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系着围裙,正跟一块粘在盘子上的顽固米粒作斗争。钢丝球在陶瓷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我心里压抑不住的烦躁。
水槽里的碗碟堆得像一座小山,油腻腻的,泛着隔夜饭菜的酸味。
我系着围裙,正跟一块粘在盘子上的顽固米粒作斗争。钢丝球在陶瓷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我心里压抑不住的烦躁。
“林卫,你动作快点!儿子说快到了!”
老陈,我丈夫,陈建国,坐在客厅沙发上,报纸抖得哗哗响,头也不抬地指挥着。
他的声音隔着厨房的玻璃移门传来,闷闷的,没什么情绪,就像我们这二十多年的婚姻。
“知道了知道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没好气地嘟囔,手上力道更重了。
今天是我儿子陈阳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
这小子,今年二十四了,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嘴上说着不着急,转头就给我搞了个突然袭击。
电话里他说,妈,我周六带个朋友回家吃饭。
我问,男的女的?
他嘿嘿一笑,说,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心里就有数了。
为了这顿饭,我从昨天就开始准备。把家里犄角旮旯都擦了一遍,窗帘洗了,沙发套换了,连老陈那双千年不刷的臭拖鞋都让我扔进了垃圾桶。
他为此还跟我抱怨了半天,说我搞形式主义。
我懒得理他。
儿子第一次带女孩回家,这是天大的事。我不能让未来的儿媳妇觉得我们家邋遢,觉得她未来的婆婆是个不讲究的人。
门铃“叮咚”一声响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水渍洇开一片深色。
“来了来了!”老陈倒是积极,报纸一扔,趿拉着新买的棉拖鞋就去开门。
我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出厨房。
门开了。
我儿子陈阳高大的身影先进来,脸上挂着那种傻乎乎又藏不住得意的笑。
“爸,妈。”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的女孩。
那一瞬间,说实话,我心里是满意的。
很漂亮的姑娘,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文静又秀气。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干净,舒服。
“叔叔阿姨好,我叫安然。”女孩的声音也很好听,软软糯糯的。
“欸,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我脸上立刻堆起最热情的笑,走上前去。
“外面热吧?快进来坐。陈阳,还不给安然拿双拖鞋?”
“妈,我这不正要拿嘛。”陈阳从鞋柜里拿出我早就准备好的女士拖鞋,蹲下身放在女孩脚边。
女孩弯下腰换鞋,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我的目光随意地扫过。
然后,我的呼吸停住了。
就在她左侧的脖颈上,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淡褐色的,形状很特别,像一弯小小的月牙。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客厅里老陈和陈阳的说话声,窗外嘈杂的蝉鸣,都瞬间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小小的、淡褐色的月牙。
我死死地盯着它,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手脚冰凉。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像?
不,不是像。
是一模一样。
那个画面,那个我以为早已被岁月尘封,却原来一直刻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猛地撞了回来。
二十四年前,医院的产房里,护士把刚出生的女儿抱到我面前。
“看,多漂亮的小公主。哦,脖子上还有个小月亮呢。”
我侧过头,亲了亲她皱巴巴的小脸,清晰地看到了那块淡褐色的、月牙形的胎记。
那是我的女儿。
我唯一的女儿。
“妈?妈!你怎么了?”
陈阳的声音把我从窒息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发现他们三个人都看着我,脸上带着疑惑。
安然已经换好了鞋,有些局促地站在玄关。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怎么了林卫?不舒服?”老陈也皱起了眉。
我必须冷静。
我必须立刻、马上冷静下来。
我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吓到这个女孩,更不能让儿子和老陈看出任何端倪。
我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剧烈的疼痛让我找回了一丝理智。
我扯出一个僵硬到不能再僵硬的笑容。
“没事,没事。”
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可能是……可能是刚才在厨房熏着了。”
我随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拿点水果。”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进了厨房。
我没有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
我怕再多看一眼,我就会彻底崩溃。
我背对着客厅,将厨房的移门“哗啦”一声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蹲在了地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我肋骨生疼。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稀薄得可怜。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我的女儿……我的小月亮……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了一样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二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医院的一整栋楼,还有我的半条命。
那时我刚生下女儿三天。陈阳才一岁多,放在我妈家照顾。
那天晚上,我还在跟老陈商量女儿的名字,我说就叫“陈月”吧,月亮的月,因为她脖子上有个月牙。
老陈笑着说好。
后半夜,我被浓烟呛醒。
整个走廊都是凄厉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着火了!快跑啊!”
