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初次见到夫君时,我并不开心,因为我是被迫和亲的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5-12 23:28 2

摘要:我起先快走了几步,想要追上他,他仍没有等我的意思,只是不停往前。那个背影,像极了我被处斩那日看到的幻境,无数次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冰冷、无情,只看一眼便能让我如坠深渊。

出宫时,赵北辰依然没有看我,也没有同我说话。

北域皇宫的御道很长,他走得飞快,像是故意要将我甩在身后。

我起先快走了几步,想要追上他,他仍没有等我的意思,只是不停往前。那个背影,像极了我被处斩那日看到的幻境,无数次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冰冷、无情,只看一眼便能让我如坠深渊。

我感到一阵恶寒,强撑着走到马车停靠的侧门,赵北辰已然跨在马上,看我的神情有些漠然。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究竟在期盼些什么呢?从前我的寡情薄义终是在今日受到了惩罚,赵北辰将从前刺向他的利刃狠狠刺到了我的体内。

紧接着我眼前一黑,重重跌倒在地,闭眼前,我试图从他眼中捕获一些慌张与安慰,但是他缓缓将头扭向了另一侧。

最终来扶我的人只有春桃。

从宫里回去,我便发了高烧,春桃他们几个与我同来的侍女急得不行,四处寻药,碰了一鼻子灰。

皇子府的宫人与大梁并无不同,或者说趋炎附势某种程度上是人的本性。从前赵北辰对我爱护有加,他们看在三殿下的面子上不敢亏待了我。

如今赵北辰新婚之夜没有留宿,在大殿上又纳了怀安入门,消息早就传开,他们看清了我不受宠,自然也没必要花心力对我好。

当晚,我头疼欲裂,好不容易才迷迷瞪瞪睡去。

在梦中,我似乎进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中,周围云雾飘渺,远处仿若青山飞瀑。

一位仙人站在身后唤我名字:“青棠。”

我看她衣袂飘飘,面容慈祥,竟与我母亲有两三分相似,便恭敬一拜。

“青棠,你可知,你与赵北辰本应入轮回,只是你执念过重,撕扯时空,才换来了这错误的一世。”

“因果轮回,你虽然重生却也损耗了寿数,我推算了一下,大致不过还剩两三年的光阴,你自己的身体应该也能感觉出来。”

我听着她的话,回想重生后的种种,确实身子虚弱了不少,我缓缓开口:“此生也无他求,只是前世对一人有太多亏欠和遗憾,想尽力弥补罢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有时过分沉溺过往并非好事,你若是能够放下执念,我此刻便能渡你而去,如若不然,你此生说不定会遭受更多苦楚。”仙人看着我,眼含悲悯。

我再俯首一拜,“我心意已决。”

仙人见我不为所动,只得说:“这时空逆转,皆是因为你的执念,你若是有一日放下执念,向外人道出重生之事,这个世界也就会提前终结,所有人均会灰飞烟灭。若是你不愿离去,便守口如瓶,好好保守秘密,今日见过我的事情,也不可向旁人提起。”

“仙人,我还有一问,在我这一世中,别人是否可能带着前世记忆回来。”赵北辰的反应似是故意躲着我,让人不由得生疑。

“世间纷然其妙,不可言说,但你要相信,万事万物自有缘法。”

话音刚落,仙人便消失不见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赵北辰的双眼。

见我突然转醒,他吃了一惊,收回目光转身道:“既然醒了便无事,叫太医过来看看就行了,不用这点小事,何必麻烦本王。”

我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真的很想问问他:你还记得我吗?是不是很恨我。

但想起仙人的叮嘱,话全部梗在喉头,若是我能做出改变,让赵北辰顺遂平安地活过这一世,也算是对前世遗憾稍作补偿。

“多谢三皇子挂心,只是略感风寒。”我支撑着从床上起身,眼前还是有些发黑,春桃慌忙上前扶我。

“无事便好,过几日怀安进门,家中有病人不吉利。”

他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桃瞬间便哭了:“公主发了好几日高烧,院中人欺负咱们,什么药物吃食也没有,从前在宫里,主子们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我眼眶干涩,怀安,赵北辰谈到她时眼中满是温情,或许他们才是良配。

那我算是什么?一个求而不得的笑话?

也罢,他与我而言,更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让我在命运的洪流中可以依附的脆弱枝干;在我与谁都不相干的人生中,突然拥有了一份炙热的感情。

相逢已是上上签 何须淋雪共白头。

经这一病,我身体更是虚弱,见风头便痛,请大夫来看了几次,并没看出所以然。全府上下都以为我是装的,无人当真,只看做笑话。

这几日大家为了赵北辰迎取怀安忙忙碌碌,红灯笼夜夜不眠,竟比我这个正妃用的看起来数量还要多。

除了我们这大梁一行人外,所有人都因为得了皇后的额外赏赐喜气洋洋。

怀安郡主痴心赵北辰已久,街头巷尾都有传闻,如今赵北辰榆木开窍,百姓也觉得是美事一件。再加上如今年节将至,处处欢快的气氛,不论吃食还是摆设都涨出高价。

我心知此生不易,机会难得,赶快叫春桃他们将大梁带来的、不要紧的赏赐物件拿到街上卖了。给北域的岁供已经让大梁群情激奋,我的嫁妆自然不会太过丰厚,堪堪凑齐公主的分例,保全皇室尊严罢了。

春桃他们年纪都不大,随我来此处,不过月余便受尽委屈,想到这里,我狠狠心,拆下手腕上的两只春水镯子递了过去。

面前的秋塘瞬间红了眼,若是说起来,她其实才是跟我最久的侍女,自13岁起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前世出嫁,她并不在和亲队伍里,我便再未见过她。

“这是公主贴身的东西,怎可轻易变卖。”

我看着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知道她是真心对我好:“如今城里热闹,价格最好,往后急着用钱,断断卖不来这些银两。”

