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阳,”HR经理李姐推了推她的金边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公司基于组织架构调整和业务优化的考量,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HR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像个冰窖,冷风对着我的后脖颈子猛吹。
我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但感觉不到疼。
“陈阳,”HR经理李姐推了推她的金边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公司基于组织架构调整和业务优化的考量,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冰雹,砸在我脸上。
组织架构调整。
业务优化。
多好听的词儿。
翻译过来不就是:你,滚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就好像一个高速运转的CPU,突然被拔了电源。
前一天晚上,我还为了“星光计划”的最终版方案,在公司熬到凌晨三点。
走的时候,整个写字楼只有我这层还亮着灯,像深夜大海里的一座孤岛。
我当时还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是:为梦想燃烧。
现在想想,像个笑话。
我烧了,公司把我当柴火烧完,剩下的灰,一脚踢开。
“公司会按照N+1的规定,给予你相应的经济补偿。”李姐的声音把我从空白中拉了回来,她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我盯着那份《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上面的黑字像是无数只蚂蚁,在我眼前爬来爬去,看得我眼晕。
N+1。
用三个月的工资,买断我三年的青春。
这三年,我把公司当家,把项目当儿子。
为了“星光计划”,我跟女朋友吹了,我爸妈住院我都没能回去看一眼。
我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走。
我电脑里存着上百个版本的方案,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改过不下十遍。
结果呢?
我抬起头,看着李姐那张标准化的职业假笑脸。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李姐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陈阳,这是公司的决定。你要理解,公司……”
“我理解个屁!”我终于没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上的笔筒跳了起来,几支笔滚落在地。
李姐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了缩,脸色变得难看。
“陈阳!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和行为!这里是公司!”
“公司?”我冷笑出声,“现在跟我谈公司了?我为公司卖命的时候,你们在哪?”
“王总呢?我要见王总!”
我说的王总,是我的直属上司,事业部总监王坤。
“星光计划”是他一手提拔我来负责的。
昨天晚上,他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陈,好好干,项目成了,我给你请功!”
李姐扶了扶眼镜,语气冰冷:“王总在开会。他很忙。”
“没时间见我,是吧?”我懂了。
卸磨杀驴,他当然没时间见这头已经被卸下来的驴。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大吵大闹,除了让自己更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今天叫我来,只是一个通知,不是商量。
我拿起笔,刷刷刷地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陈阳。
这两个字,我从来没写得这么潦草,这么难看。
李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收回文件,脸上又堆起了那种虚伪的笑。
“陈阳,交接手续今天内办完。你的个人物品,也尽快收拾一下。”
“知道了。”我站起身,没再看她一眼。
走出HR办公室,外面的大开间里,几十个脑袋齐刷刷地抬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假装若无其事的。
我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和尴尬。
他们肯定都知道了。
也许,就在我走进HR办公室的那一刻,公司的内部群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我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
那个我待了三年的小隔间。
桌上的绿萝,叶子有点发黄,是我忘了浇水。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昨晚熬夜做的PPT。
封面标题是:《星光计划,点亮未来》。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未来,谁的未来?
反正不是我的。
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
几本书,一个用了很久的马克杯,一个颈枕,还有那盆快要死的绿萝。
我把它们一个个装进一个纸箱里。
旁边工位的同事小张,犹豫着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
“阳哥……”他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纠结。
我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没事,”我对他笑了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
在这个环境里,自保是第一要义。
谁会为了一个被开掉的人,去得罪上司呢?
