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猛地回过神,脸颊发烫,赶紧把视线从讲台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上挪开,假装低头看书。
“陈默,又盯着苏老师看呢?”
同桌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压着嗓子,笑得不怀好意。
我猛地回过神,脸颊发烫,赶紧把视线从讲台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上挪开,假装低头看书。
那是1988年的夏天,我十六岁,读高一。空气里都是黏糊糊的热气,教室里那台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的嘎吱声,就像是我心里那些没法说出口的秘密。
苏老师,苏晴,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她不是我们这个北方小县城的人,听说是从南京来的,大学毕业分配过来的。她跟我们这儿的女人不一样,皮肤白,说话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她总喜欢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两截细细的手腕。
她身上有种书卷气,还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城里人才有的,干净又有点疏离的味道。
我爸是县里红星机械厂的车间主任,我妈在街道办工作。在他们眼里,我的人生轨迹早就画好了:好好学习,考个本地的专科,然后进厂里当个技术员,娶个本分姑娘,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苏老师的出现,就像往我那潭死水一样的心里,扔了颗石子。
我开始喜欢上语文课,开始把课文翻来覆去地看,就为了在课堂上,她提问的时候,我能站起来,用我憋着嗓子装出来的沉稳声音,回答得让她点头,让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能映出我小小的身影。
那个夏天特别热,我们县城边上有个水库,叫月亮湾。水清,也僻静,是我们这帮半大孩子夏天唯一的乐园。
那天下午,我没跟同学约好,自己偷偷去了。因为我听人说,苏老师偶尔也会去那儿。她怕热,又不喜欢去人多的公共澡堂。
我心里揣着个小魔鬼,一半是少年人的好奇,一半是不可告人的憧憬。我就想,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
我躲在水库边上一片半人高的芦苇荡里,心脏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叫,我一动也不敢动。
她真的来了。
她穿了条蓝色的连衣裙,就是那种最朴素的款式。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慢慢脱下裙子,里面是一件连体的泳衣,也是蓝色的,比裙子的颜色要深一些。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她的皮肤在夕阳下白得晃眼,水珠从她头发上滚下来,顺着脖子,滑过锁骨。她不像是在游泳,更像是在水里泡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我看得入了迷,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
直到她的目光,像两道精准的光束,穿过稀疏的芦苇,直直地钉在了我脸上。
我浑身的血,在那一瞬间,全凉了。
时间好像停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从水里走出来,水滴顺着她光洁的小腿往下淌。她没有急着穿上裙子,就那么站在我面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我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连呼吸都忘了。
她拧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她问我:“要不要下?”
我的大脑彻底当机了。
“要不要下?” 这三个字,像一个古怪的咒语,在我脑子里盘旋。
是质问?是嘲讽?还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邀请?
