中午,店里最忙的时候,李伟又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带着我公公婆婆。
三个人,直接堵在我店门口。
食客们一看这架势,都停下了筷子,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陈岚,你出来!”我婆婆叉着腰,嗓门比昨天还大。
我端着一碗面,从后厨出来,看到他们,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事?”我把面放到客人桌上。
“你少给我装蒜!”我婆婆指着我的鼻子,“昨天你说那报告是假的,好,我们认了!就算是假的!但李伟是你男人,苗苗是他女儿,这总是真的吧!”
“所以呢?”我擦了擦手,冷冷地看着她。
“所以拆迁款,必须有我们李家一份!”她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
“没错!”我公公在一旁帮腔,“这房子,是你和李伟结婚后分的。按理说,就是夫妻共同财产。现在拆迁了,钱理所当然应该一人一半!”
我笑了。
“爸,妈,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和李伟,三年前就离婚了。”
“离婚了又怎么样!”我婆婆不讲理地喊道,“离婚了就不是一家人了?苗苗就不是我们李家的孙女了?你一个人想独吞八百万,门都没有!”
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就是啊,毕竟是孩子他爸。”
“十年没管,现在回来分钱,也太不要脸了。”
“可法律上好像还真有份……”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一片清明。
我知道,他们今天来,就是来闹的。
把我名声搞臭,让我生意做不下去,逼我妥协。
“李伟,”我没理他们,直接看向一直躲在后面的李伟,“这也是你的意思?”
李伟不敢看我,低着头,含糊地说:“阿岚,我们……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我也不要多,给我……给我一百万,我去把剩下的债还了,做点小生意,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们。”
一百万。
他说得真轻巧。
我这十年,起早贪黑,一碗面一碗面地卖,一个钢镚一个钢镚地攒,我见过一百万长什么样吗?
他一开口,就要一百万。
凭什么?
凭他贡献了一颗精子吗?
“没有。”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陈岚!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婆婆又跳了起来。
“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我迎上她的目光,寸步不让,“这钱,是政府赔给我的。赔的是我的房子,我的店,我这十年的辛苦。跟他李伟,跟你们李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影响我做生意,我就报警了。”
我说着,就真的掏出了手机。
我婆婆愣住了,她没想到我这么硬气。
李伟也急了,连忙上来拉住我。
“阿岚,别,别报警。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街道办的王主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都聚在这里干什么?”王主任皱着眉问。
我婆婆一看来了个当官的,立刻戏精上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没天理了啊!儿媳妇不认公婆,不认丈夫,要独吞家产啊!我们老两口没法活了啊!”
王主任被这阵仗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认识我,也认识我公公婆婆。
“行了行了,张大妈,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别在这里影响人家做生意。”
“王主任,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婆婆抱着王主任的腿不放。
王主任没办法,只能把我拉到一边,低声问:“陈岚,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公不是失踪了吗?”
“昨天回来了。”我言简意赅。
“回来就好啊,是好事啊。”王主任说,“你看,是不是在拆迁款上有点分歧?要不,你们坐下来,我给你们调解调解?”
我看着王主任那张和稀泥的脸,心里一阵反感。
“王主任,没什么好调解的。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这钱,跟他没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嘛。”王主任说,“毕竟他是孩子父亲。你看,要不你这边让一步,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一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省得他们天天来闹,你这生意也做不好,对不对?”
又是这种话。
所有人都劝我“让一步”。
凭什么?
凭我好欺负吗?
我看着还在地上撒泼的我婆婆,看着一脸为难的王主任,再看看那个始终扮演着“可怜人”角色的李伟。
我忽然觉得很累。
跟这群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们只认一个“闹”字。
谁豁得出去,谁不要脸,谁就占理。
好。
你们不是要闹吗?
我陪你们。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店中央,拿起一个不锈钢汤勺,狠狠地敲在桌子上。
“哐!”
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连我婆婆的哭嚎都停了。
“都想知道我们家的事,是吧?”我环顾着店里所有看热闹的食客,和门外伸长脖子的邻居。
“好,今天我就让你们看个够!”
我指着李伟,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
“这个人,叫李伟。十年前,扔下我和刚满三岁的女儿,跑了。”
“这十年,他没给家里寄过一分钱,没打过一个电话。”
“我,陈岚,一个人,开着这个小面馆,把我女儿拉扯大。”
“昨天,拆迁款下来了,八百万。他,回来了。”
“一回来,就拿着一份假的DNA报告,说我女儿不是他亲生的,说我偷人。”
“今天,又带着他爹妈来我店里闹,说不给钱就不让我做生意。”
我每说一句,李伟和他父母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的人,表情也从看热闹,变成了震惊和鄙夷。
“大家给我评评理。”我看着众人,“有这么当男人,当父亲,当丈夫的吗?”