我疯了一样冲向育婴室。
火舌从走廊尽头的配电房里窜出来,像一条狰狞的火龙,瞬间吞噬了一切。
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
我被人流裹挟着,推搡着,哭喊着我女儿的名字。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
一个护士拉住了我,哭着说:“来不及了!育婴室那边火最大!快走!”
我被消防员强行拖出了大楼。
我跪在地上,看着那栋楼被大火吞没,烧得通红,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爆炸声,整个人都傻了。
老陈赶到的时候,我已經哭到失声。
那场大火,死了十几个人,包括三名护士和五个新生儿。
我的女儿,我的陈月,就在那五个孩子的名单里。
没有找到尸体。
官方的说法是,火势太大,婴儿的骸骨在高温下已经……无法辨认。
我不信。
我不信我的女儿就这么没了。
我像疯了一样,在废墟里刨了三天三夜,指甲翻飞,满手是血。
老陈抱着我,哭着求我:“林卫,你认了吧,月月已经走了……”
我不听。
我只知道,我把她带来了这个世界,却没能保护好她。
那段时间,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整夜整夜地失眠,抱着女儿的小衣服哭。
我恨那场火,恨医院,恨老陈,更恨我自己。
是陈阳救了我。
看着他那张懵懂的小脸,我才意识到,我还有一个儿子。我不能倒下。
为了陈阳,我逼着自己活下去。
我和老陈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过女儿的名字。
“陈月”这两个字,成了我们家最大的禁忌。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随着时间,永远地埋葬在我的心里。
直到今天。
直到我看到安然脖子上的那块胎记。
我蹲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不可能的。
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有很多,有相同胎记的人,应该也有吧?
一定是巧合。
对,一定是巧合。
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可是,我的心却在告诉我,那不是巧合。
一个母亲的直觉,有时候比任何证据都更可靠。
“妈?你水果拿好了吗?安然等着吃呢?”
陈阳在外面敲了敲门。
我猛地惊醒,扶着橱柜站起来。
镜面烤漆的橱柜门上,映出我苍白如纸的脸,和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
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不能慌。
现在还什么都不能确定。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我从冰箱里拿出早就洗好的葡萄和哈密瓜,装进水晶果盘里。
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拉开了厨房的门。
“来了来了,让你们久等了。”
我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很自然地坐在了安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个位置,能让我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安然是吧?真是个好名字。听陈阳说,你在设计院工作?”我拿起一颗葡萄,递给她。
“是的,阿姨。我是做室内设计的。”女孩很乖巧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她的手指很长,很干净。
“那挺好的,有技术含量。是哪里人啊?”我继续问。
“我是……我是S省的。”安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S省?
我们家在N市,离S省隔着上千公里。
“哦,S省啊,好地方。那你爸妈也是S省的?”我状似不经意地问。
提到爸妈,安然的笑容淡了一些。
“我……我是被领养的。”她轻声说,“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
我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揪住了。
领养的!
这个信息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响。
“是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同情,而不是急切,“真是好心人。那你……知道自己的生日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
连旁边的陈阳都觉得奇怪了:“妈,你查户口呢?”
我瞪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关心安然嘛。你懂什么?”
安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笑了笑,说:“知道的,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是8月16号。养父母说,他们就是在这一天,在福利院门口捡到我的。”
8月16号!
我的呼吸再一次停滞。
我的女儿,陈月,就是8月13号出生的。
大火是8月15号晚上发生的。
8月16号,她在福利院门口被发现……
时间线,对上了。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紧紧地攥住沙发的扶手,尖锐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质里。
“那……那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问完我就后悔了。
这个问题太冒失了。
果然,安然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陈阳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皱着眉,用眼神询问我。
老陈也放下了报纸,看了我一眼。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陈阳忍不住开口了,“你平时不这样的。”
“我……”我一时语塞。
我该怎么解释?
我说我怀疑你女朋友是我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女儿?
