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了,我替兄长出征陨落沙场的凶讯尚未传入京畿,他仍当我在佛寺清修。我望着他绣金蟒纹的衣袖在夜风中翻飞,忽然嗤笑出声:"你素日最厌憎我这张脸,怎的偏要在大喜之日瞧见?"
"我这一死,你便能堂而皇之地迎她入门,怎的不见你展颜?"
永安王府张灯结彩的前夜,我的魂灵在谢柏年身侧飘摇。
他听不见半分我的声息,只绷着下颌线厉声质问老管家:"王妃仍未从镇国寺返府?"
青衣管家执灯的手微颤,垂首答道:"回王爷,确未归府。"
是了,我替兄长出征陨落沙场的凶讯尚未传入京畿,他仍当我在佛寺清修。我望着他绣金蟒纹的衣袖在夜风中翻飞,忽然嗤笑出声:"你素日最厌憎我这张脸,怎的偏要在大喜之日瞧见?"
可他听不见亡魂絮语,自然也不会回应。玄衣王爷负手而立良久,忽地从齿缝中迸出一声冷笑:"去镇国寺传话,明日若不见人,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王府半步!"
每逢提及我的名讳,他总爱摆出这副掌控生死的倨傲模样。却忘了往昔在杏花微雨里,他也曾为我簪过满头海棠。
然则三年前,家兄楚国战神以赫赫军功及残损之躯,向圣上求得这桩婚事。帝王赐婚的朱批御旨,纵使天潢贵胄也不得违抗。自那日起,他看我的眼神便淬了冰碴子。
不过无妨了,往后他再大的火气,都烧不到我这缕幽魂身上。
吉时至,王府门前车马喧阗。
迎亲队伍迤逦数里,朱红绸缎几乎要晃花人眼。我望着骑在白玉骢上的新郎官,他今日着了正红吉服,眉眼如刀刻般锋利,倒真应了"芝兰玉树"四个字。
只是这等好颜色,再入不得我眼了。
花轿行至朱雀大街时,忽有金戈铁马之声破空而来。
"林家军得胜还朝!"
我残魂骤然震颤,耳畔似有千军万马的悲歌回荡。那些被黄沙掩面的同袍面容走马灯般掠过,最终定格在兄长残缺的右腿上。
"梅落南山畔,亲人望断肠。千里风霜路,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何处传来的铜铃声里,一滴清泪坠落云端。
"将士们!咱们回家!"
随着这声嘶吼,我的魂魄突然开始消散,如晨雾遇着朝阳般寸寸湮灭。谢柏年却在此时捂住心口,俊美的面容陡然煞白,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心尖肉。
未及他回神,空灵的铜铃声已近在咫尺。
围观百姓潮水般退开,露出八名赤膊抬棺的军士。那口漆黑棺木上悬着的铜铃,正随着步伐叮当作响。谢柏年瞳孔骤缩,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痛楚如附骨之蛆钻入骨髓,像是被千年寒铁锁链缠住心脏。
"王妃!末将等接您回家!"
粗粝的嘶吼震落屋檐积雪,铁骨铮铮的汉子们跪在棺前,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林清念的残魂飘在半空,望着这幅场景。
她本该葬身在羌国边境的尸山血海里,被利箭穿心时,最后瞧见的是漫天飞雪。彼时远处传来捷报:"林将军,咱们胜了!"
楚国大胜的旌旗刺破黎明,她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竟又回到了这困住她半生的永安王府。廊下梨花簌簌而落,白衣男子执卷而立的背影,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谢柏年……"她下意识轻唤,却见侍卫卢风径直穿过她虚幻的身形。
原来当真是阴魂不散了。
卢风满脸喜色:"王爷大喜!林家军连克七城,不日便可凯旋!"
林清念怔怔望着谢柏年冷峻侧脸,嘴角泛起苦涩。他尚不知晓,那捷报传来之时,她已化作边境黄沙下的一具枯骨。
"谢柏年,你若知我死讯,定要痛饮三日吧?"她望着他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执笔写下婚书的模样。
那时他尚不知,这桩婚事是林家以断腿之痛换来的枷锁。
林清念试图飘出院墙,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回。试了七八次后终于认命——这缕残魂竟被困在谢柏年三丈之内。
"活时困你,死了亦要缠你,倒是我对不住王爷了。"她自嘲一笑,忽闻卢风提及正事。
"王妃在镇国寺祈福三月未归,王爷当真不去接人?"
林清念闻言一颤。三月前楚羌再起烽烟,她披上兄长的铠甲代兄出征。为保永安王妃清誉,对外只称去佛寺清修。
此刻谢柏年执杯的手顿住,茶水溅在雪色衣襟上:"她既心系佛祖,便该常伴青灯古佛。"
林清念望着他眼中翻涌的寒霜,忽然笑出泪来:"王爷放心,从今往后,再不会碍您的眼了。"
卢风领命退下后,谢柏年拂袖而起。林清念紧随其后,却在推开院门的刹那怔在原地——
满院珍宝璀璨夺目,东海明珠、昆仑美玉堆成小山。而他接下来的话,更似惊雷劈在她灵台之上:
"明日备齐聘礼,本王要以正妃之礼,迎娶清荷!"
第2章
林清念心口剧痛如绞。
谢柏年,你就这般急不可耐?
她望着清点聘礼的颀长身影,恍惚忆起当年谢柏年迎娶自己时,竟连林家大门都未曾踏入……
林清念唇畔泛起一抹凄楚自嘲的笑意。
次日晌午,朱雀长街车马如龙。
谢柏年率领仪仗队浩浩荡荡往苏府行进,行至街心忽被一抹飒爽身影拦住去路——正是兵部尚书府千金夏英,林清念的闺中密友。
夏英眉目含霜,声线裹挟着怒意:"谢柏年,你怎能如此糟践阿念?"
