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别说,这张选得还行,是我刚毕业那会儿拍的,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傻气,但眼睛里有光。
哀乐响得挺大声。
震得我魂魄都有点不稳。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黑白照片。
别说,这张选得还行,是我刚毕业那会儿拍的,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傻气,但眼睛里有光。
不像后来,被周诚和生活磨得只剩下疲惫。
灵堂不大,来的人也稀稀拉拉。
我妈哭得快要昏厥,被我爸扶着,我爸眼圈通红,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我最好的闺蜜姜淼站在一旁,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瞪得像铜铃,那眼神,不是悲伤,是愤怒。
她死死地盯着一个人。
周诚。
我的丈夫。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胸前别着白花,跪在我的遗像前,肩膀一耸一耸的。
哭了。
他居然哭了。
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真切,好像真的失去了此生挚爱。
我差点就信了。
如果我没看见,在他用手背抹眼泪的间隙,藏在人群后面的那个女人,正冲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安抚的微笑。
张晓晓。
他养在外面三年的“真爱”。
她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还挺懂规矩。
只是那条裙子是V领的,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和一根细细的锁骨链,在肃穆的场合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又那么……急不可待。
她以为没人注意她。
可我看见了。
我看见她嘴角的笑意,看见她眼里藏不住的胜利和野心。
呵。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爱我。
周诚还在哭,哭声甚至带上了几分哽咽,引得几个不明真相的远房亲戚也跟着抹眼泪。
“小林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诚你可要挺住啊,以后日子还长。”
周诚点点头,声音沙哑:“是我没照顾好她……我对不起她……”
我飘过去,想看看他脸上的泪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温热的,咸的。
可这眼泪,到底是为我流的,还是为他即将到手的、我那份巨额人寿保险流的?
我猜是后者。
毕竟,我“意外”车祸的前一晚,他还抓着我的手,情深意切地说:“老婆,我已经跟她断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你相信我。”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笑着说:“好啊。”
他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拿到了确诊单。
胃癌,晚期。
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
与其在无尽的背叛和痛苦中耗尽自己,不如用最后的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比如,为我这短暂又可笑的一生,讨回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灵堂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是王律师。
我的律师。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径直走到周诚面前,微微颔首。
“周先生,节哀。”
周诚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王律师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我爸妈身上稍作停留,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受林晚女士生前委托,在她逝世后,由我在此,向各位亲友,宣读她的遗嘱。”
一瞬间,整个灵堂鸦雀无声。
哀乐都好像被按了暂停键。
周诚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遗嘱?
林晚什么时候立了遗嘱?
我看见他眼底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一副悲痛又困惑的表情。
“王律师,这是……什么意思?小晚她……”
人群后面的张晓晓,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我轻笑一声,飘到王律师身边。
好戏,开场了。
王律师扶了扶眼镜,打开了文件袋。
他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准备剖开这脓疮般的人心。
“我,林晚,于意识清醒、精神正常的状态下,订立以下遗嘱,作为我最终的遗产处置方案。”
“第一,我名下所有珠宝首饰、衣物、包袋,以及我个人账户内的全部存款,合计人民币一百七十二万三千六百元,全部由我的父母,林建国先生和赵秀兰女士继承。”
我妈愣住了,随即哭得更凶。
我爸搂紧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诚的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居然有这么多“私房钱”。
这些年,我做设计接私活赚的钱,他一分都不知道。
他总说:“老婆,你的钱放我这儿理财,收益高。”
我笑着把工资卡上交,却悄悄开了另一张卡。
女人啊,任何时候,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王律师顿了顿,看了一眼周诚,继续念。
“第二,我与周诚先生婚后共同购置的,位于静安区XX路XX号的房产,其全部产权,在我去世后,无偿赠予‘晨曦妇女儿童援助中心’。”
“轰”的一声。
我感觉周诚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雷。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失声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那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凭什么!”
