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男人坐在我床边,正削着苹果。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动作专注而温柔。
我醒来的时候,四周是纯白色的。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掐着我的鼻子。
一个男人坐在我床边,正削着苹果。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动作专注而温柔。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看起来像一幅安静的油画。
“你醒了?”
他放下水果刀和苹果,声音温和得像春天的风。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立刻会意,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了,一点点涂在我的嘴唇上。
清凉的感觉渗透进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
“傻瓜,我是你丈夫啊。”
他叫陈劲。
他说我叫林舒。
我们结婚三年了。
他说我出了车祸,头部受到撞击,所以暂时性失忆。
“暂时性”,他特意加重了这三个字,仿佛一个承诺。
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熟悉的痕셔。
没有。
一片空白。
他就像这部名叫“我的人生”的电影里,突然空降的男主角,而我,连剧本都没读过。
“别怕,”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医生说了,记忆会慢慢恢复的。我会陪着你。”
我点点头,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他对我很好。
是那种无微不至的好。
他会一口一口地喂我喝粥,即使我的手已经可以自己拿稳勺子。
他会每天给我读新闻,读小说,他说怕我跟世界脱节。
他会跟我讲我们的过去。
“你最喜欢吃小区门口那家新开的螺蛳粉,每次都非要拉着我去,自己吃得眼泪汪汪,还要把最后一块炸蛋给我。”
“我们第一次去旅游,是在大理。你非要在洱海边上租一辆粉红色的电瓶车,说那样才浪漫。结果开到一半没电了,我们俩推着车走了五公里,你累得趴在我背上睡着了。”
“求婚的时候,我把戒指藏在冰淇淋里,结果你吃得太快,差点把戒指吞下去。当时吓得我脸都白了。”
他讲这些故事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那种光,是属于回忆的,温暖又明亮。
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些故事,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我像一个观众,听着别人的爱情,礼貌性地微笑,却无法共情。
我甚至怀疑,他说的那个活泼、爱笑、有点迷糊的林舒,真的是我吗?
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怯生生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完全是两个人。
最让我不安的,是他的眼神。
大多数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是温柔的,像一汪深潭,要把我溺毙在里面。
但偶尔,在我走神或者睡着的时候,我会感觉到那道视线。
当我猛地睁开眼,会捕捉到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爱,没有宠溺。
是一种……我形容不出的复杂情绪。
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丝……怨恨?
我不敢确定。
那种感觉一闪而过,快得像我的错觉。
等我再看过去,他又恢复了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模样,对我笑着说:“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只能摇摇头,把那点寒意压回心底。
也许,是我太多疑了。
一个失忆的人,就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孤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觉得即将倾覆。
出院那天,陈劲帮我办好了所有手续。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们回家。”他说。
家。
一个多么温暖的词。
可我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我们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装修是时下流行的奶油原木风。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一个视野开阔的阳台,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多肉植物,胖乎乎的,很可爱。
陈劲说:“这些都是你最喜欢的,每天都要花一个小时打理它们。”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片叶子。
冰凉的,肉肉的触感。
很陌生。
他带我参观整个房子。
“这是你的衣帽间,你总是抱怨衣服没地方放。”
“这是你的书房,你喜欢在这里看书画画。”
“这是我们的卧室。”
卧室里有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床头挂着一幅婚纱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灿烂,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怀里。那个男人,就是陈劲。
照片上的他,也笑着,但那笑容,和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好像不太一样。
照片上的他,眼神飞扬,带着一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而现在的他,沉稳,内敛,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温润,却也藏起了所有的锋芒。
“我……以前会画画?”我指着书房里那半墙的画具,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啊,你画得很好。”陈劲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你说你的梦想是开一个自己的画廊。”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但我却全身僵硬。
我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他心脏的跳动。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
可我的身体,却像一个诚实的叛徒,发出了抗拒的信号。
我不习惯。
我不习惯他的靠近。
陈劲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轻声说:“没关系,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晚上,我躺在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上,紧张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陈劲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水汽。
他很自然地掀开被子,在我身边躺下。
我能感觉到床垫的另一侧陷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往床边挪了挪。
黑暗中,我听到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睡吧。”他说。
他没有碰我,只是安静地躺着,呼吸均匀。
但我还是睡不着。
这个男人,自称是我的丈夫。
我们应该有过无数个这样同床共枕的夜晚。
为什么我感觉,他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直到晨光熹微。
陈劲每天早上都会给我一个早安吻,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
然后为我准备好精致的早餐。
他似乎永远精力充沛,永远耐心十足。
他越是这样完美,我心里的不安就越是疯长。
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开始偷偷观察他。
他接电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走到阳台去。
他的手机,指纹和密码我都不知道。
我问他,我们以前的朋友呢?我的家人呢?
