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HRD姓王,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念稿子的时候,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HRD姓王,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念稿子的时候,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林阳,因公司业务调整和组织架构优化……”
又是这套话术。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演的什么呢?
昨天半夜三点,我还在为那个所谓的“核心项目”提交最后一行代码。
老板赵鹏,我们都叫他老赵,在群里发了个红包,配文是“兄弟们辛苦了”。
我没领。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内线电话叫到了这间小会议室。
冬天的阳光,隔着百叶窗,切成一条一条的,像给这房间打上了码。
王姑娘还在念,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公司将为您提供N+1的经济补偿,请您在今天内完成工作交接。”
我点点头。
“知道了。”
就这两个字。
王姑娘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长舒一口气,把一张A4纸推过来。
离职协议。
我拿起笔,唰唰签了字。
她愣了一下,估计没见过这么痛快的。
“林哥,那个……交接……”
“找谁交接?”我问。
“呃,赵总说,您把代码权限和相关文档转给李伟就行。”
李伟。
我带出来的实习生,上个月刚转正。
我“哦”了一声,站起来,拉开会议室的门。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回到工位上,部门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埋着头,敲键盘的声音都比平时轻了三分。
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伟的座位就在我对面,他不敢看我,脸都快埋进显示器里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打开电脑,登录后台。
一个个项目,一行行代码,像我的孩子。
从公司成立那天起,我写下了第一个“Hello World”,到现在,三年了。
公司的核心框架,80%的代码,都刻着我的名字。
老赵不止一次在酒桌上拍着我的肩膀说:“林阳,你就是咱们公司的定海神针!”
现在,神针要被扔了。
我打开终端,黑色的窗口,光标在安静地闪烁。
像一只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
然后,敲下了一行命令。
`sudo rm -rf --no-preserve-root /`
这行代码不会真的删掉根目录,因为我没那个权限。
但它会删掉我权限范围内的所有东西。
所有我亲手建立起来的代码库。
没有备份。
老赵为了省钱,一直没批我们买云服务的预算,所有东西都在本地服务器上。
而我,就是唯一的管理员。
回车。
屏幕上开始疯狂滚动,一行行绿色的文字一闪而过,像夏夜的萤火虫。
我知道,那是我三年的心血,在被分解,被抹除,被化为虚无。
我没有快感。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平静。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整理个人物品。
一个用了三年的键盘,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
一个半旧的马克杯,上面印着“代码改变世界”。
几本专业书。
一个猫咪摆件。
没了。
我把它们塞进一个纸箱,抱着箱子站起来。
李伟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
“林哥……”
“好好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抖了一下。
我抱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三年的地方。
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只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零件。
我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惊呼。
然后是桌椅碰撞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
开始了。
我靠在电梯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
平静,麻木。
像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一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的避风港。
一只橘猫从沙发底下钻出来,用头蹭我的裤腿。
我叫它Bug。
我放下纸箱,把它抱起来,脸埋在它温暖的毛里。
“Bug,我失业了。”
它“喵”了一声,舔了舔我的下巴。
我把它放下,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打开电视,随便换着台。
喧闹的综艺,狗血的电视剧,都进不了我的脑子。
脑子里,还是那个黑色的终端窗口。
还是那一行行消失的代码。
后悔吗?
不知道。
只觉得,该这么做。
凭什么?
我把半罐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像一块冰。
手机开始震动。
我看了一眼,是公司的座机号。
没接。
扔到一边。
它锲而不舍地响着。
我干脆开了静音。
世界清静了。
我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最便宜的那种,红烧牛肉面。
加一根火腿肠,一个荷包蛋。
这是我加班时的标配。
热气腾腾的面,吃下去,胃里暖和了,心里却更空了。
我突然想起老赵。
那个总喜欢画大饼,说我们是在创造未来的男人。
他此刻,应该在办公室里跳脚吧。
活该。
我吃完面,连碗都懒得洗。
把自己扔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睡觉。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第二天,我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疯狂的,急促的,像是要拆了我的门。
我顶着一头鸡窝,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谁啊?”