我这幅病弱身体,不知能支撑多久,若是真有撑不住那日,身边有银钱傍身,也能给这些人好出路。

怀安入门那日,是我见赵北辰的第二面。

他穿着喜服站在人群中,耀眼挺拔。

那身衣服是我前生难忘,而今生并未见过的浓墨重彩,像一滴鲜血重重点在我眼中。

我感到鼻头发酸,微微仰头不让自己失态。

赵北辰的目光蓦地扫了过来,与我眼神交接的瞬间,我硬生生扯起嘴角,对他笑笑。

他似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迅速将目光移开,继续与宾客应酬。

我施施然坐到女宾席上,众人的讨论声全都断了,她们放下茶杯看着我,想看看我这个新婚不到半月便被丈夫抛弃的女子。

“这就是大梁的公主啊,早听人说美貌,从前三哥不停地求娶,我还当是什么绝世佳人,今日一件,怎么病病歪歪的。简直没法跟怀安比。”说话的人是赵北辰的嫡亲妹妹赵欢儿,她与怀安一同在宫中长大,自然感情甚佳。

这小女孩今年不过十三岁,平日里被皇后和几个哥哥娇养惯了,是有些刁蛮在身上,但性情总也是不坏。从前她极喜欢我,常喊我三嫂,给我带新奇玩意儿。

后来北域与大梁决战,她心悦的少将军战死前线,她第二日便用一根白绫上了吊。

我想着她前生惨烈,并不愿与她置气,只是望着她笑笑,道:“今日是郡主的好日子,我自然没有跟新娘子比的道理。”

众人见我性子平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谈笑些寻常话题取乐。

整场宴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北辰总是背对着我,似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所居的是香雪阁,离赵北辰与怀安所住的翠微居并不远。

自打与怀安大婚后,他二人如胶似漆,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

我几次想去寻赵北辰,均是见怀安陪在他身边,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腕子,细细替他研墨。

赵北辰对我总是淡淡的,我想同他说话,他的眼中总是有一种冷漠的疏离,不待我开口,便将我冻透。

人到半夜总喜欢胡思乱想,我闭着眼,硬挺挺在床上躺着,却无法安然睡去,便借着月色起身,裹紧衣衫,想去院子里走走。

我隐约看见翠微居楼上灯火未灭,依稀可以听到怀安嬉笑打闹的声音,赵北辰时而笑着应她,时而与她闹做一处。冷风将我吹得更清醒了些,若不是亲耳听到,我竟不能相信,那有如此多情绪的男子竟是赵北辰。

这一夜仍旧是辗转难眠,额下的枕巾早已被泪染湿了大半。

只是我仍相信真心换真心,若赵北辰也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他如今的转变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若是他此生不爱我,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女儿,想到前世娇娇柔柔的小奶团子,心中更是痛得无以复加。

我不得不承认,自小没怎么被人好好爱过,早早学会了以淡漠示人。我从来没有的东西,赵北辰一下给了我太多,如今要一下全夺走,便是比之凌迟,也好不了多少。

我咬紧牙关,在心里给赵北辰找了成百上千的解释,我觉得自己卑微、甚至是下|贱,但却总是不甘。

“青棠,别怕,再试一试。”

怀安与赵北辰成婚后,与我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皇后特地给了怀安恩宠,让她不必每日早起向正妻问安,又借着我身体不好的由头,将管家权尽数放在怀安手里。

如今这府邸中,恍若从来没有我这个正妻,奴婢们私底下都认为怀安才是主子。而我只不过是大梁赠送的一件廉价礼物,无法回绝,看着碍眼,甚至连高等女史也比不上。

赵北辰从不主动来看我,我做了几次他喜欢的吃食,给他裁了新的冬衣,他全都收下,只是饭菜全分给了下人,衣裳也从未见他穿过。

渐渐地,月例克扣变成了寻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连过冬的炭火也要见底了,屋里的吃食也一日不如一日新鲜。

这样的日子我从前也过过,宫中捧高踩低司空见惯,还好我母妃是御厨出身,手艺也算拔尖。她去世前带着我在花眠轩种菜做饭、自己开小厨房,我觉得有趣,也跟着学了不少,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我命秋塘将院子中的几从枯死的花清出来,预备来年春天将大梁带来的菜籽撒下去。然后又寻了一处温暖避风的好地,将从花眠轩带出来的海棠种子埋进土中,手冻久了,痛痒痛痒的。

静静望着那藏着秘密的小雪堆,我的心也一点点暖起来,快些开花吧。

北域常常下雪,天气寒冷,湖水早就冻得结结实实。

这几日怀安都没来找我麻烦,赵北辰对我的态度也没有转变,起初我心里难过,但也渐渐想开了。

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并非也全让我用来补偿他人,今生有春桃、秋塘几人陪在我身边,也算是一份真挚的感情。她们说会永远跟在我身边,这远比赵北辰施舍般的爱来得真切。

风雪过后,天气反常地好,阳光洒在我身上,驱散了些阴霾。闲坐着也是无趣,我便带着春桃他们几个人用凳子和木板制了张简易的雪橇,带去冰面上取乐。

冰面覆雪,木橇在湖面上滑得飞快,我迎着风,鼻头冻得通红,笑得放肆开怀。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开心,忘掉怀安和赵北辰,也忘掉那些刻薄的宫人,忘掉大梁,忘掉自私薄情的父皇兄长。

如果能安安生生一辈子,躲在宫里种菜,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吧。

我玩得开心,听闻身后推我的春桃早已气喘吁吁,便来了兴致,让春桃坐下,想推她一把。春桃起先怎样也不肯,被我一把按在椅子上推出去老远,她吓得抓紧扶手,口中不停在喊:“公主饶命!”

秋塘和沉璧在旁边笑出声,我也笑得肚子痛,可才推两下便有些气喘,只能到一旁休息。沉璧年纪最长,且懂些药理,性格最沉稳,忙坐下来给我拍背顺气,我们一同坐在湖边看秋塘与春桃互相推着跑,好不开心。

正在欢笑之时,却听得身后娇滴滴一声:“辰哥哥,你看她们在玩木橇,你也来推我好不好?”