我不敢抬头,眼前的世界只剩下她滴着水珠的脚尖,和旁边一小片被水浸湿的泥土。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把我从里到外照得透亮,所有隐秘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恐惧、羞愧,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想跑,可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根本动不了。
她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了。周围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我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然后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我还是不敢抬头。
“回家吧,天快黑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在课堂上的那种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我像一尊雕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蚊子把我咬得满身是包,我才像个梦游的人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那一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月亮湾的那个黄昏。她的眼神,她的话,她最后那声叹息。
我完了。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她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校长,告诉我的父母。我爸会用他那根旧皮带抽我,我妈会哭着骂我没出息。我会被全校通报批评,甚至可能被开除。
陈默,一个偷看女老师洗澡的流氓。
这个名声,会像块狗皮膏药,一辈子都贴在我身上。
第二天去学校,我像个要去刑场的囚犯。每走一步,都觉得周围的人在对我指指点点。
早自习是语文。
我把头埋进书里,恨不得在桌子上挖个洞钻进去。
上课铃响了,教室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声音,一步一步,都踩在我的心尖上。
是苏老师。
她今天穿了件淡黄色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的微笑。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目光从教室里扫过,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
“把课本翻到第五十六页,我们今天讲《荷塘月色》。”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清澈,平静。
一整节课,我如坐针毡。我不敢看她,却又控制不住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瞟。她和平时一模一样,讲课,提问,在黑板上写板书。她的粉笔字很好看,娟秀,有力。
我心里那块大石头,不但没有落地,反而悬得更高了。
她为什么不当众揭穿我?她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的惩罚更折磨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一种巨大的煎熬里。
我开始躲着她。在走廊里远远看见她,我就立刻拐弯。我不再期待语文课,甚至开始害怕。我上课不敢再抬头,怕和她的目光对上。
我的成绩,毫无意外地,开始下滑。
一次语文测验,我考了我有史以来最低的分数,不及格。
卷子发下来那天,放学后,她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学校的办公室是几间平房,又小又暗。里面混杂着墨水、旧书和粉笔灰的味道。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边围着几个问问题的同学。她让我等一下。
我就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别的老师从我身边走过,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他们肯定在想,这个平时成绩还不错的陈默,怎么也成办公室的常客了。
好不容易,别的同学都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
她把我的卷子放在桌上,用红笔敲了敲那个刺眼的分数。
“陈默,这是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最近上课心不在焉,作业也写得乱七八糟。遇到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我还是不说话。我能说什么?说我因为偷看你洗澡,所以心神不宁?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催促着我的末日审判。
“抬起头来。”她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
这是那天之后,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这么清晰地看她。她的眼睛很亮,也很深,像两口古井,我看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很久。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她拿起那张卷子,指着上面的一道阅读题,“但这道题,你不该错。”
那是一道关于作者心理分析的题目。
“你以前,这种题从来不会错的。”她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很擅长分析别人在想什么,不是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是在点我。
“有时候,”她把卷子放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声音放得更轻了,“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我们以为的,也可能只是我们自己的想象。”
我愣住了。
“就像朱自清先生,他看到的荷塘,真的是那么美,那么静吗?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心里,渴望一份安宁,所以他眼里的荷D塘,才变得与众不同?”
她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继续说:“陈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让一些不必要的情绪,影响了你真正应该做的事。”
她顿了顿,拿起红笔,在我的卷子上画了个圈。
“把卷子拿回去,好好改,明天早上交给我。去吧。”
我像被赦免了一样,拿起卷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我们以为的,也可能只是我们自己的想象。”
她是在告诉我,月亮湾那天的事,我可以当成一个幻觉吗?还是在暗示我,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生气?
我搞不明白。
但我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好像……稍微松动了一点。
她没有要毁掉我的意思。
这个认知,让我长长地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为什么?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老师,遇到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勃然大怒,然后把我交给学校处理吗?她为什么这么平静?平静得……有点不正常。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失眠。
我把那张不及格的卷子,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改了一遍。每一道题,我都想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半小时到了学校,把卷子工工整整地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像她说的,像一场不真实的“荷塘月色”,慢慢地过去。