他们会以为我疯了。
还是安然善解人意,她替我解了围。
“没事的,陈阳。”她对陈阳笑了笑,然后转向我,“阿姨,您别介意。我养父母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裹着一条小毯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毯子……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条我亲手织的、米黄色的小毯子。上面还用粉色的线,绣了一只笨拙的小兔子。
“那条毯子……是什么样的?”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是一条很普通的米黄色毯子,”安然回忆着,“不过上面好像有个……小兔子?我记不太清了,小时候不懂事,弄丢了。”
轰——
我感觉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米黄色。
小兔子。
一切都对上了。
是她。
就是她。
我的女儿。
我的陈月,她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
我失散了二十四年的女儿,现在,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夹杂着无边的痛苦,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着她那张酷似我年轻时的脸,看着她脖子上那弯熟悉的小月亮,看着她毫不知情地对我微笑。
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林卫,你到底怎么了?”老陈终于察셔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扶住我的肩膀,“你脸色白得吓人。”
“我……我没事。”
我摇摇欲坠地站起来。
“可能有点低血糖。我去厨房喝口水。”
我再次逃进了厨房。
这一次,我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扶着流理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到水槽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
老天爷。
你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我欣喜若狂。
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方式?
他们是兄妹啊!
他们是亲兄妹!
他们怎么可以在一起?
我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崩溃。
尤其是陈阳。
他那么喜欢这个女孩,从他那藏不住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而安然……她刚刚找到了亲生母亲,却发现自己的爱人是自己的哥哥。
这太残忍了。
太残忍了。
我趴在流理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进不锈钢的水槽里,悄无声息。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告诉他们真相?
这个家会瞬间分崩离析。两个孩子的人生,都会被彻底颠覆。
不告诉他们?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对亲兄妹,继续以恋人的身份交往下去?
甚至……结婚生子?
不!
绝对不行!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感觉要疯了。
我必须阻止他们。
可是,我用什么理由?
我说我不喜欢安然?
可我刚才的表现,分明是对她充满了好奇和……喜爱。
我说她家太远了?这种理由在真心相爱的年轻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无数个念头在里面打架,每一个都让我痛苦不堪。
“妈。”
陈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他的语气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解。
我迅速抹掉眼泪,转过身,背对着他,假装在洗水果。
“我说了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别骗我了。”陈阳走到我身边,“你从见到安然开始,就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受伤。
我心里一痛。
“没有。”我立刻否认,“妈怎么会不喜欢她?那姑娘挺好的,真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你为什么……”
“我……”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给他一个解释。
“我就是……看到她,就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含糊地说。
“以前的事?”
“你别问了。”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祈求,“总之,妈没有不喜欢她。你快出去陪陪人家,别把客人一个人晾在客厅。”
陈阳狐疑地看了我半天,最终还是没再追问。
“那你也快点出来。饭都快凉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客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水龙头里哗哗流淌的清水,一个念头,逐渐在混乱的思绪中变得清晰起来。
我需要证据。
一个绝对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直觉、胎记、生日、毯子……这些都只是旁证。
万一,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呢?
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它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我必须抓住。
我需要DNA。
我需要做一次亲子鉴定。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震。
对。
只有拿到最科学的证据,我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是,我怎么才能拿到她和我的DNA样本?
总不能直接跟她说,姑娘,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我必须想个办法,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我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安然刚才喝过水的杯子,就放在那里。
杯沿上,应该会留下她的口水。
还有头发。
如果能拿到她的一根头发……
我定了定神,重新调整好表情,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走了出去。
午饭的气氛,因为我刚才的失态,变得有些微妙。
老陈和陈阳都在努力地活跃气氛,不停地给安然夹菜。
“安然,多吃点,尝尝阿姨做的红烧肉,这可是她的拿手菜。”
“谢谢叔叔。”
我坐在他们对面,食不知味。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获取DNA样本上。
我假装不经意地观察着安然。
她吃饭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会抬手,将颊边的碎发捋到耳后。
就是现在!