我僵硬地转过头,赵北辰笑着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的怀安,温柔道:“好啊。”

走近眼瞧是我,怀安明显顿了下,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小狗。

那小狗灰棕色毛发,憨头憨脑,却可看出长大是只不小的猎犬,我在大梁宫里被狗追过,总还是有些害怕,不由得往沉璧身后一躲。

看出了我的恐惧,怀安有几分得意,她快步走过来,将小狗一把塞到沉璧怀中,满眼兴奋地朝着我的木橇跑去。

我缓过神来,细看怀安怀里,那小胖狗摇头晃脑,身上穿着件裁剪精致的小衣,上边的花样针脚越看越熟悉。

这是我送给赵北辰的那件。

方才的快乐瞬间被冲垮,或许是我过高估计了自己曾经在赵北辰心中的位置。今日发生的一切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我扇得头晕眼花。

心头忽然一阵酸痛,眼泪险些涌出来,我拼尽全力咬住下唇,拧着眉头看向赵北辰。

“不要便算了,何必糟蹋呢。”我的声音很轻,微微颤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赵北辰被我的反应弄昏了头,看了看怀安,又看了看沉璧怀中的小狗,这才明白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那日怀安想要,磨了我好久,说什么想学大梁的新花样,我这才给了她。”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搪塞,他给她,全是因为她想要。

我轻笑一声,笑我自己,他前世因归晚失了性命,我也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处以极刑。说起来应该两轻才是,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才闹了好大一场笑话。

他见我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没来由地有些慌张,低着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是我对不住你。”

耳边突然响起怀安娇嗔的催促声,他没再理会我,逃也似的,转头便走了。

“秋塘,春桃,我们回去!”我高升喊道。

“那椅子我也不要了,三殿下与郡主用完烧了便好。”

被别人用过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呢?

自那之后,赵北辰和怀安总有意躲着我,我正乐得清静,每日侍弄花草,研究新的菜式。

转眼便是皇家的春日筵席,我避无可避,只好一同去了。

赵北辰仍是携着怀安,我独自走在后边,似乎怀安才是正妻。她满头的宝石头面,雍容大气,而我却戴着成婚时的旧簪子,那是我唯一符合宴会规格的首饰。

她也瞧出了我们之间的落差,不时得意地回头望望我,眼中带着几分怜悯,让我有些恶心。

那眼神仿佛在说,她是天生幸运的高门闺女,容貌姣丽的娇娇女,哪是我这种和亲弃子能比的。

宴会后,皇上皇后给的赏赐依然丰厚,赵北辰宠溺地掐了一下怀安的脸道:“卿卿先选。”

卿卿是怀安的小名。

“按规矩,应是姐姐先挑。”怀安挑衅地望着我,又楚楚可怜地看着赵北辰,往后退了一步。上次他们玩木橇,椅子上的贴片没绑紧滑了出去,怀安在冰面上摔了好大的跟头,差点将脸划破,便四处说我想要害她。

“卿卿总是这样,不要委屈了自己,青棠不会介意的。”赵北辰笑着忘了忘我,眼中是藏不住的冷淡。他是在敲打我,木橇的事明显让他不快,此时便在明面上找补回来。

真是可笑,抢了我的东西,还要赖给我。

最让人心寒的是,赵北辰似乎信了。

他们站在一起明媚耀眼,那样登对,我格格不入,像是个硬要挤进他们生活的第三者。

那一瞬间,我的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浇灭了,不是自己的,何必强求。

年节后虽得了不少赏赐,但大多都打了北域皇宫的内廷印,不能拿去卖,我看着这些美丽的废物,心里发愁。

北域的春天依然寒冷,没有炭火定然冻出一身疮。

春桃去内务姑姑那里要了几次,只领来几篮做饭用的黑炭,一烧屋里全是烟。我们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做些绣活偷偷拿出去卖。

我的绣活不算特别好,每日便坐在她们旁边帮忙劈线、理线。秋塘的手艺甚是出众,小动物绣得活灵活现,十分精巧讨喜。

城外铺子的老板没见过这稀罕的大梁精工,对我们颇为照顾,再加上春桃一张讨喜的巧嘴,每次我们的货都能卖光,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春桃有时会从外边买些吃食回来,我张罗着下厨,起初他们都不敢吃,后来胆子大了,也被香味诱着,不再拘束。

秋塘与春桃年纪差不多,沉璧年纪最长,但左右我们岁数相差并不大,大家一同缩在为数不多的炭火旁边,细细说些家乡的故事。我被熏得暖烘烘的,靠在沉璧肩头,看着火光在黑色的炭块上一闪一闪,心想,就这样过下去,也算不错。

这一世虽然没有赵北辰,我却收获了些别的爱。

——

闲暇之余,我就坐在那里,埋头绣那枚送给赵北辰的荷包。拆了秀、秀了拆,总是不满意。

这东西他并不需要,我也不打算送给他,但却是我交给自己的一份答卷,我细细摸索着荷包上细密的针脚,前世的愧疚稍微得到了平复。

另有一个好消息,我种下去的海棠树竟真的发了芽。

我每日都要去看,这几天倒春寒,我便特意挪出几块珍贵的炭火在它旁边烤着,盼它长起来。

天气愈发暖和,北域街道上遍种杏花,三四月份盛开,如云霞烟雾,带着些浑然天成的妩媚,中和了北域的坚毅与冷漠。我乔装一番后跟沉璧跑出皇子府送货,顺便看看这春日盛景。

春桃去了绣坊,我便站在门口等她,这里车水马龙,街上三三两两全是赏花的人。平静祥和,前线的战争仿佛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

远远地,我突然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竟然是赵北辰和怀安。

他二人携着手,笑着往我的方向走来。我吓了一跳,慌忙压低帷帽,躲到绣房柱子后边,背过身去,装作赏花。

他们边走边看,最后竟停在了我身边卖首饰的摊子上。

我用余光看着他们在摊子上挑挑选选,怀安挑了许多,在头上比划,赵北辰轻柔地帮她戴到头上,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老板不住恭维:“夫人生得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听到“夫人”二字,怀安僵住了,但旋即有笑了起来,回头看着赵北辰:“夫君,好看吗?”

赵北辰听见这称呼也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将钱付了,二人牵着手走远。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十指几乎扣进肉里,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但再看到赵北辰,还是会觉得心痛。

夫人、夫君。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我才是三皇子的正妻,甚至连赵北辰自己也不记得了吧。如今看来,我前世拥有的蜜饯般的爱恋才像是一场梦,是我自己杜撰出的一厢情愿。

我仿佛醉了酒般脑子混沌不清,恍惚地走到摊子前,怀安挑走的簪子,还有支一模一样,静静地躺在妆奁里。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支钗子细细端详,那钗子样式典雅,两尾燕子比翼齐飞,前一支燕子口中衔着支珍珠与紫晶串成的紫藤花。

店家见我皱着眉不说话,以为我不满意,连忙推销起来:“这样子只有这最后一支了,是最好的款式,方才那官人还给自己夫人买了呢。那夫人戴上煞是好看,您生得比那位夫人还标志,定然是差不了的...”

