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当时的原话是:“李天,你就在家待着发霉吗?去,把阁楼收拾了,看着就烦。”
我妈让我去打扫阁楼。
她当时的原话是:“李天,你就在家待着发霉吗?去,把阁楼收拾了,看着就烦。”
我,李天,一个创业失败、灰溜溜滚回家的无业游民,在家里的地位基本等同于一件会喘气的旧家具。
没资格反驳。
我“哦”了一声,从沙发上把自己拔起来,感觉骨头缝里都生了锈。
阁楼的木梯嘎吱作响,像一个老人的呻吟。
拉开顶上的活板门,一股混合着尘土、旧木头和樟脑丸的气味兜头盖脸地砸下来,呛得我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里是时间的垃圾场。
我爸淘汰的鱼竿,我妈年轻时织了一半的毛衣,我小学时得的“三好学生”奖状,边角都黄脆了。
每一样东西都像在嘲笑我。
看,你小时候还挺有前途的。
现在呢?
我烦躁地把一堆旧报纸扔进编织袋,动作粗暴,像是在跟谁置气。
其实就是跟自己。
就在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家伙事儿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方方正正,暗红色的木质外壳,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内里的木色,正面是一块蒙着灰的布网,后面是几个旋钮。
是个老式的台式收音机。
我有点印象,好像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以前最喜欢抱着这玩意儿听评书和京剧。
爷爷走了以后,它就被扔到这儿,跟一堆破烂为伍,十几年了。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抱了起来,很沉,有种实打实的年代感。
吹掉表面的灰,我把它搬到阁楼唯一的小窗户下,那儿透进一点天光,能看清上面的刻度盘。
刻度盘上的字都是繁体的,频率从右到左,透着一股古旧的劲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居然找到了插头,把它插在了墙角一个早就废弃的插座上。
居然还能用。
我拧开开关,一阵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像是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
我开始慢慢转动那个调频的旋钮,旋钮的手感又涩又紧。
电流声,电流声,还是电流声。
偶尔会飘过一两句模糊不清的人声,像水鬼在说话,转瞬即逝。
没劲。
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闲得蛋疼。
就在我准备关掉它的时候,一阵清晰的声音突然钻了出来。
不是音乐,不是评书,而是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语速很快,像在播报新闻。
“……明日股市前瞻,受‘天穹科技’发布的第二代量子芯片利好消息影响,预计明日开盘后,‘天穹科技’股价将迎来爆发式增长,专家预测涨幅可能突破百分之二十……”
我愣住了。
明日股市前瞻?
现在的新闻都这么搞了?直接预测未来?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没错啊,今天。
我搜了一下“天穹科技”,一家半死不活的科技公司,股价跟心电图似的,半天没动静,哪来的什么第二代量子芯片?全是些陈年旧闻。
假新闻电台?专门骗老年人的?
我嗤笑一声,觉得这玩意儿比我还无聊。
但那个女声的播报还在继续。
“……本市天气预报,明日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东三环区域将有短时强对流天气,伴有雷暴及冰雹,请相关区域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东三环?我家就在这附近。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今天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天气预告说明天也是个大晴天。
冰雹?扯什么犊子。
我彻底失去了兴趣,准备关掉。
手放在开关上,却犹豫了。
万一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扔进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扎了根。
这个收音机,收到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家待久了,脑子都瓦特了。
但那个关于“天穹科技”的股价预测,像一根小小的羽毛,不停地撩拨我的心。
我账上还有多少钱?
三千二百块。
是我最后的家当,准备用来交下个月的手机费和买点零食,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纯粹的废物。
赌一把?
赢了,不过是几百块。
输了,这个月就彻底断粮,还得腆着脸跟爸妈要钱。
那张老脸,真是丢不起第二次了。
我盯着那个收音机,它静静地待在那儿,暗红色的外壳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只蛰伏的怪兽。
心脏“砰砰”地跳。
我以前不赌,创业的时候我信奉的是一步一个脚印。
结果呢?脚印踩得挺深,坑也给自己挖好了。
去他妈的一步一个脚印。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很久没碰的股票软件,找到了“天穹科技”。
把所有的钱,三千二百块,全部买了进去。
点击确认的那一刻,我手心全是汗。
我对自己说,李天,你就疯这一次。
如果输了,你就认命,老老实实去找个班上,端盘子送外卖都行。
做完这一切,我像被抽干了力气,把收音机关掉,胡乱把阁楼收拾了一下,下了楼。
我妈看我这么快下来,瞥了我一眼:“就你这速度,糊弄鬼呢?”