门外站着老赵。
他穿着昨天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复杂的光。
有愤怒,有绝望,还有一丝……恳求?
“林阳。”他声音沙哑。
“赵总,有事?”我靠在门框上,懒得让他进来。
“代码呢?”他开门见山。
“什么代码?”我装傻。
“你别跟我装!”他突然激动起来,想伸手抓我的领子,又硬生生停住了。
“林阳,我知道是你干的。你把代码还给我,条件你开。”
我笑了。
“赵总,说什么呢?我昨天已经离职了,公司的事,跟我没关系了。”
“没关系?”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个项目,下周就要给投资人做Demo,你说没关系?”
“那是你的事。”我淡淡地说。
“你!”他气得脸都白了,“林阳,你这是商业犯罪!我可以告你!”
“去告啊。”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证据呢?谁看到我删代码了?服务器日志吗?不好意思,管理员权限,也在我这儿。我离职的时候,可是把所有权限都‘交接’清楚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以为他会动手。
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做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动作。
他从身后,拖出了一个行李箱。
还有一个电脑包。
一个外接显示器。
一个人体工学椅。
“你干嘛?”我懵了。
“林阳。”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回公司,行。我把公司搬到你家来。”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他没理我,自顾自地把东西往我狭小的客厅里搬。
“赵总,你他妈疯了?”我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是疯了。”他把显示器放在我的小餐桌上,开始接线,“被你逼疯的。”
“你给我滚出去!”我指着门。
“不滚。”他头也不抬,“林阳,要么你现在报警,让警察把我带走。要么,你就让我把代码写回来。”
“写?”我冷笑,“删了的东西,怎么写?”
“你写得出来。”他终于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知道,那些代码,都在你脑子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猜对了。
对于一个真正的程序员来说,代码不仅仅是屏幕上的字符。
那是一种逻辑,一种结构,一种已经内化到骨子里的东西。
只要给我时间,我确实能复现出80%以上。
“我凭什么?”我问。
“公司30%的股份。”他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愣住了。
30%的股份。
他之前承诺给我的期权,只有1%。
还是分五年兑现,充满了各种苛刻的条款。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画的饼?”
“这次不是饼。”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股权转让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只要你点头,我们现在就去公证。”
我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他。
这个两天前还高高在上,用一套标准流程辞退我的老板。
现在,像一条赖在我家不走的流浪狗。
荒诞。
太他妈荒诞了。
我的猫Bug从卧室里溜达出来,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人,绕着他的腿转了一圈。
老赵低头,看到了Bug,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猫……挺可爱的。”
我没理他。
我走过去,拿起那份协议。
白纸黑字,条款清晰。
甲方:赵鹏。
乙方:林阳。
他真的把自己的股份,划了30%出来。
“为什么?”我问。
“因为没有你,就没有这个项目。没有这个项目,公司就得死。”他终于不再伪装,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沙哑,“林阳,我跟你说实话。A轮的钱,快烧完了。我们必须在下周的Demo上,拿到B轮的投资,不然,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所以,就裁掉最贵的员工,来节约成本?”我讽刺道。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是投资人的意思。他们觉得我们的人力成本太高,尤其是技术团队。”
“所以你就拿我开刀?”
“我是个。”他看着我,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真诚,“我以为李伟能顶上。我以为没了你,地球照样转。我错了。”
“现在说这些,晚了。”
“不晚。”他指了指桌上的电脑,“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来得及。林阳,算我求你。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公司那五十多号人。他们都指着这个项目吃饭。”
他又开始给我戴高帽了。
但我知道,这次,他说的是实话。
我看着他,这个为了公司能屈能伸,甚至可以抛下所有尊严的男人。
他是个混蛋老板。
但他,或许也是个合格的创始人。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他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Bug跳上沙发,蜷成一团,打起了呼噜。
“我需要一台新电脑。”我突然开口。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狂喜。
“买!马上买!顶配!你要什么配置,你列个单子!”