我把抽屉里最后一点零碎东西也扫进箱子。
一个U盘。
里面是“星光计划”从立项到现在的全部资料,包括我所有的原始创意和思考过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揣进了口袋。
这大概是我这三年,唯一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抱着纸箱,我站了起来。
我环顾四周。
那些曾经和我并肩作战、一起加班吃外卖、一起在会议室里吵得面红耳耳赤的同事们,此刻都低着头,假装在忙碌地敲打着键盘。
键盘声噼里啪啦,像一场心虚的雨。
我看到了王坤办公室的百叶窗。
窗帘的缝隙里,我仿佛能看到他那双躲闪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我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走到门口,我把工牌从脖子上摘下来,扔在前台的桌子上。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
前台小妹吓了一跳,抬头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理她,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晃得我睁不开眼。
夏天的午后,热浪滚滚,空气里都是柏油路被晒化的味道。
我站在公司楼下,抱着我的纸箱,像一个被赶出家门的流浪汉。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这个城市依旧在飞速运转,好像少了我,地球就不会转了一样。
哦不,不是好像。
就是这样。
我掏出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
翻遍了通讯录,却发现,我不知道该打给谁。
告诉爸妈?他们只会跟着我干着急。
告诉朋友?除了得到几句“操,你们公司真不是东西”的安慰,又有什么用?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抱着箱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我才在一个街边的花坛边上坐下。
我把纸箱放在脚边,看着里面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它像我。
我也像它。
被扔出来了,没人要了,自生自灭。
心灰意冷。
这个词,我以前只在小说里见过。
现在,我算是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
就像一盆火,被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连最后一丝烟,都散了。
我靠在花坛的栏杆上,看着天。
天很蓝,云很白。
但我心里,是一片灰色。
我开始想,接下来怎么办。
房租下个月就要交了。
信用卡还有几千块的账单。
我爸的心脏病,每个月都得吃药。
压力像一座山,瞬间压了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今年32了。
不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可以潇洒地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我输不起了。
在这个行业,30多岁被裁,再找工作,有多难,我心里清楚。
那些比我年轻、比我能熬、比我要得少的毕业生,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往外长。
我有什么优势?
三年的项目经验?
现在,这个项目经验,成了一个笑话。
我甚至不敢把它写进简历。
人家面试官问我:“你负责的‘星光计划’,最后怎么样了?”
我怎么回答?
我说,项目还在进行,但我被踢出局了?
谁会相信一个被自己项目踢出局的负责人?
他们只会觉得,你能力不行。
或者,你人品有问题。
越想,心里越堵。
像塞了一团湿透了的棉花。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这是我今天抽的第三根烟。
我以前不怎么抽烟的。
烟雾缭绕,呛得我咳嗽。
我看着烟头那一点猩红的光,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就像我。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我烦躁地掏出来,看都没看,就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像个破锣。
“喂,您好,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声音很清脆,很职业。
“我是。”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估计又是卖保险的,或者推销贷款的。
我这副德行,他们也能闻着味找上来。
“您好,陈阳先生。我是华腾科技的HR,我姓刘。”
华腾科技?
我愣住了。
这个名字,我太熟了。
是我们公司在国内市场上,最大的竞争对手。
我们两家,在业务上,斗得你死我活。
王坤在开会的时候,提到“华腾”两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
他们的HR,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难道……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被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离职了?
我这才刚从公司出来不到两个小时。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警惕地问道。
“是这样的,陈阳先生。”对方的语气依旧很客气,“我们林总,想跟您见一面,聊一聊。”
林总?
哪个林总?
我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关于华腾科技的信息。
他们的创始人,兼CEO,好像就姓林。
林峥。
一个在行业里,近乎传奇的人物。
据说技术出身,白手起家,几年时间,就把华腾做到了能和我们这种老牌公司分庭抗礼的地步。
他要见我?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算哪根葱?