我没回话,把自己摔回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一夜没睡好。
梦里全是绿色的K线图,像瀑布一样往下砸,把我淹死在里面。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我妈的咆哮声震醒的。
“李天!你看看都几点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
手抖得厉害,差点没拿稳。
点开股票软件。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满屏的红色。
刺眼的,嚣张的,美丽的红色。
“天穹科技”的股价前面,有一个鲜红的箭头,笔直地指向上方。
涨停了。
开盘就涨停了。
百分之二十。
我的三千二百块,变成了三千八百四十块。
钱不多。
但那感觉,像是有人在我溺水的时候,把我狠狠地拽出了水面,让我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我操。
我低低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难以置信。
我冲进厕所,用冷水狠狠泼了一把脸。
镜子里的我,眼睛里布满血丝,但亮得吓人。
是真的。
那个破收音机,真的能收到未来的广播。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阁楼。
那个收音机静静地躺在原处,仿佛昨天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颤抖着手,插上电源,拧开开关。
熟悉的“刺啦”声。
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转动旋钮。
昨天那个频率。
找到了。
还是那个冷静的女声,没有一丝感情。
“……明日彩票信息,大乐透中奖号码为:07,12,18,23,31,后区05,08。重复,明日大乐透……”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彩票号码?
这他妈……
我立刻拿出笔,把这串数字记在手掌上,生怕忘了。
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发财了。
这次是真的要发财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太激动,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我把收音机用一块旧布盖好,藏在了一堆旧书后面,确定谁也发现不了。
下楼的时候,我妈正端着一盘饺子出来。
“醒了?赶紧吃,吃了跟我去超市。”
我看着她,突然鼻子一酸。
这些年,我让她操了多少心。
“妈,今天我请客,咱们下馆子。”我说。
我妈愣了一下,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你?你哪来的钱?”
“昨天炒股赚了点。”我含糊地说。
“就你那三瓜俩枣还炒股?别是被人骗了。”她嘴上虽然刻薄,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放心吧,妈。”
那天中午,我带我爸妈去了附近一家挺贵的馆子,点了他们平时舍不得点的菜。
我爸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喝酒的时候,嘴角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笑意。
我妈一直在数落我乱花钱,但给她夹菜的时候,她也没拒绝。
结账的时候,八百多。
我眼都不眨一下。
这种感觉,太他妈爽了。
下午,我特意等到四点多,才溜达到小区门口的彩票站。
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让老板机选了五注,然后把我手心里的那串数字报给了他。
“再来一注这个。”
老板头都没抬,麻利地出票。
拿着那张薄薄的彩票,我感觉它有千斤重。
这是我通往新世界的门票。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收音机里还说了什么?
对了,天气。
东三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有冰雹。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了个大早。
天色晴朗,阳光灿烂。
我妈在阳台收衣服,嘴里念叨:“这天儿真好,被子都能晒透了。”
我心里却有点打鼓。
难道天气预报是错的?
九点整。
我站在窗边,死死盯着外面的天。
天边,开始聚拢起一些乌云,速度快得不正常。
九点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跟傍晚似的。
风开始刮起来,吹得窗户“呜呜”作响。
我妈也察觉到不对劲了。“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我没说话,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十点。
第一颗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
紧接着,是密集的雨点。
然后,我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奇怪声音。
不是雨声。
是冰雹!
鸡蛋大小的冰雹,疯了似的往下砸,砸在车顶上“砰砰”作响,砸在地面上弹起来老高。
我妈吓得脸都白了:“我的天!这哪是冰雹,这是扔石头啊!”
她赶紧关紧窗户。
我看着窗外那片末日般的景象,后背一阵发凉。
然后,一股狂喜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冲遍了全身。
收音机,是真的!
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晚上八点半,开奖。
我没看电视直播,我不敢。
我等到九点,才用手机查开奖号码。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
07,有。
12,有。
18,有。
……
后区05,08。
全中。
一等奖。
五百万。
税后四百万。
我坐在马桶上,把那张彩票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我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了。
不是激动,是委屈。
这几年受的鸟气,别人的白眼,自己的不甘,全都涌了上来。
老子,终于他妈的翻身了!