谢柏年垂眸睥睨,语调森寒:"林清念遣你来的?身在佛门清修地尚且三心二意窥探本王行踪,倒真让本王受宠若惊。"
"清念闭门诵经连我都不见,怎会知晓此事。"夏英攥紧缰绳,指尖发白。
"不知情?"谢柏年嗤笑出声,"林清念这般擅演,不入教坊司当真是屈才了。"
夏英霎时面无血色:"你怎可将阿念与伶人相提并论?"
幽魂在日头下愈发透明,林清念听着这番对答,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竟连戏子都不如。
"林家满门忠烈,三代英魂守疆卫土,你如此折辱阿念……"夏英仍不甘心,贝齿将下唇咬出殷红。
话未说完便被冷声截断:"巧言令色!真要论忠烈,合该刻在忠烈碑上受万民敬仰。林清念若想拿林家威名压我,且待她名讳镌刻碑文那日再说!"
林清念望着那人眉眼间凝结的寒霜,周身浸透彻骨悲凉。
夏英难以置信地瞪视着马背上的身影,忽见谢柏年猛夹马腹,胯下坐骑扬蹄便要踏过她身前!
"英英小心!"林清念肝胆俱裂。
千钧一发之际,侍卫飞身将夏英拽离险境。
聘礼车队裹挟着尘烟绝尘而去,卢风望着主君冷峻侧颜,惴惴开口:"王爷,当真要闹到如此田地?"
谢柏年勒马驻足,眸色阴翳如墨:"你且押送聘礼,本王去趟镇国寺。"
"可是要迎王妃……"
"闭嘴!"谢柏年厉声打断,"本王去去晦气,大喜之日莫要再提那个晦气名字!"
镇国寺梵钟悠扬。
谢柏年踏入正殿时,林清念正怔忡立于佛龛前。金灿灿的阳光穿透她透明的身躯,在青砖上未留下半点痕迹。
梵唱声声入耳,她仰视着莲台宝相庄严的佛陀,眼底浮起迷惘。
佛祖啊,既说尘归尘土归土,为何独留我魂魄徘徊人间?
待谢柏年燃香礼毕,老住持忽然睁眼问道:"施主可是在等什么人?"
林清念闻声回首,胸腔蓦地揪紧。
谢柏年执香的手顿在半空,忽地扯出讥诮弧度:"劳烦大师转告林清念,十五日后记得来观礼本王婚典!"
最后一丝暖意自魂魄抽离,林清念只觉彻骨寒意浸透四肢百骸。
谢柏年甩袖欲走,却在转身刹那瞳孔骤缩——大殿门口,一抹戎装倩影负手而立,日光为她镀上金边,恍若天兵神将临凡。
第三章
谢柏年眨眼间回眸,方才还站着人影的方位已是空无一人。他眉心微蹙,下意识转头望向供奉的佛像,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旋即甩袖离去。
两道身影交错的刹那,林清念却清晰捕捉到老僧澄明如秋水的目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微微转动,竟似穿透皮囊望见了她的魂魄。
"施主该放下尘缘,早赴西方净土。"面容慈和的老者双手合十,低垂的眼睑下溢出轻叹。林清念心头剧震,脱口欲问:"大师您能瞧见我?"
未及得到回应,眼前倏然绽开刺目白光。待视线清明时,她又回到了谢柏年身侧。青袍僧人久久凝视着那一人一魂离去的方向,口中梵音呢喃:"痴儿,皆是痴儿……"
次日晌午,谢柏年独自策马踏入苏府。但见庭院里立着道素雅的碧色裙裳,苏清荷转身时眉眼含愁,恰似雨打青荷般楚楚动人。
林清念怔怔望着她做出自己永远学不来的娇嗔神态:"王爷怎的昨日未曾亲至?"谢柏年柔声宽慰:"突发要事耽搁了,待半月后礼成,我必日日伴你左右。"
少女破涕为笑,亲昵地扯住他衣袖:"南山桃花灼灼,王爷可愿同往?"这般亲密无间的举止,像把尖刀刺进林清念胸口——除却大婚那日,她何曾得过半分温存?
红烛高照的洞房夜,苏清荷留书出走。谢柏年踹开房门时满身戾气,将信笺劈头盖脸掷来:"你可知今夜本该是谁坐在这里?"她惶然起身相迎:"夫君,我……"
"住口!"厉声呵斥震得烛火摇曳,"你配不上这个称呼!"他逼近时周身寒意凛冽,"不是觊觎王妃之位么?本王如你所愿!"
那夜合欢酒化作穿肠毒,将她身为女子的尊严碾作齑粉。此刻已成幽魂的林清念收回飘忽的思绪,冷眼看着眼前璧人。苏清荷忽又垂泪:"待王妃归来,定不会容我……"
"容你?"谢柏年眸色转深,指尖划过她鬓边碎发,"若非你在澜沧关舍命相救,她何德何能坐上这正妃之位?按理该她给你敬茶才是。"
少女含羞带怯地垂首:"是王爷洪福齐天,臣女不过凑巧寻得幽灵兰……"话音未落,林清念如遭雷击。当年分明是她从尸山血海中将人救出,怎的功劳竟被苏清荷冒领?