我看到一根细细的头发,从她的指间滑落,掉在了她身后的椅背上。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必须拿到它。
“哎呀,”我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指着她身后的墙,“那墙上是不是有只小虫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吸引了过去。
“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老陈眯着眼睛看。
“好像是飞走了。”我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站起身,走到安然的椅子后面。
我假装在墙上寻找,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我的手,迅速而精准地伸向椅背,用指尖捻起了那根头发。
我飞快地将它攥进手心。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可能是我眼花了。”我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回座位,“人老了,眼睛不行了。”
没有人怀疑。
我重新坐下,手心里攥着那根细若游丝的头发,感觉像是攥着一个滚烫的烙铁。
汗水从我的掌心渗出。
有了头发,还不够。
我还需要我的样本,或者老陈的。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安然用过的水杯。
吃完饭,我主动抢着收拾碗筷。
“你们坐着聊天,我来就行。”
我把所有的碗碟都收进厨房,然后特意把安然用过的那个杯子,单独放在了一边。
等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去了趟卫生间。
我从医药箱里拿出两根干净的棉签,又飞快地回到厨房。
我用一根棉签,小心翼翼地在安然用过的杯沿上,来回擦拭了几遍。
然后,我又用另一根棉签,在自己的口腔内壁刮了几下。
我将两根沾着我们俩DNA的棉签,和那根宝贵的头发,一起放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密封袋里。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个偷了东西的贼,心虚又紧张。
我把密封袋藏在了我房间衣柜最深处的一个旧首饰盒里。
那里,还放着那条米黄色的小兔子毛毯。
我把它从废墟里刨出来之后,洗干净,一直珍藏着。
送走陈阳和安然的时候,我表现得无比热情。
“安然啊,以后常来玩,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我拉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这是我女儿的手。
我的眼眶又一次发热。
我强忍着,对她笑了笑。
安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阿姨,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看着他们俩并肩离去的背影,一个高大帅气,一个娇小可人,本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
可在我眼里,却只看到了无尽的悲哀。
我的儿子,正牵着我女儿的手。
关上门,我再也支撑不住,靠在门上,泪流满面。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老陈终于忍不住了,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看着他,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
我该告诉他吗?
告诉他,我们的女儿可能还活着?
告诉他,我正准备去做亲子鉴定?
我摇了摇头。
不行。
在他心里,女儿已经死了二十四年了。
我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给他这样一个空洞的希望,然后再亲手把它打碎。
那太残忍了。
“我没事。”我擦掉眼泪,疲惫地说,“我就是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我没再给他追问的机会,径直走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接下来的两天,我活在巨大的煎熬里。
我上网查了无数家亲子鉴定机构。
我不敢去本地的。N市就这么大,万一碰到熟人,根本没法解释。
我找了一家上海的权威机构,可以在线下单,把样本邮寄过去。
周一早上,趁着老陈去公园遛弯的工夫,我揣着那个密封袋,像个特工一样,去了离家最远的一个快递点。
我填好了单子,看着快递员把那个装着我全部希望和恐惧的包裹收走。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他们说,加急的话,三天就能出结果。
这三天,对我来说,比三年还要漫长。
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老陈看我状态不对,问我是不是病了,要带我去医院。
我拒绝了。
我说我就是有点更年期综合征,过几天就好了。
他半信半疑,但也没再多问。
这期间,陈阳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妈,安然说你人特别好,她很喜欢你。”
我握着电话,心如刀割。
“是吗……那就好。”
“她说你做的红烧肉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下次还想吃。”
“好……好,下次妈再给她做。”
“对了妈,”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认真,“我跟安然商量了,我们俩都觉得,感情也稳定了,我们……打算明年就结婚。”
结婚。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们打算结婚。”陈阳重复了一遍,“你和我爸觉得怎么样?”
我该怎么回答?
我说我不同意?
我拿什么理由不同意?
