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婚时,我正绣着嫁衣上最后一处云纹,随即起身入了宫(完)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4-21 20:27 1

摘要:「反了!简直反了!」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折断的玉簪,撑着镶金嵌宝的案几就要起身,绣着牡丹的裙摆扫落一盏青瓷茶盏,「哐当」碎裂声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翅膀。

被陆白榆退婚时,我正绣着嫁衣上最后一处云纹。

听闻在大朝会上,意气风发的将军跪在圣上面前,神色决绝:

「臣不求封赏,只愿舍尽满身军功。

「一半换与霍云琅解除婚约,一半换陛下赐婚臣与兰映。」

征战三载,战功卓著,所求竟不过是一纸退婚书。

指尖被刺出猩红,我垂眸望着,又不动声色抹掉。

随即起身入宫,求了一道圣旨——

婚期不变,夫君另择。

听说来朝的邻国质子,风雅清隽,生得极好的模样。

1

陆白榆在大朝会上退婚的消息刚传来,皇后的懿旨便到了。

我轻轻放下手里的嫁衣,起身随内侍入了坤宁殿。

皇后是我亲姑母,此时被陆白榆气得犯了头风。

待得太医施了针,她猛地起身,手撑着案几就要破口大骂。

「反了!简直反了!」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折断的玉簪,撑着镶金嵌宝的案几就要起身,绣着牡丹的裙摆扫落一盏青瓷茶盏,「哐当」碎裂声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翅膀。

我赶忙上前扶住她颤抖的手臂,余光瞥见太医正躬身退出殿门。殿外的日影斜斜照进来,在姑母眼底映出两团跳动的火苗:「姑母,莫要气坏了身子。」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腕骨,才惊觉她竟瘦得这般厉害。

姑母跌坐在软榻上,胸口剧烈起伏,突然重重吐出一句:「狗东西!」

我望着她气得发红的眼角,突然想起幼时在霍府,她带着我们一群小辈骑马射箭,裙摆飞扬如烈火的模样。

没忍住轻笑出声,这一笑却换来她又急又气的眼神。

「亏你还笑得出来!」她的手掌带着薄茧,轻轻抚过我的发顶,曾经明艳的丹凤眼泛起水光,「你这眼光怎么比我还瞎!」她猛地攥紧我的手腕,「若是你祖父还在,我看他们敢不敢如此合谋,欺辱我霍家!」

鎏金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殿外传来更漏声。我望着姑母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从前霍府门前车水马龙,祖父的玄甲军威震边疆,霍家女儿个个能挽强弓、骑烈马。

如今国公府的匾额蒙了灰,连这后宫之主,也只能在无人处红着眼眶骂一句「狗东西」。

姑母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愁绪:「对了,你可知那薛兰映是……」

2

可话未说完便停了。

殿外哗然一片,原是皇帝驾到。

廊下的宦官尖细的通报声划破寂静:「陛下驾到 ——」

鎏金蟠龙纹的殿门轰然洞开,玄色朝服的帝王负手而入。

明黄的龙纹腰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每一步踏在青砖上,都似带着千钧威压。

「云琅,此番苦了你。」皇帝的声音低沉如钟,

「他陆白榆胆大包天,居然敢如此居功自傲!」

他抬手一挥,广袖带起一阵风,

「不过你放心,朕已卸了他的军职,赏三十廷杖,让他回去反省。」

殿内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般处置,在大朝会的风波后,显得如此轻描淡写。

我垂眸浅笑,指尖轻轻覆上姑母骤然紧绷的手背,

不着痕迹地安抚着,而后盈盈下拜:「谢陛下恩典。」

「…… 但是云琅,你要知道,他如今是上将军。」

皇帝踱步到我身前,玄靴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

我低头望着绣着缠枝莲的鞋尖,默不作声。

整个大雍,谁人不知陆白榆的威名?

霍国公缠绵病榻后,边军群龙无首。

大雍的三个属国,两个起兵反叛,

仅剩的昭国,也在观望中立。

朝堂上,可用之将换了一波又一波,

边境的城池却接连失守,局势岌岌可危。

直到陆白榆接过帅印,

以雷霆之势扭转战局,成了大雍的定海神针。

皇帝需要他稳固江山,朝堂依赖他镇守边关。

「云琅明白。」我轻声回应,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朕自小看着你们长大,白榆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朕能看出,他仍旧对你有情。

只是你要知道,他是个男子,还是个有本事的男子。」

我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自然。」

实在不愿再听这些话,我福身行礼:「陛下,臣女告退。」

转身离开时,我忍不住回头一瞥。

姑母立在原地,望着眼前皇帝,

她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冷意,

却死死压抑着,不让分毫流露。

3

宫廊的青石板上覆着薄薄的霜,我的貂裘大氅被初冬的风掀起边角,刺骨寒意顺着衣领直往脖颈里钻。

陆白榆的确是个帅才,这是昔日祖父曾断言过的。

如今见他如此本事,他老人家看着应当也欣慰。

只是,这并不是他把霍家,把我霍云琅的脸面踩在脚下的理由。

「霍小姐!霍小姐留步!」

急促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望去,皇帝近侍刘公公正跌跌撞撞地跑来,官帽歪斜,蟒纹官袍的下摆沾满雪水。他扶着廊柱大口喘气,颤巍巍的手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将军让老奴... 让老奴把这个交给您。」

打开锦盒的瞬间,熟悉的温润触感传来。那枚青玉坠子泛着柔和的光,纹路与我颈间的如出一辙,甚至连坠角处那道细微的裂痕都一模一样 —— 那是陆白榆十八岁生辰时,我们在猎场嬉闹不小心磕出的印记。

