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甚至有闲心注意到，他新做的美甲，是那种时下流行的磨砂黑，跟他今天戴的百达翡丽很配。

张南把那份打印出来的任命通知推到我面前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我甚至有闲心注意到，他新做的美甲，是那种时下流行的磨砂黑，跟他今天戴的百达翡丽很配。

“林总，公司架构调整，你……先去前台顶一阵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广玉兰。

好像那棵树比我这个跟他一起创业八年的总监，更值得他投入感情。

我没去看那张A4纸。

上面的宋体字会写些什么，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无非是“因公司发展需要”、“为优化人才结构”、“经管理层研究决定”之类的屁话。

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从大学毕业就跟着的男人。

看着他从一个骑着二手电瓶车跑业务的愣头青，变成今天这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张总。

我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就是那种，你今天天气不错啊我也挺好的那种笑。

“好啊。”我说。

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他中午要不要加个菜。

张南明显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什么公司的难处，什么这只是暂时的，什么委屈你了但要顾全大局……所有的话，全被我这两个字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脸，瞬间从尴尬的白，涨成了猪肝色的红。

“你……没什么想问的？”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我有什么好问的？

问你是不是因为你新交的女朋友，那个刚毕业、连Excel函数都用不明白的白雪公主，想要我的位子？

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几年帮你摆平了所有烂摊子，让你高枕无忧，所以觉得我没用了？

还是问你，八年前，在那个漏雨的地下室里，我们分着一碗泡面，说好要一起敲钟上市的誓言，还算不算数？

问这些，有意义吗？

成年人的世界，体面是自己给的。

我站起身，顺手理了理自己身上那条高定连衣裙的褶皱。

“没有。张总的决定，我服从。”

我甚至还朝他微微鞠了一躬。

“那，我明天是九点到岗，还是八点半？”

张南的表情，简直像是吞了一只活苍蝇。

他可能预演过我的撒泼、我的质问、我的痛哭流涕，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完全不按剧本出牌的我。

“……八点半。前台要提前准备。”他几乎是咬着牙说。

“好的，张总。那我先去交接工作了。”

我转身，开门，关门。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带一丝烟火气。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的闷响。

可能是那支百达翡丽吧。

可惜了。

回到我那间可以俯瞰整个CBD的办公室，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

大部分都是公司的文件。

私人物品，只有一个杯子，一盆养了三年的多肉，还有抽屉最深处，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大学刚毕业的我和张南。

我们站在一个破旧的仓库门口，那是我们第一个“办公室”。

他笑得像个傻子，我也一样。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拿出来，和那盆多-肉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部门的同事们陆陆续续知道了消息。

他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同情、惋惜，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尤其是我的副手，王明。

他几乎是踩着小碎步飘进来的，脸上那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狂喜，就差直接刻在脑门上了。

“林总，哎呀，这……这真是太突然了。”他假惺惺地说。

我把一个装着核心客户资料的U盘放在桌上。

“这些，以后归你了。”

王明眼睛一亮，像饿狼看到了肉，一把抓了过去。

“林总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公司和张总的期望！”

我点点头。

“对了，”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城西那个‘星光’项目，下周就要提案了，方案你跟进一下。”

王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星光”项目，是公司今年最大的一个单子，也是我啃了半年才啃下来的硬骨头。

里面的弯弯绕绕，客户的脾气秉性，没有我，他王明玩不转。

“林总，这个……要不您再带带我？”他开始发虚。

我拿起我的杯子，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办公室。

“不了。我现在是前台，主要负责收发快递和登记访客。”

“我的总监工作，已经全部交接给你了，王总监。”

我特意加重了“王总监”三个字。

王明的脸，白了。

我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向电梯。

一路上，所有人都对我行注目礼。

我昂首挺胸，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仿佛我不是被贬，而是去巡视领地。

路过设计部的时候，刚毕业的小李追了上来，眼圈红红的。

“林姐……”

她是我的校友，我一手带进来的。

“哭什么，”我拍拍她的头，“好好干。少听别人画大饼，多学点真本事。”

小李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电梯门开了。

我走了进去。

看着外面那些熟悉的、复杂的面孔，我按下了1楼的按钮。

门缓缓关上。

在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间，我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我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箱子里的那个马克杯，是我入职第一天，张南送给我的。

他说：“林薇，以后我们就用这个杯子，喝庆祝的香槟。”