一个刚被竞争对手开掉的,丧家之犬。
“你们林总,为什么要见我?”我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这个,等您和林总见面了,他会亲自跟您谈。”刘HR滴水不漏。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不定是你们公司设的套,想套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我冷笑着说。
虽然我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但职业的本能还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刘HR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陈阳先生,您觉得,以您现在的情况,还有什么商业机密,是我们感兴趣的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不带脏字,但侮辱性极强。
是啊。
我现在,就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失败者。
我手里的那点东西,要么是人家已经知道的,要么是人家根本不屑于知道的。
我的那点自尊心,瞬间被击得粉碎。
“而且,”刘HR继续说道,“如果您担心这个,我们可以约在公共场合见面。比如,咖啡馆。”
“另外,我们林总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他说,‘星光计划’的原本构想,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轰!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颗炸弹引爆了。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星光计划”的原本构想。
那是我最初的,最核心的,也是最引以为傲的创意。
那个创意,因为太过超前,成本太高,风险太大,在内部评审会上,被王坤,被公司的那些高层,一次又一次地驳回,修改。
最后,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四不像的,平庸的,只为了“求稳”的方案。
这件事,除了我自己,和以王坤为首的几个高层,几乎没人知道。
华腾的林总,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一种被人看穿,被人理解的,奇异的感觉。
“你们……怎么知道的?”我艰难地问。
“见了面,您就知道了。”刘HR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
“时间,地点。”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今天下午四点,公司附近那家‘转角’咖啡馆,可以吗?”
“可以。”
“好的,那我们四点见,陈阳先生。”
挂了电话,我依然坐在花坛边上,久久没有动弹。
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一下,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心,还在狂跳。
对家公司的HR。
他们的老板要见我。
而且,他还知道我最大的秘密。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陷阱,还是机会?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看到远处的海市蜃楼。
哪怕明知道可能是假的,也得拼尽全力,爬过去看一眼。
我看了看手机,时间是两点半。
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低头看了看自己。
T恤,牛仔裤,帆布鞋。
胡子拉碴,头发凌乱。
抱着一个破纸箱。
这副尊容去见一个身价上亿的大老板?
我苦笑了一下。
算了,就这样吧。
我现在,也没什么好伪装的了。
我把纸箱寄存在附近超市的储物柜里,然后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一饮而尽。
又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
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男人,我对自己说:
陈阳,打起精神来。
不管接下来是什么,你都得扛住。
三点五十分,我走进了“转角”咖啡馆。
咖啡馆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我一眼就看到了窗边坐着的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化着淡妆,正低头看着笔记本电脑。
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头。
“陈阳先生?”她站起身,朝我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是刘静。”
就是电话里的那个HR。
比我想象的要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
“你好。”我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林总马上就到,他临时有个电话会议。”刘静示意我坐下,“您想喝点什么?”
“冰美式,谢谢。”
我现在需要咖啡因,大量的咖啡因,来让我的大脑保持清醒。
刘静招手叫来服务员,帮我点了单。
然后,她合上笔记本,看着我。
她的目光很直接,带着一种审视,但并不让人讨厌。
“陈-阳-先-生,”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我们调查过你。”
我心里一紧。
“我们知道,你毕业于A大计算机系,毕业后在现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主导了‘星光计划’的前期所有工作。”
她说的“现在这家公司”,刻意避开了公司的名字,这是一种职业的体面。
“我们还知道,‘星光计划’的最初版本,是一个基于用户行为预测的,个性化内容生态系统。但现在,它变成了一个简单的信息流推荐产品。”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们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们甚至知道,你在上周的最终评审会上,和你的上司王坤,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刘静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们老板,欣赏你最初的那个想法。”
“他认为,那才是未来。”
“而我们华腾,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我们缺一个,能把它变成现实的人。”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冰美式被端了上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我端起来,猛喝了一大口。
冰冷的液体,带着苦涩的味道,冲刷着我的味蕾,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点。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就是那个人?”我问。
“就凭你敢在评审会上,跟王坤拍桌子。”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我转过头。
一个穿着休闲衬衫和卡其裤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们的桌边。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不像个老板。
更像个大学里,教哲学的教授。
刘静立刻站了起来:“林总。”
他就是林峥?
华腾科技的创始人?
