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逼夫君和离,我假装失忆,他却将我抱进书房,抵在床榻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5-12 18:38 3

摘要:那时候我已经不怎么逃跑了,我要留在侯府换回阿娘,而且那时候我已经遇见了谢厌。

接上文:

24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不过十余岁的模样,隔三差五就要吃一种很苦很难吃的药。

那时候我已经不怎么逃跑了,我要留在侯府换回阿娘,而且那时候我已经遇见了谢厌。

虽然府中下人待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但已经比原先好很多了。

但京中同龄的姑娘却总是不大瞧得起我。

他们都说我的阿娘与人私奔后走投无路了,这才回侯府打秋风。

……我的阿娘是与人私奔的吗?

我不太记得了。

其实我和那些官家小姐们也没什么不同,我们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她们有人照顾,我也有。

谢厌就很喜欢照顾我。

唯一不同的大抵是,我没有爹娘相伴,没有人会替我赶跑那些奚落嘲笑。

去女学读书时,那些姑娘们都离我很远。

我偷偷地躲在树后看,看她们轮流推着对方荡秋千,我很羡慕,因为我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也荡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趁她们都走了,这才爬上那个秋千架。

我笨拙却又狼狈,许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往我身上砸了个石子。

围墙的另一边是国子监,那人高坐围墙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我费劲地摆弄双腿。

他歪了歪头,漆黑的发丝也在晨光熹微下映照出一层金灿灿的光。

「喂,要我帮你吗?」

我被吓得一激灵,慌张到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余光却看见滚落脚边、包裹着精致糖纸的那颗糖。

原来砸到我的不是石子,而是糖。

我捡起了那颗糖,呆呆地站在围墙下望着他。

围墙那头似乎有人来找他了,他有些苦恼地抿唇,对我说:

「明日。」

「明日的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但我没能赴约。

那天晚上,我在陈管事的监视下又吃了一次却相思。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时间。

我也没能再去女学读书,女夫子们说我总是因病请假,很影响女学的风气。

谢厌也不大喜欢我出门,起初还会请夫子上门教我读书,再到后来,他干脆不假手于人,自己来教了。

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25

再睁眼时,天色好像已经暗下来了。

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在破庙的时候,我好像忽然没了意识,直接昏在沈辞舟怀里了。

直到现在清醒过来,四肢仿佛重新唤回知觉。

我抬起胳膊,却从被褥里抓出了另一个人的手。

这时我才发现,在我睡着时有人与我十指紧扣,指节交缠,仿佛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沈辞舟好像是被我吵醒了,睁开眼的时候,眼瞳里似乎还有雾气未散,却又很快清明起来。

他很自然地用脸颊贴近我的额头,分开后,又用被褥将我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还有些发热。」

他替我拿了杯水,我在他的目光下,没有说话,但是慢吞吞地喝完了。

那天之后,我和沈辞舟友好地相处了好几天。

我没主动开口说起那天破庙里的事,他也没提。

直到有天傍晚,我坐在廊下看夕阳。

院子里是沈辞舟今日刚做好的秋千架。

我咬着桃子,桃子酸得我牙齿都快软了,我无意识皱了皱眉,就要咽下去。

一只手却伸到我面前,示意我吐出来。

沈辞舟轻声说:

「很酸吗?」

我仰起头看他,眼睛眨了又眨,也不见沈辞舟改变心意。

刚与沈辞舟成婚的那会儿,京城里头都在传,沈辞舟是出了名的禁欲冷淡,尘灰半分也不肯沾染。

现在这般,他不嫌脏吗?

他看了我半晌,我乖乖吐了出来,还把只咬了一口的桃子也塞进他手里了。

沈辞舟说:

「在我这里,你可以告状。」

桃子太酸了可以告状,茶水凉了可以告状,遇见不开心的事可以告状,不想去做的事,也可以告状。

不需要全盘接受,不需要委曲求全,你只需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可以。

我仔细想了想,试探说:

「我的确有几个状要告。」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数:

「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你不让我碰你。」

「我抱着枕头去书房找你自荐枕席的时候,你直接把我赶了回去。」

「我生病累倒了,你还嫌我娇气。」

沈辞舟俯身朝我贴过来,我的手下意识支在身后,往后仰了些许。

见我没有再后退,他反剪住我的手,在我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他说:

「嗯,我错了。」

过了一会,他又问:

「还有要告状的吗?」

我耳尖发烫地捂着唇,无论他怎么哄,也不肯再开口说话了。

26

我是在清晨离开的。

沈辞舟睡得很熟,昨夜我往他喝的茶水中加了一点安神的东西,希望他醒了以后不要怪我。

他的睡容很安静,不知道究竟是梦到了什么,眉尖微微蹙起。

像是知道我就要走了,就连在睡梦中都想要挽留。

我抚平他的眉尖,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清晨的雾气很大。

谢侯被绳索牢牢捆紧,被人丢在悬崖边。

一同被绑的还有我。

华阳的死士同我说:

「只有一刻钟说话的时间。」

「负责阻拦兵马司和谢厌的人,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崔缨被救出来后,城门戒严,他没来得及逃出京城。

将近两个月铺天盖地的搜查,就连华阳也几乎快要藏不住他。

所以我告诉华阳,崔缨的部下在穷途末路之下,报复般地绑了谢厌的父亲和表妹。

谢厌怒极之下,定会要挟兵马司的人一同前来。

届时崔缨再趁乱由城西出城,走水路,辗转抵达华阳的封地。

这座被搭建起来的戏台里,似乎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崔缨有他的调虎离山。

我有我的借刀杀人。

这出戏目,很合理,不是吗?

我走到谢侯面前,歪着头笑说:

「舅舅,近日可好呀?」

他不可置信地问,带着点惊惧:

「你们是一伙的?」

我没理会他,继续看着他笑:

「阿娘最近总是托梦给我,说是很想您。」

「想您去地下对着她磕头赎罪呢。」

谢侯的表情忽然凝滞住了,但他的神情淡了下来,全然没了原先的恐惧。

「你都知道了啊。」

世人眼中昏聩无能、胆小如鼠的谢侯,可以因为意外砸碎御赐的一个花瓶,就恐惧地躲在府里大半个月不出门。

就连陈管事都被他欺骗了过去。

这样胆小怯懦的一个人,在得知妹妹似乎卷进灭门惨案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牵连将她赶出府。

而是稳住她,又主动将她送往权贵手中。

他真的如表面那般怯懦糊涂吗?

在那晚破庙中出现的零碎记忆中,我看见阿娘带着我在谢府待了几日后,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想要带着我逃跑。

来抓我们的人很多,夜色太黑了,我踩在石子上狠狠摔了一跤,但是不敢哭出声。

阿娘停下脚步,眼睛里像是有泪,她咬紧牙关,拽着我一起跑。

后来我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天我没有摔跤,如果阿娘是一个人跑的,如果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一个我——

那么会不会,阿娘已经跑出去了呢?

我没有天真地去问他为什么。

出卖血亲,甚至甘愿冒着被灭口的风险,从此侯府昌隆,兴盛不衰。

贪名逐利,不外如是。

谢侯的表情淡下来,像是有些自嘲。

「你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在追寻什么呢?」

他是家中嫡次子,自小爹娘眼中却只能看得见他的兄长。

得知兄长因雪崩死在上任途中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哀恸,而是欣喜若狂。

他熬死了兄长。

他以为这回爹娘总算能看见他了,可他却在廊下听见爹与幕僚的谈话。

他们说他心思太重,将侯府交到他手里,恐怕会遭来灾祸。

末了,他听见他爹喟叹一声,像是很可惜。

「如果令宜是男子便好了。」

那一刻,他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彻彻底底僵在原地。

令宜,谢令宜,他的嫡亲妹妹。

他不能理解,他当真如此不堪吗?

明明他的策论就连国子监里的夫子都赞不绝口,明明他已经很用心地讨好他们了。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对待他?

妹妹出嫁后,京中局势严峻,侯府也不可避免地卷入皇子夺嫡。

他亲手结束了他爹的性命,毕竟他不想日后再多出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他装得糊涂,仿佛没有野心。

为了坐稳那个位置,他把妹妹亲手推了出去。

他无所谓其他人的生死,试个药而已,有那么痛苦吗?

为什么总想着逃跑呢?

他砸烂花瓶,看似不经意地递出一个个可有可无的把柄,好向那人表明自己的忠心。

他做了好多好多,但这一次,好像他也快要到头了。

他的一生为了追寻那个位置,说过无数谎话。

假面戴久了,好像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直到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他看见谢厌冷然带兵围了上来,看见绑走他的那些人负隅顽抗,他头一回主动说了真话。

「宋若宁,你真的以为你的仇人是我吗?」

「你找错人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兵马司的人大喊:

「她与崔缨——」

她与崔缨叛党勾结。

话没能说完,死士已经将他一剑封喉。

他不可置信低头,看见衣襟沾满鲜血。

一如他亲手了结生父的那晚,干脆利落、下手狠绝。

血珠滴落在泥土里,氤氲出一点深色的痕迹。

我轻声说:

「我知道的。」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是不要着急,请再等一等我。

我一定会一个一个,将你们亲手送下地狱。

一声暴喝,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

我若有所感地回过身,一支箭如白虹贯日划破长空,带着凛冽寒意,径直朝我奔来。

沈辞舟面色苍白朝我跑来,远处谢厌咬牙甩出匕首阻拦,似乎是想要追上那支箭。

但终究晚了一步。

长箭贯穿我的左肩,我只来得及避开要害。

下一刻,脚下一空,我因巨大冲力坠出崖边。

我最后看到的是,佩戴半张鬼面的玄衣青年,缓慢地收起弓弦。

天子近卫,殿前司指挥使——

陆青照。

27

车轱辘轧过杂草,在微微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道浅淡辙痕。

府里的小厮匆匆忙忙,正在拆卸马车上的行囊。

春雨总是连绵,淅淅沥沥又滴落下雨点。

我从马车上跳下来,也顾不上激起的水花会不会溅湿鞋面,侍女小荷慌慌张张地给我撑伞。

我跑得很快,将小荷遥遥甩在了身后。

转过回廊,迎面是一道身形颀长的人影。

我满脸惊喜地扑进他的怀里。

「夫君!」

谢厌轻轻一声嗯,屏退了匆匆赶来的小荷,拂去了落在我肩头的雨珠。

我抓着谢厌不肯松手,他一向很甘愿纵容我。

他微微低头,将头埋进我的发间。

像是用力抱紧了我。

……

晚间的时候,我拉着谢厌去府外的酒楼用膳。

我坐得端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小二上完菜,谢厌看见我这般板正的模样,扑哧一下笑出声。

「不用这样守规矩,又没有外人。」

小二还没走,我恼羞成怒地在案桌下狠狠掐了谢厌一把。

见他轻声吸气,我这才哼哼两声收回手。

我有点埋怨:

「装贤淑本来就很累,说好了不拆我台的。」

我很担心,不免惆怅起来:

「万一他们以为你娶了一个不识大体、不懂规矩的夫人,害你被同僚嘲笑了怎么办?」

我不想给他丢脸。

三年前谢厌离京赴往徐州上任的途中,在河里捡到了坠崖失忆的我。

伤很重,不知道我是不是踩到了猎户的机关,左肩被箭贯穿。

那时伤口泡了水,以至于如今遇见雨天时,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谢厌救了我,光是养伤就养了整整一年。

他刚上任的时候很忙,那时恰逢徐州洪灾泛滥。

白日里他要处理水患、安置灾民,晚上还要给我哄我喝药,照顾发热的我。

后来一切好像都变好了,我养了一年的伤,那时大夫说我的身体有很大的亏空,所以总是时不时昏倒晕厥。

一年半后,我的身体终于养好了。

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日里太劳累了,谢厌好像累垮了。

第三次看见谢厌偷偷吐血之后,我急得堵住从前替我治病的大夫。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急得团团转,攥着银子去街巷买了一堆人参。

一定是谢厌太虚了。

大夫不补,我来补。

但是人参好像没有用。

我满脸惆怅踢着路边的石子,卖首饰的大娘好奇问我怎么了。

听完我的遭遇后,她很是同情。

末了又安慰我说:

「既然是救命之恩,不如以身相许,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谢大人不是有那啥子隐疾嘛,反正至少是个州牧夫人。」

她拍了拍我的肩,像是很看好我:

「守着万贯家财哩,不亏。」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大娘说得也很有道理。

据说谢厌刚刚料理完徐州水患的时候,门庭若市,说媒的人都快要踏破府里的门槛。

谢厌快要被烦死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面无表情地说自己身有隐疾。

从此府里又冷清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折腾了,瞒着所有人偷偷绣嫁衣。

绣工不是很好,但也勉强能看。

直到最后一根针线也尘埃落定的那天晚上,谢厌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整个人仿佛都要破碎了。

他看了我半晌,最后轻声问我:

「听说……你最近在绣嫁衣?」

嫁衣都已经绣了半年了,谢厌居然才发现。

他真的好迟钝。

见我点头,谢厌的身形晃了晃,勉强挤出笑问我:

「是哪家的公子?」

「可允诺你何时来提亲?」

我的目光心虚地移开来,小声说:

「他还没答应来娶我。」

谢厌气得直咳嗽,一边恨我不争气,一边咬着牙说:

「那个人欺骗你感情?」

随后满面冷峻地提起长剑就要出门,似乎是要把那个负心冷情的薄情郎抓来狠狠痛打拷问一顿。

但他没能走出大门。

我把嫁衣一股脑全塞进他怀里,自暴自弃地说:

「你不想娶就算了。」

「拿着剑吓唬人做什么?到时候有人在朝廷参你仗势欺人怎么办?」

我垂着脑袋在原地站了很久,心想谢厌要么答应要么拒绝,最差的情况就是为了避嫌,将我从府里赶出去。

于是我又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不听那个大娘的话了,至少这样我还能留在这里。

我偷偷抬起眼用余光去看,月光如霜,在长廊里撒下一片莹白,谢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没有生气恼怒,没有害羞回避,也没有为了避嫌让我滚出府。