“这事……是不是太快了点?”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妈,我们认识快一年了。感情的事,跟时间长短没关系。”陈阳的语气很坚定。
我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我 panicked。
我彻底慌了。
我不能让他们结婚!绝对不能!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阳才小心翼翼地问:“妈……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你不是说挺喜欢安然的吗?”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结婚是大事,不能这么草率。你们都还年轻,事业也才刚起步,再等两年不行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的语气不容置喙,“这件事,必须听我的。至少,要等两年。”
我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
我需要等鉴定结果出来。
我需要时间来想,如果结果是真的,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妈,你……”
“我累了,先挂了。”
我没等他回话,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瘫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冷。
事情,已经朝着我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我必须尽快拿到结果。
我打开手机,给鉴定中心打了个电话,询问进度。
对方告诉我,结果明天下午就能出来,会以邮件的形式发送到我预留的邮箱。
明天下午。
最后的审判,就要来了。
那个晚上,我一夜无眠。
我在床上翻来覆覆,脑子里一会儿是安然脖子上的胎记,一会儿是陈阳兴高采烈的脸。
我一会儿觉得,安然一定是我的女儿,我应该高兴。
一会儿又觉得,如果她是,那我该怎么面对这捅破天的大篓子。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我手里拿着手机,每隔几分钟就刷新一次邮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是煎熬。
下午四点。
手机“叮”的一声轻响。
一封新邮件的提醒弹了出来。
发件人,正是那家鉴定中心。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点开邮件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邮件里只有一个附件,是一个加密的PDF文件。
密码是我的身份证后六位。
我颤抖着输入密码。
文件打开了。
是一份很长的鉴定报告,前面都是些我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图谱。
我直接拉到了最下面。
那里,有鉴定结论。
我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被鉴定人林卫是XXX(样本编号)的生物学母亲。”
支持……是生物学母亲。
下面还有一行更醒目的红字。
“亲权概率大于99.99%。”
99.99%。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但当这白纸黑字的证据摆在我面前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无法承受。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安然,就是我的女儿。
就是我的陈月。
我失而复得的女儿,正在和我唯一的儿子,谈一场惊世骇俗的恋爱。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不知道过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终于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流泪。
眼泪流干了,我的脑子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我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立刻阻止他们。
我必须告诉他们真相。
长痛不如短痛。
我知道,这个真相会像一颗原子弹,炸毁他们现在的世界。
但如果我不说,将来引爆的,可能就是一颗氢弹。
我捡起手机,找到陈阳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妈?”
“你现在马上回家。立刻,马上。”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怎么了妈?出什么事了?”陈阳被我吓了一跳。
“别问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现在就回。”
“可是我……”
“我让你回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
“……好,我马上回。”
挂了电话,我给老陈也打了个电话。
他正在外面跟老朋友下棋。
“建国,你马上回来。家里出大事了。”
老陈很少听我用这种语气说话,他没多问,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到”。
半个小时后,老陈和陈阳几乎是同时到家的。
他们看到我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脸色惨白,都吓坏了。
“林卫,你到底怎么了?”
“妈,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着他们,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
“我们家,有一个秘密。”
我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靜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埋了二十四年的秘密。”
老陈和陈阳都愣住了。
“什么秘密?”老陳皱眉。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陈阳。
“儿子,你跟安然,必须马上分手。”
我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什么?”陈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上午打电话的时候不还说得好好的吗?”
“上午是上午,现在是现在。”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能在一起。永远不能。”
“为什么?!”陈阳激动地站了起来,“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是不是因为她是被领养的?妈,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势利的人!”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刺进我的心里。
但我现在没时间跟他解释这些。
“不是因为这个。”我摇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
我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因为,安然……她不是外人。”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是你的妹妹。”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阳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了。他像一尊雕塑一样,僵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陈也懵了,他张着嘴,看看我,又看看陈阳,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妈……你……你是不是病了?”陈阳的声音干涩沙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
我睁开眼,从茶几下面拿出我打印出来的那份DNA鉴定报告,推到他面前。
“你自己看。”
陈阳的目光落在纸上。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一把抓起那几张纸,眼睛死死地盯着最后的结论。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是假的!妈,你为什么要伪造这种东西来骗我?!”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我没有骗你。”我的心疼得无法呼吸,“她脖子上的月牙胎记,她的生日,她被遗弃的时间地点,那条米黄色的小兔子毛毯……所有的一切,都对得上。”
我把二十四年前的那场大셔,把女儿的出生和“死亡”,把我的怀疑和求证,全都说了出来。
我说得很慢,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被凌迟一次。
客厅里,只有我压抑着哽咽的叙述声。
老陈听着听着,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眼眶红了。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二十四年的压抑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陈阳听完了我的话,手里的鉴定报告散落一地。
他“噗通”一声,跌坐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不……”
“不可能……”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魔怔了一样。
我知道,他的世界崩塌了。
那个他深爱着,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孩,转眼之间,变成了他的亲妹妹。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
我走过去,想抱抱他。
我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挥开。
“别碰我!”