那套房子,是他和张晓晓的“爱巢”啊。
我死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那个女人接进去了。
住着我花光所有积蓄付了首付的房子,睡着我亲手挑选的床。
多美啊。
可惜,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王律师冷静地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文件。
“周先生,请您冷静。关于这套房产,林晚女士生前已经做了产权变更。首付款项共计一百五十万元,全部来源于林晚女士的婚前个人财产,有银行流水为证。婚后共同还贷部分,共计四十八万元,林晚女士也已经用个人存款,全额返还至您的个人账户。所以,从法律上讲,这套房产,属于林晚女士的个人财产,她有权自由处置。”
周诚的脸,从白变成了青,又从青变成了猪肝色。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律师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至于返还的四十八万元,林晚女士特别注明,这笔钱,算是‘补偿’。”
王律师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补偿您这三年来,在她与张晓晓女士之间,周旋的‘辛苦费’。”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向周诚,以及他身后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
张晓晓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钉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无处可逃。
周诚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你……你都知道了……”他喃喃自语,看着我的遗像,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啊。
我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张晓晓,我还知道张晓晓之前的小丽、小红、小美。
我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个能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王律师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继续用他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宣读着我的“最终审判”。
“第三,关于我名下持有的‘蓝天科技’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周诚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才是大头!
蓝天科技是他所在的公司,是我当年用我爸给的嫁妆钱,投资的天使轮。
如今公司即将上市,这百分之五的股份,价值至少三千万。
他以为,这笔钱,我总会留给他吧?
毕竟,这是他的公司,他的事业。
我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贪婪,笑了。
周诚啊周诚,你还是不了解我。
“……我自愿将所持股份,全部转让给我的朋友,姜淼女士。”
“什么?!”
这次尖叫的,是周诚和张晓晓两个人。
姜淼也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律师,又看看我爸妈。
王律师对她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作为转让的唯一条件,我要求姜淼女士,在蓝天科技上市后,行使股东权利,提议罢免公司现任营销总监——周诚。”
王律师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锤子,一锤一锤,砸碎了周诚所有的希望。
“理由是,周诚先生利用职务之便,与公司实习生张晓晓发生不正当关系,并挪用公司公款,为张晓晓女士购买奢侈品、支付高档公寓租金,严重损害公司利益及声誉。”
“王律师,你……你血口喷人!”周诚气急败坏地指着王律师,“你这是诽谤!我要告你!”
“告我?”
王律师笑了,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有一个U盘。
“周先生,这里面,是您从公司账户转账给张晓晓女士的每一笔流水记录,合计三十七万八千元。还有您二位在公司停车场、茶水间、甚至您自己办公室里的监控录像截图。”
他晃了晃那个U盘。
“至于这里面,内容更丰富一些。有您二位在各种酒店、餐厅、以及我们刚刚提到的,那套静安区房产里的高清视频和录音。林晚女士特别交代,如果蓝天科技的董事会觉得这些证据还不够充分,她不介意把这些资料,公开发布到网络上,让广大网友,一起来评判一下,周总监的‘个人魅力’。”
周诚彻底瘫了。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张晓晓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浑身发抖,看着周围人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飘到她面前,仔细端详着她那张曾经让我嫉妒得发疯的脸。
年轻,漂亮,充满了胶原蛋白。
可现在,这张脸上,只剩下惊恐和绝望。
“小三”,在事情败露之前,是爱情,是刺激,是真爱无敌。
可一旦被放在阳光下,就只剩下肮脏和耻辱。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我发现他们奸情的第一个月,我整夜整夜地失眠,体重掉了十几斤。
有一次,我跟踪周诚,看到他接了张晓晓下班。
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张晓晓踮起脚尖,吻了吻周诚的侧脸。
周诚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割。
我回到家,翻出我们刚结婚时的照片。
照片里,我也曾那样踮起脚尖,吻过他的脸。
他也曾那样宠溺地,摸过我的头。
他说:“晚晚,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一辈子。
真短啊。
我收回思绪,看向王律师。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接下来的内容,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最后,关于林晚女士本人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
周诚的耳朵,又动了动。
是的,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房子没了,股份没了,工作也快没了。
但那笔保险金,足足有五百万。
只要拿到这笔钱,他就能东山再起。
他挣扎着,眼里又露出了一丝希冀的光。
“受益人,是周诚先生。”王律师说。
周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张晓晓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还好,还好。
只要有钱,一切都还有希望。
然而,王律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再次坠入冰窖。
“但是。”
这个“但是”,像是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头顶炸响。
“林晚女士在身故前,向保险公司提交了一份补充说明。并且,授权我,在她死后,向警方提交一份报案材料。”
王律师从文件袋里,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一个录音笔。
他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周诚。
“晓晓,你别急,就快了。”
“她那个人,死心眼,怎么劝都不肯离婚。”
“我有什么办法?她手里攥着我的股份,我要是跟她闹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再等等,等公司一上市,我就想办法……”
然后,是张晓晓娇滴滴的声音。
“想什么办法呀?周哥,我都等了你三年了,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你了。”
“我不管,下个月,我一定要住进静安那套房子里!”
