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陈啊,”王总那张油腻的脸从一堆文件后面抬起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来公司多久了?”
王总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像西伯利亚的冬天。
我搓了搓胳膊,感觉鸡皮疙瘩能当搓衣板用。
“小陈啊,”王总那张油腻的脸从一堆文件后面抬起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来公司多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他妈是裁员标准开场白。
“快三年了,王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他慢悠悠地说,像是在回忆什么温馨往事,但那眼神里一丝温度都没有。
“最近公司效益不好,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加班加到凌晨三点,需求一天改八遍,项目奖金永远是“下个季度再说”,这效益能好就出鬼了。
但我只能点头,“嗯,知道。”
“上面决定,要优化一下部门结构,提高人效。”
“提高人效”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子金属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儿。
我站着,没说话,等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刀落下来。
他终于不再绕圈子了,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公司给你的补偿方案,N+1,很厚道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
那张A4纸,白得刺眼。
上面的数字,像是在嘲笑我过去一千多个日夜的燃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万只苍蝇同时撞进来。
那个我熬了三个通宵才上线的项目呢?那个我跟客户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单子呢?
那些在深夜的出租车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的时刻呢?
都他妈变成了这薄薄的一张纸,和一个“N+1”。
“王总,我手上的项目……”
“会有人接手的,这个你不用担心。”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明白了。
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我只是一个工位号,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零件。
我拿起笔,感觉它有千斤重。
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好了,去人事办手续吧。”王总收回文件,看都没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已经是办公室里的一团空气。
我走出那间冷得像冰窖的办公室,回到我那个小小的工位上。
周围的同事,有的假装埋头工作,有的投来一丝怜悯的目光,但没人敢跟我说话。
我懂。
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们。
我开始收拾东西。
一个用了三年的马克杯,上面印着我们团队第一次团建的合影,那时候大家笑得都还挺真诚。
一盆快要养死的绿萝,叶子黄不拉几的,跟我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
几本专业书,翻得起了毛边。
还有抽屉最深处,一个没送出去的小礼物,本来打算在下个月纪念日给林晓一个惊喜的。
林晓,我的女朋友。
想到她,我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该怎么跟她说?
我抱着一个纸箱子,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走出了奋斗了三年的写字楼。
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
世界依然在飞速运转,好像少了我,地球转得更起劲了。
我站在路边,茫然四顾。
回哪个家?
那个我和林晓一起租的,每个月要用掉我一半工资的小房子吗?
我掏出手机,手指在林晓的号码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敢拨出去。
最后,我发了条微信。
“我下班了,今晚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
我想先给自己一个缓冲。
一个假装一切正常的夜晚。
回到家,林晓还没回来。
我把纸箱子塞进床底最深的角落,好像这样就能把“失业”这两个字也一起藏起来。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瓶快过期的牛奶。
也是,林晓最近也很忙,我们已经很久没在家好好吃顿饭了。
我瘫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屏幕上,财经新闻里的专家正唾沫横飞地分析着当前的经济形势,说着一些我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词。
“阵痛是暂时的,未来是光明的。”
我操。
我把遥控器狠狠地摔在沙发上。
门开了。
林晓回来了,一脸疲惫。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一边换鞋一边问。
“项目……提前搞完了。”我撒了个谎,心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也陷了进去。
“累死了,今天又被我们总监骂了。”她揉着太阳穴。
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连说句“我养你啊”的底气都没有了。
“饿不饿?我叫个外卖吧。”我说。
“不想吃,没胃口。”她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看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
现在,我失业了这么大的事,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害怕。
我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晓晓,”我终于鼓起勇气,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她睁开眼,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我今天……”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
“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她皱起眉。
“我……我被公司辞退了。”
我说出来了。
说完这几个字,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希望能从上面看到一丝安慰,一丝“没关系,我陪你”的温柔。
然而,我没有看到。
她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
一种冷得像冰的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就今天下午。”
“补偿拿到了吗?”
“拿到了,N+1。”
她点点头,把手从我掌心里抽了出来。
“哦。”
就一个“哦”字。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比王总办公室的空调还冷。
“晓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我颤抖着问。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然后,她开口了。
“陈默,我们分手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她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我的心脏。
“为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就因为我失业了?”
“不全是。”她说,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廉价的吊灯,“我累了。”
“累了?”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累了?我他妈天天加班到半夜,我累不累?我为了这个家,我……”
“这个家?”她打断我,也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全是讽刺。
“陈默,你看看这个家。这是一个家吗?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年,除了墙上多了几道划痕,什么都没变!”
