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我申请复员,团领导劝留,后随部到深圳,83年安置转业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0-27 23:03 2

摘要:营房外的芭蕉叶,宽大得像巨人的手掌,被雨水冲刷得油亮油亮的,雨点砸在上面,发出噗噗的闷响,一声又一声,敲在人的心坎上。

那一年,南方的风还是黏的,带着一股子散不去的土腥味和火药味。

营房外的芭蕉叶,宽大得像巨人的手掌,被雨水冲刷得油亮油亮的,雨点砸在上面,发出噗噗的闷响,一声又一声,敲在人的心坎上。

我坐在营房的马扎上,手里捏着一封信。

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薄得发黄,上面的字迹被水汽洇开了一点,歪歪扭扭,是我娘写的。

她说,家里的那头老黄牛,老了,犁不动地了。

她说,我爹的腰,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像有根钢针在里头搅。

她说,邻居家的二栓子,去年退伍回来,娶了媳妇,娃都会满地跑了。

信的最后,娘没说让我回去,一个字都没提。

可我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仿佛能闻到家里灶台飘出的烟火气,能听到我爹压抑着的咳嗽声,能感觉到我娘在煤油灯下写这封信时,落在纸上的那滴泪。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那股子黏糊糊的感觉,和南疆的空气一模一样。

几个月前,我们刚从那片红土地上下来。

那里的天,是灰蒙蒙的,那里的山,是绿得发黑的。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味道,是腐烂的草木,是潮湿的泥土,还有……血的味道。

我闭上眼,还能看见小马。

小马的脸,总是带着点笑,牙齿白得晃眼。

他总说,等仗打完了,他就回家,用国家发的抚恤金和这些年攒的津贴,给他爹娘盖个大瓦房,青砖的,亮堂的。

他说,到时候请我去他家喝酒,喝他家自己酿的谷烧,辣得烧喉咙,但后劲足。

他还说,他看上了村东头卫生所的那个女娃,眼睛大大的,像天上的星星。

小马没能回去。

他的身体,盖着一面鲜红的旗子,被抬了下来。

我替他把他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照片,连同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起装进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寄回了他那个我从未去过,却在他嘴里听过无数遍的小山村。

从那天起,我的耳朵里,就总是有种嗡嗡的响声。

不是枪炮声,也不是飞机的轰鸣,就是一种空洞的,什么都没有的嗡嗡声。

医生说,是战场应激,让我多休息。

可我怎么休息?

一闭上眼,就是小马那张带笑的脸,就是他说的那个青砖大瓦房。

我觉得,我欠他的。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欠着他们。

所以,我写了那份转业报告。

我想回家,不光是为了我爹娘,也为了小马。

我想去他家看看,看看他爹娘,如果可以,我想用我这些年的津贴,帮他把那个青砖大瓦房给盖起来。

这事儿,我得替他办了。

不然,我这辈子,心里都安生不了。

报告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

“尊敬的团领导……”

我把报告交上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指导员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接过去,夹在了本子里。

第二天,通讯员让我去团部一趟。

王政委找我。

王政委的办公室里,有一股淡淡的墨汁味和茶叶味。

他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手边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

阳光从窗户斜着照进来,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一粒一粒,慢慢地飘着。

“来了?”他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坐。”

我没坐,笔直地站在他办公桌前。

“报告我看了。”王政委指了指桌角的那份文件,“理由很充分,家庭困难,需要照顾,合情合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顿了顿,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喝了一口。

“可是,我不想批。”

我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为什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干。

王政委没回答我,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上面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牙不见眼。

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小马。

这是我们入伍第二年,在师里比武拿了名次,宣传干事给我们拍的。

“这个兵,我记得。”王政委的手指,轻轻地在小马的脸上摩挲了一下,“多好的兵啊,机灵,能吃苦,是个好苗子。”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政委,我……”

“我知道你想什么。”王政委打断了我,“你想替他尽孝,你想替他完成心愿,对不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你回家,给他家盖个房子,这事儿就算完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小马为什么来当兵?我们这些人,为什么来当兵?”