她张口欲辩,却发现阴阳相隔的两人根本听不到魂魄之音。最终只能木然伫立,看那双交叠的衣袖在眼前晃成利刃。
接下来的两日,林清念如同游魂般跟着谢柏年。见他为筹备婚事喜上眉梢,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便如潮水漫卷——他大婚当日漠然饮尽合卺酒的模样,与如今形成刺眼对比。
这日用膳时,谢柏年执箸的手忽然顿住:"怎的许久不见翡翠煲?"倚在门框边的林清念浑身一颤,望着他泛起追忆的侧脸。
不过片刻,青瓷汤盅便被端了上来。谢柏年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瓷勺重重磕在碗沿:"厨房换人了?"侍女慌忙跪下:"王妃在世时亲赴药王谷求的方子,又守着砂锅三载春秋,奴婢们实在学不来……"
他执筷的手僵在半空。那个惯使银枪的武将之女,竟也会洗手作羹汤?垂落的眼睫遮住眼底情绪,再开口时已恢复冷厉:"撤了,往后不必再做。"
林清念低头望着掌心狰狞疤痕。初学厨艺时被热汤烫出的水泡,此刻竟隐隐作痛。原来纵使魂魄离体,心上的伤痕仍会渗血。
谢柏年霍然起身,步履匆匆穿过回廊。林清念怔怔望着那道背影,直到他在自己生前的院落驻足。推开门扉的瞬间,积灰在斜阳里翩跹起舞。
"除了寻衅滋事,你何曾踏足过这院子?"幽魂的喟叹消散在穿堂风里。谢柏年在书案间翻找良久,终于抽出一本泛黄兵书。正要离去时,目光突然凝在兵器架上——那柄陪她征战多年的红缨枪,竟不翼而飞!
第4章
他记得,那柄錾刻着虎头纹的长枪是已逝的林老将军亲自为爱女林清念锻造的,平日里连擦拭枪身的绒布都是她亲手浆洗晾晒。谢柏年垂眸望着腰间玉佩纹路,心底泛起冷笑:果真是场精心设计的苦肉计,否则去镇国寺诵经祈福何须随身携带兵刃?
林清念望着他忽然停滞的脚步,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袖。正待启齿询问,却见谢柏年转头对侍卫卢风吩咐:"去镇南侯府请世子林邺到近月楼一叙。"
林邺乃镇南侯府嫡子,与谢柏年自幼同窗共读的情分。当林清念跟着谢柏年踏入近月楼雅间时,正瞧见那人独倚雕花窗棂,白玉盏中琥珀色酒液轻晃。案几上赫然躺着本蓝皮封面的兵书,正是她书房失窃多日的珍本。
这本鬼谷先生亲笔批注的兵法孤本,是林清念十二岁生辰时父亲寻遍大江南北才得来的珍宝。此刻她望着被随意丢在桌角的典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谢兄这是得了什么天大喜事?"清朗声线自门口传来,靛蓝锦袍的公子摇着折扇踱步而入,正是林邺。他目光刚触及案上兵书,折扇"啪"地合拢:"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孤本?当真送我?"
谢柏年执壶斟酒的指尖微顿,将兵书推过桌面:"听你念叨半月有余,拿去吧。"
林清念看着林邺先喜后疑的神情,听着他踌躇道:"这可是林姑娘视若性命的宝贝,我不过借阅三日……你擅自做主,她若知晓……"
"本王行事,何须向她交代。"谢柏年音色陡然转冷,惊得林清念踉跄后退半步。她伸手欲抚书页,指尖却穿透虚无,徒留空气震颤。
楼下突兀爆发的讥笑声刺破寂静:"听说永安王要迎娶白月光,那母老虎该不会赖着王妃之位不肯走吧?"
"清荷姑娘可是琴棋书画冠绝盛京的才女,林清念除却舞刀弄枪还会什么?莫不是要抬着残废兄长的牌位当嫁妆?"
污言秽语如淬毒箭矢,林清念脸色煞白,指甲深深陷入廊柱。谢柏年握杯的指节泛起青白,却仍慢条斯理续着酒液。倒是林邺猛然摔了酒盏,霍然起身推开雅间雕花门。
"诸位倒是好教养!"他倚着栏杆冷笑,"若无武将镇守边关,尔等哪得闲情在此附庸风雅?"
望着落荒而逃的纨绔子弟,林邺转身时正对上谢柏年幽深目光:"谢兄这般看着我作甚?莫非觉着我说错了?"
谢柏年摩挲着酒盏浮雕,忽然轻笑:"听你方才所言,倒似对林清念颇为欣赏?"
林邺神色微怔,仰头饮尽残酒:"去年上元夜你醉卧街头,可是她披着霜雪寻人,亲手喂你喝醒酒汤。十六岁便率玄甲军破敌的骁兰将军,若能娶得这般女子……"
话音戛然而止,林邺自知失言,耳尖泛起薄红。雅间内骤然凝滞的空气里,谢柏年猛地将酒盏磕在案几上,惊得楼下说书人都停了惊堂木。
"王爷,林将军求见。"
护卫通报声让林清念骤然回神,望着被推进门的轮椅,眼眶灼痛难忍。轮椅上的青年与她有七分相似,此刻正将一纸文书拍在案几上:"听闻王爷要另娶新欢?"
谢柏年望着林靖与林清念如出一辙的凤眸,指尖划过和离书朱砂印,忽然轻笑出声:"林将军这是要代妹休夫?"
第五章
此言一出,林清念便见谢柏年脸色骤然阴沉。
"和离?"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
林靖双拳紧攥,字字泣血地控诉:"这三年光阴,我胞妹在王府如履薄冰!虽顶着王妃名号,却活得连下等仆役都不如!日日望着你与旁人卿卿我我,还要强颜欢笑!"
"她为你抛却银甲红缨,褪去战袍换素衣,洗手作羹汤,事事亲力亲为。甚至为你险些命丧黄泉!只盼能焐热你这颗铁石心肠!"
林靖越说越激动,声线颤抖:"三年前是我执意促成这桩婚事,才害得胞妹沦落至这般境地,如今追悔莫及!"