他的嘴在我面前一张一合,后边说的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清。还好并不贵,我付了钱,将簪子戴在头上,对着铜镜端详,一阵风将身后的杏花吹起,几片正落在我头上,镜中的我面色不错,只是有些瘦削。

“小姐!”春桃在身后喊我,看起来绣品卖了不错的价格,她的声音也带着喜气。

我回头看着她,眼睛却像被风吹起来的湖水,眼前的她也模糊不清。

海棠未语,杏花先雪,一半春休。

赵北辰将从前给我的东西,全都塞给了怀安,失望多了,渐渐也就淡了。

什么珊瑚珠串,各色锦缎,稀罕珠宝,一股脑全抬到了怀安寝殿。每次有赏赐可选,我也尽可能选些没有皇室印记但昂贵的物件,虽然这样的物件往往粗俗土气,但有什么比过舒服日子更重要呢?

春日里,我院子里的海棠树舒展枝条,一日日粗壮起来,我让秋塘找人在树庞立了个秋千,小院越发精致起来。

大家见了都十分开心,沉璧道:“这是娘娘在保佑公主呢。”

嫁来几月,父皇给我写了第一封信,无半分关心之语,旁敲侧击之间全是催促我不忘大业。

我将信一把火烧了,此生也不过是想为自己活一次,不愿做助纣为虐的棋子。

因害怕他耍别的阴谋手段,只在回信中言说自己不忘初心。所有文字皆是用隐晦暗语写成,旁人就算读了也抓不出我半分错处。

沉璧竟然会酿酒,从前我便喜欢饮酒,觉得酒香好闻,能让人忘忧,只是碍于公主体面不敢痛饮。

前世赵北辰发现我酒量不小,变着法子找好酒来给我喝。北域的天似乎比大梁要高些,晚上爬上屋顶,可见星河绚烂。我二人曾在香雪阁的屋顶上纵情饮酒谈心,好似寻常夫妻。

他曾旁敲侧击问过我大梁皇宫的生活,问我可曾记得什么人,我有些微醺,并没有想起来。

百余年前大梁国力强盛,北域是大梁的附属邦国,赵北辰五岁时按照协定前往宫中做质子。虽然此时大梁已经日薄西山,但破船仍有三千钉,北域不敢轻易招惹。

我那时四岁,与母亲住在花眠轩,离赵北辰的居室颇近。他那时又瘦又小,我以为他是宫里的小奴才,所以才总挨欺负,常常拿母亲做的饭食点心送给他吃。因年龄相仿,我二人渐渐成了玩伴,他八岁那年,北域打了大胜仗,赵北辰便被接了回去。

他问我,以后能不能嫁给他。

我那时不过七岁,想起母亲和教习所姑姑的叮嘱:“大梁的公主可不能随便许人。”

他急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问我能不能跟他一起回北域。我觉得好笑,皇宫里的哥哥们各个勇武非常,哪有人像他这般,一着急就要落泪。

我才不,我还有母妃呢。

“姑姑们说了,公主要以社稷为重,厉害的公主,都要和亲的。”

赵北辰走了,与我的童年和快乐一起消失了。他走后不到半年,母妃也去世了。

我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我还记得那日我喝醉了,险些从房顶滑下去,他死命将我拉回来,抱在怀中。他力气那样大,几乎将我扣进身体,他也喝得有些多,温热的酒气扑在我脸上,他趴在我肩头低语,像是哭诉也像是乞求:“青棠,没了你,我活不了。”

海棠抽条,却并没有开花,我只道水土不好,并未在意。

今天日是我的生辰,除了春桃他们竟无人记得。沉璧张罗了一桌菜,又取出她去年冬天用雪水酿的酒。

几日前赵北辰带怀安去猎场参加皇家行猎,皇后娘娘一句“三皇子妃体弱,好生修养”看似恩典,实则牢笼,将我锁在空荡荡的皇子府。

不再也好,若是赵北辰人在宫中却依然将我忘掉,只会徒增烦恼。过了这些日子,我也算渐渐想明白了,人活在世间总要寻个寄托,这寄托可以是事情,可以是山海,但独独不能是人。

那晚我们喝得很开心,原先从不开口的沉璧讲起了自己从前的故事。她家祖上也曾为官,只是到她这代没落了,给了凑钱给弟弟科考,被亲娘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进了宫。进宫后,家中每月写信要钱,如若不然便要用不孝的名头来压。她虽然勤勉,但被搜刮得干干净净,竟是跟我到北域后才渐渐存下了些银子。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更有力地握回来。

天下女子总被束缚,被规训,凡是生了些人性的念头便被认为是错的。为爱人活、为供养兄弟活,却不能潇潇洒洒为自己活一回。

酒意上头,春风带着些初夏的味道,像温水将我包裹,五脏六腑无不熨帖。我突然很想看星星,踉踉跄跄爬到香雪阁的露台,这里其实并不高,只有两米,下边是松软的泥土,只是站起来看得人眼晕。

从前有一次我坐在栏杆上发呆,伸着脚前后荡。赵北辰看见我,怕我摔下来,站在下边张开双手,他说:“青棠,不怕,跳下来。”

恍惚间看到了前世的赵北辰,剑眉星目,看我的眼里始终含笑。

我泪水决堤,大喊他的名字。

“如果我跳下去,你会接住我吗?”

他没看我,也没有应答。

如果我跳下去,会有人接住我吗?

冷风吹得我清醒了些,既然决定为自己而活,我何必再将希望寄于他人。

我轻轻一跃,跌落在沾满湿气的泥土上,有些痛,但没关系。

北域的夏日虽然短暂,但很炎热,我体寒退了些,身子好了不少,常常去花园闲逛。

这边的雨也比大梁的更仓促,说下便下,一点都不讲道理。天空几声雷鸣,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春桃快步跑回宫中,让我寻最近的回廊躲雨。春桃走后没多久,玻璃珠子般大的雨点瞬间落了下来。

雨幕遮掩,天地全部消失了,三皇子府整个看不真切,仿佛只剩我自己置身的凉亭,也别有一番趣味。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猫叫声,那声音有气无力,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我的心似是被刺了一下,低头踏入雨幕寻找,专注中竟撞入了不知谁人怀中,是赵北辰。

我起先吓了一跳,发现是赵北辰后变得淡漠,我轻轻后退一步,没有说话。

他将手中雨伞大半遮在我头上道:“你不是身子弱吗,怎么还跑出来淋雨。”

许久没听到过他的声音,竟有些陌生,顿时心跳不已,我觉得自己没出息,但理智总是战胜不了感情,我多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我压抑住喷薄而出的感情,冲他挑挑眉毛:“若是殿下也帮我寻寻那猫儿,我便少淋几分。”

赵北辰叹了口气,将伞递给我后俯下身,顺着墙边查看。

终于,在一束草丛里,我看到了一只小小的长毛小白猫,身上全是泥泞污渍,几乎被水浇透了,才出生没多久的样子。它喵喵叫着,拼命往我怀里拱,一瞬间,我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我轻声向赵北辰道谢,将伞交还给他,用身子遮住小猫,转身奔向雨幕。

眼泪混着雨水疯狂涌出,我拼命跑向香雪阁,口中喃喃自语,待回过神来,我才反应过来,我一直在说:“小满,不怕,不怕...”