「这玉...」 我喉头发紧,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杏花微雨,他单膝跪地为我戴上玉坠,眸中盛满温柔:「等我建功立业,定要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可如今,他却亲手将这份承诺掷还。

刘公公搓着手赔笑:「您可别往心里去!陆将军年轻气盛,不过是一时糊涂。」 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陛下今早朝会上发了好大的火,说这婚约是先帝赐的,岂能说退就退?」

我捏紧玉坠,冰凉的触感刺得掌心生疼:「所以呢?」

「陛下的意思,」 刘公公眼睛一转,从袖中掏出张洒金笺,「陆将军年少有为,您又是霍家嫡女,这般天作之合...」 他故意顿住,观察我的反应,「再说了,自古显贵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将军松了口风,说若能... 纳个平妻,倒也不是不行。」

廊外的风突然卷着雪粒扑进来,我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这是... 陆白榆亲口说的?」

刘公公躬身行礼,官靴碾碎脚下的薄冰:「霍小姐聪慧过人,陛下的苦心,您应当明白。」 他转身离去。

我靠着廊柱缓缓蹲下,两枚玉坠在掌心相触,却再无当年的温度。原来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终究抵不过权势权衡。好一个 「娶平妻也未尝不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我们多年的情分碾作齑粉。

4

北风裹挟着碎雪掠过湖面,掀起的冰碴子撞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脆响。我拢紧披风,望着远处枯枝上堆积的雪团簌簌坠落。

陆家与霍国公府的渊源,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陆家还是京郊农户,陆伯父却在边塞战场上单枪匹马救出重伤的祖父。自此,陆家子弟便入了祖父麾下,从百夫长一路做到左前锋将军。

「云琅,过来!」祖父的声音从书房传来时,我正蹲在后院喂流浪猫。

小跑着穿过回廊,只见檀香萦绕的书房里,立着个身披玄甲的少年。残阳透过窗棂洒在他肩头,镀上一层金边,眉眼锋利如出鞘的剑,却在与我对视时,化作春水般的温柔。

「这是陆家二郎白榆,以后跟着你祖父练兵。」祖父拍着他的肩膀,笑得眼角皱纹都堆到了一起,「白榆,这是我嫡亲孙女,唤作云琅。」

「云琅妹妹。」他抱拳行礼,声音清朗如击磬,「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后来的日子里,演武场上总能见到我们的身影。他教我骑马射箭,我为他包扎伤口;他在沙盘前推演兵法,我便煮茶焚香伴他到深夜。祖父常摸着胡子打趣:「等白榆立了战功,我便亲自上门提亲!」

湖面突然传来冰裂的脆响,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指尖的雪花转瞬化作水珠,顺着纹路滑入手心。

祖父,当年您说要给我配个「绝好儿郎」时,可曾想到如今?

5

我正望着水中出神。

忽然,一股熟悉的松香气息裹挟着寒意袭来,后腰猛地撞上坚实的胸膛。

陆白榆的铁臂如枷锁般箍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我的肋骨。

「霍云琅,你疯了?」

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挣扎着转头,正对上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双曾满含温柔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被撞得发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我何时疯了?」

他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本以为你好歹有些骨气,没想到也要学市井妇人那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几名宫娥正交头接耳,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石阶上结着薄冰,脚下的湖水泛着幽蓝的光 —— 难怪他误会我要跳湖。

「陆将军这是哪出?」我冷笑一声,指尖拂过被扯皱的裙摆,「听说你刚挨完三十廷杖,怎么,还嫌不够疼?」

「我既敢退婚,就敢受罚。」他握紧腰间的虎符,指节泛白,「这三年军功,我分文不取。」

我低头整理着缠乱的丝绦,银线绣的并蒂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忽然放软了声音:「云琅,你曾说人要活得恣意。」

我动作一滞,这句话,是那年上元节,我们在灯市上说的。

「遇到兰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灵魂契合。」他的眼神变得温柔, 「我们并肩杀敌,生死与共。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终于系好丝绦,随意抬眸望向他:「谁不让你求了?」

6

陆白榆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被我平静如水的态度生生卡住了喉咙,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他神色阴晴不定,可很快又恢复了往日运筹帷幄的姿态。

「霍将军闭眼之前,抓着我的手,要我发誓护好霍家满门。」他负手而立,玄色衣袍上的金线蟒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如今朝堂暗潮涌动,我怎会眼睁睁看着霍国公府倒下?之前贸然退婚,是我思虑欠妥。不过陛下圣明,赐下旨意 —— 娶兰映与你为平妻,往后三家共荣。」

我盯着他腰间那枚从未摘下的同心结玉佩,那是我及笄时亲手所赠,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你倒会做顺水人情,薛兰映那边,你当真问过?」

提及薛兰映,他紧绷的眉眼突然柔和下来,嘴角甚至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兰映不是那些拘泥于世俗名分的女子,她重情重义,心中只有真心。」他抬手轻抚腰间佩剑,剑穗上还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在军营时,她总爱打听霍家的事,对你这位京城贵女,满是仰慕...... 又怎会像你这般,执着于虚名?」

我突然想起姑母前日到访时的模样,她浑身颤抖,将茶盏重重砸在桌上:「云琅,那姓薛的女子,在军营里与陆白榆同吃同住,毫不避讳!」此刻再看陆白榆眼中的温柔,只觉得讽刺至极。

陆白榆见我沉默,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沉的天色,天边乌云翻涌,似有暴雨将至。「时辰不早了,刑司还有公务。」他转身便要离开,靴底踩碎满地枯叶。

「陆白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漠。

他的脚步陡然停住,脊背绷得笔直,却始终没有回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指尖抚过颈间温润的玉坠 —— 那是当年他单膝跪地,亲手为我戴上的。「我霍云琅在国公府被捧在掌心养了十八年,人人都说我眼高于顶、心胸狭隘。」我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可我从未觉得这是什么错处。」