林清念不知何时已挪至兄长身侧,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心口似被巨石碾过般钝痛。
她眼眶泛红,声音微颤:"兄长……不是你的过错,我知你是为我好……"
林靖却似充耳不闻,剧烈咳嗽后,语调陡然转寒:"只求王爷高抬贵手,签了这和离书!从今往后,林家与永安王府桥归桥路归路!你与我妹妹,自此婚嫁自由,再无瓜葛!"
谢柏年眸中怒火瞬间化作冰霜,唇齿间溢出冷笑:"林清念既妄图染指不属于她的东西,便该料到今日下场。"
"更何况你们将本王当什么了?这桩婚事本就是你们林家苦求而来,如今既得偿所愿,便该受着!"
林清念看着兄长骤然惨白的面容,终是嘶声喊道:"住口!谢柏年!"
奈何这声嘶喊如同秋叶飘零,悄无声息湮灭在空气中。
谢柏年甩袖离去时,林清念执拗地伸出手,却只能徒劳穿过兄长逐渐透明的衣袖。哥哥尚不知她已魂归黄泉,若知晓真相,又该如何承受这打击……
随着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一股撕裂神魂的引力骤然袭来。再睁眼时,她已立在近月楼前。
周遭窃窃私语如针刺耳:
"方才那瘸子竟是昔日楚国战神林靖?他怎敢让永安王休妻?"
"自己被太傅家退婚也就罢了,竟连妹妹的姻缘都要搅黄。"
林清念如遭雷击——兄长竟被退婚了?此事她竟浑然不知!
"要我说,这兄长倒比妹妹明事理。知晓自己残躯配不上名动京华的太傅千金,便不纠缠。哪像林清念那般厚颜,仗着家世求圣上赐婚!"
忽闻林邺冷冽声线破空而来:"诸位说够了吗?"
围观人群顿作鸟兽散。
谢柏年驻足楼前,目光掠过二楼某扇雕花木窗。
"林清念虽人不在京城,算计人的本事倒见长。先是策动夏英,又撺掇林靖,莫非真当本王会去镇国寺接她回府?"
他唇角噙着冷笑,从齿缝间迸出两字:"妄想。"
凝视着他背影的林清念,唇畔绽开一抹破碎的笑意。
她不懂,天道为何要她以这般姿态徘徊人间?难道只为让她更深刻体味谢柏年的厌恶?
林邺皱眉逼近:"你素来厌恶林清念纠缠,方才何不直接应下和离?"
谢柏年猛然转身,眸光如刀:"怎么,和离之后好让你娶她过门?"
林邺神色骤冷:"王爷慎言!"
二人对峙间,急促马蹄声踏破长街寂静。
"八百里加急!速速避让!"
一骑绝尘而来,马上人高举染血军报,声嘶力竭的呼喊惊起满城飞鸟。
第6章
此类加急军情素来是直入宫闱呈递圣听,纵使谢柏年身为楚国最尊贵的亲王亦不得私自探查。
林清念只见他眉峰紧蹙,旋即朝身后侍卫卢风沉声道:"即刻返府。"
方踏入王府正厅,林清念瞳孔骤然紧缩——那抹纤弱倩影赫然立于堂前。
苏清荷?
她猛然转头望向谢柏年,正见他收敛满身戾气,语调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清荷,怎的深夜至此?"
苏清荷轻移莲步,眸中泛起潋滟水光:"不知怎的,今夜总觉心神不宁,便想着来瞧瞧王爷。"
月华如练倾泻而下,将庭院中并坐的两人笼在银纱里。苏清荷素手轻扬,七弦琴流淌出泠泠清音,谢柏年执玉笛相和,琴瑟之音缠绵悱恻。
林清念如遭凌迟般望着这幕,喉间泛起腥甜。谢柏年通晓音律,那曲《破阵乐》曾令天下乐师竞相追捧,他心仪的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皆通的名门闺秀。
并非未曾挣扎过。新婚燕尔时,她遍寻名匠,殚精竭虑亲斫桐木,十指缠着细布仍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漓。当她捧着心血凝成的古琴寻至他面前,尚未开口,便见那人面色森寒:"你也配碰丝竹?简直是东施效颦。"
剑光如惊鸿乍现,蚕丝弦应声而断。他拂袖而去时,甚至未瞥见她满掌斑驳血痕。
林清念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永远成不了他心头朱砂。
此刻笛声却戛然而止,谢柏年脑中莫名浮现林清念在院中练枪的身影——红缨枪挑破月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恍惚见她收势而立,雪肤染着薄红,明眸含怯望过来:"王爷,若您不喜,妾身日后再不……"
"王爷?"苏清荷的疑问将他拉回现实。
谢柏年竟觉耳根发烫,忙整了整神色,正待开口,忽闻侍卫急报:"王爷,圣上即刻宣您入宫觐见!"
紫微殿内烛火摇曳。
林清念随谢柏年步入殿中,见他向楚帝傅玄行礼后问道:"皇兄深夜召见,可是为着边疆急报?"
傅玄抬眼望着胞弟,揉着太阳穴叹道:"羌人突袭云鹫城,林家军主将负伤,边关告急。"
谢柏年嗤笑:"林明修那个草包也能当主将?林家军当真是无人了。"
林清念指尖骤然掐进掌心——那日拓跋炎率铁骑夜袭,她率亲兵死守城门,肩头中箭仍坚持到援军至。此刻呈上的战报,分明是二十日前那场血战。
"皇兄,臣弟愿领兵驰援。"
"胡闹!给朕老实在盛京待着!"
傅玄凝视着浑然不知情的弟弟,眼底闪过痛色,突然问道:"阿年,这两个月可曾去过镇国寺?"
林清念愕然抬首,圣上明知她魂魄已离体,为何作此问?