小满是我女儿的名字,赵北辰去世后,她便被从我身边抱走了,那时她还不到一个月大。我给她取了名,叫小满,月满则盈、水满则缺,不需要全都有,小满便很好。被下大狱前,小满被赵北辰的母后抱走了,她恨极了我,再没让我见过孩子。

见我满身雨水草叶,与我迎面相撞的春桃吃了一惊,她慌忙将伞张在我头顶,我却抱着小猫不肯放手。

这小猫还没断奶,我日日用米糊精细喂着,五六天后终于睁了眼,望着那对蓝橙交融的鸳鸯眼,我突然觉得很幸福。

它是因为遇见我,这才活了下来。

“公主,既然要养,是不是得取个名字。”这小团子吹干后毛绒绒的,睁眼后更是可爱得紧,秋塘与沉璧也时常逗弄它。

“叫满儿吧。”

它莫名让我想起女儿。

满儿让北域的生活不再那么难熬,但日子也并不太平。

初秋,宫里流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宫里出了细作,北域前线屡战屡败。

虽我仍是有灭国之痛,但北域的皇帝贤明,还有一众贤臣辅佐,不似大梁,气数将尽,民不聊生。前世赵北辰骤然离世,前线阵脚大乱,本来能结束的战乱多持续了三月有余,不知多死了多少将士百姓。

听了这消息,我心中先是着急,暗暗将香雪阁中的人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当晚,我将秋塘、春桃与沉璧三人召在一处,纵使心中不愿怀疑他们,但也不可以再冒一点风险。

她三人齐齐向我跪下发誓,春桃年纪最小,甚至已经哭出了声。

“公主,既然已经跟了你,便不会再变了。”

——

可拼尽全力,我生在大梁本身就是原罪,风言风语几乎瞬间飞满了北域国都。

事情太大,皇上与皇后召我进宫问话,说是问话,实际与苛责并无差异。赵北辰正在前线督战,护不住我,就算能护住,看此生的情形,他也断不会出手。

我踏进宫门,宛如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临行前,我叮嘱春桃她们三人:“不必慌张,清者自清,务必检查好香雪阁,免得有人塞东西进来诬陷。”

果然,一进皇后的凤仪宫,便有几个掌事宫女押着我跪下。

“你不必自证清白,我自会搜你的寝殿,你那几个大梁带来的婢女,也会着人细细审问。”

我心中一惊,慌忙叩首道:“儿臣嫁来北域便与北域齐心,儿臣的几位婢女,自然与儿臣同心同德。”

皇后冷笑一声:“怀安早就告诉本宫,你与婢女每月都会乔装上街几次,你说与北域齐心,这又是为何?”

听得此言,我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私卖绣品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无妨,但往大了说,却可算是损伤皇家颜面、私盗财务。再加上我们困顿之时也曾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赏赐转手,若硬要追究,也不是轻罪。

如今跪在皇后面前,皇城中的流言蜚语算是都有了结果,怀安,她早就发现我们会将绣品拿出去卖,却故意隐而不发,想要将我彻底击穿。

想我在赵北辰那里也算隐忍受辱,处处回避,却仍逃不了阴谋算计,看来光躲是没有用的。

不过短短一瞬,我的手心却已出汗了。

皇后性情不坏,只是护短,最为看重的便是他的丈夫和儿子。

想到这里,我在袖子中狠掐自己一把,吃痛落泪道:“母后明鉴,想必母后早对大梁的情况有所耳闻。青棠在大梁也算是无依无靠,到北域才蒙三殿下照顾,过上了有亲人的日子。”

“三殿下与诸位将士在前线拼杀,儿臣不忍,故而想从中节俭,自己在院中种菜,并与几个侍女做些绣活转卖出去。这些钱,我每月都会去东山寺供一盏佛灯为三殿下祈福,剩余的均是贴补到府中用度了。”

我这话说得也没错,赚点钱养活自己罢了。

皇后听闻此言,神色稍缓,但并未让我起身,只说:“待本宫的人回来,一切便有分晓。”

皇后下令搜宫,怀安作为府中主事自然乐在其中,赵北辰则如消失了一样,半天都没有出现。

重生一世,我谨慎非常,他们自然什么也找不到,不过半个时辰,皇后便得了消息,只能放人。

我跪了许久,膝盖青肿,春桃、沉璧与秋塘全都被拘在府中审问,宫门口竟无人接我。

“皇后娘娘说,跪久了舒活舒活筋骨,烦请皇子妃自己走回去。”

这是警示、是训斥,也是怀安的恼羞成怒。

我穿着华丽的衣冠,艰难地挪动双腿,北域没有宵禁,此时夜色将至,万家灯火燃起,街上熙熙攘攘。

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忘了过来,我恍惚间竟回到了前世被处以极刑那日,我也如今日般,几乎被众人的眼神洞穿。

膝盖疼痛非常,每挪动一步都是锥心刺骨,还好皇子府离宫门并不远,皇后此番也算是小惩大诫。

然而最让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香雪阁里空空荡荡,我身边熟识的大梁侍女全都不见踪影。

“春桃他们人呢?”我开口,身边竟无人响应。我顾不得疼痛,慌忙将觐见衣衫换下,一瘸一拐地奔向赵北辰院里。

私卖物件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现下皇后没抓到把柄,只好将话语权抛回府内,给了怀安可乘之机。

现在能救她们的,只有赵北辰,只需要赵北辰点头,她们便有被放回来的希望。

我疯了一样冲上去扣赵北辰书房的门,被侍卫冷冷地拉开:“殿下正在处理公务,还请皇子妃不要失态。”