「薛兰映明知你我有婚约,却还要与你纠缠不清。」我攥紧玉坠,冰凉的触感刺痛掌心,「而你,享受着霍家的照拂,却妄想享齐人之福。」

「平妻?」我猛地扯断颈间红绳,将玉坠狠狠抛向身后的湖面,又掏出他之前退回的婚书,当着他的面撕成碎片,「啪」地撒进风中,「你也配说这个词?」

陆白榆猛地转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转为铁青,额间青筋暴起:「霍云琅!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时不同往日,霍家早已没了庇佑你的能力!这是陛下的旨意,岂是你能违抗的?」

他大步逼近,身上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婚期照旧,你最好乖乖准备,别自讨苦吃!」

乌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吞噬。我挺直脊背,直视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陆白榆,你大可试试看。」

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碎叶,我转身踏入暮色,任由即将落下的雨滴打湿衣衫。想要将我当作随意摆弄的棋子?这如意算盘,他终究是打错了。

7

我离宫回府,贴身侍女月鹭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我回来立马递上手炉。

「小姐,怎么样了?」 她急切地问。

「准备笔墨。」 我冷冷地吩咐。

月鹭愣了一下,但很快转身去准备。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她一边磨墨一边问。

「不想被人当物件,就不能逆来顺受。」 我低声说。

但月鹭似乎并不理解,她又问:「可是小姐,霍家如今处境堪忧啊。」

我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没错,陛下才能放任陆白榆践踏霍家的脸面,让我认清现实。」

「那小姐您这是……」 月鹭有些困惑。

「让我给陆白榆做平妻,名为恩赏,实则盘剥。」 我冷笑了一声。

我从袖中拿出一张薄纸,放在火上焚了。

「小姐,这是什么?」 月鹭看着纸灰飘落。

「这是出宫时姑母差人送来的。」 我低声说。

「上头写着——」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念道:

「帝欲将崇月下嫁昭国,稳定局势。」

「崇月是姑母唯一的孩子,如今方才及笄。」 我叹了一口气。

「她体弱惧寒,一到天寒便只能闭门温养。」 我接着说。

「而昭国,在大雍以北,常年落雪。」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

「绝不能嫁。」 我斩钉截铁地说。

月鹭也跟着点头:「是啊,小姐,绝不能嫁。」

「如今是我与崇月的婚约,可长此以往呢?」 我自言自语。

我指节揉着眉心,心头冷意更甚。

「霍家做了皇权案板上的鱼肉,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我低声说。

月鹭听后,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既然如此,那就……

我摩挲着指节暖了片刻,立即写了一封信,交由月鹭送出。

「小姐,这信是要给谁的?」 月鹭接过信,有些犹豫。

「你只需送去就好,别问太多。」 我淡淡地说。

月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她回来时,我正在廊下喝酒。

月鹭抱着府中最厚的一件大氅,满脸心疼地把我裹起来。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她轻声问。

我看着天上的弦月,轻声思忖着自语:

「我在想……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的日子,我后半生还是要过的。」

而后便是五日等待。

第六日一早,我拿着从云州送来的东西,进宫面圣。

8

我无官无爵,原不该在上书房面圣。

但听说昭国送来延年益寿的珍品,陛下心情愉悦,内侍便直接带我来了。

刚到门口,就遇见了熟人。

陆白榆一身朝服,颀然而立。身边的女子明艳娇俏,与他贴得极近。

「这怕是薛兰映吧?」 我低声嘟囔了一句。

看到我后,陆白榆泛白的脸上有些意外:

「你来做什么?」 他语气冷淡。

我目不斜视,端着气度:

「陆将军身体不错,挨了三十廷杖,现在居然能言笑如常人。」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如我所料,他只是走了个过场。陛下好不容易归拢了这么一个人,应是宠着的。

陆白榆语气不善:

「这罚我受了,你也不必阴阳怪气。择日陛下会将赏赐送去霍家。」

送了赏赐,明了圣意,这婚事就改不得了。

我冷笑一声,懒得多说。

陆白榆咬牙切齿:

「霍云琅,你最好……」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挽住了臂弯。

「榆哥,你莫要跟霍姐姐争吵。」 薛兰映看向我,双眸看似澄澈。

「霍姐姐,榆哥他也是关心姐姐,不想让姐姐出嫁时被人指点,也愿意为大朝会上的事承担后果。姐姐莫要怪罪榆哥。」 她语气软软的,带着几分劝慰。

这话一出,陆白榆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的手覆在薛兰映手背上,眸中尽是认可和感动之色。

郎情妾意,真是好一幅美景。

我轻啧了一声:

「薛副将,你管陆白榆就罢了。」

「管我?你算什么?」 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霍云琅!」 陆白榆脸色一沉, 「对内,她日后也是我的妻。对外,她戍边卫国,便是常人也应当敬佩。兰映如此善意,你却对她恶言相向,这就是霍家家风?」

「榆哥,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薛兰映眼眶微红,语气委屈, 「霍姐姐她久居帝都高门,对我们有成见也是常事。日后大家在一个屋檐下,总有一天我能让她放下成见,你相信我好吗?」

好一个拱火。

我垂眼端详着薛兰映的手。状若粗糙,只微有薄茧。

「这倒真是我不对。」 我语气微微上扬, 「薛副将统领边军骁骑营,持刀握枪屡立战功。现在整个帝都都知道,陆白榆上书为你请功加封,保不齐会成为大雍第二个女将军。」

「我是该……敬佩的。」 我微微一笑。

「她会的。」 陆白榆语气极冲, 「你以为只有你霍家高门才能出将军吗?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