谢柏年俊颜骤寒,不耐道:"为何个个都要提那个毒妇?仿佛朕亏欠了她!"
"你……"傅玄语气陡沉,复又无力道,"你就从未对她动过半分恻隐?"
谢柏年冷笑如冰棱坠地:"她是我毕生最厌憎之人!"
第七章
犹觉不足的谢柏年刻意加重语气补充道:"莫说情愫暗生,纵然她横尸当场,我也断不会皱半分眉头!"
话音方落,傅玄墨色瞳仁中骤然迸发出滔天怒焰。
"放肆!你根本不知她为你承受过何种煎熬!"
帝王之怒如九天惊雷,威压如山岳倾覆。
谢柏年识趣地垂首缄默。
傅玄见状反而怒火更炽,指节重重叩在案几:"好!好得很!"
"待她归来之日,朕便成全你们这对怨偶!"
此言如惊雷贯耳,谢柏年脊背蓦地绷紧,唇线抿成冷硬弧度似要辩驳,最终却只余拱手长揖:"臣弟谢主隆恩!"
傅玄噎住,怒极反笑:"给朕滚!"
谢柏年攥紧的掌心渗出薄汗,终是转身拂袖而去。
林清念如影随形,望着他阴云密布的面容,不禁蹙起黛眉:"这岂非你朝思暮想之事?得偿所愿合该欢欣鼓舞,怎的倒摆出这副阎罗面孔?"
……
谢柏年踏入王府时,苏清荷仍倚在厅堂未归。
"不是命人护送苏姑娘回府?"他皱眉开口,声线裹着寒霜。
苏清荷敏锐捕捉到他情绪波动,柔荑执起帕子轻拭眼角:"陛下深夜召见,妾身实在忧心如焚……可是不愿让王爷迎娶妾身?"
谢柏年忆起宫中那番对话,心头烦闷更甚。
"莫要胡思乱想,婚期照旧。"他缓和神色,"夜深露重,早些安置罢。"
苏清荷这才破涕为笑,莲步轻移告退。
林清念凝望那抹窈窕背影,指尖抚过心口"结发为夫妻"的旧痕,眼眶泛起酸涩。
曾几何时,她也做过这般痴梦。
新婚燕尔时,为求他青丝一缕,她向大楚第一琴姬叩拜求艺,执枪的手磨得鲜血淋漓,换来的琴却被他利剑斩断。后又辗转求得画圣百里衡真迹,却被斥为不解画中真意,沦为盛京笑柄。
直至他随手抛来一束陌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之与自己的青丝缠作同心结,至死都贴身珍藏。
更漏声中,谢柏年已然入梦。林清念飘至榻前,凝视他沉睡的面容。
褪去凌厉的眉眼显得温驯许多,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利刃。
"当年你既肯与我结发,可曾有过半分怜惜?"
幽魂之语散在风里,自然无人应答。
月华如银霜倾泻,林清念行至游廊,忽闻守夜侍卫卢风喟然低语:"王妃若知那香囊里装的不过是市井乞儿发丝,该是何等痛彻心扉……"
此言如惊雷劈下,林清念浑身血液霎时凝固。
纵是魂魄之躯,却觉彻骨寒意自月华中渗入骨髓。心口骤然密匝匝刺痛,恍若万蚁噬心,竟比当年利箭穿心更痛三分。
……
两日后,谢柏年奉旨前往东岳山为边关战事焚香祷告。
山门之下,林清念望着熟悉景致,百感交集。
谢柏年刚翻身下马,便见一对白发伉俪相互搀扶,正颤巍巍跪行而上。他驻足观望良久,转问迎候的观主:"此为何故?"
观主轻叹:"东岳山素有传说,若能一步一叩首登完万级石阶,诚心可感天动地。"
"然则跪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性命堪忧,故而鲜少有人能坚持。"
谢柏年剑眉微蹙:"既如此凶险,何苦来哉?"
"老夫妇的独子征战沙场,此乃为子祈福啊。"观主望着那对蹒跚背影,"可怜天下父母心。"
谢柏年默然垂眸,心弦似被无形之手拨动。
忽闻观主身后的小道童插话:"这算得什么!五年前有位痴情女子,为救命悬一线的情郎,竟在这石阶上连叩九个来回!"
卢风闻言惊叹:"竟有如此痴人!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
就连谢柏年也不自觉放缓脚步。
小道童仰头思索片刻:"仿佛是姓林……对,叫林清念!"
第8章
作为故事核心人物,林清念伫立在万阶天梯尽头,凄凉而苦涩地牵动嘴角。
随从卢风的惊呼声刺破寂静:"五年前?那正是王爷遭奸人暗算坠入西南沼泽,性命垂危之际啊!"
林清念不受控制地转眸望向谢柏年,却见那人如冰雕般静立良久,俊美容颜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明。须臾间,他唇角扯出讥诮弧度,眼底翻涌着暗潮。
"苏清荷豁出性命从死亡沼泽将我拖回人间,而她只会做这些蹩脚的把戏——这就是云泥之别。"
山风裹挟着细雪掠过林清念几近透明的魂体,将最后一丝温存卷入虚空。谢柏年抬脚踏上青石阶,她便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残影,木然跟随那道颀长背影拾级而上。
望着永无止境的石阶,往昔记忆如潮水倒灌。那时她跪着挪动双膝,每登一阶便虔诚叩首,祈求上苍庇佑谢柏年平安顺遂。如今想来,当真是愚不可及,痴得荒唐。
林清念胸腔突然泛起细密刺痛——若那年随兄长返回盛京述职时,未曾遇见谢柏年该多好。自他闯入生命的刹那,往后岁月便谱写成一曲浸透血泪的悲歌。
数日后,谢柏年结束祈福返京。归程中林清念清晰感知到,自那日听见"林清念"三字起,他周身气压便低得骇人,仿佛连空气都要凝结成霜。
行至京郊城门,谢柏年正要打马入城,却见长街尽头排起蜿蜒长龙。他漫不经心抬眼,却在看清队伍终端时猛然勒住缰绳。
"何人敢假借永安王府名义招摇撞骗?"阴沉嗓音裹着寒霜。
卢风顺着视线望去,慌忙解释:"王妃每月初一十五必在此设棚施粥,接济贫民。"
林清念望着熟悉场景,魂魄深处泛起温热涟漪。即便她已魂归天地,王府仆从仍恪守遗命,将善举延续至今。
"虚伪至极!"谢柏年突然嗤笑,"拿着王府银钱博取贤名。"
林清念麻木地牵动唇角,正要释然,却听卢风急促低语:"王爷明鉴,王妃……动用的是陪嫁妆奁!"