我有些发懵,也跟着站了起来。
“坐,坐。”林峥摆了摆手,自己很自然地在刘静旁边的位置坐下,“别搞得那么严肃,我今天不是来面试你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白水,看着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峥。”
“林总,你好。”我有些拘谨。
“别叫我林总,叫我老林就行。”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他的随和,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陈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林峥开门见山,“比如,我们怎么知道你的事,我们找你,到底想干嘛。”
我点了点头。
“其实很简单。”林峥喝了口水,“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公司那个王坤,我认识。”
我心里一动。
“我们早年,在同一家公司待过。他做市场,我做技术。”
还有这层关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林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典型的机会主义者。会向上管理,会画大饼,但没担当,也没远见。”
这个评价,可以说是一针见血。
“‘星光计划’立项的时候,我就在关注了。你们公司对外宣传的声势很大。”
“我当时就在想,以王坤的风格,他绝对撑不起一个有野心的项目。他只会把一个好端端的创意,改成一个最保险、最平庸,也最容易出业绩的垃圾。”
他说“垃圾”两个字的时候,毫不客气。
我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后来,我找人打听了一下项目内部的情况。就听说了你。”
“听说有个愣头青,不懂规矩,天天跟老板对着干,非要坚持那个不切实际的‘理想版’方案。”
林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
“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有意思。”
“今天上午,我听说你被开了。我就让小刘,马上联系你。”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他一直在观察我。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不,不是猎物。
更像是一个老兵,在观察一个新兵。
“所以,你找我来,是想让我去华腾,帮你做那个,我没能完成的‘理想版’方案?”我问。
“不是帮我。”林峥摇了摇头,纠正道。
“是我们一起。”
他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陈阳,我给你看的,不是一份工作,一个offer。”
“我给你看的,是一片新的战场。”
“在这片战场上,没有王坤那样的蠢货指手画脚,没有僵化的KPI考核,没有为了财报数据,而出卖产品灵魂的妥协。”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把你脑子里,那个最牛逼,最疯狂的想法,给我原封不动地做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重新沸腾。
那种久违的,叫做“激情”的东西,在我身体里,开始复苏。
“我需要资源,需要团队,需要绝对的授权。”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些话。
这不像是一个求职者,更像是在谈条件。
林峥笑了。
笑得很开心。
“资源,我给你。华腾的技术、数据、资金,全部向你倾斜。”
“团队,你自己去招。你看上谁,小刘会帮你搞定。只要你能挖得动,整个行业的人,任你挑。”
“授权,我给你。这个新项目,成立独立事业部,你就是负责人。除了我,没人能管你。”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一年之内,我要看到你的产品,把‘星光计划’,按在地上摩擦。”
把“星光计划”,按在地上摩擦。
这句话,太他妈提气了。
我感觉我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不是一份工作。
这是复仇。
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赌上我所有职业尊严的,复仇。
“薪资呢?”我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我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林峥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看向刘静。
刘静心领神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是一份聘用意向书。
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薪酬那一栏。
年薪,后面跟着一串零。
是我在原来公司,年收入的三倍。
除此之外,还有项目奖金,和一笔不菲的期权。
如果项目成功,这些期权的价值,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拿着那份意向书,手有点抖。
我不是没见过钱。
但这个数字,和它背后代表的信任,让我感到了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怎么样?”林峥问,“这个诚意,够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温和的笑意。
但我知道,这副温和的外表下,是一颗怎样充满野心的心脏。
他不是在做慈善。
这是一场豪赌。
他把赌注,压在了我这个刚刚被市场淘汰的“失败者”身上。
“为什么?”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林峥沉默了片刻。
他端起水杯,看着窗外。
“因为,十五年前,我就是你。”
他说。
“我也曾为了一个自认为牛逼的创意,跟我的老板闹翻,被扫地出门。”
“那天,我也像你一样,抱着一个纸箱子,站在北京中关村的大街上,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
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后来,我拿着我所有的积蓄,加上找亲戚朋友借的钱,凑了二十万,租了个民房,拉了几个兄弟,把我那个被否掉的创意,做了出来。”
“那个产品,就是华腾的第一个产品。”
我呆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林峥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所有的财经报道里,都只说他眼光独到,抓住了风口。
却没人提过,他也曾有过这样狼狈的,一无所有的时刻。
“所以,我相信的,不是你。”
林峥转过头,重新看向我。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
“我相信的,是那种被全世界否定,但你依然觉得你自己牛逼的,傻劲。”
“我相信的,是那种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骨气。”
“陈阳,你有这股劲,有这股骨气。”
“这就够了。”
我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被人理解,被人赏识。
这种感觉,比给我三倍的薪资,还要让我动容。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份聘用意向书,推回到桌子中间。
林峥和刘静的眼神,都微微一变。
“我不签这个。”我说。
林峥的眉头,皱了起来。
“为什么?条件不满意?”