只是,薛兰映的视线稍微有些闪烁。

9

踏入上书房的瞬间,龙涎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在梁间勾勒出扭曲的纹路,倒像是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

皇帝半倚在紫檀龙案后,玄色织金蟒袍拖曳在地,明黄镶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起伏。见我踏入殿内,他指尖摩挲着羊脂玉扳指,似笑非笑地开口:「霍家的金枝玉叶,今日怎么有空来朕这儿?」

我敛衽行礼,广袖扫过冰凉的青砖:「见过陛下。云琅此番前来,是为呈献一物。」

随着内侍将檀木匣缓缓打开,皇帝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骤然一变。他探身向前,案上的明黄琉璃灯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云州马场的印信?」

鎏金印信在烛光下泛着冷芒,那上面「骠骑大将军府」的篆文,是祖父当年亲手刻下的。云州马场,这片广袤的草原孕育着大雍七成战马,是霍家在边军最后的根基。

「霍家当真舍得?」皇帝指尖叩击着印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闷响,「要知道,这可是你们霍家几代人的心血。」

我垂眸,望着自己裙裾上暗绣的缠枝莲纹:「于公,如今四境动荡,霍家身为国之柱石,理当为国分忧。」顿了顿,我抬眼望向龙案后的人,「于私,侄女感念陛下对婚事的关切。只是如今满城流言,都说陛下棒打鸳鸯,让功臣寒心......」

「哼!」皇帝突然冷笑一声,「陆白榆那小子,自恃有功便肆意妄为。朕不过稍加惩戒,就有人坐不住了?」

我再次俯身,额头几乎贴到地面:「陛下,大雍如今内忧外患,最需的是君臣一心。霍家不过是一介武夫之家,可陆将军是国之栋梁。若因云琅的婚事,让陛下与忠臣离心,云琅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挑眉:「若是朕说,陆白榆愿意继续这桩婚事呢?」

「陛下,」我挺直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外祖父曾教导,霍家子弟食君之禄,当以死报国。这婚事,早已不是儿女私情,而是关乎家国的棋局。」

「哦?」皇帝饶有兴致地前倾身体,「那你说说,何为有意义的棋局?」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殿外漫天的飞雪:「如今泽、梁二州叛乱未平,昭国的态度至关重要。陛下可还记得,昭国国君唯一的胞弟楚酌风,正在我朝为质?」

提到这个名字,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当年外祖父力排众议,将楚酌风接入大雍,如今看来,这枚棋子终于到了落子的时候。

「云琅愿与楚公子成婚,以婚约为契,结两国之好。」我一字一顿,「如此,既能稳住昭国,又能让边军有时间整肃。」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香炉中的香灰不时坠落,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梁间的蟠龙仿佛都在晃动:「好!好一个霍云琅!果然不愧是霍老将军的孙女!」他抬手,「婚期就定在元月初六吧。」

我跪在地上,望着龙袍下摆的海水江崖纹。元月初六,正是三年前陆白榆向我提亲的日子。

10

元月初六,本该是我凤冠霞帔踏入陆家的日子,如今却成了个讽刺的记号。

还记得那年春日,陆白榆跪在霍府的青石板上,手中的婚书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云琅,待我平定泽国,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他眉眼坚毅,铠甲上的碎冰还在往下滴落。我满心欢喜地将亲手绣的护膝塞进他怀里,却不知这一等,就是三年。

此后每年岁末,边关的军报总会准时送来。折子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却总不忘写一句「归期未定」。姑母摸着我鬓角新添的白发叹气:「云琅,要不......」

「姑母,」我望着案头刚准备发往边关的物资清单,指尖划过「上等貂裘十件」的字样,「大雍需要他,霍家也该尽份力。」

朝堂上,人人都夸陆将军忠君爱国,连陛下都在御书房当着众臣的面赞他:「白榆啊,等战事结束,朕定要给你和云琅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可谁又知道,那些送往边关的物资里,藏着多少霍家的私产?我周旋在京中权贵之间,赔着笑脸求他们在粮草调配上行个方便,为的就是让他能在前线安心征战。

直到那日,姑母慌慌张张地闯进我的院子,手中的密信被攥得发皱:「云琅,那姓薛的女子,竟跟着白榆上了战场!」我打翻了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在裙裾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原来他所谓的「尽忠报国」,不过是踩着霍家的肩膀,一边挣着军功,一边与旁人风花雪月。

此刻,窗外的北风愈发呼啸,我抚过婚书上「元月初六」的字样,突然轻笑出声。三年,足够让一个天真的少女看清现实。原来有些人啊,既能在沙场上挥斥方遒,也能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

11

离宫的暮色将廊下的铜铃染成血色,我转身踏入凝晖殿时,姑母的怒喝已穿透雕花槅扇。殿内熏着安神的沉水香,却压不住满室紧绷的气氛。

「胡闹!简直是胡闹!」姑母银护甲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鎏金茶盏叮咚作响,「让你想办法保住崇月,谁让你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崇月苍白的指尖紧紧攥着我的衣袖,绣着并蒂莲的裙裾在她膝头微微颤抖。这个总爱躲在暖阁里画画的小姑娘,此刻却挺直脊背挡在我身前:「母后息怒!姐姐此举已是万般无奈下的最好选择。」

「最好?」姑母眼眶通红,「当年你父皇为了制衡霍家,把我从战场上拽下来封后!如今又想用婚约当枷锁,把云琅逼进陆家!」她突然捂住心口,剧烈的咳嗽震得珠翠发饰叮当作响。

崇月轻轻拍着姑母后背,望向我的目光却清明如镜:「陛下忌惮霍家余威,陆白榆的平妻旨意不过是试探。」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羊脂玉镯,「只要姐姐一日未婚,就永远是陛下拿捏霍家的棋子。」