他说,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被姑姑带大的。车祸后,他通知了姑姑,但姑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就没让她过来。
至于朋友,他说我的朋友不多,最好的闺蜜叫小米,前段时间出国工作了。
一切都那么天衣无缝。
我的过去,被他三言两语就勾勒完毕。
一个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年迈姑姑和远在国外闺蜜的可怜虫。
我的世界,干净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合理吗?
我不知道。
我开始尝试着恢复一些“林舒”的习惯。
我走进厨房,学着他说的,林舒最拿手的红烧肉菜谱。
结果,差点把厨房给点了。
我拿起画笔,对着窗外的风景,想要画点什么。
结果,连最简单的线条都画得歪歪扭扭。
我站在那些可爱的多肉面前,不知道哪盆该浇水,哪盆该晒太阳。
陈劲总是会及时出现,像一个救火队员。
他会从我手里拿走差点烧糊的锅,无奈地笑着说:“看来我们家的大厨失忆后,技能也清零了。没事,以后我来做。”
他会握着我的手,教我怎么调色,怎么构图,温柔地说:“感觉找不回来没关系,我们就当重新学。”
他会告诉我,哪盆多肉叫“熊童子”,哪盆叫“桃蛋”,哪盆一个星期浇一次水就够了。
他那么好,好到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我在怀疑一个爱我至深的丈夫。
我在抗拒一个为我付出一切的男人。
我一定是疯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客厅里发呆,他的手机响了。
他去洗手间了。
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张妈”。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按下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陈先生啊,你家那个钟点工今天临时请假了,我给你安排了另一个,姓李,下午三点左右到,你看行吗?”一个爽利的中年女声传了过来。
钟点工?
陈劲明明告诉我,家里的卫生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说,他不喜欢有外人在家里。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一个谎言。
一个微不足道的,没有必要的谎言。
为什么?
我迅速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原位。
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陈劲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我脸色发白,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立刻去给我冲了一杯蜂蜜水。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第一次,我眼里的他,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是一个藏着秘密的男人。
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了。
陈劲去开的门。
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手里提着清洁工具。
“陈先生好,我是张妈介绍过来做保洁的。”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劲。
我等着他怎么解释。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他回头对我笑笑,那笑容,我忽然觉得有点假。
“小舒,这是我请来打扫卫生的李阿姨。我想着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个人帮忙,你也能轻松点。”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了视线。
“那个……李阿姨,你先从厨房开始吧。”
李阿姨进去后,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有外人在家?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就让她别来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迁就我。
“没有。”我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挺好的,你也能歇歇。”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假装睡着了。
我听到他轻轻下床,走到了阳台。
我悄悄跟了过去,躲在窗帘后面。
他点了一支烟。
我从没见他抽过烟。他告诉过我,林舒讨厌烟味,所以他早就戒了。
又是一个谎言。
烟头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的脸,在烟雾缭ryao中,显得格外疲惫和……痛苦。
我听到他压抑着声音在打电话。
“……我知道,我快撑不住了。”
“……她开始怀疑了。今天钟点工的事情,她看我的眼神就不对。”
“……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告诉她真相吧!”
“……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崩溃和绝望。
真相?
什么真相?
