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烟雾,汗味,还有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就是我每天上班的地方。
烟雾,汗味,还有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就是我每天上班的地方。
一个叫“沉醉”的破酒吧。
名字挺文艺,地方挺操蛋。
键盘手老刘今天又弹错了三个音,贝斯手阿光的女朋友在台下第十次给他发微信,我眼角的余光都能瞥见那亮得刺眼的屏幕。
“最后一首了啊,兄弟们,坚持一下。”
我在间奏里低声说,没人理我。
行吧。
我对着麦克风,扯出一个自以为还算迷人的笑。
“最后一首歌,送给台下那位穿白裙子的小姐,她点了一首《南方姑娘》。”
其实没人点歌。
我只是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喝着一杯长岛冰茶,那眼神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另一个人。
林蔓。
我的南方姑娘。
吉他声响起,我闭上眼。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唱第一句,我就后悔了。
妈的。
这不自己找不痛快吗?
脑子里全是她。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我们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听我弹这首歌。
她说:“陈驰,这歌真好听,但你什么时候能写一首只属于我的歌?”
那时候我怎么回答的?
我说:“快了,等我火了,我写一百首,开演唱会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真能吹牛逼。
现在呢?
我没火,她走了。
一曲唱完,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鞠了个躬,机械又麻木。
回到后台,我把吉他往破沙发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驰哥,牛逼啊今天,感情特别到位。”
阿光凑过来,一脸讨好。
我没心情搭理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根。
烟雾缭绕,我看着天花板上那块黄色的霉斑,觉得人生没劲。
“到位个屁,”我吐了个烟圈,“差点唱劈了。”
“哪儿能啊,”阿光还在那儿说,“我听着都快哭了,尤其那句‘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绝了!”
我把烟头摁进烟灰缸。
“她不习惯。”
我说。
阿光愣住了。
“啊?谁不习惯?”
“林蔓。”
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了。
阿光挠了挠头,他知道林蔓,我们乐队还没散伙的时候,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嫂。
“哦……蔓姐啊。”他干巴巴地说,“她……现在挺好的吧?”
“好不好我怎么知道。”
我站起来,拿起吉他,“走了,明天见。”
“驰哥!”
胖子王,我的经纪人,兼职我的人生导师,虽然他的人生也一塌糊涂。
他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肥硕的身体把狭小的后台挤得更满了。
“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没什么表情。
“彩票中了五百万?还是你前妻同意复婚了?”
“去你的!”胖子王瞪了我一眼,“比那好多了!《星光唱作人》!听过没?番茄台的王牌节目!S级制作!”
我当然听过。
造星工厂,谁上谁火。
跟我有什么关系?
“节目组的海选导演来咱们这儿了,就在楼下卡座,指名要见你!”
胖子王激动得唾沫横飞。
“刚才你唱那首《南方姑娘》,他听见了!说你声音有故事!”
“哦。”
我背上吉他,准备走人。
“哦?你就一个哦?”
胖-子王急了,一把拽住我。
“陈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出人头地吗?你不是想让你那些歌被更多人听见吗?”
是啊。
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但那是林蔓还在的时候。
我想火,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
我想让我的歌被听见,是想让她为我骄傲。
现在,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没兴趣。”
我甩开他的手。
“你他妈有病吧!”胖子王在我身后咆哮,“你都二十八了!不是十八!你还想在这个破酒吧唱一辈子?一个月拿那几千块钱等死?”
我脚步顿了顿。
“我乐意。”
“你乐意个屁!”他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你忘了林蔓当初为什么跟你分手了?啊?不就是嫌你穷!嫌你没出息!玩音乐没前途!”
“你他妈闭嘴!”