他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滿了恨意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他嘶吼道,“为什么现在才说?!你为什么要去查?!你就让我们这样下去不好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
如果我没有发现,如果我没有去查,他们或许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那是一个建立在谎言和乱伦之上的幸福。
那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儿子,”我泪流满面,“妈不能看着你们犯错。你们是亲兄妹啊!”
“我不管!”陈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我爱她!我只知道我爱她!我不管她是谁!”
他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冲去。
“你去哪儿?!”老陈一把拉住他。
“我去找她!我要去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他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喊。
“你不能去!”我冲过去拦住他,“你现在去找她,只会让她更痛苦!你让她怎么接受?!”
“那我该怎么办?!”陈阳崩溃地大哭起来,“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我那高大的儿子,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有睡。
客厅的灯亮了一整夜。
陈阳不吃不喝,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地上。
老陈陪在他身边,不停地抽烟,整个客厅乌烟瘴气。
而我,就坐在他们对面,流着泪看着他们。
天快亮的时候,陈阳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要去告诉她。”
他站了起来,眼神里有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这件事,她有权利知道。”
我和老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儿子,你……想好了吗?”老陈问。
“想好了。”陈阳点点头,“我们不能再骗她了。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我们是谁。”
他说完,就走出了家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我不知道陈阳是怎么跟安然说的。
我也不敢去想那个场面。
两个深爱的人,突然被告知是亲兄ü妹。
那种残忍,我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陈阳的电话。
他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
“妈,她……知道了。”
“她……怎么样?”我颤抖着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陈阳压抑的哭声。
“她不相信……她说我们都在骗她……她把我赶了出来……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
“儿子,你别急……”
“妈,”他打断我,“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承受这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我看到她,就会想到我们曾经的一切,我也会想到……她是我妹妹。”
“我……我们可能需要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一下。”
挂了电话,我瘫倒在沙发上。
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我找到了我的女儿,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我毁了她的爱情,也可能……毁了她的人生。
我是一个罪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陈阳搬回了家住,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老陈唉声叹气,烟瘾更大了。
而我,每天就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飘来荡去。
这个家,已经没有了生气。
我给安然打过几次电话,但她一次都没有接。
我发了很多短信给她,向她道歉,跟她解释。
她一条都没有回。
我心急如焚。
我怕她会做傻事。
我从陈阳那里问到了她养父母的电话。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她养母,一位声音很温和的女士。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对方该是怎样的震惊。
“……所以,您是说,然然是您的亲生女儿?”对方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的。”我哽咽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生活的……”
“不,您别这么说。”对方很快冷静了下来,“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然然她……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好。”她叹了口气,“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们问她跟陈阳是不是吵架了,她也不说。我们都快急死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都是我的错……”
“您别自责了。这件事谁也不想的。”她反过来安慰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孩子从这个坎里走出来。”
“您……愿意见我一面吗?”我提出了请求,“我想……我想去看看她。”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您来吧。也许您跟她聊聊,会好一点。”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立刻订了去S省的机票。
老陈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坚持要跟我一起。
陈阳知道了,也要跟着去。
我拒绝了。
“你现在不能去。”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心疼地说,“你去了,只会刺激她。让你爸陪我去就行了。”
陈阳没再坚持。
他只是红着眼圈,对我说:“妈,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第二天,我和老陈坐上了飞往S省的飞机。
几个小时后,我们站在了安然家门口。
开门的是她养母,一个看起来很善良朴实的妇人。
她看到我们,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ar的戒备。
她把我们请进屋。
安然的养父也在,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我们四个人,坐在客厅里,相顾无言。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我站起身,对着他们夫妻俩,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是我们,把你们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安然的养母连忙扶起我。
“您别这样,快坐下。”她叹了口气,“这件事,不能怪你们。都是造化弄人。”
“然然她……”我急切地问。
“还在房间里。”她指了指一扇紧闭的房门,“您……要去看看她吗?”