“不。”我摇了摇头,“条件,好得超乎我的想象。”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签一份意向书。”
我看着林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签,就签正式的劳动合同。”
“从今天开始,我就给你打工。”
林峥愣住了。
随即,他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
他一边笑,一边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
“小刘,听到了吗?去,把正式合同拿来!现在就签!”
刘静也笑了,她站起身:“林总,我没带正式合同出门的习惯。”
“那就回公司去拿!不,我跟你一起回去!”林峥站起身,显得有些迫不及ed待,“陈阳,你等我,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赌对了。
从我走出那栋写字楼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我的能力不行吗?
不,我的方案,逻辑缜密,数据详实,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是我的态度有问题吗?
我为了这个项目,几乎付出了我的全部。
现在,林峥给了我答案。
我没错。
错的是那个环境,是那个不懂得珍惜千里马的伯乐。
不,王坤甚至算不上伯乐。
他只是一个,害怕马跑得太快,会摔着自己的,懦夫。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华腾科技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
我的面前,摆着一份正式的劳动合同。
甲方,华腾科技。
乙方,陈阳。
职位,创新事业部负责人。
我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郑重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这一次,一笔一划,清晰有力。
签完字,我抬起头,和林峥相视一笑。
我们用力地握了握手。
“欢迎加入华腾。”
“谢谢林总。”
“叫老林。”
“好,老林。”
走出会议室,刘静带我去熟悉环境。
华腾的办公室,和我原来的公司,完全是两种风格。
没有压抑的格子间,而是开放式的办公区。
墙上贴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涂鸦和标语。
“让平庸见鬼去吧!”
“要么牛逼,要么滚蛋!”
我看到一群年轻人,围在一块白板前,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有人甚至站到了桌子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自由的,充满创造力的,甚至有点野蛮生长的气息。
这正是我想要的。
刘静把我带到一个靠窗的,独立办公室门前。
“陈阳,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办公室。”
我推开门。
很大,很空。
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
但窗外的视野,极好。
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科技园区。
我甚至能看到,远处,我原来那家公司的logo。
它在夕阳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陈旧。
“你的团队,还有办公设备,明天都会到位。”刘静说,“你有什么要求,随时可以跟我提。”
“谢谢。”
刘静走后,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火渐明。
一天之内,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从地狱,到天堂。
不,这里不是天堂。
这里是我的新战场。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
我把它插进刘静临时给我用的一台笔记本电脑里。
打开。
里面,是我最初的,最完整的,那个被王坤称之为“不切实际”的,“星光计划”的构想。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文字和图表,像是在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
我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找到了王坤的头像。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笑得一脸精明的男人。
我犹豫了一下,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王总,我入职华腾了。”
发完,我就把他拉黑了。
我不知道他看到这条信息,会是什么表情。
是震惊,是愤怒,还是不屑?