失态。我苦笑一声,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区区脸面算得了什么,此生赵北辰不闻不问,父皇兄长也依然将我当做棋子,只有春桃、沉璧和秋塘真心待我,她们是我的亲人。

我分明听到怀安的笑声从门里传出,或许是自取其辱,但我依然在书房前缓缓跪下。

膝盖的疼痛一瞬间几乎将我击晕,我双手撑地,额上全是冷汗,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晕倒。

月亮升起,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转动,恍惚间竟又回到了那个飘飘渺渺的仙境,那仙子长得有些像我的母亲,她眼含悲悯,告诉我:“不要强求。”

——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我实在支撑不住,几乎伏在地上,身体因为咳嗽剧烈起伏。就在此时,我看到了华丽的裙角出现在眼前,是怀安。

她伸手想要扶我起来:“姐姐这样殿下瞧着心疼,外人看着只道姐姐不体谅殿下难处。殿下说了,私盗宫中财物本就是死罪,有个宫女受不住罚松了口,已经将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剩下的人自然会好好发还。”

“受不住...罚?”我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她的嘴在我眼前一张一合。

“还不快将皇子妃扶回去休息。”怀安依然温柔地笑着,在我眼中却宛如狰狞恶鬼。

我不知道自己那日是怎样回到香雪阁的,我只记得我额头很烫,似乎在发烧,扶着长长的围墙,走到后院的刑房去。

他们将一具尸体仍在我面前,是春桃。

沉璧和秋塘穿着单衣,身上也是遍体鳞伤,她们脸上泪痕未干,就这样静静站在我身后。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与春桃初见时。她那样瘦小,被人欺负,若不是我将她带到北域,她在大梁虽然活得艰难,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公主,春桃为了救我们,全认下了。”秋塘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她年纪那么小,未曾婚假,跟着我也受了不少委屈,难道我活着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厄吗?我细细端详她的尸体,她身上的衣衫几乎被鲜血浸染,十指更是血肉模糊,一看便是刑讯逼供。

怀安,今日所欠,我会让你还的。

——

再次睁开眼,便是香雪阁。

赵北辰背对着我坐在床榻边,手中拿着公文,他离我那样近,与前世几乎无异。

屋里温暖舒适,床铺也干净清爽,淡淡的荷香传来,仿佛从前的苦难都是梦境。

“春桃呢?”我张开嗓子,声音哑得吓人。

听见我说话,赵北辰转过身来,他看着我,眼中情绪晦暗不明:“春桃我已经派人为她擦洗收拾了,你看看是葬在北域,还是送回大梁的亲人身边。”

这句话如银针一般,将我的梦境刺破,春桃确实死了,实实在在地,从这个世界、从我身边消失了。

“赵北辰,不是所有人都有有家的。”我垂下头,环住双肩,浑身颤抖,喉头酸痛哽咽:“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不会进宫,更不会跟我一起来北域受苦。”

这是前世今生我第一次在赵北辰面前失态,我恨他,也恨我自己,我抄起手边所有能够到的东西,向他扔去。

他从未见过我如此,呆呆站在原处,任由书简与瓷碗摔在身上。

我渐渐没了气力,看东西也不甚分明,呕出一大口血。

我将春桃埋在了海棠树下,第二年,海棠树竟然开花了,粉扑扑,煞是好看。

我本来就内向,此时更不爱言语,自春桃一事后,府中暂时无人苛待香雪阁,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也不必刺绣为生。

只是我绣的那半枚荷包不见了,还有从前我在摊子上买的簪子也不知去了何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心死了之后,人也变得淡薄散漫。

深夜周身的疼痛、止不住的虚汗、见风便发烧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暗示着我命不久矣。赵北辰似乎是转了性子,不再常常去看怀安。有几次我撞见他在我宫门口徘徊,抬起手又放下,我知道他心中有愧。

但是迟来的申请比草贱,他的施舍,我不稀罕。

海棠的树枝伸出宫墙,花压得枝子都有些抬不起来。满儿长大了许多,它也喜欢这花,常常坐在树下,将落下的花瓣当蝴蝶扑。

这些日子里,我将身边所有的细软一件件典出去,待我去世前便向赵北辰求个恩典将秋塘与沉璧放出去。我们曾说,若是能出去开个小酒楼,秋塘与我做菜,沉璧酿酒帮厨,春桃做洒扫跑堂,定然也是极为快乐。

可惜生在皇家,一生也得不到所谓自由,春桃也枉死在宫中,如今攒下些银钱,也够她们在闹市盘下个不错的铺子。

她们不知道我的打算,只是日日哄着我 开心,特别是秋塘,这些日子格外开朗爱玩,几乎变得跟春桃一样。

但我也知道,她们晚上背着我,坐在海棠树下悄悄掉眼泪。

因被赵北辰冷落,怀安怀恨在心,总是暗地里想给我使绊子,我也不再一味缩头躲懒,通通加倍还了回去。

春末的阳光格外暖和,我鼓起勇气走出香雪阁,这是春桃死活一个多月我第一次走出香雪阁。海棠的花谢了七七八八,稍微远些的飘落到了池塘里,不少红色的鱼儿看得新奇,将花当食物啄着,推着花瓣在水中游。

我突然有些恍惚,从前在大梁,母妃的花眠轩,我也喜欢趴在井口的水边,看海棠花瓣一片片飘到水里。沉璧陪在我旁边,张开伞为我遮阳,我正出神,却听得一群小宫女,飞快地,欢笑地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

“此番去通禀,三殿下定然会给很多赏钱!”

“那可不,殿下赏了,皇后娘娘肯定还要赏,这下可以去买上个月看上的头花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三年多,我们郡主这才有了!”