我闭上眼。

去他妈的香槟。

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

我准时出现在公司前台。

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化着精致的淡妆。

前台原来的小姑娘，叫小雅，看见我，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林……林总……”

“叫我薇姐吧。”我微笑着说，“以后我们是同事了。麻烦你教教我工作流程。”

小雅的表情比昨天张南还精彩。

她结结巴巴地给我介绍：怎么接电话，怎么转接，怎么登记访客，怎么订下午茶，怎么应付那些难缠的快递员。

我听得无比认真，还拿了个本子记笔记。

那认真的劲头，跟我当年研究“星光”项目的标书时，一模一样。

九点钟，上班高峰期。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当他们看到坐在前台的我时，表情各异。

有的人飞快地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有的人远远地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还有的人，比如HR总监，那个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女人，则是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从我面前走过，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得意。

我一概不理。

我只是微笑着，对每一个走进来的人说：“早上好。”

声音清脆，甜美，无可挑剔。

就像一个真正的、专业的、优秀的前台。

张南和他的新女友，白灵，是九点半才到的。

白灵挽着张南的胳膊，身上那件香奈儿的新款外套，几乎要闪瞎我的眼。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她走到前台，把她的爱马仕包“啪”地一声放在台面上。

“给我倒杯咖啡。手磨的，不加糖，奶要燕麦奶，温的。”

那语气，就像在命令一个女佣。

张南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白灵，别……”

我没等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好的，白总。”

我甚至都没有看张南一眼。

我转身走进茶水间，熟练地操作那台我亲自为公司挑选的咖啡机。

白灵大概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跟着我走了进来。

她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林薇，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我专心致志地磨着咖啡豆，头也没抬。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亲手打造的公司，审美会降级到这个地步。”

白灵的脸瞬间就绿了。

“你什么意思？”

我把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滤纸，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一场茶道表演。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些人，就算穿上了龙袍，也还是个丫鬟的底子。气质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你！”

白灵气得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一个小小的前台，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我的目光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灵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白总，您是不是忘了。这个公司，从logo设计，到办公室的每一张桌子，甚至你现在靠着的这扇门，都是我当年亲手置办的。”

“我或许不再是总监，但这家公司，到处都是我的影子。”

“而你呢？”我微微一笑，“除了张总女朋友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

白灵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冲好的咖啡倒进杯子，拉了一个漂亮的爱心拉花。

然后，我把杯子递到她面前。

“白总，您的咖啡。请慢用。”

白灵看着那杯咖啡，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最后，她一跺脚，转身跑了。

我端着那杯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嗯，手艺没退步。

燕麦奶的醇香，和咖啡豆的微苦，融合得刚刚好。

就是有点浪费了。

一上午，我都在熟悉前台的工作。

接了三十七个电话，其中二十个是推销的。

收了八十九个快递，有一半是白灵的。

登记了十五个访客，有三个是来讨债的。

我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还抽空把我记的那个笔记本，重新整理成了电子版，做成了一份《前台工作SOP标准化流程手册》。

中午，小李偷偷给我送来一份豪华午餐。

“林姐，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张总他……他就是被那个迷了心窍！”

我笑了笑，把饭盒里的红烧肉夹给她。

“吃饭吧。下午还有一场硬仗。”

小李一愣。

“什么硬仗？”

我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墙上的钟。

下午两点。

是“星光”项目的客户，王总，约定来公司看方案的日子。

这个时间，是我一个月前就跟他约好的。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王明和那个白雪公主，怎么应付王总这头“笑面虎”。

王总是个出了名的老江湖。

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精明得要死。

他对方案的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一个数据，一个措辞，甚至一个标点符号，他都能给你挑出错来。

过去半年，我跟他磨了无数次，才终于让他点头，同意进入下一轮。

我敢打赌，王明手里的那份方案，绝对过不了王总的眼。

果然，一点五十分，王总带着他的团队，准时出现在公司门口。

我站起身，微笑着迎了上去。

“王总，您好。好久不见。”

王总看到我，明显吃了一惊。

“小林？你怎么在这儿？”

“公司架构调整，我现在是前台。”我回答得滴水不漏。

王总愣了足足三秒钟，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张总……还真是，有魄力啊。”