王政委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为了保家卫国。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拿命在换。”

“我们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后方那些村子,那些城市,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换来了像小马家那样的千千万万个家庭,不用再担惊受怕。”

“你现在回去,盖一栋房子,能保他们一辈子安稳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打湿的营区。

“时代要变了。”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上面有大政策,国家要有大动作了。我们这支部队,很快也要换个地方,去执行一个全新的,你们谁也想象不到的任务。”

“那是一个连枪都用不上的战场,但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任何一个战场都重要。”

“我需要人,需要像你这样,经过血与火考验,脑子灵光,技术过硬的骨干。我需要你们,去那个新战场,打一场不流血的硬仗。”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你告诉我,是回家盖一栋房子,去安慰两个老人。还是留下来,跟着我们,去给千千万万个像小马家那样的家庭,盖一栋永远不会倒的,叫‘富强’和‘安稳’的大房子,哪个更对得起他?”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股一直盘旋在耳边的空洞响声,仿佛被他这几句话给震散了。

我看着王政委那张布满皱纹,但无比坚毅的脸,看着他眼睛里的那团火。

我手里的那封家信,好像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

而那张我和小马的合影,却变得无比沉重。

我仿佛又看到了小马的笑脸,听到了他说,他要盖一个青砖大瓦房。

是啊,他要的,真的只是一栋房子吗?

他要的,是一个家,一个安安稳稳,亮亮堂堂,再也不用担心什么的家。

我站得更直了,两只手在裤缝边攥得紧紧的。

“政委,我明白了。”

“报告,我撤回。”

“我,留下。”

王政委笑了,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小子,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那一天,南方的雨,下了很久很久。

我回到营房,把我那份写了很久的转业报告,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了我的小木箱里。

在它旁边,放着那张我和小马的合影。

没过多久,命令就下来了。

我们整支部队,集体转为基本建设工程兵。

脱下国防绿,换上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番号也变了。

我们坐上了南下的闷罐车。

车厢里,又闷又热,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铁皮车厢被太阳晒得滚烫,靠在上面,能把人烫一个激灵。

火车开了很久,哐当,哐当,哐当……

窗外的景色,从绿色的田野,变成了连绵的丘陵,最后,空气里开始有了一股咸湿的味道。

是大海的味道。

我们到了。

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渔村。

深圳。

1979年的深圳,和我脑子里想象的“新战场”,差得太远了。

一下车,一股混合着鱼腥味和海藻味的潮气就扑面而来,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

没有高楼,没有工厂,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是低矮的瓦房和茅草屋。

远处,是光秃秃的黄土坡,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野草。

更远处,就是一片灰茫茫的大海。

这就是王政委说的那个,比任何战场都重要的地方?

我有点懵。

战士们也都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迷茫和失望。

“这啥地方啊?还不如咱们老营区呢。”

“是啊,鸟不拉屎的,让咱们来这儿干啥?开荒种地?”

王政委站在队伍前面,拿着一个铁皮喇叭。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风里,显得有些单薄,但依然很有力。

“同志们!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大家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就是我们的新阵地!”

“从今天起,我们不是用枪炮去战斗,而是用我们的双手,用我们的汗水,在这里,建起一座全新的城市!”

“几十年后,这里,会是全国最富裕,最漂亮的地方!你们的名字,你们的功劳,会刻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土地上!”

他的话,很有煽动性。

战士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

可我看着眼前这片荒凉的景象,心里还是犯嘀咕。

就凭我们这些人,赤手空拳,真能在这片滩涂上建起一座城?

这比打仗,听起来还要玄乎。

我们的营地,就安在黄土坡上。

自己动手,搭帐篷,挖地灶,拉电线。

我因为懂无线电技术,被分到了通讯连。

我们的任务,是第一时间把通讯网络给建立起来。

那段日子,是真的苦。

南方的太阳,毒得像火烤。

我们每天都光着膀子,皮肤被晒得黝黑,脱了一层又一层皮。

汗水顺着脸往下淌,流到嘴里,又咸又涩。

喝水像灌牛一样,可刚喝下去,就又变成了汗,从全身的毛孔里冒出来。

最要命的是蚊子。

这里的蚊子,个头大,黑压压的一片,像小型的轰炸机。

晚上睡觉,帐篷里点着蚊香都没用,嗡嗡地在你耳边叫唤,隔着衣服都能把你叮出一身的包,又疼又痒。

吃的也不好。

大部分时候是白菜土豆,偶尔能吃到点肉,全连队都跟过年一样。

有时候,我们会去海边,跟当地的渔民换点小鱼小虾,回来煮一锅汤,那鲜味,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架设一条通往山顶微波站的线路。