领奖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
戴着主办方提供的皮卡丘头套,面对着一堆闪光灯,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但当那张四百万的支票递到我手上时,我觉得,当小丑也值了。
钱到账的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取了二十万现金。
我把那二十沓红色的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我爸妈面前的茶几上。
“爸,妈,这是给你们的。”
我妈当场就懵了。“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李天,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是害怕。
我爸也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我中彩票了。”我把彩票存根和银行的转账记录拿给他们看。
他们俩,拿着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看出花来。
最后,我妈一拍大腿,哭了。
“我儿子出息了……出息了……”
我爸没哭,但他眼圈红了,他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小子。”
那天晚上,我爸喝多了,拉着我聊了很多。
聊我小时候,聊他年轻的时候,聊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第二天,我给我妈买了一直舍不得买的金手镯,给我爸换了最新款的手机。
然后,我去商场,从头到脚给自己换了一身新。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名牌,精神焕发的男人,我感觉有点陌生。
但我喜欢这种陌生。
我做的第三件事,是给我前女友方薇打了个电话。
我们分手半年了。
她提的。
理由很现实:“李天,我等不起了。我看不到未来。”
我当时无话可说。
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拿什么给别人未来?
电话接通了。
“喂?”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李天。”
那边沉默了一下。“有事吗?”
“出来见个面吧,我请你吃饭。”
“没必要了吧。”她的声音很冷淡。
“就当……朋友吃个饭。”我几乎是在恳求。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吧,地点你发我。”
我订了一家高级的西餐厅,我以前连门口都不敢路过的那种。
方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还是那么漂亮,穿着职业装,干练又得体。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可能是因为我这一身行头。
“你……最近过得不错?”她拉开椅子坐下。
“还行。”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中了个小奖。”
她笑了笑,有点疏离:“恭喜。”
那顿饭吃得无比尴尬。
我们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天气,工作,共同朋友的八卦。
谁也没提过去。
买单的时候,三千多。
我刷卡,眼睛都没眨。
方薇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李天,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方薇,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李天,”她缓缓开口,“你觉得我们分手,只是因为你没钱吗?”
我愣住了。
“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她说,“我承认,物质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你创业失败后,整个人都垮了,像一滩烂泥。我害怕的,是那个样子的你。”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现在有钱了。”我急切地说,“四百万,我……”
“所以呢?”她打断我,“你现在有钱了,是因为你努力得来的吗?不是,是运气。李天,如果这笔钱花完了呢?你是不是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站起身,“饭我吃完了,谢谢。以后……还是别联系了。”
她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桌上精致的牛排,突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原来,钱不是万能的。
它能买来尊重,能买来虚荣,但买不回一个女人的心。
买不回她对我的失望。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回到家,踉踉跄跄地爬上阁楼。
我需要它。
我需要那个收音机。
我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成功,来证明给方薇看。
证明她错了。
我打开收音机,调到那个熟悉的频率。
“……紧急插播一则消息,明日上午十点,城西‘金源化工厂’将发生氯气泄漏事故,波及范围三公里,请附近居民提前疏散……”
“……明日,‘远航生物’将公布其抗癌新药三期临床数据,结果远超预期,预计其股价将连续三个涨停板……”
我像一个贪婪的吸血鬼,疯狂地记录下每一个有用的信息。
化工厂泄漏?关我屁事。
我眼里只有“远航生物”,只有那三个涨停板。
第二天,我把剩下的大部分钱,三百多万,全部砸进了“远航生物”。
我甚至开了杠杆。
我要一把就赚够一辈子的钱。
我要买豪宅,买跑车,我要让方薇后悔!
我的心态,已经开始扭曲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活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
“远航生物”如期迎来了三个涨停。
我的账户余额,从三百多万,变成了九百多万。
我几乎要疯了。
不到半个月,我从一个兜里只有三千块的穷光蛋,变成了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富翁。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我开始疯狂地消费。
我全款买了一辆保时捷911。
当销售经理恭恭敬敬地把钥匙交给我时,我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之王。
我开着跑车,特意去方薇的公司楼下兜了一圈。
我没下车,我就是想让她看见。
我不知道她看见没有。
但我爽了。
我开始出入各种高档会所,身边围绕着一群所谓的“朋友”。
他们叫我“天哥”,奉承我,吹捧我。
我知道他们图什么。
但我不在乎。
我享受这种感觉。
其中有一个叫老K的,跟我走得最近。
他以前是我一个圈子的,我落魄的时候,他见了我都绕着走。
现在,他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
“天哥,你这眼光也太毒了,买什么涨什么,简直是股神啊!”