谢柏年蓦然僵住,面色瞬间阴云密布。
此时城门外突起骚动,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林家军奉旨出征,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林清念凝神望去,但见身披铠甲的将士如黑色洪流奔涌而出。她心下了然,这必是圣上派往边疆的援军。
当最后列兵将出城时,异变陡生。苍老呼喊穿透喧嚣:"林将军留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百余名残肢断臂的老兵互相搀扶着奔来。他们或眇一目,或阙一臂,残破军装下露出狰狞伤疤。这些铁血男儿竟在城门口齐刷刷跪倒,为首白发老将声如洪钟:"边关告急,林家军六百七十一名退役老卒请缨出战!"
"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震天呐喊惊起群鸦,围观百姓无不泪湿衣襟。
林清念突然抬手捂住心口,悲怆如万箭穿心。马背上年轻将领翻身欲扶,老将军却如青松般岿然不动。
"诸位叔伯,林某深感护国热忱,然战场凶险……"
"林小将军!"独眼老兵嘶声打断,"我等虽残犹胜废人!今日纵使马革裹尸,亦要守住这楚国河山!"
年轻将领虎目含泪,正要开口,忽闻冷冽声线刺破空气:"林明修?边关主将竟是你这黄口小儿!"
谢柏年突然拨开人群,鹰隼般目光锁住马上之人:"林家军主帅何在?让林老将军出来回话!"
第9章
林清念心瞬间提起。
她看着堂弟林明修躬身行礼:“见过永安王!”
谢柏年定定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边疆的主将是谁?”
他只知晓林明修这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林明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垂眸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名叫林捷,字敏休,边疆那位是末将堂兄,音相同写法却不同。”
听了林明修的解释,谢柏年皱紧眉,眼眸却是让人猜不透的幽深难测。
就在林明修鬓边已经有细汗沁出时,谢柏年淡淡道:“赶紧出发吧!莫要贻误军情!”
林明修颔首应是。
一旁的林清念亦是松了口气。
她只怕谢柏年知晓她替名从军的真相后为难林家。
只是……等她战死之事传来,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住的。
林清念沉默地跟着谢柏年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数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制作好的喜服。
林清念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谢柏年和苏清荷的婚期竟然已临近。
谢柏年瞥过喜服,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
“林清念还未从镇国寺回来?”7
管家一愣,摇头道:“回王爷,没有。”
听见自己名字的林清念不解地低声道:“谢柏年,你不是最厌恶我,怎么会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见我这张脸。”
却见谢柏年沉默良久,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管家小心翼翼问卢风:“清荷姑娘马上入府,王爷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卢风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越临近婚期,王爷的情绪便越发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谢柏年再上镇国寺,却在寺庙门口的巨大银杏树下见到了住持。
住持那双苍老却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爷,回去吧。凡事莫强求,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林清念却脑中灵光一闪,但终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向她回礼。
“阿弥陀佛,执念散尽,方能涅槃。”
谢柏年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林清念,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谢柏年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谢柏年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林清念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谢柏年,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音遥遥传来。
“林家军凯旋归来!”
“林家军凯旋归来了!”
这喜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盖住谢柏年迎亲的唢呐声。
“林家军凯旋归来,快去城门口迎接!”
林清念一震,耳边似有军中的哀歌响起,无数阵亡的同袍面容划过她眼前。
“梅落南山畔,亲人远望,千里风霜,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铜铃声响起,一滴眼泪划过她颊边。
将士们!我们回家了!
随着这念头一起,林清念的魂体逐渐消散,蓦然化为一片虚无……
第10章
百姓们纷纷往城门口涌去,堵住了迎亲队伍的路。
卢风忙看向谢柏年:“王爷,我们要不要……”
谢柏年面容冷漠地吩咐:“继续往前。”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但还未前行多远,两队御林军疾步而来拦住谢柏年。
随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站成两排,明黄的龙辇从街道出现。
谢柏年眉目紧皱,下马行礼。
皇帝傅玄从轿辇上走下,神情严肃而冷厉。
谢柏年唤道:“参见皇兄!”
傅玄看了眼谢柏年身后喜气洋洋的队伍,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应谢柏年的话,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下令:
“来人,给我将他这身衣服扒了!”
几个御林军随之上前,谢柏年一退,冷声道:“皇兄这是作何?”
傅玄见他还想反抗,勃然震怒:“谢柏年,你敢抗旨?”
谢柏年动作一顿,红色喜服被脱下,又被套上一件白色外衫。
待换好后,谢柏年定睛一看。
——竟是丧服。
这是要他为林家军守丧?
谢柏年眉眼染上怒意,然而傅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带走!”