“这笔拆迁款,我该不该给他?”
“不该!”一个年轻的食客,第一个喊了出来。
“对!不能给!太不是东西了!”
“什么玩意儿啊!简直是!”
“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舆论,瞬间反转。
刚才还窃窃私语,觉得我应该“让一步”的人,现在全都站到了我这边,对着李伟一家指指点点。
我婆婆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报告是真的!”
“是真的?”我冷笑,“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李伟,苗苗,我们三个,一起去做个亲子鉴定。找全S市最权威的机构。如果苗苗不是他的女儿,我陈岚净身出户,八百万,我一分不要,全都给你!”
“但如果,”我话锋一转,目光如刀,射向李伟,“苗苗是他的女儿。那么,李伟,你就从我面前,彻底消失。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到你。你敢不敢赌?”
我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我把选择权,交到了李伟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他站在那里,汗如雨下,脸色灰败,像一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死囚。
他敢吗?
他当然不敢。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份报告是假的。
苗苗,就是他的女儿。
“怎么不说话了?”我逼近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女儿好吗?现在,给你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你怎么怂了?”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哥!你怕什么!跟她去!我们就去验!让这个女人身败名裂!”李娟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她还天真地以为,那份报告是真的。
李伟猛地回头,给了她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蒙了。
也把他自己最后一点伪装,彻底打碎了。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然后,他推开人群,落荒而逃。
我公公婆婆,也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灰溜溜地跟在后面跑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
店里,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老板娘,好样的!”
“对付这种无赖,就得这样!”
我看着他们,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朝他们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今天,所有人的面,我免单。”
我知道,这场仗,我只是暂时赢了。
以李伟和他家人的德性,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两天,他们又想出了新招。
他们开始在我家附近,在苗苗学校门口,散播谣言。
说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说我发了财就不要丈夫,不要公婆。
还印了传单,到处乱发。
内容不堪入目。
我撕了一张,手都在抖。
他们这是要毁了我,毁了苗苗。
苗苗放学回来,眼睛红红的。
“妈,学校里有人说我……说我是野种。”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抱住她,“苗苗,别听他们胡说。你是妈妈的宝贝。他们是坏人,是嫉妒我们。”
“我知道。”她把脸埋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可是,我难受。”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难受。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要承受这些污言秽语,太残忍了。
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我必须反击。
我找到了我们这条街上最有办法的人,老张。
老张以前是跑江湖的,后来金盆洗手,开了个小茶馆,消息灵通,黑白两道都给几分面子。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老张说了。
老张听完,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这事儿,好办。”
“李伟这种人,我见多了。无非就是烂命一条,想讹笔钱。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是跟你耍无赖。”
“对付无赖,得用无赖的办法。”
他给我支了个招。
第二天,李伟和他妈又在巷子口发传单,骂骂咧咧的时候。
忽然冲出来几个纹着花臂的壮汉。
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俩按住了。
“就是你们,欠我们老大钱不还?”为首的一个光头,拍着李伟的脸。
李伟吓傻了,“不……不认识啊,大哥,你们认错人了吧?”
“放屁!你叫李伟,十年前在东莞,借了我们老大二十万赌本,输光了就跑路了,是不是!”光头吼道。
李伟的脸,瞬间就白了。
我婆婆也吓得不敢出声。
“老大说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现在连本带利,五十万!今天不给钱,就卸你一条腿!”
光头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周围的邻居都吓得躲得远远的。
我婆婆“嗷”一嗓子,直接吓晕了过去。
李伟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光头的腿,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大哥,我没钱啊!我真的没钱!你们找错人了!”
“没钱?”光头冷笑,“你老婆不是有八百万拆迁款吗?去要啊!要不来,我们就帮你‘要’!”
李伟彻底崩溃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耍的流氓手段,会引来真正的流氓。
这场戏,是老张帮我安排的。
那几个壮汉,都是他茶馆里的伙计,临时客串的。
目的,就是以毒攻毒。
你不是要钱吗?好,我给你找个更狠的债主。
你不是要闹吗?好,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闹”。
从那天起,李伟和他家人,再也没敢出现在我面前。
巷子里的谣言,也渐渐平息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开始着手看新房子,准备搬家。
苗苗也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憔悴。
“请问,是陈岚吗?”
“我是,你是哪位?”
“我……我是李伟的老婆。”
我愣住了。
李伟的……老婆?