这话说得，讽刺意味十足。

我把他引到会客室。

王明和白灵早就等在里面了。

王明满头大汗，白灵则是一脸的不耐烦。

看到王总进来，王明赶紧迎上去，点头哈腰。

“王总王总，您可算来了！快请坐！”

王总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我像个真正的服务人员一样，给他们倒好茶，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但我没有走远。

我就站在门外，前台的位置。

会客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我不需要听见。

我能想象得到里面的场景。

王明那颠三倒四的讲解。

白灵那不知所谓的插话。

以及，王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

会客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拉开。

王总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王明跟在后面，一脸死灰。

“王总，王总您再听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王总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指着王明，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压迫感，“你们的方案，简直就是一坨狗屎！”

“数据是错的，逻辑是乱的，连我们公司的名字都写错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一个价值三千万的项目的？”

王明吓得腿都软了。

“不是的，王总，这……这是个误会……”

“误会？”王总冷笑一声，“我跟林总监对接了半年，她是什么水平，我清楚得很。今天这个，是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王明，最后落在了旁边的白灵身上。

白灵被他看得一哆嗦。

“我……我是新来的项目总监……”

“新来的？”王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怪不得。张南是没人用了吗？让一个花瓶来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

白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

“我什么我？”王总根本不给她面子，“回去告诉张南，这个项目，我们不合作了。另外，我们两家公司其他的合作，也全部暂停。法务部会联系你们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整个公司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王明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白灵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作。

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前台。

当王总经过我身边时，他停了一下。

“小林，可惜了。”他低声说，“你要是还在，这个项目，本该是你的。”

我微笑着，对他微微颔首。

“王总，慢走。”

直到王总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张南终于从他的办公室里冲了出来。

他看到眼前这片狼藉，脸色比王明还难看。

“怎么回事？王总呢？”

王明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话都说不清楚。

“张……张总……王总他……他说不合作了……”

张南的身体晃了一下。

三千万的项目，加上后续的连锁反应，足以让公司伤筋动骨。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白灵。

白灵吓了一跳，赶紧辩解。

“不关我的事！是那个姓王的，他看不起人！还有，都是林薇！肯定是她提前跟那个姓王的说了什么！”

她把矛头，直直地指向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迎着张南那双喷火的眼睛，笑了。

“白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今天一天都在前台，接电话，收快递，没离开过半步。公司到处都是监控，张总要是不信，可以随时调出来看。”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倒是您，作为项目总监，连客户公司的名字都能搞错。我真的很好奇，您的毕业证，是在哪里买的？”

“你……你血口喷人！”白灵气急败坏。

张南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我没有。

我坦坦荡荡，无懈可击。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林薇，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知道，第一天的重头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我跟着张南走进他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他的老板椅上，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又是那棵半死不活的广玉兰。

“说吧。”他开口，声音沙哑。

“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别跟我装傻！王总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笑了。

“张总，您太高看我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前台，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左右一个三千万的项目？”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比如，在王总来之前，提醒王总监方案里的数据可能有点问题。可惜，王总监没听。”

张南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林薇，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他忽然换了个话题。

“八年零三个月。”我记得清清楚楚。

“八年……”他喃喃自语，“为了一个刚来几个月的白灵，我把你……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悔意。

呵呵。

鳄鱼的眼泪。

如果今天王总没有发火，如果项目没有黄，他会后悔吗？

他只会觉得，把我一脚踢开，是他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张总，现在说这些，没意思。”我打断他的自我感动。

“你把我叫进来，不就是想让我去给王总道歉，把项目挽回回来吗？”

他被我戳穿了心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是。只要你能把项目拿回来，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提。”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条件？”

“你觉得，我现在还稀罕你的什么条件？”

“是总监的位子？还是那点可怜的年薪？”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张南，你是不是忘了。这家公司，是我陪你一起打下来的。每一个客户，每一个项目，都刻着我的名字。”

“你以为把我按在前台，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错了。”

“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这家公司，就翻不了天。”

我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张南被我的气势镇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项目，我可以去谈。”我话锋一转。

他眼睛一亮。

“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有我的规矩。”

“第一，让白灵，立刻，马上，从这家公司滚蛋。我不想再看到她。”

“第二，在公司全体员工面前，向我公开道歉。就你把我降职到前台这件事。”

“第三，”我顿了顿，说出了我最终的目的，“我要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不是期权，是实打实的干股。白纸黑字，即刻生效。”