我低头看着她单薄的肩头,忽然想起幼时她裹着狐裘缩在我怀里听故事的模样。殿外寒风呼啸,窗棂上的冰花又结厚了几分。

「可昭国......」姑母欲言又止。

「昭国质子楚酌风看似柔弱,实则是陛下握在手里的人质。」崇月突然狡黠地眨眨眼,脸颊泛起两抹红晕,「听说他生得极美,姐姐就算要周旋,也不算吃亏。」

「你这丫头!」姑母又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拧她耳朵,「整日大门不出,从哪听来的这些?」

我望着姑母难得放松的神情,目光悄然转向梁间阴影。黑衣少年如黑豹般伏在雕花横梁上,月光透过窗纸在他银质护腕上投下细碎光斑。

「崇月,」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让元铮即刻启程去云州。」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半晌才背过身去。我看见她肩头微微耸动,声音却异常平静:「知道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得活着回来,我还要听你讲昭国的雪。」

子夜时分,马蹄声碾碎城门下的薄冰。我望着元铮远去的背影,想起楚酌风今日递来的密信,末尾那句「愿与霍姑娘共弈这盘棋」墨迹未干。

陛下想要制衡陆白榆?

那我们便在云州埋下一颗钉子,且看这局权谋大戏,究竟谁能落子定乾坤。

12

上京城的消息传得快。

我刚从凝晖殿出来,就被陆白榆拦在了宫门口。

他几乎咬牙切齿,声音沉得可怕:「霍云琅,你疯了?!」

我偏头看着他,心想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以至于三番四次觉得我疯了。

「你与我闹脾气,便要如此吗?你怎么能用婚姻当儿戏?!」 他质问道。

我沉默片刻,低声反问:「……与你就不是儿戏?」

陆白榆的脸色骤变,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

倒是薛兰映,在一旁柔柔地挽住他:「榆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与霍姐姐闹得如此不合,我……」

「你可以了。」 我打断她,语气冷淡, 「你们两个倒真是天生一对,他既想要心上人,又想要借我蚕食霍家在军中的影响。你既想要诋毁我,又想立个豁达贤良的人设。如今大家一拍两散,都省一省。」

虽说马场给出去有些心疼,但了却一桩烂事,也值得。

薛兰映的脸色发白,眼圈微红,似是受了极大的羞辱,掩面而去。

陆白榆怔了一瞬,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兰映,等等我。」 他喊道。

没走多远,他突然脚下一踉跄,居然狼狈地栽倒在地。

「陆白榆!」 薛兰映惊呼一声,停下脚步。

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他急着去追薛兰映,未多停留,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等人走后,我缓步过去一瞧——

路边的泥土里落了一颗不惹眼的墨色珠子。

材质不明。

我蹲下身子,凑近看,里头流光溢彩的金丝很是稀罕,透着熟悉的焚香之气。

我想了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亭台。

无人在此。

但阶后落雪微塌,分明是有人来过。

倒是有趣。

13

等我回到霍国公府,一眼便见门口一人锦衣华服,拄着长枪,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我一愣,快步上前:「父亲,您不是在江州垂钓吗?怎么回来了?看您这模样……被人欺负了?」

江州极远,武将快马加鞭都得走个五六日,更何况我父亲是个不精武学、爱好享乐的纨绔。

他回头看到我,气呼呼地瞪了一眼:「呸,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但是我要是再不回来,我女儿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他吃力地握着枪,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别拦我,我要进宫去问陛下要个说法,让他治陆白榆的罪!他陆白榆可以舍军功,我霍言也能舍了这世袭功勋,大不了还有这条命!」

我虽觉得他荒唐,但心里还是感动的。我叹了口气:「父亲,您先别急,进宫闹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瞪着我:「那你说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被人欺负?」

虽说作为祖父的儿子、霍家军的少帅、霍国公府的世子,他实在不太靠谱。可作为父亲,抑或作为夫君,他还不错。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您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好不容易安抚住他,我们父女二人坐在院中小酌。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枪,神色难得有些伤怀:「你说,若是我像你姑母一般,打小好好练武做个将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是。或许您都活不到我出生的那天。」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是,军权太盛,皇权便会忌惮。所以,皇权不允许边军成为霍家军,也不允许霍家再出什么天纵奇才的将军。」

我饮尽杯中酒,宽慰他说:「您倒是也无须思虑那么多。但凡您有半点天赋,祖父都不会让您放任自流。您如今拿枪都费劲,就别妄想了,安心垂钓吧。」

他闷闷地喝了口酒,嘟囔道:「说得也是,我这身板儿,也就适合江州的湖光山色。」

我微微一笑:「对了,先别回江州。元月初六,女儿还是要出嫁的,您得露个面。」

「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14

隔天,陛下正式下旨赐婚。

昭国也出人意料地配合,没有半点异议。

只是我与楚酌风,自始至终都没见过。

「这婚事怕是早就定了调,不过是个过场。」 我低声对月鹭说道。

明眼人都知道,这桩婚事不过是一场两国之间的政治交涉。

至于陆白榆和薛兰映,皇帝倒并未急着赐婚。

送去陆家的圣旨里,赏了陆白榆真金白银,各种恩典,刚好抵了一半的军功。

「陛下这是在安抚陆白榆,又不想让他太过得意。」 我冷笑了一声。

说来也有件趣事。

自大朝会后,薛兰映一夜之间名满京城。

「陆白榆以军功为她退霍家婚事,究竟是什么绝世女子,能让上将军如此痴狂?」 月鹭学着那些贵妇的语气,逗得我直笑。

想结交的,想看热闹的,皆尽有之。

年末,兵部宁夫人办了个吟雪宴,特地请了她。

「宁夫人这是想给薛兰映一个露脸的机会。」 我对月鹭说道。

知道她出身军中,与闺阁女子不同,怕她觉得无聊,便寻了些边军兵器一起品鉴。

摆明了是在给她递梯子。

但结果……

「小姐,你知道她有多蠢吗?」 月鹭笑得前仰后合, 「她出身边军,居然连大多兵器都说不清楚。眼见着面子挂不住,就委屈暗示是宁夫人刁难她。说自己出身寒微,不如这些高门女子长袖善舞,爱做人情,可胜在真诚……宁夫人脸都绿了。」