“我每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上班,回来还要听我老板的臭骂。我为什么?我不就是想着,我们能一起努力,能早点在这个城市买个自己的小厕所吗?”
“可你呢?你觉得你努力了,你觉得你付出了。可结果呢?结果就是你被辞退了!你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我今年二十七了,陈默。我等不起了。”
“我闺蜜,上个星期刚订婚,她男朋友家里给她在市中心全款买了套房。”
“我不是说我也要全款房,但至少,你得让我看到希望吧?”
“可是现在,我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了。”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我手背上。
滚烫。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我爱了四年的女人吗?
那个在我生病时,会请假照顾我一整天的女孩。
那个在我加班晚归时,会给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的女孩。
她去哪儿了?
还是说,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所以,你早就想分手了,是吗?”我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失业,只是给了你一个最好的借口。”
她别过头,不看我。
我懂了。
彻底懂了。
所有的山盟海誓,在现实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纸。
“好。”我说。
就一个字。
我站起身,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那个刚被我藏起来的纸箱。
“这些是我的东西,我现在就搬走。”
她看着那个纸箱,愣了一下。
“你……”
“祝你早日找到那个能给你买市中心全款房的男人。”我看着她,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没有哭。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心空了。
我抱着我的纸箱,像三个小时前一样,走出了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会瞬间崩塌。
我在深夜的街头游荡,像个孤魂野鬼。
手机响了。
是我妈。
“儿子,吃饭了吗?工作还顺利吧?”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我挺好的,刚跟同事吃完饭呢。”我强忍着哽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那就好,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嗯,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我再也忍不住了,蹲在马路边,像个一样,嚎啕大哭。
那晚,我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坐了一夜。
看着窗外,天色从漆黑,到泛起鱼肚白,再到被晨光彻底照亮。
我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被丢进了这个巨大的黑夜里,再也亮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在一个便宜得不敢想象的城中村里租了个小单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终日不见阳光,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我每天就用泡面和面包解决温饱,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投了几十份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
偶尔有一两个面试电话,去了,对方一听我是被“优化”的,眼神就变得很微妙。
然后就是那句经典的:“好的,我们收到了,您回去等通知吧。”
我他妈等来的只有“谢谢参与”。
绝望像藤蔓一样,把我缠得越来越紧,让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怀疑人生。
我努力读书,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找了一份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工作,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到头来,我一无所有?
就在我快要彻底沉沦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我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是胖子打来的。
胖子是我大学室友,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毕业后他回了老家,我们联系得少了,但感情还在。
“我操,陈默,你他妈死了吗?打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电话那头,胖子的声音跟打雷一样。
“没死,快了。”我自嘲地笑笑。
“你他妈在哪儿呢?我来找你了,就在你之前住那小区门口。”
我心里一暖,又是一酸。
“我搬家了。”
我把新地址发给他,半个小时后,胖子那圆滚滚的身躯就挤进了我这个发霉的小黑屋。
他看着屋里的环境,又看看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跟个鬼一样。
他什么也没说,上来就给了我一拳。
不重,但很实在。
“你他妈就这点出息?”
我没还手,也没说话。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两瓶啤酒,一袋花生米。
“说吧,怎么回事?”
我们就着花生米,喝着冰啤酒,我把这阵子发生的所有破事,都跟他说了。
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胖子听着听着,眼圈红了。
“他妈的,”他把酒瓶重重地往桌上一顿,“那公司不是人!那女人,更他妈不是人!”
“算了,都过去了。”我说。
“过去个屁!”胖子吼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陈默,你得给我站起来!”
我苦笑,“站起来?怎么站?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谁说你养不活自己?”胖子眼睛一亮,突然凑了过来。
“你还记不记得,大四那年,我们俩一起做的那个独立游戏?”
我愣了一下。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我整个大学生涯里,最快乐,最热血的一段时光。
我们俩窝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写代码,画素材,为了一个bug能争论到天亮。
虽然那个游戏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完成,但那种纯粹的,为了热爱而创造的激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记得,怎么了?”
“我操,我跟你说,那玩意儿现在有搞头!”胖子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我回老家这几年,一直在琢磨这事。现在的市场,跟以前不一样了。小众的,有创意的独立游戏,特别受追捧!”
“我把我们以前的那个demo翻出来,优化了一下,加了点新东西。你看看!”