“我还要你,”我指着他,“给我打下手。泡咖啡,订外卖,处理一切杂事。我写代码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我。”
“没问题!别说打下手,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他点头如捣蒜。
“最后一条。”我看着他,“那30%的股份,我要马上兑现。我们现在就去公证处。”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现在就走!”
就这样,我和我的前老板,现在的“合伙人”,一起走出了家门。
阳光刺眼。
我突然觉得,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
公证处办完手续,已经是中午。
那份盖了钢印的协议,揣在怀里,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成了这家我刚刚“背叛”的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人生,就是这么操蛋。
老赵开车,带我直奔电脑城。
“要什么配置,你随便挑,别给我省钱!”他红着眼,像个输光了的赌徒,在押上最后一注。
我没客气。
最新款的CPU,顶级的显卡,64G内存,4T的固态硬盘。
两台4K显示器。
一把上万的人体工学椅。
老赵刷卡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
“还有什么?”他问。
“没了。”
“再买点,买点零食,咖啡,红牛!接下来一周,咱俩就住你家了!”
我看着他亢奋的样子,有点想吐。
大包小包地回到我那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老赵像个打了鸡血的装修工,开始帮我组装电脑,布置“战场”。
我那原本还算温馨的小客厅,瞬间变成了一个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两台巨大的显示器,占据了整个餐桌。
各种线缆,像蜘蛛网一样缠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电子产品特有的味道。
“好了!”老赵拍拍手,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林大神,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没理他。
坐在新椅子上,感受着背部和腰椎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支撑力。
打开电脑,熟悉的开机画面。
我需要静一静。
“赵总,”我开口,“你今天的任务,是把这个屋子打扫干净。还有,给我家猫,铲屎。”
老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
“你不是说,给我打下手吗?”我转过头,看着他,“这是第一个任务。”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最终,他还是泄了气。
“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铲子在哪?”
我指了指阳台。
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这样一幅奇景。
一个身价千万(至少账面上是)的创业公司CEO,正苦大仇深地,在我家阳台上,给我家的猫铲屎。
那表情,比他发现代码被删了还痛苦。
我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病态的快感。
我转回头,不再看他。
打开IDE(集成开发环境),纯黑的背景。
光标在第一行,安静地闪烁。
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无数的数据结构,函数,类库,开始重新排列组合。
像一个被打散的星空,正在我的意识里,缓缓重构。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但我知道,我可以。
我睁开眼,双手放在键盘上。
敲下了第一行代码。
`public class Main {`
开始了。
接下来的七天,是我人生中最混乱,也最高效的七天。
我和老赵,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三十平米的空间里。
生活,被压缩到了极致。
白天,我写代码。
老赵就负责后勤。
他学会了用我那个小电饭煲煮饭,虽然十次有八次会糊。
他学会了点外卖要备注“多加辣”,因为我无辣不欢。
他学会了在我卡壳,烦躁地抓头发时,默默递上一罐冰镇可乐。
他甚至,学会了怎么给我家的Bug梳毛,虽然经常被抓。
到了晚上,我继续写代码。
他就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司的大小事务,回复投资人的邮件,安抚员工的情绪。
我们很少说话。
整个屋子里,只有两种声音。
我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和他打电话时,压低了嗓门的交谈声。
我们像两个在同一艘漏水的船上的陌生人。
各自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地往外舀水。
第三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瓶颈。
一个核心算法的实现,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算法,我当初花了两周时间才优化好。
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烦躁地把手里的笔扔在桌上。
“操!”
老赵被我吓了一跳,从沙发上抬起头。
“怎么了?”
“一个算法,想不起来了。”我抓着头发,感觉头皮都要被我抓破了。
“别急,别急,慢慢想。”他走过来,给我递了根烟。
我不会抽烟。
但我接了过来,点上。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什么算法,说来听听。”他竟然在我旁边坐下了。
我看了他一眼。
“你懂?”