我不是林舒?他不是我丈夫?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我悄悄退回房间,躺在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第二天,陈劲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然是那个完美的丈夫。
但我看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关怀,在我眼里都变成了精心计算的表演。
这个家,不是我的家。
是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华丽的牢笼。
我必须逃出去。
我必须找到真相。
我开始装得更乖巧,更依赖他。
他让我别出门,我就待在家里。
他给我讲“我们”的过去,我就做出认真倾听,努力回忆的样子。
他以为我已经被他安抚了。
他的防备,渐渐松懈下来。
我趁他出门买菜的时候,开始翻箱倒柜。
我要找的,不是钱,不是证件。
是任何不属于“林舒”这个身份的东西。
是任何,可以证明我是谁的线索。
书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我试过用发夹去撬,没成功。
这天,陈劲公司有急事,走得很匆忙。
我看到他把一串钥匙落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拿起那串钥匙,一个个地试。
“咔哒”一声。
抽屉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我打开盒子。
不是珠宝,不是文件。
是一本日记。
封面是深棕色的牛皮,很有质感。
我翻开第一页。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2020年9月12日,雨。今天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在书店里,为了够最高一层的一本《百年孤独》,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一排。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一只笨拙的大熊。真可爱。”
我往下翻。
“2020年10月1日,晴。我们在一起了。他说他叫陈劲。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才不信呢,男人都是嘴上抹蜜。不过,我喜欢他叫我‘舒舒’的样子。”
“2021年5月20日,晴。他向我求婚了。他把戒指藏在冰淇淋里,我差点吞下去!这个笨蛋!我骂了他半天,他却抱着我傻笑。好吧,我承认,我很幸福。”
“2022年3月8日,阴。我们吵架了。因为他总是喝酒应酬到很晚。我讨厌烟酒味,更讨厌他为了生意作践自己的身体。他答应我会改。希望他能做到。”
我的手在颤抖。
这本日记里记录的,是另一个女人的爱情。
而这个爱情故事的版本,和我听到的,一模一样。
求婚的细节,对烟酒味的厌恶,甚至连她对他的昵称“笨蛋”,都和陈劲讲给我听的,别无二致。
陈劲,他不是在对我讲述我们的过去。
他是在对着我,复述这本日记里的故事。
我是谁?
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用来承载他对另一个女人回忆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
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字的人心情很激动。
“2023年6月18日,晴。我的生日。陈劲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他说他订了去瑞士的机票,要带我去看雪山。我太开心了!我们要出发了!希望这次旅途,一切顺利。”
日期,是6月18日。
我记得医生说过,我被送到医院的日子,是6月19日。
所以,车祸,就是发生在那天晚上。
这本日记的主人,真正的林舒,她在哪?
她死了吗?
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而我,是车上的另一个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把日记放回原处,锁好抽屉,把钥匙放回玄关。
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很温暖。
可我只觉得冷。
陈劲回来了。
他提着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糕。
“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把蛋糕放在桌上,笑着对我说,“我特意去订的,你最喜欢的黑森林。”
结婚纪念日。
也是,日记里那个女孩的死期。
他到底是一个深情的疯子,还是一个冷血的恶魔?
我看着他,努力地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破绽。
“怎么了?不开心吗?”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仰视着我。
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和关切。
如果不是那本日记,我一定会被他骗过去。
“没有。”我摇摇头,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我们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很热闹。”他说,“你那天穿的婚纱,特别美。像个公主。”
“是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我们有没有请一个叫小米的朋友?她是我的伴娘吗?”
小米。
那个他口中,我最好的,现在远在国外的闺蜜。
陈劲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放在我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你怎么……想起她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也不知道。”我装作一脸茫然,“就是突然从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感觉很熟悉。”
我在赌。
赌他的谎言里,到底有多少真实,多少虚假。
陈劲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是。”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小米是你的伴娘。你们关系最好。”
“那……我能跟她打个电话吗?”我乘胜追击,“我想听听她的声音,也许……能帮我恢复记忆。”
陈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她在国外,有时差,现在可能不方便。”他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坚持道。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后,是他先妥协了。
“好。”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按着,像是在找号码,“我找找她的联系方式。”
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看到他点开了一个聊天软件,在一个置顶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行字。
【待会儿我会让你跟她通话,你知道该怎么说。】
然后,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了。
“喂?”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小米吗?我是陈劲。”
“陈劲?你怎么……哦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慌乱。
“小舒想跟你说几句话。”陈劲把手机递给我,“她……她失忆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接过手机,心脏跳得像打鼓。
“喂?是……小米吗?”
“舒舒!真的是你!”对方的声音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天哪,你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你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阳光的味道。
听起来,确实像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
“我……我不记得你了。”我老实说。
“没关系没关系!不记得我就对了!”她的话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不记得也没关系!记忆会回来的!你人没事就好!”