张南的脸，瞬间白了。

前两个条件，他咬咬牙，还能做到。

但第三个，无异于从他身上割肉。

“林薇，你……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是吗？”我冷笑，“一个三千万的项目，加上后续无数的合作。和我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哪个更值钱，张总，你是个生意人，这笔账，你应该会算。”

“更何况，”我凑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当年公司注册资本不够，那五十万，是我爸妈的养老钱。你不会忘了吧？”

张南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死灰。

那是我们之间，最大的秘密。

也是我手里，最后的王牌。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为他收拾烂摊子的林薇，会有这样锋芒毕露的一天。

“你……考虑一下吧，张总。”

我直起身，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需要你的答复。”

“否则，王总那边，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留下他一个人，在巨大的震惊和屈辱中，独自凌乱。

第二天，我依然准时出现在前台。

公司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对我退避三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王明像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

白灵没有来。

我猜，她大概是没脸来了。

张南一天都没有出他的办公室。

我也不急。

我就坐在我的前台，喝茶，看文件，处理杂事。

偶尔有不知情的新员工或者访客，看我气质不凡，会好奇地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都会微笑着回答：“我啊，以前是这家公司的灵魂。”

下午两点，离我给出的二十四小时期限，还有一个小时。

张南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

他走了出来，神情憔悴，眼圈发黑，像是整晚没睡。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答应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笑了。

“张总，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答应你，所有的条件。”

“好。”我点点头，站起身，“那，现在就开始吧。”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道歉啊。”我说得理所当然，“当着全体员工的面。不是说好了吗？”

张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以为，这只是我们私下的交易。

他没想到，我会让他，立刻，当众，履行承诺。

“林薇，你别太过分！”他低吼道。

“过分？”我看着他，“当初你一纸调令，把我从总监变成前台，当着全公司的面羞辱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过分？”

“张南，这是你欠我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知道，他的尊严，他的骄傲，正在被我一寸一寸地碾碎。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低下了头。

“……好。”

他转身，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大家，都过来一下。”

员工们从各自的工位上站起来，不明所以地围了过来。

张南站在人群中央，脸色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也没有得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过了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各位同事，”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前几天，公司对林薇总监的职位调动，是我个人的错误决定。”

“我在这里，向林薇，郑重道歉。”

“对不起。”

说完，他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标准得像教科书。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张总，会如此低声下气地向一个人道歉。

而那个人，还是他们昨天还在同情和嘲笑的前台。

我看着那个弯下去的背影。

八年前，也是这个背影，在暴雨里，背着发高烧的我，跑了三条街，去了医院。

八年后，还是这个背影，在我面前，低下了他曾经无比高傲的头颅。

我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好了。”我淡淡地开口，“道歉我收到了。现在，去处理你的家务事吧。”

我的意思是，白灵。

张南直起身，没敢看我，也没敢看周围的员工，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他的办公室。

HR总监很快就去执行了。

不到半个小时，白灵就抱着她的纸箱子，灰溜溜地走了。

经过前台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淬了毒。

我理都懒得理她。

手下败将而已。

接着，公司的法务来了。

带着一份崭新的股权转让协议。

百分之十。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拿起笔，在“受让方”一栏，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薇。

这两个字，我写得格外用力。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打工仔。

我是这家公司的股东。

是真正的主人之一。

签完字，我把协议收好。

然后，我拿起电话，拨通了王总的手机。

“王总，您好，我是林薇。”

电话那头，王总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

“小林？你……你回去了？”

“算是吧。”我笑了笑，“王总，关于‘星光’项目，您看，明天上午，有没有时间，我们再聊聊？”

“有！当然有！”王总立刻回答，“只要是你来谈，我随时都有时间！”

“好的。那明天上午十点，我带着新的方案，去拜访您。”

挂了电话，我开始着手准备方案。

我没有回我原来的办公室。

我就在前台。

用那台破旧的电脑，和慢得像蜗牛一样的网络。

王明把原始资料都发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差点没气笑。

这已经不是方案了，这简直就是灾难现场。

数据引用错误，市场分析过时，连最基本的逻辑都狗屁不通。

我真不知道，王明这个副总监，是怎么当上去的。

我把那份垃圾文件，直接拖进了回收站。

然后，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

从零开始。

我不需要那些所谓的资料。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分析，所有的策略，都在我的脑子里。