但我错了。
它没有过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深地刻进了我的生活里。
我不再躲着她了。
上课的时候,我开始敢于抬头看她,但我的目光不再是以前那种单纯的、带着幻想的仰慕。我开始观察她。
我发现,她常常会走神。有时候,讲着讲着课,她的目光会飘向窗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
我发现,她很孤独。
我们学校的老师,大多都是本地人,沾亲带故,下班后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只有她,总是独来独往。她好像跟别的老师也说不上什么话,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交流。
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学校后面的水龙头洗饭盒。别的老师都是一边洗一边聊天,说说笑笑。只有她一个人,默默地洗着,洗完了,就默默地离开。那个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特别单薄。
我听说,她丈夫在部队,是个军官,常年不在家。她一个人住学校分的单身宿舍里。
我的心里,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最初的恐惧和羞愧,慢慢地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有愧疚,有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我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完美的“女神”。我开始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孤独,会落寞,会一个人在黄昏的水库里泡着发呆的,普通的女人。
我开始做一些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的事。
冬天,学校要生炉子。烧的都是那种大块的煤。每天早上,值日生都要去锅炉房把煤块砸碎,再搬到教室。那是件又脏又累的活。
轮到我们组值日那天,我天不亮就跑到学校,把我们教室的炉子生好,又跑到办公室,把老师办公室的炉子也生了。
我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我觉得,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她好像知道是我做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很温和。
还有一次,下大雪。学校的路特别滑。
我看到她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在雪地里歪歪扭扭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去了学校,拿着铁锹,把从她宿舍到办公室的那条路上的雪,全都扫干净了。
我做完这一切,就躲在教室里,从窗户里偷偷看她。
她走出宿舍,看到那条被清扫干净的路,愣了一下。她站在雪地里,四下看了看,然后,我看到她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样笑。不是在课堂上那种职业性的、温和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像雪后初晴的太阳一样,温暖又明亮的笑。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那个秘密带来的压力,我开始主动地去做一些事。我的思考,也从“她会怎么对我”,变成了“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好像,有点明白她那天在办公室里说的话了。
“别让一些不必要的情E绪,影响了你真正应该做的事。”
我真正应该做的事是什么?是好好学习。
我的成绩,开始慢慢回升。甚至比以前更好。因为我心里有了一个目标,我想考出去,考到她来的那个城市去。我想去看看,能养育出她那样的人的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和她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月亮湾的事。但我们都知道,那件事,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们两个人连在了一起。
她对我的关心,也比对别的同学多了一些。但那种关心,很有分寸。她会把一些课外书借给我看,会给我讲一些城里的新鲜事,会鼓励我多思考。
她就像一个园丁,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我这棵因为青春期而野蛮生长的树。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带着一丝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一直过下去。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小县城。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按照你写好的剧本演的。
更大的风暴,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事情的起火点,是一封信。
高二那年,全国中学生有个作文竞赛。苏老师鼓励我参加。
我写了一篇关于故乡小城的文章,写了这里的工厂,这里的烟囱,这里质朴又有点固执的人。我在里面,也隐晦地写到了一个“她”,一个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人,给这个沉闷的小城带来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那篇文章,我写得很用心。苏老师帮我改了好几遍。
没想到,那篇文章得了省里的一等奖。
这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算是个天大的新闻了。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我的照片和文章,被贴在了学校最显眼的宣传栏里。
我成了学校的名人。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议论。
起初,大家只是说,陈默真厉害,给学校争光了。
慢慢的,风向就变了。
“还不是苏老师给他开小灶。”
“就是,我看见好几次放学了,陈默还往苏老师办公室跑呢。”
“苏老师是南京来的大学生,眼光高,肯定看不上咱们这儿的人。你看她对谁都冷冰冰的,就对陈默不一样。”
这些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说这些话的,有嫉妒我的同学,甚至还有一些看不惯苏老师“清高”的老师。
我开始还能装作听不见。但流言这种东西,你越是不理它,它就传得越快,越离谱。
终于,最恶毒的版本出现了。
不知道是谁,开始传我和苏老师有“不正当”的师生关系。
这个说法,像一颗炸弹,在平静的校园里炸开了。
1988年,那是一个思想还非常保守的年代。师生恋,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和一个青春期的男学生,这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是伤风败俗,是天理不容的。
我成了大家眼里的“坏学生”,而苏老师,成了那个“勾引”学生的“狐狸精”。
我走在校园里,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戳在我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
以前跟我关系不错的同学,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
我去找他们理论,他们只是用一种同情又鄙夷的眼神看着我:“陈默,我们知道你……但是,你跟苏老师,还是注意点影响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百口莫辩。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除了那个在月亮湾的,已经被我深埋心底的秘密,我们什么都没有。
可谁会信呢?