那座山,根本没有路。

我们只能用砍刀,在荆棘和灌木丛里,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

南方的植物,长得野蛮,带刺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们的作训服,被划得一条一条的。

手上,脸上,胳膊上,全是血口子。

最危险的是蛇。

草丛里,石头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一条来。

有一次,一个新兵蛋子就被竹叶青给咬了,半边腿都肿得像水桶。

卫生员赶紧给他处理,我们几个轮流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战场。

脚下不是黄土,是红土。

背上不是战友,是伤员。

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怕。

我怕他会像小马一样,就这么没了。

幸好,送得及时,那小子命大,救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大海,抽了一整包烟。

海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张我和小马的合影。

照片的边角,已经被我的汗水浸得有些卷了。

我看着照片上,小马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兄弟,你说,我们干的这些,有啥意义?”

“这鬼地方,受这罪,到底图个啥?”

我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风声,海浪声,回答不了我。

可就在那个时候,山脚下的工地上,突然亮起了一片灯光。

那是我们刚刚接通的电。

灯光,像一把金色的梳子,把黑夜梳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我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

推土机,挖掘机,搅拌机……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雄壮的交响乐。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它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宣告着,这片沉睡了千百年的土地,正在被唤醒。

我看着那片灯火,看着那些在灯光下忙碌的,像蚂蚁一样渺小的身影。

我的心,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

我好像有点明白,王政委说的那句话了。

“一个连枪都用不上的战场。”

是啊,这里没有枪炮,没有敌人。

我们的敌人,是这片荒凉的土地,是恶劣的自然环境,是我们自己心里的迷茫和动摇。

而我们手里的工具,我们流下的汗水,就是我们的武器。

我们不是在开荒,我们是在开创。

从那天起,我心里的那点嘀咕,那点怨气,就烟消云散了。

我不再觉得苦,不再觉得累。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扛着设备,带着人,满山遍野地跑。

勘测,放线,架杆,调试。

我的皮肤,晒得比当地的渔民还要黑。

我的手上,结满了厚厚的茧子。

但我的心里,是亮的。

因为我能亲眼看到,这个地方,正在一天一个样地发生着变化。

第一条水泥路,铺好了。

车子开在上面,再也不会颠得人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第一栋楼房,封顶了。

我们站在楼顶上,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大海,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水泥和石灰的味道,但我觉得,那比什么香水都好闻。

第一盏红绿灯,亮了。

虽然路上根本没几辆车,但我们还是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绿灯亮了再走。

那是一种仪式感。

我们建起的,不只是一条路,一栋楼。

我们建起的,是一种秩序,一种规则,一种叫做“城市”的东西。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83年。

四年时间,我们这群当兵的,硬是把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渔村,变成了一座初具规模的新兴城市。

虽然,它跟那些大城市比,还很稚嫩,很粗糙。

但它身上,有一种蓬勃的,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就像雨后的春笋,你几乎能听到它“噌噌”往上长的声音。

我走在自己亲手铺设的柏油马路上,看着两边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看着街上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听着商店里传出的邓丽君的歌声。

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这还是我们刚来时那个荒凉的小渔村吗?

这四年,我几乎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哪座山上有我们的微波站,哪条路下有我们的通讯光缆,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这座城市,就像我的孩子。

我看着它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它。

有一天,王政委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土屋了,而是在一栋新盖的办公楼里。

宽敞,明亮。

但他桌上的那个搪瓷缸子,还是旧的,边上磕掉了一块瓷。

他的人,也老了。

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尝尝这个。”他递给我一根烟,是带过滤嘴的“万宝路”。

我接过来,点上,吸了一口。

很呛,但很香。

“找我来,有事?”我问。

“嗯。”王政委点点头,自己也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一沓文件推到我面前。

“政策又变了。”

“我们这支部队,要集体就地转业,脱下军装,融入到这个城市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

脱下军装。

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太重了。

从我十八岁穿上这身衣服,已经快十年了。

这身军装,早就像我的第二层皮肤一样,长在了我身上。

现在,要我把它脱下来?