月鹭又凑近我耳畔:

「我还听说,有人因此私下去查了薛兰映。说她连军功可能都是掺水的,就是因得勾上了陆白榆,这才……」

我不动声色。

上次云州来信,元铮似乎也发现了一些异常。

若是真的……

那陆白榆才是疯了。

15

总归,我安心在府中待嫁。

一切风平浪静。

初四那天,我爹面色不善,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爹,您这是怎么了?脸拉得那么长。」 我忍不住问。

他只是摆了摆手:「没事儿,你别管,安心准备出嫁的事儿就行。」

后来月鹭悄声告诉我:「小姐,陆白榆来过。」

我停下手中的活儿,有些意外:「陆白榆?他来做什么?」

月鹭压低声音:「他来府上找您,被老爷拎着刀轰出去了。」

我笑了笑:「哦,这样啊。」 我又低下头,手上认真地理着嫁衣。

「小姐,您一点都不担心吗?」 月鹭看着我,有些担忧。

「担心什么?他来闹一场,不也挺正常?」 我轻描淡写地说。

上头染血的云纹被新的针脚遮住,了无踪迹。

「小姐,这嫁衣真好看,您穿上一定美得很。」 月鹭赞叹道。

我微微一笑:「希望如此吧。」

元月初六,诸事皆宜。

我如期出嫁。

16

说是出嫁,实际就是换到隔壁的院子。

这院子不是陛下赏的,而是昭国国君买下来,送给胞弟娶妻的贺礼。

只是楚酌风现下跟入赘没什么两样,所以婚宴照旧在霍国公府办,热闹非凡。

「小姐,您看这宾客来得,真是体面得很。」 月鹭感叹道。

我父亲别的不行,交际是一把好手。

「爹的本事,我可学不来。」 我笑了笑。

月鹭告诉我,陆家没有来。

「陆家没来?」 她愤愤地说,「他们也太不给面子了!」

我却觉得倒好:「要不然我还得去还礼,闹心得很。」

因得今日喜事,崇月也被准允出了宫,与几位相熟的姊妹一道,邀我在东暖阁喝酒。

「小姐,崇月公主她们可等急了,快去吧。」 月鹭催促道。

我在婚典后寻了个空屋子,自顾自掀了盖头,褪去繁冗装扮,一直被缠到月上中宵才回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我在这儿等您半天了。」 月鹭迎上来。

见新房里灯火摇曳,能看到人影,我寻思着去跟楚酌风正式打个招呼。

可刚进了院子,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我眉头一蹙,反手寸劲一带,旋身挣脱,后退到门前。

夜色下,陆白榆站在那里,满身酒气,比我更甚。

「陆将军为何在此?」 我冷冷地问。

他眼神发红,声音嘶哑:「霍云琅,你为何不愿意嫁给我?!」

「你不是很在意我吗?你愿意陪着我,与我说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受伤时,你为我寻各种名药。我初入行伍时,你帮我打点,让我这一路都走得顺遂。」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你还说喜欢我的模样,你明明是在意我的啊……你若是后悔了,我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反正我还有军功……」 他越说越急。

我笑了:「可是,你那一半军功,是求娶薛兰映,让她成名留青史的女将军的啊。」

陆白榆顿时怔住了。

我垂眸思忖,而后抬眼看着他:「听清楚,这话我只说一回。陆白榆,我或许是在意过你,可我霍云琅的感情很珍贵。如果你要轻视它,要践踏它,它就会直接消失。」

「若是你只需要一个人的在意,薛兰映不也在意你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灵魂相伴,惺惺相惜。与我们这种指婚的婚约不同,那是你的真心。」 我语气平静。

「对了,至于好看……你应该也听说过,昭国皇室出美人。我这个夫君可是矜贵非常,风雅清隽,天人之姿。」 我微微一笑。

「还有……清醒一点,在军中不要忘了你的本心。」 我最后说道。

陆白榆看着有些难受,他试图更进一步抓住我,可我身后的门倏然打开了。

一道气息带着暖意,有人环住了我的腰,将我直接带入门内。

「今日云琅与我大喜,阁下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送客。」 楚酌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17

挺好,很会帮人解围。

淡淡的檀香气染在朱红的衣襟上,让人闻着心安。

我本想与他正经打个招呼,却在低头间,瞥见他腰间坠着的琉璃瓶。

瓶中尽是墨黑珠子,泛着金丝浮光,格外引人注目。

眸色微沉,我从袖中抽出软鞭,瞬间困住他,压于外间软榻。

「殿下,这东西从何而来?」 我冷冷地问。

楚酌风不急不缓,任凭我制住,声音温润极了:「夫人的喜好倒是非同寻常。」

我收紧鞭子,眯眼看他:「殿下不是个不谙世事的文人吗?会武这件事,怎么没有提前与人说呢?」

那日,我捡到的墨色珠子,与他瓶中之物一模一样。

能用珠子做暗器,将陆白榆远远撂个狗啃泥,这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雕虫小技罢了,只是听闻有人要阻我姻缘,小惩大诫。」 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