都不重要了。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敌人。
我会用我的产品,来回应他给我的一切。
我关掉手机,开始在白板上,写下我的计划。
第一步,招人。
我脑子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
有我以前的同事,那些有能力,有想法,却被体制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技术大牛。
有我在行业论坛上,认识的几个骨骼清奇的产品经理。
我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挖过来。
组建一支,属于我的,复仇者联盟。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新买的衬衫。
整个人,焕然一新。
走进华腾的大门,前台的女孩微笑着跟我说:“陈先生,早上好。”
这种感觉,真好。
刘静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切。
一间临时的会议室,作为我们的“作战室”。
我把我的招聘名单,交给了她。
“这些人,背景都有些复杂。”刘静看着名单,微微蹙眉,“有的,跟原公司签了很苛刻的竞业协议。有的,是几家公司都在抢的人。”
“搞得定吗?”我问。
刘静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
“在华腾的字典里,没有‘搞不定’这三个字。”
“只要他们本人愿意,剩下的,交给我。”
我欣赏她这种自信。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是住在了公司。
白天,我和刘静一起,一个一个地去“骚扰”名单上的那些人。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不断地完善我的产品方案。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有些人,一听我是华腾的,直接挂了电话。
有些人,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
有些人,虽然心动,但被原公司的竞业协议,和高额的违约金,吓退了。
我吃了无数的闭门羹。
但我没有气馁。
林峥说得对,我有股傻劲。
我相信我的判断。
我相信我的方案,能打动那些,真正有追求的人。
终于,第一个人,松口了。
他叫老赵,是我在原公司的同事,一个顶级的架构师。
技术能力,在整个公司,数一数二。
但他性格耿直,不善言辞,不会讨好领导,所以在公司一直被边缘化,做着一些修修补补的破事。
我约他在一个大排档见面。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的产品原型,和架构设计图,摆在了他面前。
他看了足足半个小时。
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这个架构,你想了多久?”他问我。
“三年。”我说。
“操。”他吐出一个字,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坤那个,放着这么牛逼的东西不做,居然让你去搞那个垃圾信息流。”
“我跟你干。”他说,“违约金,我自己想办法。”
“违约金,公司出。”我说,“你只要带上你的脑子,和你的代码,过来就行。”
老赵看着我,眼圈有点红。
“陈阳,谢谢你,还看得起我。”
“老赵,是我们互相看得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老赵的加入,像是一块磁铁,吸引了更多的人。
一个星期后,我的核心团队,初步搭建完成了。
一个顶级架构师,两个算法天才,一个对用户体验挑剔到变态的前端工程师,还有一个,是从BAT挖来的,资深产品运营。
我们五个人,挤在那个小小的作战室里。
像一个草台班子。
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林峥来看过我们一次。
他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在白板上写满了的各种公式和草图。
临走时,他扔给我一张卡。
“团队建设费,没有上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随便刷。”
“我只要结果。”
我们确实也没辜负他。
我们几乎是以一种燃烧自己的方式,投入到了工作中。
每天,我们都在争吵,辩论。
为了一个算法模型,为了一个交互细节,吵得面红耳赤,拍桌子骂娘。
但吵完,大家又会勾肩搭背,一起去楼下吃麻辣烫。
我们都知道,我们争吵,不是为了个人。
是为了,做出一个,我们自己都觉得牛逼的产品。
我们给这个新项目,起了一个代号。
“复仇者”。
简单,直接,充满了我们的恶趣味。
一个月后,我们的第一个demo版本,出来了。
虽然还很粗糙,但核心功能,已经可以跑通。
我把它拿给林峥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操作着。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看着我。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内测。”我说,“我们需要真实的用户数据,来验证和迭代我们的模型。”
“好。”林峥点点头,“华腾所有的资源,都对你开放。你需要什么量级的用户,我给你搞定。”
内测,开始了。
我们从华腾现有的产品用户里,筛选了一万名种子用户。
我们没有告诉他们,这是华-腾-的-新-产-品。
我们只是以一个独立工作室的名义,邀请他们体验一款“可能会改变你生活”的App。
反馈,如潮水般涌来。
有赞美,有吐槽,有各种匪夷所思的bug。
我们的团队,进入了7x24小时的战备状态。
白天收集反馈,晚上修改代码,第二天发布新版本。
迭代速度,快得惊人。
我瘦了十斤。
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
我看着我们的产品,在用户的手里,一点点地,从一个粗糙的原型,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聪明。
它真的像一个孩子,在飞速地成长。
三个月后。
我们的产品,已经迭代了三十多个版本。
各项数据,都远超我们的预期。
用户留存率,活跃度,使用时长,都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水平。
林峥把我和老赵,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可以了。”他说,“准备上线吧。”
“这么快?”我有些意外,“我觉得,还有很多细节,可以打磨。”
“产品,永远没有完美的那一天。”林峥说,“现在,市场时机正好。”
“你们原来的公司,那个‘星光计划’,下个月就要开发布会了。”
“我要你们,赶在他们前面,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懂了。
这是要,正面硬刚了。
我的血液,再次沸腾。
“好!”