“我好歹也是程序员出身。”他苦笑了一下,“虽然好多年不写了。”
我把算法的逻辑,大致跟他讲了一遍。
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皱眉。
“这个地方,”他指着我草稿纸上的一处,“你是不是可以用一个状态机来优化?减少嵌套判断。”
我愣住了。
他说的,正是我当时优化的关键点。
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我看着他,这个满身铜臭,只会画饼的商人。
他眼里,竟然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程序员的光。
“你……”
“我当年,也是拿过ACM亚洲区金牌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惜了,创业把人变成鬼。”
那一刻,我对他,有了一丝改观。
思路一旦打通,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我把烟掐了,重新坐回电脑前。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老赵没有回沙发,就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完成了那个模块。
按下运行。
编译通过。
没有Bug。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回头一看,老赵已经在我身后的地毯上睡着了。
蜷缩着,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怀里,还抱着我的猫Bug。
Bug睡得很香甜。
我看着这一人一猫,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一条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动了一下,没醒。
我回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
这些代码,不再是冰冷的字符。
它们好像,又有了温度。
第七天,凌晨四点。
我敲下了最后一行代码。
然后,按下了运行。
整个项目,在我本地,成功跑了起来。
熟悉的登录界面,出现在屏幕上。
我输入了测试账号和密码。
登录成功。
所有的功能,都恢复了。
甚至,比之前更流畅。
因为重写的过程,让我有机会,重新审视和优化了整个架构。
我靠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
七天。
整整七天。
我几乎没怎么合眼。
全靠红牛和咖啡顶着。
我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猝死。
但我做到了。
我转过头,老赵趴在桌子的另一头,也睡着了。
口水流了一桌子。
这七天,他也跟我一样,没怎么睡。
我推了推他。
“喂,醒醒。”
他猛地惊醒,一脸茫然。
“怎么了?怎么了?出Bug了?”
“做完了。”我说。
他愣了三秒钟。
然后,像个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我电脑前。
他颤抖着手,握住鼠标,开始一个一个功能地测试。
注册,登录,数据上传,分析,报表生成……
每成功一个,他的眼睛就亮一分。
到最后,他的眼睛,亮得像两颗灯泡。
“成了……真的成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我。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勒死。
“林阳!你他妈就是我的神!”
我被一个大男人这么抱着,浑身不自在。
“行了行了,快松开。”我推开他。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在我狭小的客厅里,像一头困兽一样来回踱步。
“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我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心里却异常平静。
“离Demo,还有六个小时。”我提醒他。
他猛地停住脚步。
“对!Demo!”
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几分人样。
“走,回公司!”他抓起外套,“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的项目,活了!”
“我不去。”我摇摇头,“这是你的战场。”
他愣住了。
“你不去?为什么?你是最大的功臣!”
“我累了。”我说的是实话。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而且,”我看着他,“现在,我不是你的员工了。我是你的股东。股东,没必要参加每一次的战斗。”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从他抱着电脑,赖在我家的那一刻起。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变了。
不再是老板和员工。
而是,平等的,甚至是我占据主导的,合伙人关系。
“好。”他点点头,郑重地看着我,“等我好消息。”
他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我看着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关掉电脑,把自己扔到床上。
几乎是沾到枕头的一瞬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看了一眼。
是小李。
那个我带出来的实习生。
我划开接听。
“喂?”
“林哥!林哥!我们成功了!”电话那头,传来小李无比兴奋的声音,背景里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什么成功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B轮!我们拿到了B轮!五千万!”
我一下子清醒了。
“就在刚才,赵总做完Demo,投资人当场就签了意向书!”
“是吗?”我坐起来,“那挺好。”
“林哥,你太牛逼了!赵总在会上,把所有功劳都给你了!他说,没有你,就没有这一切!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你现在是公司的CTO兼合伙人!”
CTO兼合伙人。
我笑了笑。
老赵这家伙,还挺会做人。
“林哥,你什么时候回公司啊?大家伙都想见你呢!”
“再说吧。”我挂了电话。
不想去。
不想面对那些复杂的眼神和虚伪的祝贺。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起床,给自己煮了碗面。
还是红烧牛肉面。
但这次,我加了两个蛋。
吃完面,我坐在沙发上,抱着我的猫Bug,发呆。
三十平米的出租屋,还是那个出租屋。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以为又是老赵。
打开门,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李伟。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林哥。”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有事?”我问。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他声音小得像蚊子。
“道歉?道什么歉?”