一个单身在外的年轻女老师,一个青春期躁动的男学生。这本身,就充满了引人遐想的元素。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那段时间,苏老师的日子,比我更难过。
我只是被同学疏远,而她,面对的是整个成年人世界的压力。
我看见,跟她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见了她都绕着走。
我听说,校长找她谈了好几次话。
有一次,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正好撞见一个女老师在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苏老师啊,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嘛。对学生太‘关心’了,有时候,反而会害了学生。”
苏老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是我害了她。
如果不是我得了那个奖,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切。如果不是我当初的那些愚蠢行径,就不会有月亮湾的那个秘密,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根剪不断理还乱的线。
我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上课再也听不进一个字,满脑子都是那些流言蜚语,和苏老师那张苍白的脸。
事情在一天下午,达到了顶峰。
那天,我爸,红星机械厂的车间主任陈建国,提着我的一只耳朵,把我从学校揪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把我推了个趔趄,指着我的鼻子,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个小畜生!我陈建国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我妈坐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不停地抹眼泪。
我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流言已经传出了学校,传遍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
“说!你跟那个苏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爸从墙角抄起一根鸡毛掸子。
“我们没什么!”我梗着脖子喊。
“没什么?没什么全厂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儿子被个狐狸精迷住了?!”他一掸子就抽在了我的背上。
火辣辣的疼。
但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还嘴硬!”我爸气疯了,一下一下地抽我。
我妈扑上来,抱住我爸的胳膊,哭着说:“别打了,别打了!孩子还小,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办!”
“小?他都敢跟老师搞在一起了,还小?!”我爸一把推开我妈。
“我们没有!”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我们什么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信你?你怎么让我们信你?!”我爸指着我,“从明天起,你不准去上学了!我去找校长,给你办转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送到别的学校去,离那个女人远远的!”
转学?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行,我不能转学。我走了,苏老师怎么办?
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我心虚,是我们真的有什么。那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黑锅了。
“我不转学!”我冲着我爸喊。
“这事由不得你!”
那天晚上,我被锁在了房间里。
我背上火辣辣地疼,但心里更疼。我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才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我想到了一个最笨,也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去跟校长解释清楚。
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包括月亮湾的那件事。
虽然那会让我身败名裂,坐实“流氓”的罪名。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苏老师会对我“格外关心”。她不是偏爱我,她只是在挽救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这样,至少,能洗刷掉她身上最脏的污点。
我做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趁我爸妈都去上班了,从窗户翻了出去,直奔学校。
我冲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苏老师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
“校长,陈默是个好孩子,很有灵气。他作文得了奖,是我们学校的荣誉。那些流言,都是无稽之D谈。我相信,清者自清。”
是校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苏老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面传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学生家长都找到我这里来了!这件事,严重影响了我们学校的声誉!”
“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办?”苏老师问。
“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那个学生。学校研究决定,先把陈默停课。你呢,也暂时先不要带高二的课了,去教务处帮帮忙,避避风头。”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停我的课?不让苏老师教书了?
这不就是变相的惩罚吗?
“我不同意。”苏老师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有些强硬,“陈默是无辜的。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毁掉一个孩子的前途。”
“苏老师!”校长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一个年轻同志,不要太固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苏老师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她的脸色,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差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嘴唇也没有血色。但她的背,挺得笔直。
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在雪地里,在阳光下,都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韧的背影。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做了一个,我这辈子,到那个时候为止,最大胆,也最冲动的决定。
我追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也很凉。
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
“苏老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去月亮湾。”
她愣住了,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去找校长,把那天的事,全都告诉他。”我的声音在抖,但我努力让它听起来很坚定,“告诉他,是我犯了错。你对我好,只是不想让我走上歪路。跟别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感动,还有一丝……我当时读不懂的,类似于欣慰的东西。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答应。
她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掌,不像她的手腕那么凉,带着一丝温暖。
“陈默,”她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起了雾,“你长大了。”
然后,她摇了摇头。
“但是,不行。”
“为什么?”我急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她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把我的手拉开,“相信我,这件事,我来处理。”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一片茫然。
她要怎么处理?