“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吗?”我试探着问。
“当然啦!我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忘了我们一起去泰国,你吃不惯冬阴功汤,上吐下泻的样子了吗?还有我们一起去爬山,你非要走野路,结果迷路了,两个人在山上抱着哭了一晚上……”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们之间的“趣事”。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生动。
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这是一个骗局,我真的会相信。
陈劲站在我旁边,表情很紧张。
我一边听着,一边用余光观察他。
我看到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
“小米,”我打断了她,“我……我出了车祸,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陈劲跟我说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最好的闺蜜,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我……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结巴,“我这边工作实在走不开啊!你知道的,我这个项目很重要……我……我一有空就回去看你!真的!”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是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听陈劲说,你早就出国了。可我怎么记得,我们上个月,还一起在市中心逛街来着?”
这句话,是我瞎编的。
我就是要炸她。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舒舒……你……你是不是记错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真的在国外啊……”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中的时候,养过一只猫?”
“猫?”她愣了一下。
“对,一只白色的波斯猫,叫雪球。”我又开始瞎编。
“哦……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雪球!你可喜欢它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附和。
“是啊,我很喜欢它。”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喜欢到,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亲手把它从十八楼扔了下去。因为我对我妈说,如果她不给我买最新款的手机,我就让它死。”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女孩,此刻一定是面如死灰。
因为真正的林舒,那个日记里温柔善良,会为了一只笨拙的大熊而心动的女孩,绝对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而我,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却可以面不改色地编造出这样一个恶毒的故事。
因为我心里清楚,我不是她。
“你到底是谁?”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问。
“我……”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抬起头,看着陈劲。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
“现在,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了?”
“她是谁?那个给你发信息的‘小米’,是谁?”
“那本日记,是谁的?”
“真正的林舒,在哪?”
“而我,又是谁?”
我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他。
他站在那里,身体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还在嘴硬。
“听不懂?”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劲,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
我冲进书房,用备用钥匙打开那个抽屉,拿出那本日记,狠狠地摔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日记本摔在地上,摊开了。
上面娟秀的字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拙劣的演技。
他看着那本日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伸出手,想要去捡那本日记,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
“舒舒……”他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
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大颗大庸地滚落下来。
他哭了。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温柔完美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她死了,是不是?”我蹲下来,看着他,“在那场车祸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那本日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那我呢?”我看着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失忆?我跟那场车祸,又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神,就是我之前无数次捕捉到的,那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眼神。
悲伤,痛苦,愧疚,还有……浓烈的,化不开的爱意。
只是那份爱意,不是给我的。
是透过我,给另一个已经逝去的灵魂。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叫安然。是……是那天晚上,撞到我们车的那辆货车的司机。”
我的脑子,像被一颗炸弹炸开了。
一片空白。
我是……肇事司机?
我撞死了他的妻子?
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
“不……不可能……”我摇着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真的。”陈劲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残忍的清醒,“那天是舒舒的生日,我带她去机场,准备去瑞士过纪念日。我们……我们都很开心。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你的车闯了红灯,直接撞了上来。”
“舒舒她……她当场就不行了。”
“你也被卡在驾驶室里,头部受到重创,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送到医院,医生说你脑部有淤血,压迫了神经,醒来后可能会失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冷。
那些我失去的记忆,原来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罪恶。
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我杀死了我面前这个男人最爱的人。
而他,为什么不报警?
为什么要把我这个仇人,带回家,伪装成他的妻子,对我百般呵庸?
“为什么?”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不知道。”陈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真的不知道。”
“我醒来的时候,舒舒已经走了。警察告诉我,你也生命垂危。我当时唯一的念頭,就是让你死。”
“我冲进你的病房,想要拔掉你的氧气管。可是……当我看到你的脸时,我愣住了。”
“你和舒舒,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睡着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站在你的病床前,站了一夜。我看着你的脸,就好像舒舒还活着一样。”
“然后,一个疯狂的念頭,就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你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是舒舒。那你是不是就可以,代替她,继续活下去?”