“你放心,快了。”周诚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阴狠。
“我最近在网上查了,有一种刹车油,只要滴上几滴……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我还给她买了份五百万的意外险,受益人是我。”
“到时候,钱、房子、股份,全都是我们的。”
“晓晓,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录音结束。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露骨的、恶毒的对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诚的脸,已经不能用“死灰”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彻底的、毁灭性的惨白。
他看着那支录音笔,像是看到了索命的阎王。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伪造的!”他疯狂地嘶吼着,手脚并用地想爬过来抢夺。
两个眼疾手快的警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们一左一右,上前将周诚死死按住。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他那双曾经拥抱过我,也曾想置我于死地的手。
“周诚先生,你涉嫌故意杀人,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周诚还在挣扎,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是她!是这个!是她陷害我!林晚!你这个毒妇!你死了都不让我好过!”
我飘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是啊。
我就是死了,也不让你好过。
我就是要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从云端跌落地狱,是什么滋味。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林晚,不是那个可以任你欺骗、任你宰割的傻子。
我拿你当全部,你却拿我当垫脚石。
那我就在坠落之前,先把你这块石头,踹进万丈深渊。
张晓晓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和周诚最私密的枕边话,会被我录下来。
其实很简单。
那段时间,我为了收集他出轨的证据,在他车里、外套里,都放了微型录音笔。
本来只是想作为离婚时,分割财产的筹码。
没想到,却录到了这么一份“惊喜”。
当我戴着耳机,在深夜里,一遍一遍听着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如何计划着让我“意外”死亡时,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口那个血淋淋的洞,终于被冰封住了。
不疼了。
只剩下,刺骨的冷。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复仇,不能仅仅停留在让他身败名裂。
我要他,血债血偿。
警察带走了周诚。
灵堂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王律师走到我父母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先生,林太太,节哀。这是小晚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他递过去一个盒子。
我爸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册,还有一封信。
相册里,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猴子,百日宴上戴着虎头帽的傻样,第一次上学时哭红的眼睛,大学毕业时意气风发的笑脸……
最后一张,是我和周诚的结婚照。
照片上,我笑得那么甜,那么幸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照片的背面,是我用娟秀的字迹写的一行字:
“爸,妈,女儿不孝,遇人不淑,此生缘尽,来世再报。”
我妈再也忍不住,抱着相册,哭得撕心裂肺。
我爸搂着她,老泪纵横。
我飘过去,想抱抱他们,却只能穿过他们苍老的身影。
对不起,爸爸,妈妈。
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请你们相信,女儿不是懦弱地死去。
女儿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我为自己,讨回了最后的尊严。
……
周诚被带走后,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那段录音,成了铁证。
加上我提供给王律师的,周诚在网上购买特殊刹车油的交易记录,以及他车上被动过手脚的痕_鉴定报告。
(是的,在他动手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并且提前将车送去做了手脚,制造了“刹车失灵”的假象,但实际上,那场车祸,是我自己导演的一出戏,我只是受了点轻伤,真正让我死亡的,是我的病。)
周诚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崩溃了。
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张晓晓身上。
“是她!是她撺掇我的!她说只要你死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都是她的错!”