说着,他从他那个破旧的电脑包里,掏出一个更破旧的笔记本电脑。
开机,打开一个文件。
熟悉的界面,熟悉的BGM,一下子把我拉回了那个挥洒着青春和汗水的夏天。
胖子给我演示着他新增的功能和玩法。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由我们亲手创造的小人,在像素世界里奔跑,跳跃。
我那颗已经死去的心,仿佛又开始微弱地跳动起来。
“怎么样?”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想法……不错。”我说。
“只是不错?”胖子不满意了,“这他妈是天才的想法!陈默,我们把它做出来!我们自己干!”
自己干?
我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
“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有钱?哪有资源?”
“钱,我这儿有。”胖子拍了拍胸脯,“我这几年攒了点老婆本,大概十万块。不多,但省着点花,够我们撑几个月了。”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
十万块,可能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你……你疯了?这要是赔了呢?”
“赔了就赔了!”胖子脖子一梗,“大不了我回老家种地去!但要是不试一把,我他妈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陈默,你呢?你就甘心了?你就甘心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你的笑话?你就甘心让林晓那个拜金女,觉得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不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
我凭什么要被一个老板否定我所有的努力?
我凭什么要被一个现实的女人践踏我所有的真心?
我看着胖子那张写满真诚和热血的脸。
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还在不知疲倦奔跑着的像素小人。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干!”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们没有办公室,就把我那个发霉的小单间当成了工作室。
我把床卖了,换成两张行军床,白天是工作区,晚上是休息区。
我们没有启动资金,就用胖子的十万块,每一分都掰成两半花。
吃饭,永远是楼下最便宜的快餐,十五块钱一份,有肉有菜。
我们俩,一个负责程序,一个负责美术和策划,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不,比大学时代更拼命。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没有退路了。
每天睁开眼,就是代码和像素点。
困了,就喝最便宜的速溶咖啡,喝到心悸。
累了,就在行军床上躺半个小时,然后爬起来继续干。
我们几乎断绝了所有的社交。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这个正在被我们一点点创造出来的游戏世界。
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们因为一个数值的设定,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动手。
也因为一个技术难题,卡了整整一个星期,两个人对着电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绝望到想把电脑砸了。
有一次,服务器在半夜突然崩溃,我们所有的心血都面临着丢失的风险。
我俩疯了一样,查资料,试代码,折腾了整整一夜。
当第二天早上,数据终于被抢救回来的那一刻,我和胖子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得像两个二百斤的孩子。
那段日子,很苦。
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力,对未来的不确定,像三座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但奇怪的是,我却觉得无比充实。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走的每一步,敲下的每一行代码,都是在为自己而活。
我不再是那个等着别人下发任务,等着别人来评判我价值的螺丝钉。
我是我自己的主宰。
这种感觉,太他妈爽了。
四个月后。
我们的游戏,终于完成了第一个可玩的版本。
虽然还很粗糙,bug还很多,但它就像我们的孩子,我们看着它,满眼都是爱意。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胖子。
“上平台,找玩家测试,听反馈,改!”胖子说得斩钉截铁。
我们把游戏上传到了一个国内最大的独立游戏社区。
然后,就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第一天,帖子下面,只有我们自己顶贴的几个回复。
第二天,依然冷冷清清。
第三天,我跟胖子已经快绝望了。
胖子的那十万块,已经快见底了。
我们甚至开始讨论,是不是该去找工作,面对现实了。
就在那天晚上,一个转机出现了。
一个在社区里小有名气的游戏UP主,无意中下载了我们的游戏。
他玩了半个小时,然后,发了一篇长长的评测文章。
标题是:《这款国产独立游戏,让我看到了久违的诚意!》
那篇文章,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文章下面,评论开始飞速增长。
“真的假的?我去下来看看!”
“,这个画风我爱了!”
“支持国产!已下载!”
我们的游戏下载量,开始以一种我们从未想象过的速度飙升。
一百,一千,一万……
社区的私信和邮件,像雪花一样飞来。
有提bug的,有提建议的,有单纯来鼓励我们的。
我和胖子,一夜没睡。
我们不是在庆祝,而是在疯狂地回复每一个玩家的留言。
我们把每一个建议都认真地记录下来,整理成文档。
我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认可。
那种感觉,比拿到任何奖金都要让人激动。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根据玩家的反馈,我们疯狂地更新版本,修复bug,增加新的内容。
我们的游戏口碑,在社区里持续发酵。
越来越多的UP主,开始自发地为我们做视频,做直播。
我们的游戏,火了。
小火,但足够照亮我们黑暗的前路。
有一天,胖子拿着手机,激动地冲到我面前。
“陈默!陈默!你看!你看!”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国内知名的游戏发行商发来的邮件。
他们看中了我们的游戏,希望能和我们谈一谈商业合作。
我看着邮件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公司Logo,感觉像在做梦。
“我们……这是要……成功了?”我喃喃自语。
“是!”胖子用力地搂住我的脖子,兴奋地大吼,“我们他妈的要成功了!”