“天哥,下次有发财的路子,可千万别忘了兄弟我啊。”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说,好说。”
我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豺狼。
我爸妈看我这样,很担心。
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儿子,你这钱来得太快,不是好事。你可别学坏了啊。”
我爸找我谈了一次。
“李天,收手吧。这些钱,够我们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别再折腾了。”
“爸,你不懂。”我说,“我要的不是安稳。”
我要的是扬眉吐气,是人上人的感觉。
我已经被那种感觉,彻底腐蚀了。
我越来越依赖那个收音机。
每天晚上,我都会准时爬上阁楼,像一个等待神谕的信徒。
股票,期货,甚至国际金价的走向……
我的财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搬出了家,在市中心最高档的小区买了一套大平层。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
灯火辉煌,如同星海。
但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的身边,除了那些虚情假意的“朋友”,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我每天从几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感到的不是满足,而是巨大的空虚。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只有阁楼里那个收音机,能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
它是我力量的源泉,也是我唯一的秘密。
有一天,老K又来找我。
他喝得醉醺醺的,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天哥,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的渠道?”
我心里一惊。“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他大着舌头说,“你别装了。不到一个月,你从一个开破书店的,变成现在这样,你要说你全靠自己,鬼才信!你肯定有门路!”
他死死地盯着我:“天哥,咱们是兄弟。有财路,你得拉兄弟一把啊!我也不多要,你每次吃肉,给我口汤喝就行。”
我看着他贪婪的嘴脸,一阵恶心。
“滚。”我冷冷地说。
他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天,你别给脸不要脸!”他恼羞成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神神秘秘的,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把我惹急了,我把你举报了,大家一起完蛋!”
我一脚把他踹开。
“滚出去!”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冷汗直流。
我被人盯上了。
我的秘密,随时可能暴露。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恐惧,比当初创业失败还要强烈一万倍。
我突然很想回家。
想念我妈的唠叨,想念我爸的沉默,想念家里那张虽然小但很舒服的床。
我开着我的保时捷,回到了那个老旧的小区。
车太扎眼,我停在了很远的地方,自己走回去。
正是晚饭时间,楼道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
我站在家门口,却迟迟不敢敲门。
我听见里面传来我爸妈的说话声。
“你说,小天现在到底在干嘛?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是我妈的声音。
“别管他了。”我爸说,“儿大不由爹。他自己选的路,是福是祸,他自己担着。”
“我怎么能不管啊!那是我儿子!”我妈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怕他出事啊……”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逃走了。
像一个懦夫一样。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爬上了阁楼。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财富,而是为了寻求一丝慰藉。
我打开收音机。
“刺啦……刺啦……”
电流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
我耐心地调着频。
终于,那个女声出现了。
但这一次,她播报的不是财经新闻,也不是社会消息。
“……特别警报,特别警报……”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明日,下午三点十五分,本市长青路与建设路交叉口,一辆牌照为‘江A·884X2’的红色水泥罐车,将因刹车失灵,冲向路口东南角正在等红灯的公交车,造成重大人员伤众……”
我的心猛地一沉。
长青路和建设路交叉口?
那是我爸每天下午去棋牌室必经的路口。
他一般都是坐公交车。
我疯了似的冲下楼,冲进我爸妈的房间。
他们已经睡了。
我把我爸摇醒。
“爸!爸!”
“干什么啊你!大半夜不睡觉!”我爸很不耐烦。
“爸,你明天下午别出门了!千万别出门!”我语无伦次地说。
“你发什么神经?”我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你听我的,明天下午哪也别去,就在家待着!”我几乎是在吼。
“你是不是喝酒了?还是嗑药了?”我妈也被吵醒了,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疯!”我抓着我爸的胳膊,“总之,你信我一次,明天下午千万别出门!”
我爸甩开我的手,脸色铁青。
“李天,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疯疯癫癫的!你给我滚出去!”
我被我爸推出了房间。
门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靠在门上,浑身发冷。
他们不信我。
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说我有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收音机?
他们只会觉得我彻底疯了,然后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我该怎么办?
我一夜没睡,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第二天早上,我试图再次说服我爸。
“爸,我求你了,今天下午就在家待着,哪也别去。”
我爸根本不理我,吃完早饭就拎着他的鸟笼子出门了。
我妈看着我,叹了口气:“儿子,你别吓唬妈。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事了?”
我百口莫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在对我进行凌迟。
下午两点。
我爸回来了,午睡。
我守在他的房门口,一步也不敢离开。
两点半。
我爸睡醒了,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爸,你去哪?”我堵在门口。
“我去老张那下棋,你管得着吗?”
“今天别去了!”
“你给我让开!”我爸火了,“你再胡搅蛮缠,我打断你的腿!”
我看着他,知道多说无益。
我心一横。
我突然冲到客厅,抄起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
我爸妈都惊呆了。
“你干什么!”我爸怒吼。
我没理他,又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电视。
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疯了!你真是疯了!”我妈尖叫起来。
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家里疯狂地打砸。
桌子,椅子,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被我掀翻在地。
我爸想上来拦我,我红着眼睛瞪着他:“别过来!”