我有点接受不了。

“怎么?舍不得?”王政委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王政委的语气,有些感慨。

“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国家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命令。”

“当年,国家需要我们拿起枪,保卫边疆,我们去了。”

“后来,国家需要我们放下枪,拿起铁锹,建设特区,我们也来了。”

“现在,国家需要我们脱下军装,成为这个城市的第一代建设者,我们,也一样要服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和我四年前见到的那个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窗外,已经不再是荒凉的黄土坡。

而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远处,港口的吊机像巨大的钢铁森林,一派繁忙。

“你看看。”王政委指着窗外。

“这座城,是我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现在,它长大了,需要更多的人才,去让它变得更繁荣,更强大。”

“我们,不能再以军队的形式存在于这里了。我们要变成普通的市民,变成工人,变成干部,变成这个城市身体里的新鲜血液。”

“这是我们的新任务。”

我看着窗外那片我无比熟悉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我们是军人。

可很快,就不是了。

“你可以选择回去。”王政委说,“回你的老家,组织上会给你安排工作。你爹娘,也需要你。”

回家?

这个词,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了一下。

我想起了我娘那封信,想起了家里那头老黄牛,想起了我爹那条一到阴雨天就疼的腰。

四年了,我一封家信都没写过。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我娘在信里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怕我爹在信里说,家里快撑不住了。

我怕,自己会动摇。

我把所有的思念,都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现在,我可以回去了。

堂堂正正地回去。

可是,我看着窗外这座城市,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舍。

这里,有我四年的青春。

有我流过的汗,受过的伤。

有我和战友们一起扛水泥,拉电缆,喝大酒,吹牛皮的日日夜夜。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都像是我的血脉。

让我离开它,就像从我身上割下一块肉。

疼。

“政委,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政委转过身,笑了笑。

“不用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

“给你三天时间。”

那三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没有待在营房里,而是请了个假,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走。

我去了我们当年登陆的那个码头。

原来的小渔港,已经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货运码头。

巨大的龙门吊,像钢铁巨人一样,轻松地吊起集装箱。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用肩膀,把一箱箱的设备,从船上扛下来的。

肩膀上的皮,磨掉了一层又一层,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浸透了军装。

我去了我们建的第一条路,深南大道。

当年,这里还是一片泥泞。

我们穿着高筒雨靴,在齐膝深的泥浆里,打桩,铺路。

现在,这里是八车道的柏油马路,两边绿树成荫,高楼耸立。

我去了我们盖的第一栋楼,电子大厦。

我还记得,为了抢工期,我们三天三夜没合眼。

累了,就在工地上,靠着钢筋水泥眯一会儿。

饿了,就啃几口干馒头。

现在,这里是深圳的标志性建筑,无数的财富和梦想,从这里诞生。

我走着,看着。

每一步,都能踩到当年的回忆。

每一眼,都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我的战友们,有的在抢修线路时,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有的在爆破山体时,被飞石砸中,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座城市,是用我们的血汗,甚至是生命,浇灌出来的。

我怎么能离开?

第三天晚上,我又去了那个山坡。

我们当年架设微波站的那个山坡。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深圳的夜景。

万家灯火,像一条璀璨的星河,铺在我的脚下。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变幻着迷离的光彩。

远处,还能隐约看到对岸香港的灯火。

那边的灯火,更亮,更密。

但我觉得,我们这边的灯火,更有温度,更有希望。

因为,这里的每一盏灯,都有我们的一份功劳。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张我和小马的合影。

另一样,是我四年前写的那份转业报告。

我借着远处城市的光,看着照片上小马的笑脸。

“兄弟,你看。”

“这就是政委说的,那栋永远不会倒的大房子。”

“漂亮吧?”

“这是我们一起盖的。”

我又打开那份转业报告。

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尊敬的团领导……”

我看着这几个字,笑了。

当年的我,是多么想逃离这里,逃离这身军装。

可现在,我却多么想留下来,留在这座我亲手建起来的城市。

我把那份转业报告,一点一点地撕碎。

然后,我迎着风,把那些碎纸屑,撒向了山下的万家灯火。

纸屑,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很快就融入了这片璀璨的夜色。

再见了,那个曾经迷茫,曾经想逃跑的自己。

我做出了我的选择。

第二天,我找到了王政委。

“政委,我想好了。”

“我,就地转业。”

“我,要留下来。”