我点点头。
我走到那扇门前,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
我害怕看到她。
我怕看到她指责的,怨恨的眼神。
老陈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去吧。”他说,“她是我们的女儿。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面对。”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敲响了房门。
“然然,开门。我是……我是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说出口,我的心都在颤抖。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然然,你开开门好不好?妈妈想看看你。”
“你走!”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充满敌意的声音。
是安然的声音。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然然,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所有人都骗我!”她 hysterical地在里面喊,“我没有妈妈!我爸爸妈妈早就死了!”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我的胸口。
我捂住嘴,差点哭出声。
“姑娘,你让她进去吧。”安然的养母走过来说,“你们母女俩,是该好好谈谈了。”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一片昏暗。
安然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
她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慢慢地走进去,在她身边蹲下。
“然然……”我轻声唤她。
她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和一双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痛苦,和……恨。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地问,“来看我的笑话吗?”
“不是的。”我摇着头,眼泪 uncontrollably地流下来,“妈妈是来看你的。妈妈对不起你。”
“你不是我妈妈!”她激动地喊,“我妈妈早就死了!你为什么要来冒充她?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切?!”
“我没有……”
“你就有!”她指着我, tears streaming down her face,“我本来过得好好的!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我有一个我爱的男朋友!是你们!是你们的出现,把这一切都毁了!”
“我爱陈阳!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是我哥哥?!”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荒唐?多恶心?!”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对不起……然然……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我伸出手,想去碰碰她。
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别碰我!”
我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然tam,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我哽咽着说,“但这是事实。你脖子上的胎记,你小时候用的那条小毯子……”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条我珍藏了二十四年的米黄色小毯子。
它已经有些旧了,但上面那个用粉色线绣的笨拙的小兔子,依然清晰。
“你看,这是妈妈亲手给你织的。”
安然的目光,落在了那条毯子上。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也许是这条毯子,唤醒了她内心深处最模糊的记忆。
她的眼神,不再那么充满敌意,而是多了一丝恍惚和痛苦。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把毯子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然后,不顾她的挣扎,轻轻地抱住了她。
“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对不起,我的孩子。”
我抱着她,就像二十四年前,在产房里抱着那个小小的她一样。
安然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
但渐渐地,在我的怀抱里,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终于,她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仿佛要把这二十四年缺失的委屈,和这几天承受的巨大痛苦,全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陪着她一起哭。
门外,老陈和安然的养父母,也在默默地流泪。
我们不知道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我们都没有了力气。
安然趴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紧紧地皱着。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不管怎么样,她终于肯让我靠近了。
这是第一步。
我们在S省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我每天都陪在安然身边。
我给她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我跟老陈是怎么给她取名字的,讲陈阳小时候有多么盼望有一个妹妹。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听着。
有时候,她会问我一些问题。
“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恨我吗?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你们也不会……”
我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恨过她。
我失去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
现在能找回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安然的养父母,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他们没有因为我们的出现而有任何怨言。
他们只是说:“我们养了然然二十四年,她就是我们的女儿。现在,她多了一对爱她的亲生父母,这是好事。”
他们甚至劝安然,跟我们回N市。
“孩子,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找了你这么多年,很不容易。你应该跟他们回去,多陪陪他们。”
安pre的养母拉着她的手说。
我知道,他们舍不得。
但为了孩子,他们愿意放手。
这份恩情,我跟老陈,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们走的时候,安然没有跟我们一起。
她说,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理解她。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需要时间来处理自己和陈阳之间,那段已经变质的感情。
临走前,在机场,安然,不,或许我该叫她陈月了。
她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妈。”
她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
就这一声“妈”,让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等了二十四年。
我终于等到了。
回到N市,生活还是要继续。
只是,一切都不同了。
陈阳辞掉了原来的工作,申请去了国外的一个分公司。
他说,他需要离开这个地方,换一个环境。
我知道,他是在逃避。
逃避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逃避那个他无法面对的现实。
我没有阻止他。
也许,时间和距离,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他走的那天,我去送他。
在機場,他抱着我,说:“妈,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她。”
我点点头。
“你也是。”
看着他走进安检口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找回了女儿,却好像失去了儿子。
生活,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半年后,陈月回到了N市。
是她养父母送她来的。
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陈月的养父正式提出来,让陈月认祖归宗。
“她本来就是你们陈家的孩子。”他说,“现在物归原主,也是应该的。”