她能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把事情,搞砸到了最坏的地步。
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又去了月亮湾。
还是那个地方,那片芦苇荡。夏天的芦苇已经枯黄了,在秋风里萧瑟地摇摆。
水还是那么清,只是已经带了凉意。
我坐在水边,抱着膝盖,想了很多。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老师的样子,想起她在课堂上讲课的样子,想起她帮我改作文的样子,想起她在雪地里看到那条干净小路时微笑的样子。
也想起了她站在我面前,拧着头发,问我“要不要下”的样子。
我那时候,以为那是审判的开始。
现在我才明白,那可能,是救赎的开始。
她看到了一个丑陋的、猥琐的、躲在暗处偷窥的少年。但她没有选择最简单的方式——揭发和鄙夷。
她选择了一种更艰难,也更慈悲的方式。
她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自己去面对羞愧,自己去消化的机会。
她是在保护我。从一开始,她就在保护我。
保护我的自尊心,保护我的未来。
而我,却用我的愚蠢和无知,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太阳慢慢落山了,把湖面染成了一片橘红色。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我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如果她处理不了,如果这个世界,非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个罪名。
那个人,应该是我。
我回到家,我爸妈都在。
他们看到我,没有像昨天那样暴跳如雷。两个人只是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惫和愁容。
我走到他们面前,站好。
“爸,妈。”我开口,声音很平静,“我想跟你们谈谈。”
我爸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谈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谈的?”
“关于我和苏老师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把我早就想好的那套说辞,说了出来。
我说,是我不对。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单方面地对苏老师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是我一直纠缠她,给她写信,放学堵她。
我说,苏老师为了不影响我学习,一直都在开导我,批评我,但又怕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学校和家长。
我说,作文竞赛那个奖,也跟我没关系,都是苏老师的功劳,我只是挂了个名。
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死缠烂打的、无可救药的“坏小子”。
我爸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烟都忘了弹。
我妈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这个孩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啊……”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我爸猛地站起来,扬手就想给我一巴掌。
但那巴掌,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得我说不清的情绪。
最后,他颓然地垂下了手,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作孽啊……”他喃喃地说。
我知道,他们信了。
或者说,他们宁愿相信这个版本。
比起儿子和一个女老师有“不正当关系”,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单方面犯错”,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第二天,我爸亲自去了学校,找到了校长。
他把我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当着校长的面,又说了一遍。
他还说,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教育好,给学校抹黑了,给苏老师添麻烦了。
他请求学校,看在我年纪还小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保证,会马上给我办转学,绝不再让我在这个学校里出现。
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我爸跟校长谈话的时候,苏老师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高,很挺拔,肩膀很宽,皮肤是古铜色的。虽然穿着一身旧军装,但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和威严。
他一走进校长办公室,整个屋子的气场好像都变了。
“校长,你好。我是苏晴的爱人,李卫东。”男人开口,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我这次休探亲假回来,听说了学校里的一些传闻。我觉得,我有必要来澄清一下。”
校长愣住了,我爸也愣住了。
苏老师的丈夫?他不是一直在部队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个叫李卫东的男人,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一样。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关于我爱人苏晴和这位同学的事情,”他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信。
“这是过去两年,苏晴写给我的信。一共一百二十三封。每一封信里,她都会跟我聊她的工作,她的学生。”
他把信,一封一封地,在校长的办公桌上排开。
“她提到最多的学生,就是陈默。”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说,这个孩子,聪明,敏感,有灵气,是棵好苗子。但有时候,心思太重,容易钻牛角尖。”
他拿起其中一封信,递给校长。
“校长您可以看看这封信的日期。就是前段时间,陈默同学成绩下滑最厉害的时候。苏晴在信里很担心,她说她观察了很久,觉得这个孩子可能遇到了什么心事,她在想办法,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方式,去开导他。”
他又拿起另一封信。
“还有这封,是关于作文竞赛的。她说,她觉得陈默很有才华,想鼓励他参加,让他通过这个机会,建立自信,找到自己的价值。”
“她在信里跟我说,她当老师,就像我们当兵的守阵地一样,一个学生,都不能放弃。”
李卫东的声音,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爸听得呆住了。
校长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严肃,慢慢变得缓和,甚至有了一丝动容。
我看着苏老师。
她就站在她丈夫的身边,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
“至于那些说我爱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传闻,”李卫东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更是对我,对一个军人家庭的侮辱!”