“我知道这很荒唐,很自私,很变态。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太想她了。我不能没有她。”
“所以,我买通了给你做手术的医生,让他帮你伪造了身份。我告诉警察,车是我开的,你是我太太,因为疲劳驾驶,才出了意外。”
“我把你带回家,把这个家布置成舒舒喜欢的样子。我告诉你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我努力地,想把你变成她。”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你相信了,舒舒就回来了。”
“可是我错了。”
他睁开眼,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绝望。
“你不是她。你终究不是她。”
“你不会像她一样,因为吃到好吃的就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不会像她一样,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你不会像她一样,用那种全然信任的眼神看着我。”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永远是疏离和戒备。你抗拒我的靠近,你怀疑我说的每一句话。”
“你就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娃娃。一个我亲手塑造的,失败的赝品。”
“我每天都在煎熬。一半是失去舒舒的痛苦,一半是欺骗你的愧疚。”
“我看着你的脸,有时候会觉得舒舒回来了,可下一秒,你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把我打回现实。”
“我恨你,安然。我恨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可我……也恨我自己。是我亲手把你拉进了这个地狱。”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真相,却比我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加残酷。
我不是林舒。
我是安然。
一个撞死别人妻子的肇事司机。
一个被仇人圈养起来,当做替身的失忆者。
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心里一片死寂。
我该恨他吗?
是他偷走了我的人生,给了我一个虚假的身份。
可我有什么资格恨他?
是我,亲手毁掉了他的人生。
我们之间,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那……那个小米呢?”我哑着嗓子问。
“是舒舒的堂妹。”陈劲说,“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配合我演戏。”
“那我的家人呢?我真的没有家人吗?”
陈劲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很温暖的中年妇女,她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有着和我一样的眉眼。
“这是你和你的母亲。”陈劲说,“你母亲在你上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你父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跟别的女人跑了。你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原来,我的人生,比他描述的林舒的人生,还要孤单。
我接过那张照片,指尖抚过母亲的脸。
没有感觉。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是一家物流公司的货车司机。那天晚上,你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16个小时。”
疲劳驾驶。
所以,我闯了红灯。
所以,我毁了两个家庭。
我自己的,和他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不是为这个虚假的爱情故事,不是为这个变态的囚禁游戏。
是为那个叫安然的女孩。
那个孤单的,拼命生活的,却犯下大错的女孩。
那个,被我遗忘的,我自己。
我哭了很久。
陈劲就那么跪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等我哭够了,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慌乱。
“你去哪?”
“不知道。”我摇摇头,“去哪都好,就是不能再待在这里。”
“不行!”他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不能走!”
“为什么?”我看着他,“你不是说,我不是她吗?你不是说,我只是一个失败的赝品吗?现在你的游戏结束了,我也该退场了。”
“不,不是游戏!”他急切地说,“我承认,一开始是。但后来……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我看不懂。
“我分不清了。”他说,“我分不清我到底是在透过你看她,还是……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
“你每天晚上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其实都知道。”
“你学做饭差点烧了厨房,我嘴上笑你,心里却觉得有点可爱。”
“你画画画得一团糟,我却觉得,那乱七八糟的线条里,有种笨拙的生命力。”
“安然,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
我不想听。
不管是怜悯,是愧疚,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产生的一点点畸形的感情。
我都不想要。
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和一场罪恶之上。
太沉重了。
我承受不起。
“陈劲,”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放我走,然后去自首。”
他愣住了。
“你说什么?”
“你去自首。”我重复了一遍,“你伪造车祸现场,包庇肇事司机,这是犯罪。我也要去自首,疲劳驾驶,过失致人死亡,我也要为我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不!”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会让你去坐牢的!”
“这是我应得的。”我说,“我杀了你的妻子,这是我欠她的。陈劲,我们都别再错下去了。”
“我不要!”他固执地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手腕捏碎,“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变成舒舒的样子,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我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他疯了。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
我看着他癫狂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为他,也为我自己。
“陈劲,你看着我。”我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是林舒。林舒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
“不……你就是……”他喃喃自语。
“你爱的,是那个会为你做红烧肉,会画画,会打理多肉的林舒。不是我。”
“我是一个连鸡蛋都打不好,连直线都画不直的笨蛋。”
“我是一个,杀了你妻子的凶手。”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放手吧。”我轻声说,“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眼里的癫狂,慢慢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
他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没有收拾任何东西。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我走到玄关,换上我来时穿的那双鞋。
在我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突然从背后叫住了我。
“安然。”
我回头。
他站在客厅中央,背着光,像一尊孤单的剪影。
“对不起。”他说。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艰涩,“谢谢你。”
我不知道他谢我什么。
是谢我让他做了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吗?