我和老陈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商量着,给陈月办一个认亲宴,正式把她的身份告诉所有的亲朋好友。
我们也正式认了她的养父母做干亲。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陈月,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
她住进了家里那间,我为她保留了二十四年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女孩的样子。粉色的墙纸,白色的公主床。
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眼圈红了。
她说:“妈,谢谢你。”
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和老陈,每天都变着花样给陈月做好吃的,想把这二十四年缺失的爱,都补偿给她。
她也很懂事,很孝顺。
她会陪我逛街,会给老陈买他喜欢的茶叶。
我们一家三口,看起来,好像很幸福。
但我知道,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陈月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她在想陈阳。
而我,也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陈阳的照片,默默地流泪。
我们通过视频联系。
他瘦了,也黑了,但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他从不问陈月的情况。
我也很有默契地,从不主动提起。
我们都知道,那是一道不能触碰的伤口。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转眼,两年过去了。
陈阳在国外的工作很出色,已经升了职。
陈月也换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不错的建筑公司。她很有天赋,很快就成了公司的骨干。
她身边,也出现了一些追求者。
但她都拒绝了。
我知道,她心里还没有放下。
我和老陈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但我们谁也不敢催她。
我们亏欠她的,太多了。
我们只希望她能开心。
今年春节,陈阳回来了。
两年不见,他变了很多。
更成熟了,也更稳重了。眉宇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沧桑。
他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他。
看到他走出闸口,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我回来了。”
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她……还好吗?”他终于开口,问了那个我们都回避了两年的问题。
“挺好的。”我说,“工作很努力,也很孝顺。就是……不太爱说话。”
他沉默了。
车子开进小区。
他停好车,没有立刻下车。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很久很久。
“妈,”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我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如果当初……我们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如果我们就那样结婚了……是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幸福?”
他的话,让我浑身冰冷。
“陈阳!”我厉声说,“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你们是亲兄妹!这是乱伦!”
“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有些激动,“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那个秘密,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把所有人都推向了深渊!”
“你是说我错了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如果我不揭开这个秘密,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娶了我女儿,那才叫万劫不复!”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只是……太想她了。”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軟了下来。
“儿子,妈知道你难受。”我放缓了语气,“但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时间会治愈一切的。你们都会找到各自的幸福。”
他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的年夜饭,是我们一家四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团聚。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陈阳和陈月,并排坐着。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但他们越是这样,就越显得欲盖弥彰。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是我倾注了所有心血养大的儿子,一个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
他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如今,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吃完饭,陈阳说他出去走走。
陈月默默地收拾着碗筷。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忍不住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
“月月,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她的身体一僵,然后,在我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妈,我没事。”
她转过身,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哥他……在国外过得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提起陈阳。
“挺好的。”我点点头,“工作很顺利。”
“他……有女朋友了吗?”
我摇摇头。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妈,你出去陪爸看电视吧。这里我来收拾。”
她把我推出了厨房。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在里面忙碌的背影,心里百感交 miscellaneous。
我知道,他们俩,谁都没有放下。
这份禁忌的爱,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们心里。
拔不掉,也烂不了。
也许,我真的做错了吗?
这个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
不。
我没有错。
我只是一个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
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但也是唯一正确的路。
深夜。
我起夜,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陈阳和陈月,坐在沙发的两端,离得很远。
他们都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我没有去打扰他们。
我悄悄地退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若有若无的动静。
我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战场。
他们必须自己去面对,自己去跨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然后,是另一个关门声。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陈月和陈阳已经坐在餐桌上吃早饭了。
气氛,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紧绷了。
“妈,早。”陈阳对我笑了笑。
“阿姨,早。”陈月也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虽然他们的笑容都有些勉强,但至少,他们愿意面对彼此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想。
生活,总要继续。
伤痛,也总会慢慢愈合。
虽然那个完美的,我曾经幻想过的结局,永远不会到来。
但现在这样,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看着坐在餐桌旁的儿子和女儿,他们年轻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出阴霾,拥抱各自的阳光。
而我,会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
这就够了。
来源:椅淡软更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