谢柏年被强行带往城门。
大军得胜归来的号角已经响起,远处烟尘漫天,那绵延的军队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城门前。
全军倏地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惊人。
谢柏年这才发现,军队最前方的竟是身坐轮椅的林靖,他身旁,站着自称林捷的那年轻小将。
蓦地,原本浑身散发着冷意的谢柏年心中不安涌起,他抿紧了唇,心跳越来越快。
看见傅玄,神色悲哀的林靖从轮椅上撑起,强撑着跪在了地上。
“回禀陛下!林家军此次歼灭敌军近五万,羌国大将军拓拔炎被我方斩首,十年之内,羌族不敢再犯!”
“林卿快起……”傅玄不顾帝王之仪快步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神情沉痛。
林靖却再次深深一拜,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地上,嗓音嘶哑。
“我方牺牲士兵两万八千人,主将林清念斩首拓拔炎后,中箭而亡。”
“我林家军众将士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不负天下!”
话落,傅玄身后的谢柏年如遭
他如同一头被惹怒的豹子,煞气四溢,瞳仁红得吓人。
“林清念明明在镇国寺,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让你们看看……”
突然,一阵空灵而悠远的铜铃声响起。
跪在地上的黑压压的士兵们渐次散开,露出一条道路。
接着,就见八个将士抬着一副纯黑的棺木,缓缓走上前。
而那铜铃声,正是由挂在棺材四角的招魂铃传来。
他们庄严而肃穆,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却又缓慢,似乎怕惊扰了棺中之人。
随着清脆铜铃声渐逼近,谢柏年连呼吸都屏住!
难以言喻的惊惧如潮水般涌进身体,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弦一圈圈缠紧。
这时,走到最前方,抬棺将士们扑通一声跪下。
众多粗豪的汉子们脸上却溢满泪水,声带哭腔。
“陛下!元帅!我们带清念将军回家了!”
第11章
谢柏年只觉眼前一阵眩然,他脸色变得比身上那领华贵的丧服还白的令人刺目。
一个又一个不曾细想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闪过,可他却固执的不愿相信。
“我不信,林清念绝不可能在里面,你们全是骗子,林清念你给我出来……”
他想要上去打开那棺材,却被一群神色愤怒的将士拦住。
谢柏年不管不顾想要动手,傅玄一声爆喝:“将永安王给我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至极,一道冷然的嗓音传来。
“将棺材打开!”
——竟是林靖。
将士们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失声道:“元帅!”
林靖又说了一遍,喉头微微发抖,声音却变厉:“打开!”
就连傅玄亦不忍道:“林卿不必顺这孽障的意,我这就将他抓起来……”
林靖微微摇头,又抬手对身后的林明修示意。
林明修叹了口气,走上前带着喑哑难抑的腔调道:“堂姐,得罪了!”
沉重的棺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森冷至极的气息率先传出。5
随后一张毫无血色却又美得惊人的脸露出在众人眼前。
林清念静静躺在棺木中,仿佛只是睡着。
她的身下是一块完整而巨大的冰,边上撒满不知名的花草,左侧则是断裂的红缨枪。
领头的将领抹了把眼泪,解释道:“这是为了保住清念将军身体不腐从边疆冰川上挖的千年玄冰和草药。”
谢柏年仿佛听不见他们对话,只红着眼死死盯着棺木中的那张脸,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晃,想要上前抬手抚上林清念。
而林靖,终于第一次动手。
就算是残了,他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谢柏年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自然也不甘示弱。
只是两人手刚碰在一起,就被傅玄喝道:“你们都当朕死了吗?”
谢柏年是个疯子,林靖却不能不管不顾,他稍一怔然的瞬间,谢柏年便触碰到了林清念。
一股侵入心中的寒意从谢柏年指尖传来,那绝不可能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颤抖厉害,整个人跪倒在棺材前。
“林清念,别耍花样,你不是想要头发,想要学琴,想要学画,我都答应你,你给我睁开眼……”
棺中的人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谢柏年继续撕心裂肺的凄厉诘问:“你不是说本王想要什么你都能办到?你说话啊?”
林靖眼中带上深切恨意:“你想要她说什么?你不是从不愿与她说话?她根本就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画画!”
谢柏年置若罔闻,发出一声低哑的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林清念,你这个骗子!”
林靖握紧双拳,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傅玄道:“陛下,求陛下允许臣妹清念与永安王和离,臣想将清念葬回林家祖坟。”
谢柏年猛地抬头,眼里是瘆人的执拗,却又夹杂着几分无助。
傅玄看着眼眸猩红的谢柏年,沉默片刻,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允!”
林靖跪下:“谢陛下!”
傅玄一抬手,示意御林军将谢柏年带走。
谢柏年却紧抱住林清念,就在士兵靠近他时,他突然身子一倾,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血顺着棺木边缘缓缓流下,所有人俱是一惊。
谢柏年却一把将人抱起,跌跌撞撞就要跑。
众人想要拦住他,却见谢柏年走出两步便软软倒了下去。
只是倒下去时,他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林清念。
第12章
待谢柏年再次醒来,两只手上已被包上厚厚纱布。
一旁等候多时的傅玄松了口气。
因为谢柏年将林清念抱的太紧,为了不伤害到林清念的尸身,便只能卸了谢柏年的腕骨。
想到这事傅玄就觉得气血上涌,人活着不珍惜,死了却做出这般模样。
“谢柏年,你真是……”
话说到一半,就见谢柏年倏然起身平静地打断他:“皇兄,我这就去镇国寺接林清念回来。”
傅玄一滞,不可置信道:“你去干什么?”
谢柏年神色从容:“去接林清念!祈福三月,如今大军凯旋,她也该从镇国寺回来了!”
傅玄定定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
“可是林清念已经为国捐躯……”
此话一出,谢柏年嘴角猩红流出,再次呕出一口血。
下一秒,他抹去嘴角血迹,神色严肃:“皇兄莫要胡言,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
傅玄神色大变,对身边侍从道:“快传太医!”