“那天……我不该……”
“不该接我的活儿?”我打断他。
他沉默了。
“进来吧。”我让他进了屋。
他拘谨地坐在沙发边上,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
“林哥,对不起。我当时……我没得选。”他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家里条件不好,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看着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在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一样地,对未来充满希望,又对现实充满恐惧。
“我没怪你。”我说。
“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换成我,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这不是你的错。”
他像是得到了赦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哥,你还能回公司吗?我还想跟你学东西。”
“我暂时不回去了。”我摇摇头,“不过,你要是有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谢谢林哥!”他激动地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
送走李伟,我心里五味杂陈。
老赵用一个电话,把我捧上了神坛。
现在,连李伟都来“朝圣”了。
可我,真的成了神吗?
不。
我只是一个差点被踢出局,然后靠着一手鱼死网破的疯狂,才勉强扳回一城的赌徒而已。
晚上十点,老赵回来了。
满身酒气,但精神亢奋。
“成了!林阳!都搞定了!”他一进门就大喊。
“小点声。”我指了指卧室,“Bug在睡觉。”
他立刻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合同签了,下周一,五千万,准时到账!”他压抑着兴奋,对我比了个“五”的手势。
“嗯。”我点点头。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为什么要激动?”我反问,“这是我们应得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对,你说得对。这是我们应得的!”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堆文件。
“这是新的公司章程,你的CTO任命书,还有……这是我让人给你找的房子。”
他把一张宣传单推到我面前。
市中心,高档小区,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平层。
“公司给你租的,配车,司机。你现在的身份,不能再住这种地方了。”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看着那张精美的宣传单。
落地窗,江景,豪华装修。
像另一个世界。
“我不搬。”我说。
“为什么?”老赵不解,“这地方又小又破,配不上你。”
“我住习惯了。”我摸着怀里的Bug,“而且,Bug也住习惯了。”
老赵看着我,看了很久。
“林阳,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不需要看懂我。”我看着他,“你只需要知道,代码,我能给你写出来。公司,我能帮你撑起来。这就够了。”
“至于我,”我笑了笑,“我还是我。一个喜欢吃泡面,喜欢撸猫的程序员。”
老赵没再劝我。
他在我家住的最后一晚。
我们没谈工作,没谈未来。
就坐在地毯上,喝着啤酒,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聊他大学时,为了一个算法,三天三夜没睡觉。
聊我刚来这座城市时,住地下室,一个月只吃得起泡面。
我们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那些天在客厅里一起战斗的狼狈,似乎把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都融化了。
第二天,他搬走了。
带走了他的电脑,他的行李箱,和他那张皱巴巴的人体工学椅。
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仿佛那混乱的七天,只是一场梦。
但有些东西,确实留下了。
比如,我桌上多了一台顶配的电脑。
我的银行卡里,多了一笔他硬塞给我的“奖金”,足够我买下这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我的身份,从一个随时可以被优化的“耗材”,变成了一家准上市公司的CTO和合伙人。
我没有马上去公司上班。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每天睡到自然醒,给Bug铲屎,研究新的菜谱,看一些以前没时间看的电影。
我甚至,开始重新学习一些基础的算法。
不是为了工作。
只是因为,我喜欢。
我好像,找回了最初爱上编程时的那种,单纯的快乐。
一个月后,我才第一次踏进公司的新办公室。
在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整整一层。
装修得比五星级酒店还豪华。
员工数量,也翻了一倍。
每个人看到我,都恭敬地喊一声“林总”。
我有一间独立的,巨大的办公室。
比我那个出租屋还大。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风景。
老赵,不,现在应该叫赵总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在给一群新员工训话。
还是那套“创造未来”的说辞。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不觉得刺耳了。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中断了讲话,快步向我走来。
“你可算来了!”他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膀。
“怎么样?这办公室,还满意吗?”
“太大了。”我说。
“不大,配你,正好!”