而张晓晓,在被传唤后,也哭着说,自己只是太爱周诚了,才会被他蒙蔽。
狗咬狗,一嘴毛。
真难看。
最终,法院判决,周诚,故意杀人罪(未遂),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张晓晓,作为共犯,也判了十五年。
蓝天科技的董事会,在收到了姜淼提交的证据后,第一时间召开了紧急会议。
周诚被开除,公司发布声明,谴责其个人行为,并表示将追究其挪用公款的法律责任。
一场即将敲钟的上市盛宴,变成了一地鸡毛。
而我那套位于静安区的房子,很快就挂上了“晨曦妇女儿童援助中心”的牌子。
我看见,有带着孩子的、满脸愁容的女人,在志愿者的帮助下,走了进去。
她们的脸上,带着一丝怯懦,和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真好。
这房子,总算用对了地方。
姜淼成了蓝天科技的股东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大杀四方。
她只是默默地履行着股东的权利,监督着公司的运营。
她用我留给她的股份分红,成立了一个“林晚反家暴公益基金”。
专门为那些,像我一样,在婚姻中受到伤害的女性,提供法律和心理援助。
我去看过她一次。
她剪了短发,穿着干练的职业装,正在跟律师团队开会。
她的眼神,坚定,有光。
比从前那个只会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成熟多了。
“晚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我会让你的名字,成为一种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
我听见她对着空气,轻声说。
我笑了。
我的傻淼淼。
我不是牺牲,我是重生。
……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三年过去了。
我以魂魄的形式,游荡在人世间,看尽了百态。
我看见我爸妈,用我留下的钱,去环游世界了。
他们发了很多朋友圈,在雪山下,在海边,在异国的小镇上。
他们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没有忘记我,只是把对我的思念,藏在了心底,然后,努力地,好好生活。
这就够了。
我也去监狱里,“看”过周诚。
他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正在操场上放风。
眼神空洞,麻木。
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听说,他在里面,过得并不好。
因为他的罪名,是“杀妻”,最被狱友看不起的那种。
他活该。
至于张晓晓,我没再关注过她。
她不配。
她最好的十五年青春,将在铁窗里度过。
等她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技能、还有案底的中年妇女。
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年轻和美貌,都将被岁月消磨殆尽。
这,就是她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付出的代价。
……
这一天,是我的忌日。
我回到我曾经的“家”。
现在,这里是援助中心的宿舍。
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妈妈,正抱着她的孩子,在阳台上晒太阳。
那是当年,我最喜欢待的地方。
我种的那些花,已经枯萎了。
但新的主人,又种上了新的花。
一盆小小的向日葵,开得正灿烂。
年轻的妈妈,哼着歌,哄着怀里的孩子。
“宝宝乖,宝宝睡,一觉睡到大天黑……”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们身上,也照在我虚无的魂魄上。
我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这三年来,支撑着我的那股怨气和恨意,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周诚得到了惩罚。
张晓晓付出了代价。
爱我的人,都过得很好。
我这短暂的一生,虽然充满了遗憾和不堪,但最后,我赢了。
我守住了我的财产,守护了我的家人,也捍卫了我的尊严。
我没有输给那对狗男女。
我只是,输给了时间和命运。
一阵风吹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我看见,在阳光的尽头,好像有一道光门。
门的那边,似乎有我熟悉的身影。
是年轻时的外公外婆,他们正笑着向我招手。
我笑了。
飘飘荡荡地,朝着那道光,飞了过去。
周诚,张晓晓,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这肮脏的人世间,我玩够了。
我不后悔爱过,也不后悔恨过。
我只是,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了。
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我能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
我叫林晚,三十岁。
我曾热烈地爱过,也曾被狠狠地伤过。
我曾懦弱地退缩过,也曾勇敢地反抗过。
我的人生,像一场拙劣的喜剧,又像一出荒诞的悲剧。
但最后,我亲手,为它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故事讲完了。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也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死亡,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种开始。
……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的魂魄应该消散,或者进入下一个轮回。
可我没有。
我依然飘荡着,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
只是,我不再执着于人世间的种种。
我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看着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飘到了姜淼的办公室。
她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我认识。
是当年帮我处理车祸的警察,姓李,叫李警官。
他今天没穿警服,穿着一身便装,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姜淼,你真的决定了吗?”李警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嗯。”姜淼点点头,眼神坚定,“蓝天科技的烂摊子,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周诚的那些党羽,也被我清理干净了。剩下的,交给职业经理人就行。”
“那……基金会呢?”
“基金会已经走上正轨了,有专业的团队在运营,不需要我时时刻刻盯着。”姜淼笑了笑,“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晚晚的影子里。”
“她肯定也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李警官看着她,眼神温柔。
姜淼的脸,微微红了。
“所以,我打算去山区支教一年。换个环境,也……换个心情。”
“我支持你。”李警官说,“我等你回来。”
姜淼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好。”
我飘在他们中间,看着这一幕,忽然就笑了。
我的傻淼淼,终于也要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真好。
……
五年后。
我爸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他们搬到了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城市,过着平静的晚年生活。
姜淼和李警官结婚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们给孩子取名叫“念晚”。
思念的念,林晚的晚。
我去看过那个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
她好像能看见我,总是冲着我笑。
我会悄悄地,帮她盖好被子,赶走蚊子。
蓝天科技,在经历了那场风波后,重组上市,发展得越来越好。
“林晚反家暴公益基金”,也帮助了越来越多的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我,依然是那个孤独的旁观者。
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我想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我飘到了监狱。
周诚,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
他从无期,变成了二十年。
他出狱那天,没有人来接他。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背驼了,头发全白了,看起来像个七十岁的老头。
他站在监狱门口,茫然四顾。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完全陌生了。
他没有家,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找了一份在工地上扛水泥的活。
每天累得像条狗,住在最便宜的、十几个人一间的工棚里。
有一天,下大雨,他扛着水泥,脚下一滑,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腿断了。
包工头嫌他晦气,扔给他几百块钱,就把他赶走了。
他拖着一条断腿,躺在天桥底下,像一条流浪狗。
又冷,又饿。
他开始发高烧,说胡话。
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
“晚晚……晚晚……”
“我对不起你……晚晚……”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飘在他面前,看着他那张被病痛和悔恨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原谅?