跟发行商的谈判,比我们想象中要顺利。
对方很有诚意,给出的条件也相当优厚。
他们愿意投入资金和资源,帮助我们把游戏做得更完善,然后进行全平台推广。
我们只需要继续负责游戏内容的开发。
签约的那天,我们特意换上了压箱底的西装。
走出那家发行商金碧辉煌的办公楼,我和胖子站在阳光下,面面相觑。
“胖子,”我说,“我们有钱了。”
“嗯,”胖子点点头,眼圈又红了,“我们有钱了。”
我们没有去高级餐厅庆祝。
我们回到那个奋斗了几个月的,发霉的小单间。
叫了最丰盛的快餐外卖,开了最贵的啤酒。
我们喝了很多。
聊了很多。
聊大学时的事,聊这几个月的辛酸,聊未来的规划。
最后,我们都喝多了,躺在行孤军床上,看着天花板。
“陈默,”胖子含糊不清地问,“你想没想过……去找林晓?”
我的心,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
这几个月,我刻意不去想她。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游戏中,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但她的名字,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一碰就疼。
“找她干嘛?”我冷笑一声,“让她看看我现在有钱了?然后求她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胖子,我告诉你,”我打断他,“我陈默,就算这辈子打光棍,也绝不会再回头去找她。”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湿润。
半年后。
我们的游戏正式上线。
在发行商强大的渠道推广下,游戏上线当天,就冲上了各大平台的热销榜前三。
首周销量,破百万。
我和胖子,一夜之间,从两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新贵”。
我们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租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招了第一批员工。
一切都像在做梦。
但我知道,这不是梦。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疼。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买房。
是去买了一辆车。
一辆黑色的,低调但价格不菲的轿跑。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胖子。
提车那天,我一个人开着车,在城市的高架上漫无目的地兜风。
车里放着激昂的音乐,风从开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我头发乱舞。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感觉这半年来的一切,都像一场快进的电影。
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开向了一个熟悉的方向。
那是林晓公司所在的CBD。
下午六点,下班高峰期。
我把车缓缓停在路边,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炫耀?报复?
或许都有。
我只是想亲眼看一看。
看看那个曾经轻易就抛弃了我的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看到她了。
她从写字楼里走出来,还是那么漂亮,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职场的干练和疲惫。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男人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然后伸手,亲昵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林晓笑得很甜。
是我很久没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甜。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她找到了她想要的“希望”。
而我,也找到了我自己的路。
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男人开着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他们面前。
他绅士地为林晓打开车门。
就在林晓弯腰准备上车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无意中扫向了我这边。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
零点一秒。
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从随意的一瞥,到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尴尬和一丝……悔恨的情绪。
她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探出头来问了句什么。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身下的这辆车。
我没有躲闪。
我迎着她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淡淡的,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没有按喇叭。
没有摇下车窗冲她喊话。
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我缓缓地,升起了车窗。
深色的车窗玻璃,像一道幕布,隔绝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我们的过去。
我发动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看到她还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车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那个男人,站在她身边,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我没有理会。
我打开车载音响,把音量调到最大。
激烈的鼓点,敲击着我的耳膜,也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冲去。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头了。
那场短暂的相遇,像一块投入我心湖的石头。
一开始,确实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但很快,湖面就恢复了平静。
甚至比以前更平静。
我以为我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会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但实际上,并没有。
当我把车开回公司楼下,停好车,走进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时,那种虚幻的胜利感,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办公室里,胖子和新招来的几个小伙子,正围着一块白板激烈地讨论着新DLC的方案。
“不行!这个boss的技能设计太弱了,根本没有挑战性!”
“再加强,新手玩家就直接劝退了!”
“我们可以设计一个难度分级系统嘛!”
看到我进来,胖子冲我招了招手。
“来得正好!你来看看,这个新角色的背景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我走过去,拿起白板笔,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踏实。
这才是真实的。
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那个开着豪车,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的男人,只是我人生剧本里一个高潮的镜头。
而此刻,这个和兄弟们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热爱而奋斗的我,才是生活本身。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
还是林晓。
“我们能聊聊吗?”
紧接着又是一条。
“我看到你了。那辆车……是你的?”