我们给产品,起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棱镜”。
取“多一个棱镜,多一个看世界的角度”之意。
也暗含着,要用我们的产品,去照出那些平庸之辈的原形。
发布会,定在了“星光计划”发布会的前三天。
我们没有租用豪华的场地,没有邀请明星站台。
我们只是简单地,开了一场线上直播。
由我,亲自上阵,担任主讲人。
直播那天,我站在镜头前,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弹幕,心里,竟然很平静。
我没有念事先准备好的稿子。
我只是像跟朋友聊天一样,讲述了“棱镜”诞生的故事。
我讲了那个被否定的,最初的梦想。
我讲了我们这个草台班子,是如何在无数个日夜里,把它变成现实。
我没有提竞争对手的名字。
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向他们宣战。
“我们相信,好的产品,会说话。”
“我们相信,用户,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值得被尊重的个体。”
“‘棱镜’,就是我们交出的答卷。”
“从今天起,你们看世界的方式,将被重新定义。”
直播结束。
“棱镜”App,正式在各大应用商店,上线。
我们所有的人,都挤在作战室里,盯着后台的数据。
下载量,像坐了火箭一样,疯狂地往上蹿。
十万。
五十万。
一百万。
服务器,三次告急。
老赵带着他的技术团队,像救火队员一样,紧急扩容。
整个办公室,都是键盘的敲击声,和兴奋的叫喊声。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有回家。
我们叫了无数的外卖,啤酒。
我们看着数据曲线,像疯子一样,又笑又叫。
三天后。
我原来的公司,如期召开了“星光计划”的发布会。
王坤穿着一身高定的西装,站在华丽的舞台上,意气风发地,介绍着那个,被我们称之为“垃圾”的产品。
然而,市场的反应,却异常冷淡。
发布会的直播弹幕里,铺天盖地,都是在刷“棱-镜”的名字。
“这不就是个阉割版的棱镜吗?”
“界面丑,交互烂,推荐算法跟智障一样。”
“散了吧,我已经用棱镜了,回不去了。”
我通过内部消息听说,发布会当天,“星光计划”的下载量,不足“棱镜”的十分之一。
王坤在后台,气得当场摔了手机。
一个星期后。
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小张,我以前的那个同事。
“阳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公司……要裁员了。”
“‘星光计划’项目部,整个被砍掉了。”
“王总……也被免职了。”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那你呢?”我问。
“我也在裁员名单里。”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阳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抱着纸箱,站在街边的自己。
“来华腾吧。”我说。
“啊?”小张愣住了。
“‘棱镜’项目,在扩招。你来我这里,我需要一个,像你一样踏实肯干的人。”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哽咽的声音。
“谢谢……谢谢你,阳哥……”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
看着窗外,那栋我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写字楼。
我想,这场战争,或许已经结束了。
但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林峥说的对。
这不是一份工作。
这是一片,属于我的,新的战场。
而我,将在这里,一直战斗下去。
来源:温柔风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