“他在外面,又结婚了?”我下意识地问。
“没……没有。我们没领证。但我们在一起八年了,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七岁。”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信息量太大,我有点处理不过来。
“他一个月前,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他,后来听他一个老乡说,他回老家了。我……我能问问,他是不是在你那里?”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她的“丈夫”,那个七岁孩子的父亲,正处心积虑地,想从我这里讹诈一笔巨款吗?
“他不在我这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那……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走的时候,拿走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笔高利贷。现在,天天有人上门来要债,我和孩子……快活不下去了……”
女人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原来,李伟的“债”,是这么来的。
他不是在外面打黑工还债。
他是在外面,又组建了一个家庭,然后,又一次,抛弃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拿着从那个女人那里骗来的钱,回到我这里,想上演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
如果我心软了,给了他钱。
他就会拿着我的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两个被他伤害的女人,和两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李伟。
你已经不是人了。
你是个。
“你别哭了。”我听着电话里的哭声,心里五味杂陈,“你把他欠高利贷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想办法。”
那个女人千恩万谢。
挂了电话,我坐在面馆里,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发了很久的呆。
我为什么要帮她?
她是另一个被李伟欺骗的女人。
我们某种程度上,是“同盟”。
但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子,因为李伟这个混蛋,重复苗苗的痛苦。
我联系了老张。
老张听完,沉默了很久。
“陈岚,你心太软了。”他说。
“我知道。”我说,“但那个孩子,才七岁。”
老张叹了口气,“行吧。这事,我帮你处理。高利贷那边,我去谈。保证让他们以后不再骚扰那娘俩。”
“钱……”
“钱不用你出。”老张打断我,“就当是我,替这个社会,清理一个。”
我知道,老张是在帮我。
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几天后,老张告诉我,事情办妥了。
他还给了我一个地址。
“李伟现在,躲在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城中村。
我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那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李伟就躺在一张破木板床上,胡子拉碴,满身酒气。
看到我,他先是惊恐,然后是愤怒。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他吼道。
我没有理他,只是把一个信封,扔在他身上。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
他愣住了。
“拿着这笔钱,去把你在那个女人那里欠的债,还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冷冷地说,“我是帮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另外,我还帮你买了张去新疆的火车票。明天晚上八点。”
“你什么意思?”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拿着钱,滚。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这些人面前。”
“如果你不滚,老张那边的人,会‘请’你滚。到时候,可能就不是坐火车那么简单了。”
我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威胁他。
他瘫在床上,像一滩烂泥。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所有的路,都被我堵死了。
“陈岚,”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真狠。”
“是啊。”我点点头,“都是你教我的。”
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
“那份DNA报告……”他挣扎着坐起来,“我……我对不起苗苗。”
这是他第一次,为伤害苗苗而道歉。
虽然,迟了十年。
“你对不起的,不止是苗苗。”我没有回头,“李伟,下辈子,别再做人了。你不配。”
我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地下室。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月后,我和苗苗搬进了新家。
是一个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明亮,宽敞。
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
苗苗有了自己的画室,我也有了自己梦想中的大厨房。
我们把旧房子里,所有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包括那块被油烟熏黑的“陈记面馆”的招牌。
我把它挂在了厨房门口。
我没打算再开面馆了。
我想歇一歇。
我想陪着苗苗,好好地生活。
搬家那天,我公公婆婆来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门口,局促不安。
“陈岚……”我婆婆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们……我们是来给你道歉的。”
我看着他们苍老了许多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了。
他们只是愚蠢,可怜。
被自己的儿子,骗得团团转。
“进来吧。”我侧身让他们进来。
苗苗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们,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叫了声“爷爷,奶奶”,就回自己房间了。
我知道,她心里的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我给他们倒了茶。
“李伟……他没再联系过你们吧?”我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他搓着手,如释重负。
他们坐了一会儿,说了许多忏悔和讨好的话。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
临走时,我婆婆把一个存折塞到我手里。
“陈岚,这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积蓄,不多,二十万。你拿着,给苗苗当学费。”
我推了回去。
“妈,钱我不能要。你们留着自己养老吧。”
“这……”
“以后,如果你们想看苗苗,可以随时来。她是你们的孙女,这一点,我认。”
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可以不原谅他们,但我不希望苗苗,失去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他们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八百万,像一场梦。
它带来了灾难,也带来了新生。
它让我看清了一个人的丑陋,也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
手机响了,是苗苗发来的微信。
一张她刚画好的画。
画上,是一个大大的房子,房子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大,一个小,手牵着手,笑得很开心。
画的下面,有一行字。
“妈妈,这是我们的新家。”
我看着那张画,笑了。
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是啊。
这是我们的新家。
没有男人,没有争吵,没有背叛。
只有我和我的女儿。
还有,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