他只是紧紧攥着那件嫁衣,垂着头。

像是在哭。

28

谢厌陪我用完膳后,原本要陪着我去看花灯。

他回京后官复原职,又做回原先的提刑司,整个人就更忙了。

但他最近又病了,咳嗽怎么也不好,比我初见他时还要糟糕。

春寒料峭,我有点担心他的病会加重,又改口说不想看灯,想回府了。

提着裙裾上马车的时候,远处街头正好有人在卖艺。

人影攒动,铁树银花。

我闻声抬眼望过去,只见人群喧闹,火花四溅之时,千树繁花如流星璀璨。

人群之外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白衣黑发,站在人群之外,很安静地凝望着我。

我的心口一窒,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裂开来,我有些难受地扶住脑袋。

脑海里像是忽然闪过些什么。

似乎曾经也有一个人,浑身湿透地站在破庙外,也是这样安静又难过地看着我。

谢厌问我:

「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那些混乱的、毫无厘头的东西从脑海里甩出去。

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仿佛刚才的对视都只是我的错觉。

上元佳节,来来往往的人都成双成对。

也不知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究竟是在等谁。

29

没过几日,府中就收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说是邀请了世家夫人们参加赏花宴。

京城里的夫人们我还不怎么认得全,那些花和世家小姐们写的诗,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

席间侍女不小心将茶水洒在我身上了,说是要带着我去换身衣裳。

行至一半时,侍女似是腹中疼痛,犹豫地看了我一会,请我到凉亭小坐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我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我曾经来过。

没有等那侍女回来,我百无聊赖地往假山后走。

我总感觉那座假山后面似乎养着只鹦鹉,我想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走过转角,绕过假山,廊下挂着一只笼子,里面正关着只鹦鹉。

似乎一切都与记忆里没什么不同。

脑袋又开始痛了,最近我的脑袋总是痛得很频繁,我的身形晃了一下,一不留神踩中了石子,险些摔倒。

有人却稳稳当当地扶住了我的后腰。

「夫人,当心些。」

我回过头,却看见那日上元节见过的那人就站在我身后。

眉眼清峻疏离,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微微垂下眼睫看我。

我缓缓掐住了手心,神色平静地同他道谢,转过身就要离开。

笼子里的鹦鹉却在此时忽然出声。

「偷情,偷情。」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只鹦鹉。

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这破鹦鹉的嘴怎么还是这样毒。

我甚至没有心思去深究思考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我扭过头,抛下一句「告辞」,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那个人被我抛在身后,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我的离开。

似乎抿着唇,无奈地在笑。

等我匆匆忙忙走出假山后,发现原先的侍女已经回来了,正焦急地到处找我。

我跟着她走,状似无意地问了她一句:

「你知不知道一位浑身素衣、替人守节的公子?」

不管是上元那日,还是今日,那人的冠上系着白布,似乎在替什么人守节。

侍女想了想,恍然了悟。

「夫人说的是应当是沈太傅吧?」

「三年前他的夫人与老谢侯一同被绑,不知为何没能救下来。」

她有些唏嘘:

「听说他们刚成婚时,全京城都说他们感情不睦。」

「谁知后来沈夫人死了,沈太傅为她守节三年。」

「朝中为他说媒的人数不胜数,但是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娶。」

她又问:

「前几日他同殿下说,府中有几册孤本想要抄录。」

「方才夫人是遇见沈太傅了吗?」

我一口咬定说没有,又随口扯了一些别的话题遮掩过去。

后腰被触碰到的位置似乎仍在隐隐发烫。

方才他扶住我的时候,我的眼前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那好像也是一个春日,我看见自己坐在回廊下,不远处的秋千随风微荡。

被咬了一口的桃子轱辘滚到地上,他俯身朝我欺近,一片温热触到我的唇角。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30

我换好衣裳后,再出来时侍女已经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色恹恹、容貌明艳的女子。

之前我在席上见过她,华阳公主。

此次邀我参加赏花宴的就是她。

想来先前被茶水弄脏衣裳也不只是一个巧合。

她蹙起眉,见我眉眼平静地向她问安,几分怅惘说:

「你终于舍得回京了?」

我不太明白她说的话,但面上不显,平静反问她:

「怎么了?」

她有些不开心地嘟囔起来:

「不过三年未见,你就同我这样生分了。」

「不是说好了,你要做我一辈子的谋士吗?」

她捏着帕子假惺惺地哭起来,还要目若秋水地用余光偷偷瞥我。

我的表情有些许僵硬。

虽然已经隐隐猜测到,我失忆前应当是与这些京中人士有些瓜葛。

但是传闻中嚣张跋扈、恃宠生娇的恶名公主,私底下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以及,原来我失忆前,和华阳公主竟然是这种关系吗?