跳动的烛火下,我看清了楚酌风的脸。

一时有些失言。

昭国出美人,世人诚不欺我。

楚酌风唇角微弯:「夫人莫要生气,日后夫人想知道什么,我便与你说什么,可好?」

我想了想,松开了手中的鞭子。

「殿下会武,不会武,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低声说, 「反正困在囚笼里,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对了,」 楚酌风半撑起身子,双眸含情, 「矜贵非常,风雅清隽,天人之姿……多谢谬赞。」

我耳根泛起些灼热,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

垂头从腰间荷包中翻出那颗珠子,拈在指尖递还给他:「殿下,这东西还是还给您吧。」

楚酌风偏头看了我一眼,忽而轻笑,灿若春华。

下一瞬,他垂首,含住珠子,微微挑眉,含糊出声:「手麻了,唐突夫人。」

唐突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18

自成婚那日闹得不痛快后,陆白榆便再未找过我。

刚过二月,梁国变得不安分,陛下便又让他去了边疆。

「陛下这是在用他,也是在防他。」 我叹了口气。

薛兰映本想找由头留下,可圣命难违,也去了。

「她倒是想得美,哪有这么容易。」 月鹭也跟着说。

两人兵分两路,陆白榆长驱直入梁国,薛兰映则驻守大雍边境。

可谁知,梁国竟伙同泽国突袭。

薛兰映应对混乱,措手不及,被挫之后居然弃城而逃。

若非云州押送军马的兵马官恰好赶到,临危受命率兵御敌,漂亮地打了个胜仗,怕是要酿成大祸。

经此一役,刚稳定不久的军中势力发生了改变。

将领临阵脱逃,乃是奇耻大辱,陛下勃然大怒,派暗卫追捕。

可薛兰映早已潜逃。

「她倒是跑得快,只是,终究还是没能逃掉。」 楚酌风随手挥了挥密信,语气慵懒。

我抬眸望着他清俊的眉眼,语带调侃:「怎的,国君就没有趁机提什么要求?比如把二殿下换回去?」

楚酌风伸过手来,如玉的手指缠着我的发丝,漫不经心:「我可是矜贵得很,一个薛兰映可是换不回去。」

「况且,我如今已经入赘了你霍家,妻主让我回去,我才敢回去呀。」 他微微一笑。

……呀你个头。

19

的确如楚酌风所言,薛兰映被遣送回京。

「陛下命暗卫秘审,待陆白榆回朝前,先斩了她。」 我低声对月鹭说道。

月鹭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她本是个聪明人,怎么就犯了这样的错。」

一个稍有些武艺的寻常女子,不过是讨人喜欢了一些,好看了一些。

「便有那么些蠢货愿意捧高,分她一些军功。」 我冷笑了一声。

一层一层往上,直到攀附上了陆白榆。

「一个最大的蠢货。」 我低声说道。

而在她晋升的这条路上,不乏为了她而死,或者被她坑害死的将士。

「那些人,都是被她利用的棋子。」 月鹭也跟着叹气。

至于陆白榆,沉迷于温香软玉,知己深情。

「便也无形中愿意多与她一些伸手可得的功绩。」 我摇了摇头。

若是这次,没有梁国和泽国的突袭。

「想必薛兰映也会如以前一样,分得一个后方守城有功之名。」 我低声说道。

话说回来。

「就算是陆白榆察觉到了什么,想来他也不会放在心里。」 我叹了口气。

毕竟,他可是拯救大雍于危难的上将军。

「如何不能为一个可怜的寒门女子搏一个虚名?」 我低声说道。

祖父曾说,陆白榆身上的莽劲儿,是将才难得的锋锐。

「可父亲却撇嘴,道这不是锐气,而是愚昧,是自负,是既伤己也伤人的刀刃。」 我低声回忆。

另外,陛下毫不犹豫处置薛兰映的原因还有一条——

「他看到了元铮。」 我低声说道。

这朝堂上,又升起了一颗毫无背景的,忠诚又有才能的新贵。

20

等陆白榆带着攻占梁国十城的军功回朝,已经是三个月后。

本以为他定会闹出些动静来,可出乎意料,什么都没有。

他不闹,功过相抵,仍是那上将军。

时光辗转到了八月,宫中办了一场赏秋会。

我带着楚酌风入了宫宴。

他着一袭烟青色长袍,宽袖曳地,行止间风姿潇洒,宛如闲云入画。

「夫人,这宫宴上的菜肴看着倒是精致,只是少了些烟火气。」楚酌风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你呀,总是这般挑剔。」我轻笑着回他。

极好的眉眼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散漫,他随手执着一杯清酒,指节修长。

席间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楚公子果然是风度翩翩,难怪连夫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身旁一位贵妇打趣道。

「哪里哪里,夫人自有她的魅力,我只是沾了她的光罢了。」楚酌风微微一笑,回应得恰到好处。

旁人是频频侧目,可陆白榆的视线,几乎定在了我们这里。

他比先前憔悴了不少,侧脸还落了一道伤。

「陆将军这是怎么了?看着像是受了伤。」我忍不住问道。

「哼,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这点小伤算什么。」陆白榆语气冷硬,眼神却透着几分复杂。

双眸泛红,透着暗涌的情绪。

楚酌风突然凑近说:「夫人,葡萄。」

我正剥着一颗,顺手递至他唇侧,谁知他张口含住,竟不轻不重地咬到了我的指尖。

「哎呀,你这是故意的吧?」我微微一滞,佯装嗔怪。

「夫人这指尖如此娇嫩,我怎舍得咬疼您呢?」楚酌风偏头轻笑,意味不明地舔了舔唇角。

「你呀,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抬手捶了他一拳,让他收敛些。

余光一瞥,却见对面的陆白榆,眸色猩红,骨节泛白。

「陆将军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楚酌风像是没看到陆白榆的异样,故意问道。

「你心里清楚得很,别装模作样。」陆白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楚酌风懒得遮掩,随手执起琉璃杯,漫不经心地朝他晃了晃,浅浅扬盏。