怀安怀孕了。

我听着他们说话,脑海中反复念着,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原来此生,我来北域也有三年了。

沉璧见我不言语,担心我伤心慌忙安慰到:“公主不必心忧,吉人天相,心想事成。”

我扭头轻笑道:“我与他们早已无甚感情,也不想牵扯到情情爱爱和有子无子的纷争中。”

我只想要你和秋塘好,我定定地看着沉璧,终是没有说出口。

这两世的经历让我患得患失,我如此沉浸,是否是自我感动,我对她们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

当晚,赵北辰来了我宫里,这是我们大婚以来,他首次主动登门。

秋塘站在门口将他堵住:“我们公主身子不爽,早早睡下了,还请殿下明日再来。”

他执拗地站在我门前道:“我有话一定要与你说。”

我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开口:“怀安与我并未有什么,今日不过是宫人们以讹传讹,你不要介意。”

这话说得真好笑,我推开门:“殿下何以觉得我会介意。”

你我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大梁景帝二十七年,边境失守,北域铁骑挥师南下,直指国都。一路军队井然有序,并不践踏良田、侵扰百姓,甚至有百姓拦路相迎。

这一切比前世早了近乎一年半的时间,保住赵北辰的命,救下不少性命,我也不算全然白活。

不过三十日,国都失守,我父皇与两个兄长并不死心,负隅顽抗,逃到长江以南,妄图重新建都。

江南富庶,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赵北辰在前线苦战数月,家中只有我与怀安,皇后给了她掌家之权,她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之前她贪食体乏,太医误诊怀孕,她喜出望外,四处回禀打点,闹了好大一场笑话,心中有气咽不下,趁着这机会,一股脑全发到我身上。

那天深夜,我听见外边人声嘈杂,慌忙冲出殿门,竟是怀安带着一群人,在砍我的海棠树,秋塘与沉璧拼命拦着,却被踢到一边。

“谁都不许动!”我拔出簪子横在自己脖子上,挡在树前,这是我此生为数不多的念想,定然不会让旁人再夺了去。

怀安冷笑一声,或许我此时病弱淡薄的身躯在她眼中更是不堪一击:“要树,还是要人,你自己选,天司的人算了,前线战局不利,乃是府上有妖物掣肘。”

“你这颗海棠,前年枯枝,今年买了宫人骨灰后开花,怎么不是妖孽作祟?若今日你硬要留这树,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只能让你这两个宫女替你受过。”怀安侧着脸,眼角眉梢满是挑衅。

秋塘与沉璧此时已经被几个太监扭住胳膊,跪在一边,她们如筛糠一般抖着,看我的眼神却全是无畏与坚定。

我狠狠将簪子摔在地上,那簪子上嵌着浅红色的琉璃珠,在灯光与烛火的照射下能映出温暖的彩色光,是我的嫁妆,前世赵北辰最喜欢我戴的首饰。

怀安吓了一跳,没再说话。

簪子应声而碎,不多时,海棠树也轰然倒地。

今生战局似乎格外焦灼,北域皇帝决定亲自去战前督阵。因我是大梁公主,赵北辰特地来信,想让我随军前去,在阵前劝降父兄。

此时我的身子已格外不好,一点冷风也受不得,长途行军几乎要了我的性命,劝降,我本也不想去。

只是皇帝见我体弱,自知是赵北辰对不起我,问我走前可有什么心愿。

我等这个愿望很久了很久了,那段话在脑海中盘算了无数遍,如今终于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儿臣的侍女沉璧和秋塘,均是苦命女子,生在宫中,不得自由,儿臣如今想向父皇求个恩典,放她们出宫,只做北域的普通百姓。”

——

出发前,沉璧与秋塘抱着我哭成了泪人,我却只觉得开心。

我早在城南买好了桩子,那里不大,但位置极好,车水马龙,院子中全是杏花树,若是开酒庄,定能生意兴隆。

我狠狠擦掉她们的眼泪:“我总跟你们说我一定要去江南看看,此番若是有新奇物件,定给你们带回来。”

老天给了我最后一点怜悯,我活着来到了江南。

只是与想象中全然不同,这里满目疮痍,战火掠过旷野,一片焦灰。

我头一次见到军队中的赵北辰,他穿着铠甲,看起来比平时高了一些,发髻零散地散落几缕,平日里白净的脸上沾上了血迹和尘土。

他伸手过来,拉着我走上城楼,我勉强支撑着,不过百十级台阶却爬了很久。

他俯身想背我,我别过脸去,默不作声,他双唇颤抖,但终是什么也没说,握住我的手却紧了紧。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牵我的手。

我看着他口中吞吐图图,紧接着,他的副将上前将手中的剑架在我脖子上。

说是劝降,实则为人质。

对面大梁阵营不为所动,我的长兄更是大喊:“巍巍大梁,才不会向北域蛮夷下嫁公主。”

“若她真是大梁公主,理当自裁明身,怎可与北域为人质。”

身前是他们的冷眼,身后是锋利的刀剑。我前世便是孑然一身,重活一回儿竟然还幻想有人会爱自己。

天上朦朦胧胧下起雨来,北域和大梁宛如两块寒冷的坚冰,而我被夹在中间。我拼尽全身的温度像将冰块融化,最后却被冰刃狠狠刺穿。

我回过头,转过身,看着身侧赵北辰的眼睛:“你一早就筹划好了吧,”

我的心一阵钻疼,死到临头,竟然还在为了他心痛。

死了也挺好,下辈子定然不要托生成人。

我前两日感了风寒,此时脑子迷迷瞪瞪,若是可以选,我想变成海棠树,长在母妃的院子里,春日里开些好看的浅粉色的花。

变成桂树也不错,从前没看过,来世遍生到满陇桂雨中,看个够。

我怕痛,也怕冷,虽然也很能忍,但不代表不怕。我无数次梦到我被处以极刑,赵北辰在人群中冷漠地望着我,最后留给我一个淡漠的背影。

我要见的那个人,被我弄丢了。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远比你想象中要久。”

我微微一笑,向后倒去,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有什么东西轰然坠地,很痛,很苦。

我听见赵北辰撕心裂肺地喊我的名字,心中竟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说什么要永远陪着我,你们都是骗子。

(正文完)

男主视角

我第一次预见青棠,是在大梁的皇宫里,那年北域战败,父皇母后哭着将我送来,叮嘱我要忍辱负重,他们应是觉得我不能活着回去,临行前抱了我许久。

其实大梁也并未我想的那般恐怖,虽然有时会被责打、会挨饿,但总有许多东西是新鲜的。

我偷着跑去他们皇子上课的地方,暗暗听先生教导,不知不觉竟也学了不少东西。

只是没有同龄人,身在异乡总会寂寞,我常常半夜做梦梦到北域,醒来时眼中还在流泪。

我始终记得,那日我饿极了,吃了内务府倒掉的馊饭,腹部剧痛,我几乎无法行走,撑着身子在地上爬行,想寻到人来救我。此时正是隆冬,十指在砖石上擦破,瞬间又被冻住,反反复复,痛到没有知觉。