我的表情都有些木了,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啊」。

然后在华阳公主期盼的目光中,略显僵硬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挤出一句:

「……自然。」

谁知华阳公主闻言勃然大怒,上来就要扒我的衣服。

直到看见左肩那道浅淡的疤痕时,华阳公主不解地自言自语:

「没错啊,没被调包啊。」

她又狐疑地看向我:

「难不成你真失忆了?」

她恍然大悟,自顾自地又说下去:

「怪不得这回你换了个身份,还嫁给谢厌了。」

她朝我冷笑:

「骗子,还想骗我呢。」

「每次有事找你出谋划策,你都说拿条件交换。」

「还一辈子的谋士?你都失忆了还谋士?」

我被她推倒在榻上,生无可恋地仰头看天。

还不如一开始就挑明了呢。

华阳坐在另一侧,冒着热气的茶水被她推过来。

她神色恹恹地支着下颌:

「关于我们原先的计划,你还记得多少?」

我摇摇头,反问她:

「我连你都不记得了,还能记得你口中的计划吗?」

华阳沉默下来,她有些烦躁,又像是有点后悔。

「早知那日陆青照会出现,我死也不会答应让你去以身作饵的。」

似乎是想起我不记得那些了,她又叹了一声,问我:

「那么沈辞舟呢?你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这回沉默的变成我了,我慢吞吞地说:

「应该……记得一点吧。」

「最近头疼得很频繁,感觉很快就能都想起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先前你说的那个计划,这三年里还顺利吗?」

华阳点点头,又说起最近四皇子蠢蠢欲动,可能是要夺嫡逼宫了。

我垂下眼,听完了她说的那些,忽然对她笑了笑,让她安心。

虽然有些记忆想不起来了,但我好像在失忆前已经做了很多事。

正如华阳所说,她视我为谋士。

一个合格的谋士,理应布局全盘,提前谋划十步、百步。

既然我曾经告诉过她那个计划可行,那么即便后来有我无我,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临走前,华阳又喊住我。

这一回,她没了那些刻意伪装出来的骄纵神情,很认真地和我说:

「当年那一箭,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你。」

她似乎喊了什么人进来,黑衣黑发,唇色抿得很紧。

脑海中似乎又闪过些什么。

是陆青照。

陆青照走到我面前,拿出一把匕首,当着我的面,狠狠刺进自己的左肩。

流出的血濡湿了肩头,黑衣也因匕首划出豁口,露出翻红的血肉。

「你坠崖的后一年,陆青照就叛出殿前司了。」

听见华阳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内心竟然没有一丝惊讶。

仿佛在潜意识里,我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选择华阳、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的表情好像不太痛。

我觉得还是他当年射我的那一箭比较痛一点。

于是我脚步一顿,又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华阳说:

「一士不奉二主。此人原是天子最信任的忠臣,你须得再考虑考虑……」

话还没说完,陆青照抓着匕首又往左肩上捅了一刀,搅动血肉转了半圈。

这一刀捅得极深,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一下。

像是害怕华阳真的不要他了,他脸色苍白,祈求般望向她。

末了还不忘偷偷地瞪我一眼。

我弯起眼睛笑了,总算是放过他了。

我对华阳说: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而且,我一直都分得清楚。」

「我很清楚究竟是谁在欠我。」

31

四皇子策划逼宫的时间就定在天子的寿辰。

各家权贵几乎都来了,男女不同席,谢厌送我到女眷席位时,正巧撞见有位御史要替沈辞舟说亲。

太子平庸,四皇子是最炙手可热的夺嫡人选。

沈辞舟作为四皇子母族的子侄,即便对夺嫡态度不明,但也足够无数人前赴后继了。

屡次被拒绝后,那人似乎有些急了,怒气冲冲地问沈辞舟:

「你无子嗣,发妻又死了三年,为何不续弦?」

「我家女眷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沈辞舟没有理会,目光从我身上一掠而过,忽然喊住了谢厌。

他不紧不慢,淡声说:

「巧了,谢大人。这里正好有一桩案子需要你来审。」

他故作叹气:

「听说邹御史在赌坊的赌债都已经追上家门了,对方扬言要砍掉邹御史的一只手呢。」

「谢大人可得好好审审。」

「莫要让邹御史白担这不实之冤。」

谢厌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哑:

「我这里是提刑司,不是御史台。」

「沈太傅找错地方了。」

沈辞舟扬了眉尖,恍然大悟。

他迟疑地看了看身边的御史,慢吞吞地说:

「你的意思是……邹御史他监守自盗、以权谋私?」

邹御史捏紧了拳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没什么脸皮继续再说亲了。

我没再继续听下去了,接过谢厌塞给我的手炉,转身便走了。

只是后背微灼,仿佛有人的目光始终不曾移开过。

32

我从宴席上出来透气。

席上的人我都不太熟,华阳与我在外人面前也只装作陌生模样。

况且一会四皇子有所行动了,女眷席位恐怕会第一个沦为被用来要挟的人质。

没等我走过转角,宫廊远处已经有人拿起刀将送茶水的宫女灭口。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回去,脚后跟却像是踩到了什么,险些被吓出声。

我几乎是掐着手心将声音咽了回去。

那人捂住了我的口鼻,将我推在墙上,眸光很淡,示意我不要出声。

莹莹月色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在持刀侍卫发现我们之前,沈辞舟拉着我的手,随手推开一扇门,躲进了大殿。