「陆将军,何必这么在意呢?不过是场宫宴罢了。」楚酌风语气轻佻。

陆白榆眼底情绪翻涌得骇人,几乎要失了态。

「你!」陆白榆咬牙切齿,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猛地起身,夺门而出。

21

陆白榆还没回来,宫宴就提前散了。

原因无他,皇帝倦意沉沉,连支撑着听完最后一支曲子的兴致都没有。

才大半年不见,他就苍老了不少,眉宇间隐隐透着病态的灰白。

「陛下,您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这宫宴也别再强撑了。」身旁的太监轻声劝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皇帝只是摆了摆手,眼神有些空洞:「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听说,连昭国进贡的补药,如今也是翻了倍地烧,日夜不断。

再看坐在他身旁的姑母,雍容华贵,气色极好。

「陛下,您看这宫宴提前散了也好,您也好好休息。」姑母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我们对视一眼,她不动声色地颔首。

离开前,姑母有话要与楚酌风说。

「楚酌风,你等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姑母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楚酌风微微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我立在殿外,凭栏远眺,迎着夜风。

「这宫宴提前散了,倒是少见。」身旁的宫女低声说道,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不是楚酌风。

「云琅,云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我回身,只见陆白榆浑身湿透,站在月色里。

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连鞋也丢了一只,狼狈极了。

「云琅,我回来了。」陆白榆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他喉间滚动,声音沙哑:「云琅……」

他抬起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两颗莹润的玉坠——那是我曾亲手扔进湖里的信物。

「我把它们找回来了。」陆白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还有一丝不安。

「我后悔了……你回来吧。」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会觉得可笑。

可现在,连半个字都懒得说。

「云琅,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陆白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他向前迈了一步,试图靠近我。

我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恰逢此时,栏杆下传来温润的唤声。

「云琅。」

我探头望去,正对上楚酌风那双染着清辉的眸子。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宠溺,还有一丝温柔。

「云琅,你过来。」楚酌风的声音轻柔,像是春风拂过湖面。

我微微一笑,福至心灵,瞬间笑开了。

「楚酌风,我来了。」我毫不犹豫地从高台上翻身跃下,落入了一团带着淡淡檀香的温暖。

他紧紧抱着我,微微扬起眉梢,轻声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他抱着我往宫外而去。

身后夜色如墨。

若我去往星辰璀璨之处,何必再回头?

22

又过了一年,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缠绵病榻。宫中请遍了天下名医,可他们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皇帝的病情愈发严重,熬到了隆冬,他五感皆失,带着满心的恨意,撒手人寰。

姑母支走了崇月,只留下了我。宫室里弥漫着浓浓的药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姑母站在窗前,沉默不语,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他这一生,权势滔天,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站在一旁,低声回应:「姑母,昔日帝后也曾有过短暂的温情,可终究还是被权势裹挟。」

姑母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是啊,当一切都被权势裹挟,便注定有人会死。他如此精明,却也没想到自己会壮年崩殂,几个宠妃的儿子尚是少年,如今这天下,又将易主。」

皇帝子嗣缘迟,没想到自己会壮年崩殂,几个宠妃的儿子尚是少年。于是,女帝即位,年号永安。崇月登基的第一天,便复了姑母平西将军的军职。她站在朝堂之上,目光坚定,语气沉稳:「姑母,为国效力,是我霍家的荣耀。」

姑母微微一笑,回应道:「陛下,我定不负所托。」

此后,天地之间无樊笼。霍家无忧。

23

我最后一次见陆白榆,是永安三年。

在狱中,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凝结了时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铁链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原本平西将军霍青霜与飞鸿将军元铮联手,彻底收服了梁国和泽国。他们并肩作战,用无数的汗水与鲜血换来了边境的安宁,与昭国国君边境和谈,定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

可昭国接二殿下回国的车驾,却被陆白榆私自率兵围追堵截,楚酌风重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生命在那一刻显得如此脆弱,若非接应及时,他怕是要殒命。

我想杀了他。

但我站在陆白榆面前,看着他那双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满是绝望的眼睛,突然觉得脏。

还是让崇月来吧。

陆白榆猛然抬头看着我,声音喑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云琅,我是想去找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我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陆白榆,别骗自己了。我记得,祖父说起你的时候,话里话外尽是褒奖。你是英豪,是帅才,甚至可做一方枭雄。可他唯独说过一句,你野心太过。你不想为君,但想做万人之上。所以你要重新挑起战火,才能有用武之地,对吗?」

陆白榆的脸色灰白,他沉默了半晌,最终惨然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云琅……到最后,还是你最懂我。」

等我刚到刑部门口,便听见月鹭非常刻意的几声咳嗽,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而后一个月白的人影飞快地躺回到了马车里。

我怔了怔,而后狠狠地瞪了月鹭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月鹭却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云琅,别生气嘛,我只是想帮你一个忙。」

我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掀开车帘坐进去,吩咐车夫说:「先去京外报恩寺,再去云缎庄。」

楚酌风微睁着眼,颤颤巍巍开口:「咳……不是去……去医馆吗?」

我侧眸睨他一眼,唇角一勾,慢悠悠道:「赶巧遇到了明太医也来探监,他老人家说你伤得太重,没救了。不如先去京外报恩寺把你埋了,我还有时间去云缎庄做几身新寡的衣裳。」

楚酌风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撑着坐起身来,凑近了几分,眼角微弯,语气带了些讨好:「我还能活。」

「我看未必。」我冷冷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车马缓缓地行驶着,碾过青石幽巷,檐上流云散作天光朗朗。

来源:大气原野一点号1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