他拉着我,给我介绍新来的技术总监,产品经理,项目负责人。
每个人,都对我笑得无比灿烂。
我应付着,像个被推到台前的木偶。
“林总,这是我们新的项目规划,您看一下。”
“林总,这是我们下个季度的技术路线图,您给个方向。”
“林总……”
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脑子嗡嗡作响。
我突然觉得,这里,比我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还要拥挤。
“我出去透口气。”
我挣脱人群,走到露天的阳台上。
点了一根烟。
我还是不会抽,只是夹在手里。
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我也曾是其中一只。
现在呢?
我好像,跳出了蚁群。
但又被关进了一个更华丽的笼子。
老赵跟了出来。
“不习惯?”他问。
“嗯。”
“慢慢就习惯了。”他递给我一杯咖啡,“人,总是要往上走的。”
“是吗?”我看着他,“那你呢?你习惯吗?每天穿着西装,说着场面话,跟那些投资人勾心斗角。”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苦笑了一下。
“不习惯。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写代码。”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我身后,有两百多号人要吃饭。”他看着远方,眼神悠远,“林阳,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们是一家公司。”
我没再说话。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看着这座城市的黄昏。
夕阳把一切都染成了金色。
包括我们身上,那看似光鲜,实则沉重的枷锁。
那天之后,我开始正式“上班”。
我没有用那间巨大的办公室。
我要了一个角落的工位,和所有普通的程序员坐在一起。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代码,做Code Review,偶尔,指导一下新人。
更多的时候,我是在研究一些和公司业务无关,但很有趣的新技术。
同事们一开始对我敬而远之。
但慢慢地,他们发现,我这个“林总”,好像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我会在他们遇到难题时,一起熬夜找Bug。
我会在他们为了一个技术方案争得面红耳赤时,给出我的建议。
我甚至,会和他们一起,在茶水间吐槽老赵新颁布的KPI制度。
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单纯的程序员。
但又不是。
因为我知道,在我身后,站着30%的股份,和一个名为“合伙人”的身份。
这让我,有底气对所有我不认同的事情,说“不”。
比如,当老赵为了赶项目进度,要求技术部“996”的时候。
我会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把门关上。
“赵鹏,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把项目救回来的了?”
他会烦躁地抓着头发。
“林阳,这是投资人的意思!”
“那就让投资人自己来写代码。”
我们会吵架。
吵得面红耳赤,整个楼层都听得见。
但最后,他总会妥协。
因为他知道,我随时可以撂挑子走人。
而这家公司,离不开我。
不是因为我技术有多牛逼。
而是因为,我是这家公司,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良心。
我们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
他负责在外面,长袖善舞,争取利益。
我负责在内部,守住底线,保护我们这群程序员最后的尊严。
我们互相看不惯,又互相离不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
公司拿到了C轮,D轮。
规模越来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响。
我也从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搬进了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平层。
不是因为老赵劝我。
而是因为,Bug需要一个更大的地方来奔跑。
我还是喜欢吃泡面。
只是,冰箱里,多了很多进口的食材。
我还是喜欢撸猫。
只是,除了Bug,我又养了一只布偶,叫“Feature”。
我还是喜欢写代码。
只是,我更多的时候,是在GitHub上,做一个开源项目的贡献者。
一切,好像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有一次,公司年会。
所有人都喝多了。
老赵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
“林阳,”他打着酒嗝,“我问你个问题。”
“说。”
“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找你,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想。
“可能会找个小公司,继续写代码吧。”
“那……代码的事,你会后悔吗?”
我看着他,这个已经有些发福,眼角也爬上了皱纹的男人。
“删掉代码,我不后悔。”
“我后悔的是,”我顿了顿,“当初,没有早点跟你说,去你妈的。”
他愣住了。
随即,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也笑了。
窗外,是这座城市璀璨的夜景。
灯火辉煌,像一片永不坠落的星空。
我知道,在这片星空下,有无数个像我,像老赵,像李伟一样的人。
在挣扎,在妥协,在坚持,在燃烧。
为了生活,为了梦想,为了一些可能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没有谁是神。
我们都只是,在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就够了。
来源:雪飘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