紫薇殿内,一群太医战战兢兢。8
半晌后,太医院院正抖着白胡子对傅玄道:“陛下,王爷或许是受到王妃去世的冲击,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便选择性遗忘了王妃去世的事实。”
“但王爷的心脉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万不能再受刺激!”
傅玄问:“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才犹豫道:“短则三五日,长则几年也未可知。”
傅玄勃然怒道:“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尽数跪下:“陛下息怒。”
一名年轻太医道:“陛下,找到药圣南农或可使王爷尽早恢复,只是药圣素来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傅玄一怔:“安排下去,遍寻九州,请药圣至我大楚。”
太医们离开后,傅玄身边的内侍小心翼翼道:“陛下,七日之后,便是永安王妃出殡日,可太医说王爷不能再受刺激……”
傅玄沉默良久,疲惫地闭上眼:“传朕令,永安王谢柏年行止不端,禁足皇宫三月不可踏出。”
半日后,一道圣旨降下——
“良将逝,举国悲,林家清念巾帼不让须眉,社稷平定有功,敕封骁清侯,赐金缕玉衣,按元帅之礼入殓出殡。”
这还是楚国第一位封侯的女将军,举国皆惊,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若这样的女子都不配,还有谁配?
唯独让民众更感兴趣的,是敕封诏书上写的林家清念,而不是永安王妃。
“骁兰将军灵柩回来那天,永安王还在娶亲,真是可恶,骁兰将军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
“这样的奇女子,当真是可惜,所幸陛下圣明,让她死后回到了满门忠烈的林家!”
街边,一蓝衣公子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正是谢柏年的好友,镇南侯府小侯爷林邺。
从前大家都觉得林清念只会舞动弄枪粗鄙不堪,配不得楚国第一君子之称的永安王。
如今林清念死了,大家倒像是都忘了一般,说辞倒反过来了。
他低声呢喃:“林清念,若有来世,你可得擦亮眼睛。”
话落,林邺往挂满了白灯笼的林府走去。
活着时他与林清念无甚交集,如今,总得送她一程。
也算是了却那不曾说出口的欣赏与遗憾。
而此时,紫微殿里,傅玄刚打算小憩,便听见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不好了,王爷……逃跑了!”
第13章
傅玄原以为谢柏年是清醒了,为了去见林清念。
可待傅玄匆匆赶到将军府时,却并未看到意料之中的身影。
神情悲恸的林靖躬身一礼:“臣代清念多谢陛下敕封!”
傅玄心内焦急,却仍安抚道:“林卿不必多礼,可有看见阿年?”
林靖眼中划过一抹幽深,面上却仍是恭敬地道:“不曾!”
一旁,来为林清念守灵的好友夏英眼眶通红地愤愤道:“他谢柏年做出那种事,如何还有脸来见阿念?”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那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连忙请罪。
傅玄摆摆手,犹豫再三,还是将谢柏年醒来所言告诉了林靖。
林靖露出一丝惊诧,夏英也是神情半信半疑。
这时,前来吊唁的林邺听闻,思索片刻后轻声提醒:“陛下何不去镇国寺看看?”
傅玄倏然醒神。
待一行人匆匆赶到镇国寺,果然看见了站在大殿前的谢柏年。
只见他正神色平静地对住持道:“住持莫要诓我,你转告林清念,若她一日不出来,我便在这殿中等她一日。”3
众人方要上前,便看见住持长叹一口气,递给谢柏年一个盒子。
“王爷,这是骁兰将军临行前寄存在我寺中之物,她说若她平安归来便亲自来取,若她回不来,便交给第一个来这寺中寻她之人。”
谢柏年一脸漠然地接过那盒子,再次扬声强调:“我要见林清念,我有话要问她?”
林靖等人见状对视一眼,这才信了傅玄的话,却又仍觉得不可思议。
谢柏年不是对林清念厌恶入骨吗?
现在这又是作何?
住持眼含慈悲,声若梵音:“王爷,莫要自欺欺人,你想知道什么,何不打开这盒子看看?”
对峙许久,谢柏年终于眼眸微垂,抬手将那盒子打开。
里面只放了一枚玉佩和两封信。
一份写着吾兄亲启,另一封则是写着吾爱阿年。
谢柏年在看见那枚玉佩的瞬间,淡漠神情终于起了变化。
皇帝傅玄也是一愣:“这潜龙玉佩,阿年你不是在澜沧关之战中落于西南密林了吗?怎么会在此?”
夏英凝神观察半晌,失声道:“这玉佩是五年前出现在阿念手上的,因为看上去是皇家之物,所以我记得,她说是与心上人定情之物。”
“林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阿念违抗军令消失一月不知去了何处,再出现时一身伤痕,手上便拿着这东西。”
林靖眼眶湿润,哑声道:“怎会不记得,那次如何问她都不说,为此生生受了五十军棍,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是林清念的哥哥,却也是元帅,军中违令者必罚。
那棍子打在阿念身上,却痛在他这个哥哥心上。
林靖摇头自语,看向谢柏年的眼中带上怨怼:“原来竟是为了你!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带她进京,她便不会为了你执念成魔。”
听着他们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谢柏年心中,他紧握着那枚玉佩一脸不可置信。
“五年前,林清念去过西南?”
他不敢再深想,连忙打开林清念给他的那封信。
待看完,谢柏年深沉的眼眸里溢出许多无法辨别的情绪。
良久,他蓦地发出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原来,一切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
无数血一样的泪珠从谢柏年颊边流下,他神色是极致的疯狂,又透出几许茫然。
半晌,他又止住笑自言自语,咬牙切齿道:“林清念,既是你在密林救的我,你当初为何不说?为何让苏清荷出现?”
来源:老徐miss一家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