屋子里一片黑暗,不知是废弃的别院,还是此处的主人已经被灭了口。

我们躲在黑暗中,门外有来来往往的人匆匆走过,在纸窗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看来宫变已经开始了。

我松了一口气,刚想站起来,头皮一疼,发丝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躲进来的时候,头发勾到哪里了。

我忍着疼,顺着发丝去摸勾住头发的地方。

黑暗之中,我摸索得缓慢,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

沈辞舟轻轻一声「嘶」,我下意识收回手,却被他捉了个正着。

他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朝他的方向拉了过去,重心不稳,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撑了一下。

但这回却直接摁到他胸膛上了。

我缩回了手,蜷了蜷指尖,抿着唇小声同他说:

「我的头发好像缠到你外袍的扣子上了。」

他闷声笑:

「是吗?」

我的耳尖莫名有点烫。

我也不想再搭理沈辞舟了。

我又摸索着将手探了过去,这回终于找到扣子了,我有些慌张地想要解开。

毕竟是在陌生的别院,门外还有随时准备逼宫的刺客,万一他们推门进来,我和沈辞舟被缠在一起,想逃都没法逃。

沈辞舟却慢条斯理地握住我的手。

「不要着急。」

我认真地反驳他:

「我没有着急。」

头发好像越解越乱了,沈辞舟笑意晏晏,一点也不介意似的应和着我的话:

「嗯,你没有急。」

我又不说话了。

距离很近,脖颈处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有一点痒。

头发一直解不开,我有点烦了,微微偏头问沈辞舟:

「你有刀吗?」

我想直接把那簇头发斩断。

沈辞舟没应,而是抬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我解开那缕被缠绕住的头发。

似乎游刃有余。

甫一解开,我就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想要与沈辞舟拉开距离。

他却欺身过来,掩住我的口鼻,又攥住我手腕。

视线相撞,呼吸骤然停顿。

「嘘,有人要过来了。」

人影在纸窗外攒动,沈辞舟轻声说:

「既然外面已经乱了,不如先将就待在这里。」

「这里看上去还算安全。」

我默许了他的提议。

撤回手的时候,他的指尖似乎在我手心里勾了一下。

我有点恼,一把揪住他衣襟,几乎是气音。

「读圣贤书的君子,竟也会做如此不堪卑劣的事么?」

他没回答,只是含笑问我: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阿宁?」

回京后我接触到了旧人旧景,的确差不多都想起来了。

但是我有一点生气。

因为重逢时沈辞舟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样子。

他早就知道我还活着了,但是这三年里他一次都没有找过我。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慢吞吞地说:

「我从未自诩过是君子。」

我攥着他的衣襟,将他用力往下扯。

带着一点咬牙切齿。

「那刚才算是什么?」

沈辞舟想了想,不确定地说:

「……偷情?」

我:「……」

都怪华阳养的那只破鹦鹉,回头我一定要抓它炖汤喝。

我忽然没了继续追问的力气,我松开手,跌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远处似乎已经有火光开始蔓延了,我轻声问他:

「为什么不续弦?」

沈辞舟顿了一下,很不解地反问我:

「为什么要续弦?」

明明知道我还活着,明明一直在说爱我,但却不来找我也不肯续弦。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我不想再听沈辞舟这些似是而非、含含糊糊的话了,拍了拍裙裾,起身就想走。

他却牵住了我的手。

想抽回手也抽不动,我回头垂眼看他,只见他眉目潋滟,垂下眼睫时莫名有种可怜的意味。

他拍了拍身侧的空地,小声嘟囔:

「急什么?过来坐。」

我沉默一会,屋外似乎又来了人,我只好坐了回去。

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

「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夫人的事吧?」

他转过头,像是陷入了回忆。

「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夫人并不喜欢我。」

「最开始她想嫁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这桩婚事是我强求。」

他轻轻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

「成婚后,她小心翼翼地迎合我的喜好。」

「话说重了怕她伤心,不拒绝却又怕她委屈勉强自己。」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她像块木头,有时候却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目光渐渐失落下来。

「后来人人都说她死了,我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找了她多久。」

「那时她已经没了意识,大夫都说她身体亏空太多,让我趁早准备后事。」

「我不死心,直到有一天她的表兄找到我,他说他有办法救她,条件是三年。」

「以三年为期,我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我轻轻蜷起手心。

「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什么都没得选。」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荡秋千,裙摆扬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天空自由的鸢鸟。」

「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从盛夏蝉鸣等到满地白雪,她都没有来。」

「我们之间好像总是在错过。」

「她不爱我,我知道。」

「但是没关系,被她利用也好,被她丢掉也罢,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的目光落在我眉眼,像是真的很苦恼。