王政委一点也不意外。

他只是笑着,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就知道。”

“这座城,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它了。”

很快,我们就脱下了穿了近十年的军装。

换上便装的那天,我们全连的人,都聚在一起,喝了一场大酒。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喝到最后,所有人都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

我们脱下的,不只是一件衣服。

是我们整个的青春。

转业后,我凭着在部队学的通讯技术,被分到了市里的邮电局。

成了一名技术员。

工作不累,但也不轻松。

深圳的发展,太快了。

电话,电报,BP机,大哥大……

新的技术,层出不穷。

我必须拼命地学习,才不会被这个时代淘汰。

我住进了单位分的宿舍,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市民一样,生活。

上班,下班,买菜,做饭。

有时候,我会坐上公交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

看着那些越来越高的楼,越来越宽的路,越来越时尚的人。

我常常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会想起,这里曾经的样子。

想起那些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在泥浆里打滚的战友。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有的,回了老家。

有的,像我一样,留在了这座城市。

在工厂,在机关,在各个不起眼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我们很少联系。

因为,大家都太忙了。

这座城市,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裹挟着每一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前冲。

偶尔,在街上碰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我们会愣一下,然后,用力地抱在一起。

“你小子,在哪儿发财呢?”

“发个屁的财,混口饭吃。”

聊几句,抽根烟,然后,又匆匆地告别,汇入各自生活的人潮。

有一年春节,我回了趟家。

我用这些年攒下的工资,给我爹娘盖了一座两层的小楼。

青砖的,亮堂的。

就像小马当年说的那样。

我还去了小马的家。

他的父母,比我想象的要苍老得多。

我把这些年,以小马的名义,每个月寄回来的钱,编了一个谎言,说是部队发的特殊津-贴。

两位老人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我没敢告诉他们真相。

我怕他们承受不了。

我在小马的坟前,坐了很久。

我把我带来的那瓶深圳产的“金威啤酒”,洒在了他的坟头。

“兄弟,我来看你了。”

“我给你盖的那个大房子,你看到了吗?”

“不只一栋,是一整座城。”

“你在那边,安心吧。”

从老家回来后,我更加努力地工作。

我觉得,我身上背负的,不只是我自己的生活。

还有小马的,还有那些所有为这座城市付出了青春和汗水的战友们的。

我要替他们,看好这座城。

我要替他们,把它建设得更好。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

我的妻子,是我的同事,一个温柔的南方姑娘。

我的孩子,在这座城市出生,长大。

他会说流利的普通话,也会说一点点广东话。

他不知道,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是一片荒滩。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曾经穿着军装,在这里战斗过。

我很少跟他讲过去的事。

我觉得,没必要。

他们这一代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有他们自己的梦想。

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就让它,留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吧。

只是,我有一个习惯,一直没改。

每年,我都会去那个山坡上看一看。

山坡上,已经建起了一个公园。

种满了树,修了石阶。

我还是喜欢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看着山下的城市。

这座城市,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灯火,已经和对岸的香港,连成了一片。

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深圳,哪里是香港。

我看着这片灯火,常常会想起王政委。

他转业后,没多久就退休了,回了北方的老家。

我们通过几次信,后来,就断了联系。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像我一样,时常会想起这片他为之奋斗过的土地。

我也会想起小马。

想起他那张带笑的脸。

我想,如果他能看到今天的深圳,他一定会咧开嘴,露出那口白得晃眼的牙,对我说:

“哥们儿,牛逼!”

是啊。

我们这代人,干了一件,挺牛逼的事。

我们用自己的青春,在一个小渔村的旁边,画了一个圈。

然后,把它变成了一座,让全世界都为之惊叹的城市。

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就是一个普通士兵的故事。

在那个大时代的浪潮里,我只是其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我被时代推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

我迷茫过,动摇过,也想过要放弃。

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留下。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当我今天,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片繁华,我的心里,是踏实的,是骄傲的。

我无愧于我穿过的那身军装。

我无愧于我逝去的那些战友。

我无愧于,我付出的那段青春。

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山下的城市,依然灯火璀璨,车流不息。

那轰鸣的,不再是工地的搅拌机,而是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强劲的心跳。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走下山坡。

融入那片,由我亲手点亮的灯火里。

我的家,就在那里。

来源:等风来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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