我看着那几行字,沉默了几秒钟。
我想起她当初说“我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了”时,那决绝的眼神。
想起我一个人在发霉的出租屋里,吃着泡面,怀疑人生的那些日日夜夜。
想起我和胖子为了省钱,一顿饭掰成两顿吃的窘迫。
想起我们为了一个bug,熬到天亮,看到日出时,那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喜悦。
我笑了笑。
然后,我当着胖子的面,长按她的头像。
删除。
“谁啊?”胖子好奇地问。
“一个……推销保险的。”我说。
胖子“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又指着白板上的草图,跟我讨论起来。
“我觉得这个角色的武器,可以设计得更酷炫一点,带点粒子特效……”
我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看着周围那些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真正的胜利,不是让她后悔。
而是让她,再也无法影响我的任何情绪。
我的世界,已经大到,再也容不下她那点小小的存在了。
那天晚上,我们讨论到很晚。
散会后,我开车送胖子回家。
车子行驶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
“说实话,”胖子突然开口,“刚才那微信,是她吧?”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嗯。”
“你怎么想的?”
“没什么想法。”我说,“都过去了。”
胖-子-叹-了-口-气。
“也是。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
“不过说真的,陈默,”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为你高兴。”
我笑了。
“我也是。”
我们把公司做得越来越好。
游戏拿了几个业内的大奖,我们团队的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行业新闻里。
我们搬进了更大的办公室,团队也从几个人,扩张到了几十人。
胖子用分红,在他老家给他爸妈买了套大房子,自己也谈了个女朋友,是个很可爱的小护士。
而我,依然单身。
不是没人追,也不是没遇到过感觉不错的姑娘。
只是,我还没准备好。
那段被掏空了的感情,像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洞。
虽然现在已经不疼了,但那个洞还在。
我需要时间,让它自己慢慢长好。
我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享受那种从零到一,创造一个世界的快感。
享受和团队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激情。
这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偶尔,我也会在深夜里,一个人开车出去兜风。
我会路过那个我曾经住过的,发霉的城中村。
路过那栋我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写字楼。
路过那个我和林晓一起住了三年的出租屋。
每一次路过,都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每一次告别,都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有多么来之不易。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小李。
“陈哥!陈哥!你现在发达了啊!我看新闻了,你那个游戏,太牛逼了!”小李的声音很激动。
“还行吧,混口饭吃。”我客气地笑笑。
“陈哥你太谦虚了!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你猜怎么着?王总那孙子,被开了!”
我愣了一下,“王总?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业绩太差,整个部门都被新来的副总给端了!真是大快人心啊!你知道吗,他走的时候,那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哈哈哈哈!”
听着小李幸灾乐祸的笑声,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我只是觉得,很没意思。
风水轮流转。
当初他高高在上地辞退我,如今,他也被别人以同样的方式,踢出了局。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往上爬,也随时可能被一脚踹下来。
“对了,陈哥,还有个八卦,你肯定想听。”小李压低了声音。
“什么?”
“你前女友,林晓,前阵子离职了。”
“哦?”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听说是跟她那个男朋友吹了,那男的家里好像出了点事,反正就是没以前那么风光了。林晓觉得跟着他没前途,就分了。她想跳槽去个更好的公司,结果面试了好几家,都不太顺利,最近好像挺惨的。”
我沉默了。
“陈哥,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她当初那么对你,现在轮到她自己了!要我说,你现在就应该开着你的豪车,去她面前转一圈,气死她!”
我笑了笑,说:“小李,没必要。”
是的,没必要了。
当我还在泥潭里挣扎的时候,我或许会幻想一万种报复她的方式。
但当我站到了一定的高度,再回头看她时,我发现,她已经渺小到,不值得我再为她花费任何一丝情绪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林晓是,王总是,曾经的我也是。
我们都没错。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然后去承担各自选择的结果。
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胖子。
“别他妈在办公室装深沉了,赶紧下来!今晚给你介绍个妹子,我们新来的美术总监,人又漂亮,性格又好,关键是,她也喜欢玩游戏!”
我失笑。
“行了你,别瞎操心了。”
“这哪是瞎操心!这是为了我们公司的未来着想!你这个当老板的赶紧脱单,我们底下的人才有盼头啊!”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外套。
“行了行了,我下来了。”
走出办公楼,胖子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摇下车窗,冲我挤眉弄眼。
后座上,坐着一个女孩。
短发,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看到我,大方地冲我挥了挥手。
“你好,老板,我叫苏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心里那个空了很久的洞,仿佛有了一丝暖意。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好,我叫陈默。”
车子启动,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我知道,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就让他们,永远留在后视镜里吧。
来源:雪色染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