他“啪”的一声,把一本红色的证件拍在了桌子上。
“我常年守在边防,保家卫国。苏晴一个人,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教书育人。我们夫妻,无愧于国家,也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我希望学校,能调查清楚这件事,还我爱人一个清白,也还这位同学一个公道!不要让一些无聊的流言,毁了一个好老师,也毁了一个好学生!”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我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点在工厂里当车间主任的气势,在这个真正的军人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校长拿起桌上的信,一封一封地看着。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爸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老陈啊,是我们不对。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差点冤枉了好同志,也差点耽误了好孩子啊。”
他又转向苏老师和李卫东。
“李营长,苏老师,我代表学校,向你们道歉。请你们放心,这件事,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让你们受委屈!”
风暴,就以这样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平息了。
李卫东的出现,和他拿出的那些信,像最锋利的剑,斩断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没有人再敢质疑一个战斗英雄的妻子。
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苏老师的人,都闭上了嘴。
学校很快就出了公告,严厉批评了传播谣言的行为,并且恢复了苏老师的课,也撤销了对我的处分。
我的转学申请,自然也被我爸收了回去。
事情好像,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李卫东在家待了一个星期。
那个星期,他每天都会来学校接苏老师下班。
他不开车,也没有自行车。两个人就那么并排走着,穿过操场,走出校门。
苏老师在他身边,好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是那个清冷孤单的苏老师了。她会笑,会仰着头跟他说话,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妻子的温柔和依赖。
而那个高大的军人,会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备课本,会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的眼神,在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充满了宠溺。
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的般配。
我常常会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酸,有点涩,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我终于明白,我对于苏老师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她众多学生中的一个。一个让她稍微多费了点心的,有点特殊的学生。
而那个叫李卫东的男人,才是她的世界,她的依靠,她的港湾。
我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少年心事,在他们牢不可破的爱情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李卫东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苏老师去车站送他。
我没有去。
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说了一声“谢谢”。
也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我那混乱的、充满了秘密和挣扎的青春。
那件事之后,我和苏老师之间,反而变得更加坦然和纯粹了。
我们依然是师生,但更像是朋友。
她会跟我聊文学,聊理想,聊未来。
她告诉我,她和李卫东是大学同学。毕业的时候,他选择去了最艰苦的边防,而她,本来可以留校,却选择跟着他,来到了这个离他部队最近的小县城。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牺牲多一点。”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亮,“但只要心里有对方,多远的距离,都不是问题。”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三那年,我学习特别刻苦。
我只有一个念头,考出去。
去一个更大的世界。
就像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那里的人,心也更大一些。”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学。
就是她毕业的那所学校。
我去给她报喜。
她很高兴,眼睛里闪着光。
她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很厚的书,递给我。是一本《唐诗宋词鉴赏辞典》。
书的扉页上,她用那手漂亮的钢笔字,写了一行话: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陈默同学,前程似锦。”
落款是:师,苏晴。
我拿着那本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
想问她,月亮湾那天,她拧着头发问我“要不要下”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
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有些事,放在心里,一辈子,就够了。
我去了南京。
那是一个和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县城,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高楼,梧桐,古老的城墙和现代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我像一块海绵,拼命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