这半年来，我为了这个项目，几乎把整个行业都翻了个底朝天。

每一个竞争对手的优劣，每一个市场渠道的特点，每一个潜在用户的画像，我都了如指掌。

这些，是王明抄不走的，也是白灵看不懂的。

这是我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我沉浸在工作里，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思路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整个下午，除了设计部的小李给我送来一杯水，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我。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

看着那个坐在前台的女人，如何用一台破电脑，撬动一个三千万的项目。

晚上十点，我终于完成了方案的最后一页。

整整八十页的PPT，图文并茂，逻辑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我把PPT发到我的私人邮箱，然后关掉了电脑。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整个公司，空无一人。

只有我头顶的这盏灯，还亮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南的办公室。

门关着，里面黑漆漆的。

他大概，早就走了吧。

也好。

我拿起包，准备下班。

走到门口，我又停住了。

我回到前台，从抽屉里，拿出了我那本《前台工作SOP标准化流程手册》。

我把它，工工整整地放在了桌面上。

做人，要有始有终。

第二天，我没有穿职业套装。

我选了一件我最喜欢的，也是最贵的红色连衣裙。

明艳，张扬，充满了攻击性。

我没有去公司。

我直接打车，去了王总的公司。

上午十点，我准时出现在王总的办公室。

王总看到我，眼前一亮。

“小林，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王总夸奖。”我把U盘插到他的电脑上，“不过我希望，我待会儿的方案，能比我的人更漂亮。”

王总哈哈大笑。

“好！我拭目以待！”

我没有让他失望。

一个小时的讲解，我全程脱稿，侃侃而谈。

从市场前景，到技术实现，从推广策略，到风险控制。

我把整个项目，掰开了，揉碎了，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面前。

王总听得频频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赞许。

讲解结束，他一句话都没问。

他直接站起来，朝我伸出了手。

“小林，不用再说了。”

“这个项目，是你的了。”

“合同，我下午就让法务准备。”

我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王总，合作愉快。”

从王总公司出来，阳光正好。

我站在CBD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三天前，我还是那个被扫地出门的可怜虫。

三天后，我亲手，为自己赢回了所有的尊严。

我拿出手机，给张南发了一条微信。

“项目已签。合同下午到。”

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几乎是秒回。

一个“好”字。

后面，跟着一长串的省略号。

我能想象到，他在手机那头，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下午，我回到公司。

这一次，我没有去前台。

我直接走到了我原来的总监办公室门口。

门上，“市场总监”的牌子下面，王明的名字，已经被撕掉了。

露出了底下，我原来的名字。

林薇。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一尘不染。

我那盆被我扔掉的多肉，竟然又回到了窗台上。

旁边，还放着我的那个马克杯。

洗得干干净净。

我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张南走了进来。

他手上端着一杯咖啡。

“你喜欢的，手磨，不加糖，燕麦奶。”

他把咖啡放在我的桌上，动作有些局促。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碰那杯咖啡。

“谢谢。”我的声音，很淡。

“林薇……”他开口，声音艰涩，“对不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跟我说对不起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他摇摇头，“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

“我……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我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张南，我们认识八年了。”

“这八年，我为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战友，是伙伴，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但我错了。”

“在你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比较好用的工具。”

“用得顺手的时候，你是张总，我是林总。”

“用得不顺手，或者有更好的替代品了，我就可以被随时丢到前台，去接电话，收快递。”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不是的……林薇，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急切地辩解。

“不重要了。”我打断他，“你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从你做出那个决定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工作关系了。”

“我是公司的股东，你是公司的CEO。我为你创造价值，你给我支付报酬。仅此而已。”

“至于其他的，什么友情，什么情分，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张南的身体，晃了晃。

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那背影，萧瑟，而落寞。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走到桌边，端起了那杯咖啡。

还是温的。

和我那天在茶水间，为自己冲的那杯，一模一样。

我把它，慢慢地，倒进了窗台上的那盆多肉里。

然后，我坐回到我的总监椅上，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跳出了新的工作邮件。

生活，还在继续。

只是，有些东西，永远地，回不去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忽然笑了。

三天。

整整三天。

像一场荒诞的梦。

但现在，梦醒了。

我，林薇，回来了。

不是作为谁的附庸，也不是作为谁的工具。

而是作为，我自己。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强大。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我的脸上。

暖洋洋的。

真好。

来源：意动雪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