「阿宁,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

「……她才可以喜欢我一点点?」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那是华阳行动的信号。

我没说话,起身推开门,屋外很安静,零零散散倒着一些宫人和刺客的尸体。

沈辞舟跟在我身后,微微抿起唇,看着很乖巧。

「阿宁又要丢下我了吗?」

我没有搭理他,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想了想,止住了脚步。

「你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歪着头,笑盈盈地问他:

「弑君。」

「你敢吗?」

他的神色平静,只是上前一步牵住了我的手。

「那我们快走吧,别让陛下他老人家等急了。」

仿佛这件事在他眼中就好像吃饭睡觉那样简单。

我提醒他:

「你不怕吗?」

「百年后史书落笔,说不定你的清名就此毁于一旦了。」

沈辞舟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攥紧了我的手心。

「我要百年后的名声有何用?」

「它们不能解我此刻困苦,亦不能使我余生顺遂半分。」

「我只想抓住眼前我能抓住的。」

33

我独自走进了大殿。

天子坐在大殿之中,看见我的第一眼,他却是微微笑起来,像是在夸赞:

「你长得真的很像令宜。」

我有些冷淡地打断他:

「别那样喊我娘。」

「那孤应该唤她什么?」

他似笑非笑:

「王妃?还是弟妹?」

「从小他就比不上我,不过一介粗浅武夫,所有人都说他迟钝、说他笨,偏偏令宜铁了心要嫁给他。」

「他配么?」

见我无动于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应该不知道吧?长宁王死的时候,血从院子里流到大门。」

「凌迟的疼痛他说忍就忍了,愣是一声没吭。」

他一愣,很奇怪地问我:

「你怎么不哭啊?」

我平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戏台上的跳梁小丑。

灭门我爹,夺走我娘。

后来阿娘自尽了,他命人寻来「却相思」。

他舍不得杀我,因为我是阿娘最后的血脉,却又恨我,因为我的眉眼间有他最厌恶的人的影子。

所以他指使谢侯让我试药,他要我折磨,要我痛苦。

嘴上标榜着爱至入骨,到头来却连一颗能见心上人的丹药都要旁人先试毒。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

我将榻上那木匣里的丹药倾倒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踩碎碾过去。

「却相思,可以让人重新见到心中相见之人。」

我歪着头,问他:

「你见到你想见的人了吗?」

正好,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清算吧。

这句话却像是彻底点燃了他的逆鳞,他的额角青筋微微隆起,用力捏住书案边缘,目光凶恶得像是想要把我千刀万剐。

「假的……你一直在骗我。」

「你和谢霖一直串通起来骗我……」

这下我是真的有一点惊讶了,见他神色愤恨不似作假,我没有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像是很不可思议。

「你……从来没在梦里见到过我娘吗?」

他追寻一生之事,拼上毁掉一切也要强求的事,竟然一刻都没能实现。

我娘就连在梦里都不愿见他。

多像个笑话。

气血攻心,他没忍住咳出了血,冷笑说:

「是谁帮了你?太子?还是四皇子?」

我好心情地告知他如今的局面。

「四皇子逼宫失败,被殿前司陆青照当场射杀。」

他讥笑一声:

「那就是太子——」

我慢吞吞地继续说:

「太子被囚至东宫,一条白绫自尽了。」

他满脸错愕,像是从来没有意料到的样子。

「你纵容四皇子残杀宗室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有今日这个局面吗?」

「其实我最不满意华阳的就是她身上还流着你的一半血脉。」

「不过后来我想清楚了,她是她,你是你。」

「她很好,比起懦弱的太子和残暴的四皇子,她足够坐到那个位置上了。」

「不过,你猜我为什么会选择她?」

我忍不住笑了,看他怒目圆睁,带着讥讽,一字一顿说:

「因为她能给我最想要的。」

「你留下的遗诏上始终只有一条,那就是不许任何人将我娘从皇陵里迁出。」

「但你听见方才那声巨响了吗?」

那天破庙大雨,我忽然改变心意,不打算离开了,而是答应华阳替她谋划。

我和华阳交易的条件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我娘的棺冢从皇陵里移出来。

她宁愿死也不肯待在这个人身边,她不会想要永生永世困在那里的。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双目赤红地想要掐住我,但是想要逼宫的四皇子早已提前给他喂了软骨散,我轻轻一推,他就倒了。

「你不能……不能这样做……」

他的面前正躺着那堆被碾碎了的「却相思」,他微微一愣,抓住一把碎末,毫不犹豫地就往嘴里塞。

「令宜……谢令宜!」

他气愤地用手掌拍地,眼泪和鼻涕混在药末里,一把又一把地将那堆东西吞食殆尽。

我居高临下,冷眼看他走向癫狂。

怨恨、后悔……他的眼泪真是廉价的东西。

我没有再回头,推开门,华阳站在殿外,像是在等我。

殿内传来挣扎、指甲抓地的声音,没过多久,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从此再没有了动静。

华阳的神情很平静:

「那个女人真的很傻。」

「她明明知道自己只是替身,却还是飞蛾扑火。」

「是皇后又怎样?不还是因为想要放了另一个可怜人,就被枕边人用枕头活活闷死了吗?」

她弯起眼睛,狡黠地笑起来:

「哈。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母后死得早,我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不过这世道未免太过不公。我与他是双生子,他可以因为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就当上太子,凭什么我就不行?」

远处皇陵方向的火光愈来愈亮,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人终究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一如天子,一如谢侯,一如我。

我的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起来。

就像是终于逃出了曾经困住我的那个牢笼。

34

谢厌病了。

他病得很重,那天宫变之后就彻底倒了。

替他把脉的大夫说他原本活不过三年。

但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苦苦支撑了这样久。

我去看他的时候,汤药的苦涩气息都从屋子飘到院子里了。

见我来了,他掩着唇咳了一会,随后若无其事地藏起了那块帕子。

他还以为自己能藏住那抹殷红。

我将汤药递给他,坐在他床边,同他说:

「谢厌,我都想起来了。」

他的指尖一顿,似乎是愣了一下,又弯起唇,垂下眼睛说:

「那样也好。」

指尖颤抖,他怎么也喝不到汤匙里的药,像是忍无可忍,他颤抖着把碗摔了出去。

玉碗四分五裂,苦涩的汤药洒落一地,他很用力地攥住我的手。

漆黑的瞳孔像是有火在烧。

就连爱恨都浓烈。

那一刻,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谢厌在此刻想要狠狠掐住我的脖颈,把我一同带走,一如当初那句「不死不休」。

但是他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抬起手,颤抖着遮住了我的眼睛。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拥住我,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了,明明已经走到尽头了,但他就是不肯松手。

「真的……很不甘心。」

感受着他渐慢的心跳,我垂下了眼睫。

「谢厌,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的出现,不怪你的存在,其实或许一直困住我的都只是我自己,很抱歉那个时候我为了离开迁怒了你。

后颈一烫,像是有泪砸下来。

他恶狠狠地咬住我的颈侧,像是想要将我刻进骨血里,却又好像舍不得,所以总是迟迟不肯下手。

过了很久,我的眼睫一颤,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我轻声喊:

「……谢厌?」

屋外的桃花已经凋零了。

没有人会再回答我,也没有人会在雪地里见一个小姑娘可怜,就把手中的灯送给她了。

35

我回到了梁州。

这里原先是我爹的封地,如今故人已逝,我带着阿娘回到故土。

华阳起初还想留我在她身边做女官,我没答应,我不想再待在京城里了。

我拿着银子在梁州开了一座酒楼,生意很好,日进斗金,后来我觉得无聊,又跑到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去教书。

作为这里唯一的女夫子,大家都对我抱有深深的偏见和不信任。

直到我教出了一个状元。

女扮男装的状元郎得知我离开京城后,跑到梁州来找我。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村口的杀猪匠看向我的目光都变得敬畏肃然,大伙们争先恐后地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求学。

但我说我只教女孩子们念书。

他们咬咬牙,同意了。

心想,反正如今天子都是女的了,说不定哪天自己家里也出了个女状元呢?

状元郎向我告别。

她愧疚地对我说:

「对不起,恩人,是我来得太晚了。」

但其实她并不是我教出来的,那年破庙暴雨,她快要病死的时候,我给了她一锭金子。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如果她靠这锭金锭活下来了,如愿站到了想要的位置以后,她就得替我杀一个人。

她用那锭金子治好了病,又租了间宅子。

后来她总算站到了想要的那个位置,如愿解决掉了从前宠妾灭妻、杀妻灭口的爹,还成为了华阳在朝中的心腹。

等她终于有能力去够到那个人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

宫变那天华阳问我:

「你就不怕我背叛你吗?」

「利用完你再把你灭口,这样你就永远也完不成想要做的事情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那时的我摇摇头,她以为我的意思是「不害怕」。

但其实是「不会不完成」。

我不喜欢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我曾经为了报仇深谋远虑、步步为营,也曾经如被折断双翼的雀鸟,被困寸方天地、满身泥泞。

我曾经无数次地渴求能有一个人来救我,但是并没有。

如果华阳不行,那就换一个;如果另一个不行,还会有下一个。

所以那时候的我说,只要棋盘落定,那么即便后来有我无我,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想要的都会完成。

只是会迟一点、慢一点。

盛夏蝉鸣之时,我找了把铁锤,想要在院子里搭个秋千。

在屋子里翻了半晌,拿着锤子走出去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

沈辞舟站在天光里,歪着头说:

「好巧。」

我看了他一会,把锤子递给他。

听说女帝终于批复了他的请辞奏折,他紧赶慢赶,连夜跑死了三匹马,总算来到我面前。

我坐在新的秋千架上,一如当年那样感受风拂过脸颊。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无论是在黑暗或是泥泞。

总有人会托住我。

来源:小涵写故事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