我没有回答,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很蓝。
阳光很好。
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没有立刻去自首。
我先去找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餐厅里洗盘子。
很累,每天都腰酸背痛。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用自己挣的第一个月工资,租了一个很小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但我知道,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学着自己做饭,虽然还是会经常烧糊。
学着记住回家的路,虽然还是会偶尔迷路。
我不再失眠了。
每天累得沾床就睡。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梦到陈劲。
梦到他那双悲伤的眼睛。
两个月后,我拿着我所有的积蓄,走进了警察局。
我自首了。
我把我记得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
包括陈劲做的那些事。
警察听完我的陈述,表情很复杂。
他们说,会立刻立案调查。
从警察局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陈劲。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我们隔着被告席,遥遥相望。
他看着我,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是一种平静的,认命的眼神。
法庭上,他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伪造现场,妨碍司法公正。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最终,我因为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陈劲因为包庇罪和妨碍司法公正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宣判的那一刻,我看了他一眼。
他也正在看我。
我们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释然。
我们都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了代价。
我们之间的那笔烂账,终于清了。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在狱中,我学了很多东西。
我学会了缝纫,学会了种菜。
我读了很多书。
我开始尝试着写日记。
不是为了记录什么,只是想找回一点,属于“安然”的痕迹。
我写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关于我的。
一个失忆的女孩,一个深情的疯子,一场荒唐的骗局。
写完之后,我把它烧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的人生,要重新开始。
出狱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站在监狱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摇下。
是陈劲。
他也出来了。
他比三年前,看起来更成熟了,也更沧桑了。
“上车吧。”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车门。
车里很安静。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他开车,带我来到了一个墓园。
他领着我,走到一个墓碑前。
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
是那个日记里的女孩,林舒。
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忧无虑。
“我把房子卖了。”陈劲轻声说,“用那笔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因为交通事故而陷入困境的家庭。”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温柔。
“我想,这应该是她希望我做的。”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他终于,从那场梦里,走了出来。
“你呢?”他转过头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摇摇头,“找份工作,好好生活吧。”
“我开了一家小画廊。”他说,“还缺一个打杂的,有兴趣吗?”
我愣住了。
画廊?
是林舒的梦想。
“我不会画画。”我说。
“我知道。”他笑了,“所以才让你打杂。你要是会画画,我还不敢请你呢。”
他的笑容里,没有了以前的沉重和压抑。
是一种轻松的,坦然的笑。
我看着他,也笑了。
“好啊。”我说。
我去了他的画廊工作。
画廊不大,但很温馨。
挂着很多年轻画家的作品。
我的工作,就是扫地,擦灰,接待客人。
我们成了同事。
或者说,是朋友。
我们绝口不提过去。
我们聊天气,聊画作,聊哪家餐厅的菜好吃。
像两个最普通的,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有时候,他会在画廊关门后,一个人坐在那里画画。
他画得并不好。
甚至,比我画得还差。
“你不是说,林舒画得很好吗?你怎么不跟她学学?”有一次,我忍不住问。
他放下画笔,看着我,摇了摇头。
“她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他说,“我只负责在旁边,给她递颜料,和欣赏。”
他的眼神里,依然有怀念。
但已经没有了痛苦。
他已经学会了,把那份记忆,安放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而不是,把它变成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武器。
一年后,我用攒下的钱,在画廊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
搬家那天,陈劲来帮忙。
他看着我小小的,却被我布置得温馨的家,眼神里有些感慨。
“这里很好。”他说。
“是啊。”我笑着说,“这是我的家。”
他看着我,忽然说:“安然,你现在,快乐吗?”
我愣了一下。
我有多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看着墙上我自己涂鸦的拙劣画作,看着厨房里我新买的一套碗筷。
我的心里,是满满的,踏实的幸福感。
我点点头。
“我很快乐。”
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为我高兴的笑。
“那就好。”
他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
我想,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原谅自己。
那条逝去的生命,会是我一生的枷锁。
我也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忘记陈劲。
那个给了我新生,也给了我无尽痛苦的男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总要向前看。
我不再是那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赝品。
我也不再是那个背负着罪恶,找不到方向的孤魂。
我是安然。
一个普通的,努力生活的,会哭会笑的,真实的女人。
这就够了。
来源:勇往直前的星辰yQPD0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