我听见身边有宫人窃窃私语,疾步行过,却没人停下。

一个小女孩蹲在我身前,紧接着带着她体温的披风覆在了我的身上,有人将我抱了起来,我得救了。

随后,我为数不多的 人生愿望中,除了知我安邦外,又多了一条,便是娶青棠为妻。

只是我并未料到,青棠她不记得我了,还要帮她父皇杀我。

她父皇阴险狠戾,她不过是太缺爱,被骗了。我死前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与通红的眼眶,惊觉心中竟然还是爱她,我恨自己懦弱无能,在一统山河前,竟被儿女私情所累,战火一拖再拖,不知要害死多少百姓。

但我始终割舍不掉对青棠的感情,只盼着来生不要再相遇。

或许是我的执念太重,胸口剧痛消失,我竟然回到了北地皇宫之中,父皇和母后说,我所求娶的青棠公主不日将会到来。

青棠,这个名字我之前从未听过,却又熟悉得让我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

仿佛自带着诱惑和危险,我想不起来她是谁,但却知道,只要靠近便会让我坠入深渊。

新婚之夜,我躲着没有见她。

父皇和母后让我娶怀安,怀安与我幼年相识,全北地都知道她倾心于我,我娶她也算是理所应当,于是我应下了。

婚宴上,我越过人群,看到了青棠的,她也发现了我,那双漆黑的眼睛扫来,让我顿时有些慌乱,心中竟涌起一阵无名的愧疚与波澜。

我不喜欢怀安,但也不敢靠近青棠,我拼命让自己与怀爱做出恩爱的模样,迫使自己说出甜言蜜语,在怀安与青棠争执的时候,无条件地站在怀安一边。

我试图操纵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忘记青棠的存在,我知道自己重活一世要做什么,早日平息战乱,救黎民于水火。

直到那日,我在雨中碰见她,正在寻一只猫儿,她看到我之后,神情淡漠又克制。

暴雨将她的衣裙尽数打湿,我恍然间发现她是那样瘦小无助。

她将那白色的猫儿抱在怀里,宛如中了魔一样口中一直在唤一个名字,小满,这名字我不曾听过。

她泪水止不住,抱着猫儿跑了,我的心也在雨中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从那之后,我很少回皇子府,我害怕看到青棠,也害怕面对怀安,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废物,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直到那日,母后突然派人喊我入宫,说是府中出了叛徒。

我没来由得一阵心慌,却看到青棠正跪在殿外,身子瘦弱却挺得笔直。

前线屡战屡败,大梁军队仿佛瞬间掌握了我军动向,总能先发制人,但我从不在府中透露半点消息,这细作绝不可能是青棠。

我向母后说明原委,求了情,才知道他们为了活计一直在变卖绣品,心中不由得愧疚酸涩。

左右不是什么大错,我回府向怀安说了,赦免了青棠和她的侍女。

从青棠房中搜出的绣品满满排在我面前,全都被怀安剪烂了,我撇见一枚绣了一半的荷包。

那荷包绣得并不平整,拆拆补补,我却仿佛被它吸了进去,眼眶中竟不自觉地渗出泪来。

不想被怀安看出来,我偷偷将这枚荷包收入袖笼,日日贴身带在身上。

那日,我没有听见青棠的扣门声,也不知道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春桃,早就被怀安下令杖毙。

等到发觉,早已为时太晚。

我头一次看到青棠这样失态,她咳出一口鲜血,喷在我的衣襟上。

她像宣纸一样单薄,仿佛被水一浸就会化掉,我突然很心慌。

或许从前,我也这样失去过她。

战事紧急,我出发去了前线,战局比我想得要顺利,我用了比前世快了三年的时间,将大梁昏君赶出京城,如今他们在江南负隅顽抗。

江南,我一向很向往,我不知与谁一同在诗中读过,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三个月的苦战让父皇耗尽了所有耐心,他以青棠的性命威胁我,要不让她来城楼劝降,要么当场饮下他赐的毒酒。

我没有选择,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历经一个月的跋涉,我终于见到了青棠,她比从前更瘦了,苍白而冷艳。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是我此生第一次这样触碰她,那双手冷漠冰凉,指尖上有薄薄的茧,想来是从前刺绣留下的。

不待我说话,副将便将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我听着她父兄口中的污言秽语,愤怒非常,想将她抢下来护在怀里。

她转过身子来,定定地看着我,从头到尾,用她的目光,将我描摹了一遍。

“我要你此生都忘不了今天这场雨。”

话音刚落,她便像破碎的纸蝶从城头飘落。

许是她太轻了,落地都没有什么声音,我脑海中却如惊雷作响。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失声,我听见她唤我北辰,将披风覆在我的身上。

泪水夺眶而出,我呕出一口鲜血。

青棠死后不到半月,大梁便亡了。

我疯了一般拼命征战,终于在三十岁那年,完成了自己前世的使命,一统山河。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京城,怀安出来接我,我瞧见府中青棠的下人早已被遣散,她如命般爱惜的海棠树也被砍了。

她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仿佛从未来过。

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子们纷纷组成阵营,准备夺嫡,只有我自请卸去所有兵权,谋了个没有权力的清闲文职,每日躲在青棠的屋子里,不愿出来。

我与怀安和离了,我这辈子虽然战无不胜,但也懦弱非常,或许只有青棠死后,我才敢承认自己心里那份放肆汹涌的爱意。

我差人辗转打听到了沉碧与秋塘的下落,想向她们打听青棠的事情,拼凑出一些她还活着的图景。

那是一处在城南的雅致桩子,院子里全是杏花,小径幽深,酒香袭人。

她二人将我赶了出来,秋塘冷着脸道:“人都死了,殿下还来装什么情深。”

她说得有道理,但架不住我几次登门,她们终是将我放了进来。

原来青棠过得这么苦。

我一点点听着,宛如一刀一刀凌迟。

那晚,按着她二人的指引,我在海棠树的残桩下挖出一坛酒和一只木盒。

那酒是海棠第一次开花时,青棠亲手埋下的,木盒也是。

盒中放着一支簪子,那簪子是双燕紫藤花的样式,看着特别熟悉,似乎怀安也有一支。

盒底压着一张残破的纸,上边的字似是被无数泪滴晕开,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青棠写的是:“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的泪与青棠的泪交融在一处,心中被挖掉的部分竟好似一点点填满。

我在寒冷的冬夜饮尽了那壶酒,雪落了我满头。

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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