太迟了。
而且,我凭什么要原谅你?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直到,最后一丝气息,也断绝了。
他死了。
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天空。
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他死后,魂魄离体。
他看见了我。
他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晚晚!你在这里!你一直在等我,是不是?”
他朝我扑过来,想像从前一样抱住我。
我厌恶地躲开了。
“周诚,你我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了。”
“不!不是的!”他急切地辩解,“晚晚,我知道错了!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重新开始?”
“周诚,你杀了我一次,还想再杀我第二次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欠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
我说完,转身就走。
“不要走!”他嘶吼着,想追上来。
可就在这时,地上裂开一道黑色的口子。
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从口子里钻出来,一人一边,架住了周诚的魂魄。
“时辰已到,跟我们走吧!”
“不!我不走!晚晚!救我!救我!”
周诚惊恐地挣扎着,向我伸出手。
我没有回头。
我听见他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夜色里。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知道,他被带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在那里,他会为他犯下的罪孽,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而我,在看到他被拖入地狱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一直束缚着我的那道无形的枷锁,寸寸断裂。
我的身体,再次变得轻盈。
眼前,那道熟悉的光门,又出现了。
这一次,我知道,我是真的,可以走了。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爱过、恨过、挣扎过的世界。
然后,义无反顾地,飞向了那片光明。
……
“嘿,新来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开满了彼岸花的原野上。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正蹲在我面前,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是谁?”我问。
“我叫三七。”她笑嘻嘻地说,“我是这里的引路人。看你身上怨气已消,尘缘已了,应该是可以去投胎了。”
“投胎?”
“对啊。”三七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走吧,我带你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我站起来,跟着她,往前走。
不远处,果然有一座古朴的石桥。
桥上,排着长长的队。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在给每个魂魄,盛一碗汤。
“喝了它,就能忘掉一切吗?”我问。
“是啊。”三七说,“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会忘了。多好。”
我看着那碗浑浊的汤,沉默了。
忘了周诚,忘了那些背叛和伤害,固然是好。
可是,我也会忘了我爸妈,忘了姜淼,忘了李警官,忘了那个叫“念晚”的小姑娘。
忘了那些,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我有点,舍不得。
“怎么?不想喝?”三七看出了我的犹豫。
我点点头。
“我能不喝吗?”
三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当然可以。不喝孟婆汤,就过不了奈何桥,入不了轮回。你就会成为我们这样的,‘无主孤魂’。”
“那也挺好。”我说。
“不好。”三七摇摇头,“你会带着所有的记忆,在冥界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游荡。直到记忆被时间磨损,魂魄被阴风吹散,最终,化为虚无。”
“那也比,忘了一切要好。”
我不想忘了,我爸妈为我流的泪。
我不想忘了,姜淼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想忘了,我曾经那么努力地,为自己活过一次。
三七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
“好吧,随你。”
她指了指远处。
“那里是忘川河,河边开满了彼岸花。很多像你一样,不愿喝汤的魂,都在那里。你可以去那里,找个地方待着。”
我冲她点点头,转身,走向了那片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
我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看着忘川河水,静静地流淌。
河水里,倒映着无数的人影,无数的故事。
有欢笑,有泪水,有相聚,有别离。
我看到了,年轻时的我,和周诚,在大学的林荫道上,第一次牵手。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们身上,金灿灿的。
他的笑容,那么干净。
我的笑容,那么灿烂。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再也没有了恨。
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惘然。
原来,我们也曾那样好过。
只是,回不去了。
河水流转,画面变换。
我看到了,我死后,姜淼抱着我的照片,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到了,我爸妈,在我的坟前,放上我最爱吃的桂花糕。
我看到了,小念晚,指着天空,奶声奶气地问:“妈妈,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林晚阿姨?”