我读了很多书,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也第一次,谈了一场真正的恋爱。
那个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一个爱笑的南京姑娘。
我和苏老师,还保持着通信。
我跟她讲我的大学生活,讲我的困惑和成长。
她给我回信,像以前一样,鼓励我,开导我。
她的信里,也多了很多关于她生活的内容。
她说,李卫东的部队换了防,离家近了一些,一年能回来两三次了。
她说,她当上了语文教研组的组长,带出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学生。
她说,她有时候,还是会想起我们那一届学生。想起那个闷热的、发生了很多事的夏天。
大三那年暑假,我回了一趟家。
我约了苏老师见面。
我们约在县城唯一的一家咖啡馆。那是新开的,在我们上学的时候还没有。
她来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来。
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头发烫成了微卷的样式。她没怎么变,但眉眼间,比以前多了几分从容和温婉。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的学业,聊她的工作,聊这个小县城的变化。
临走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埋藏了许多年的问题。
“苏老师,我一直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她笑着看我。
“那年夏天,在月亮湾……您抓住我的时候,问我‘要不要下’。您当时……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很深,很远。仿佛穿过了咖啡馆的玻璃窗,穿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又回到了那个黄昏的水库边。
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你猜呢?”她反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说实话,”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目光落在窗外,“当时,我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我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丈夫远在天边,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学校里那些人际关系,你也知道,很复杂。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像个孤岛。”
“那天下午,我去水库,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水很凉,能让脑子清醒一点。”
“我看到你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害怕。然后,是生气。”
“可我看到你那张吓得惨白的脸,看到你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我当时就在想,我能把你怎么样呢?把你交给学校?让你背个处分,毁了你的前途?还是把你骂一顿,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那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一个缩影。一个被困在这个小地方,心里充满了躁动和迷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年轻的自己。”
“所以,我脱口而出,问了那句话。”
“那句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可能,是一句自嘲,也可能,是对你的一种试探。我甚至觉得,我可能是在问我自己。”
“问我自己,要不要就这么‘下沉’去,跟这里的一切同流合污?还是,要守住自己心里那点东西。”
她转过头,看着我,目光清澈如水。
“陈默,你知道吗?那天,真正被救赎的人,不是你。”
“是我。”
“是你后来做的那些事,你偷偷给我生炉子,给我扫雪。是你为了维护我,不惜把自己说成一个坏孩子。是你最后,拼了命地学习,考了出去。”
“是你让我觉得,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我守住了一个老师的本分,也看到了一个学生的成长。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谢谢你。”
她说。
咖啡馆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
窗外的阳光,正好。
我看着对面这个,影响了我一生的女人。
我心里的那个结,那个盘踞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巨大的困惑和秘密,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解开了。
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渡过那条名叫“青春”的河流。
我们都曾迷茫,都曾犯错,都曾被困在原地。
但幸运的是,我们都遇到了彼此。
她用她的宽容和智慧,为我点了一盏灯,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而我,也用我的成长和蜕变,让她看到了坚守的意义。
我们,互相救赎了对方。
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南京工作,结婚,生子。
苏老师也一直留在了那个小县城,她后来当上了副校长,桃李满天下。
李卫东营长,后来也转业回了地方,两个人终于结束了多年的两地分居。
我们偶尔还会通信,或者打个电话。
我们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夏天,没有提过月亮湾。
但我们都知道,那个夏天,永远地刻在了我们的生命里。
它像一道疤,也像一枚勋章。
提醒着我们,在那些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人性的光辉,善良的选择,是多么地珍贵。
有时候,我也会在某个黄昏,想起那个穿着白衬衫,站在讲台上的身影。
想起她拧着头发,站在我面前,问我的那句话。
“要不要下?”
现在,我可以回答了。
要。
要跳下那片名为“恐惧”和“迷茫”的水域。
然后,拼尽全力,游向更开阔的,更光明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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