他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邻居听到了动静,开始敲门。
“老李家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我不管不顾,继续砸。
我只有一个念头,拖住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拖在家里。
三点了。
还有十五分钟。
我冲进厨房,拧开了煤气灶。
“刺啦”一声,我把火点着了,然后把一条毛巾扔了上去。
毛巾瞬间燃烧起来,冒出滚滚浓烟。
“着火了!着火了!”我妈吓得魂飞魄散。
“快跑啊!”
我爸也慌了,拉着我妈就往外跑。
我也跟着往外跑。
楼道里全是人,大家都惊慌失措地往下冲。
我们一家三口,狼狈地跑到了楼下。
我回头看着自家窗户里冒出的黑烟,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看了看手机。
三点二十分。
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消防车很快就来了,火被扑灭了。
家里一片狼藉,烧得不成样子。
警察也来了,把我带回了派出所。
我爸妈也跟着去了。
在派出所里,我爸一言不发,只是抽烟。
我妈一直在哭。
警察问我为什么要纵火。
我说,我不想我爸出门。
警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就因为这个,你就放火烧自己家?”
我无话可说。
最后,因为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而且我爸妈也表示谅解,我被教育了一番就放了回来。
回到那个被烧得乌七八糟的家,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他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李天,”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
“爸,我……”
就在这时,我妈的手机响了。
是棋牌室的老张打来的。
我妈开了免提。
“嫂子!老李没事吧?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怎么了老张?”
“你不知道?下午三点多,就在咱们这路口,一辆水泥罐车刹车失灵,把公交车给撞了!就老李平时坐的那路!车上的人……唉,太惨了!老李今天幸亏没来啊!”
我妈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和我爸,都用一种极度震惊和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我爸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
他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儿子……你……受苦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家没了。
但我爸还在。
这就够了。
那晚之后,我把一切都坦白了。
当然,我没说收音机的事。
我编了一个谎言。
我说我认识了一个“高人”,他能预测一些事情。这次就是他提醒我的。
我爸妈半信半疑,但他们没有再追问。
也许他们心里明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把那辆保时捷卖了,把大平层也卖了。
账户里的一千多万,我只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我以我爸妈的名义,匿名捐给了一个慈善基金会。
专门用于救助车祸受害者。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们一家人,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还差。
家没了,我还背上了“纵火犯”的名声。
但我心里,却很踏实。
有一天,我接到了方薇的电话。
“我听说……你家出事了?”她的声音很小心。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李天,”她说,“我们能见个面吗?”
还是那家咖啡馆。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听说了,你为了不让你爸出门,把家都烧了。”
我苦笑了一下:“听起来很蠢,是吧?”
“不。”她摇了摇头,“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没有担当的人。我错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一个愿意为了家人,不惜毁掉自己一切的人,怎么会没有担当呢?”
“李天,如果你不嫌弃我……”
她没有说下去,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和好了。
生活开始慢慢走上正轨。
我爸用我给他的钱,盘下了一个小门面,重新开起了他的电器修理铺。
我也没闲着,跟着他学手艺。
每天拆卸、焊接,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很累,但很充实。
方薇也辞掉了原来的工作,用我们剩下的钱,加上她自己的积蓄,在我爸的修理铺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日子不富裕,但很温馨。
我再也没有上过那个阁楼。
我知道,那个收音机,可能还在那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发现它的人。
但我不需要它了。
那天,我爸的修理铺接了个活,给一个老小区改造线路。
我也跟着去帮忙。
忙活了一天,浑身是汗。
收工的时候,我爸递给我一瓶冰水。
“喝点水,歇会儿。”
我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
夕阳的余晖照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我爸鬓角的白发,看着他手上和我一样粗糙的茧子,突然觉得,这才是生活。
不是K线图上跳动的数字,不是银行账户里冰冷的余额。
而是这瓶冰水的凉爽,是额头上的汗水,是身边家人的陪伴。
“爸,”我笑着说,“晚上咱们吃什么?”
“你妈让你早点回去,”我爸也笑了,“她说,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饺子。”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我曾以为,拥有了预测未来的能力,我就拥有了全世界。
但到头来才发现,我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有饺子吃的傍晚。
未来是什么?
未来不是一串可以被预知的代码。
未来,是我们用这双沾满汗水和油污的手,一点一点,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
它可能不完美,可能会有遗憾。
但它真实,它温暖。
它属于我,李天。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