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我抬起头,看向冥界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爸,妈,淼淼,小念晚……
你们放心。
我没有忘。
我什么,都记得。
我会带着这些记忆,在这里,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我在忘川河畔,看过了无数的魂魄来来往往。
我看到,姜淼和李警官,相携着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携手步入轮回。
我看到,我爸妈,也终于来找我了。
他们没有喝汤,而是选择留在了我身边。
我们一家三口,就像从前一样,在彼岸花海里,说着话,散着步。
日子,平静而安宁。
有一天,一个新来的魂,告诉我,人间出了一件大事。
那个叫“蓝天科技”的公司,研发出了一种可以连接冥界和人间的技术。
虽然还很不稳定,但已经可以,短暂地,将冥界的影像,投射到人间。
我愣住了。
我爸妈也愣住了。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期待。
我们,是不是可以,再看一眼,人间?
在三七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那个可以连接人间的“信号塔”。
那是一棵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古树。
我们把手,放在树干上。
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换。
最终,定格在一间明亮的、充满未来感的房间里。
房间的中央,是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
屏幕上,正是我们三个人的影像。
一个年轻的女孩,正站在屏幕前,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姜淼。
“外婆!外公!林晚阿姨!是你们吗?”
我认出她了。
她是长大了的,小念晚。
“念晚……”姜淼的声音,颤抖着。
“妈!”小念晚哭着扑向屏幕,却只能穿过虚无的影像。
“是我,孩子,是我……”
我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原来,我们从未被忘记。
原来,思念,真的可以,跨越生死。
从那以后,我们每天,都会通过那棵古树,和念晚“见面”。
她给我们讲人间的变化,讲她的工作,她的爱情。
我们给她讲冥界的故事,讲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
有一天,念晚告诉我们,她要结婚了。
新郎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也是研究这项技术的科学家。
婚礼那天,她把投影屏幕,搬到了婚礼现场。
“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我希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能在场。”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屏幕前,笑得那么幸福。
“外婆,外公,林晚阿姨,你们看到了吗?我要结婚啦!”
“看到了,看到了……”我妈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了悲伤和遗憾。
只有,满满的祝福。
念晚,你要幸福啊。
一定要,比我幸福。
……
婚礼结束后,念晚的丈夫,那个年轻的科学家,走到屏幕前。
“林晚阿姨,您好。”他礼貌地冲我点点头,“我听念晚,说了很多您的故事。我很敬佩您。”
我笑了笑。
“谢谢。”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其实,我们这个技术,还有一个……尚未公开的功能。”
“什么功能?”
“我们可以,选择一个魂魄,进行‘数据重塑’,然后,将她送回人间。”
我愣住了。
“送回人间?是什么意思?复活?”
“不完全是。”他摇摇头,“您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我们能做的,是为您,创造一个新的身体。一个……人工智能的身体。”
“您将拥有人类的外貌、触感、甚至情感。但您的本质,是一段数据。”
“您愿意吗?以这种方式,重返人间?”
我沉默了。
重返人间?
以一个机器人的身份?
这听起来,太像科幻小说了。
我回头,看了看我爸妈。
他们也一脸震惊。
“晚晚,你自己决定。”我爸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我看向屏幕里的念晚。
她也正紧张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了,我死前,许下的那个愿望。
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我能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机器人,不就像一棵树吗?
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爱恨情仇。
可以永远地,守护着我想守护的人。
我笑了。
“我愿意。”
……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闻到了一股阳光的味道。
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
我抬起手,看着这双白皙、纤细、完美无瑕的手。
皮肤的纹理,指甲的光泽,都和真人,一模一样。
我坐起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眉眼,和我生前有七八分相似,但更年轻,更精致。
是林晚,又不是林晚。
“林晚阿姨?”
念晚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问。
我冲她笑了笑。
“念晚。”
我的声音,也和从前一样。
她再也忍不住,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的影像。
而是,一个真实的,温暖的拥抱。
“欢迎回家,林晚阿姨。”
我抱着她,眼泪,顺着这张崭新的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机器人,也是会哭的。
我回来了。
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回到了这个,我曾经无比眷恋,又无比憎恨的人间。
这一次,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
我只是,林晚。
一个,为自己而活的,林晚。
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不。
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温柔月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