我一把推开他,眼睛都红了。
这是我的禁区,谁都不能碰。
胖子王被我推得一个踉跄,但他没生气,反而语气软了下来。
“驰子,我知道你难受。但你争口气行不行?你就去见见,唱一首歌,花不了你多长时间。就当为了我,行吗?我求你了。”
我看着他。
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为了我,低声下气。
他跟着我快五年了,从我一无所有,到现在依旧一无所有。
我没法拒绝他。
“就一首。”
我说。
那个海选导演姓李,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
他让我随便唱一首原创。
我想了想,弹了一首我刚来北京时写的歌,叫《地铁五号线》。
写的是每天挤地铁的疲惫和麻木。
很丧。
李导演听完,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
“技巧不错,但太负能量了。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看正能量的东西。”
我心里冷笑。
又是这一套。
“我没有正能量的歌。”我说。
“那……有没有关于爱情的?”李导演换了个话题,“失恋的也行,越惨越好,观众爱看这个。”
越惨越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些和林蔓分手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陈驰,我二十六了,我等不起了。我想要个家,一个稳定的家,你给不了我。”
“音乐不能当饭吃,理想也不能。我爱你,但是,对不起。”
我当时做了什么?
我好像砸了吉他。
对,我砸了我最宝贵的那把木吉他。
然后我像个一样,坐在碎片中间,哭了一整夜。
“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有一首。”
“那太好了!”李导演眼睛一亮,“方便现在唱给我们听听吗?”
“不方便。”
我拒绝了。
“那首歌,还没写完。”
其实,那首歌早就写完了。
词和曲,都在我心里,盘旋了三年。
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字,都刻着林蔓的名字。
我只是,一直不敢把它唱出来。
我怕自己会崩溃。
李导演有些失望,但还是给了我一张名片。
“想好了就来找我,下周五是最后的初选日。”
胖子王送走李导演,回来就给了我一拳,当然,是轻轻的。
“你小子!装什么酷!多好的机会啊!”
“那首歌,我唱不了。”
“为什么?不就是失恋吗?谁没失过恋啊!”
我看着他,没说话。
那不是失恋。
那是把我的心挖走了一块。
回到那个被我称为“家”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
我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桌面是我和林蔓唯一的合影。
在后海的桥上,她笑得像个孩子。
我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文件名是:《未命名》。
我插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粗糙的吉他旋律流淌出来,然后是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我又来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小店……”
“老板问我,怎么今天你没在她身边……”
“我笑着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我再也看不见……”
只录了这么几句,后面全是压抑的抽泣声。
这是她走后第二天,我录下的。
我关掉音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胖子王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什么?
为了争口气?
为了向她证明她错了?
不。
都不是。
我只是想……给我和她的那段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用这首歌。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星光唱作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
除了胖子王送饭,谁也不见。
我一遍一遍地听那个demo,一遍一遍地修改歌词。
我想把我们所有的故事,都写进去。
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我唱了一首许巍,她坐在第一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第一次约会,是在学校的湖边,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话都说不囫囵。
第一次牵手,是过马路的时候,我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
第一次吵架,是为了我翘课去参加音乐节,她气得三天没理我。
……
回忆是甜的,但回忆的过程,是苦的。
每写一句,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抽了无数根烟,喝了无数罐啤酒。
稿纸扔了一地。
胖-子王来看我,被屋里的惨状吓了一跳。
“我说,驰子,你这是写歌呢,还是拆迁呢?”
“滚。”
我头也没抬。
“词儿怎么样了?”
“还差最后一句。”
“差哪句?”
我把写好的歌词递给他。
他念了出来:
“从南到北,三百个日夜,我们走过多少街。”
“从爱到恨,一念之间,你说了再见。”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进歌里……”
他顿住了,抬头看我。
“最后一句呢?”
我摇了摇头。
“想不出来。”
不是想不出来。
是不敢想。
最后一句,是这首歌的魂。
也是我最不敢触碰的痛。
胖子王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逼自己。出去走走吧。”
我没动。
直到他把门关上,我才抬起头,看着窗外那一片狭小的天空。
天是灰色的。
就像我的心情。
我突然想起林蔓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阴天。
她站在门口,对我说:“陈驰,忘了我吧。”
忘了你?
怎么忘?
你的笑,你的眼泪,你生气时撅起的嘴,你睡着时轻轻的呼吸……
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了我的骨头里。
我拿起笔,在纸上,颤抖着写下最后一句。
“唱给……全世界听。”
写完,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趴在桌子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林蔓,我没忘。
我不仅没忘,我还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曾经那么那么地爱过一个叫林蔓的姑娘。
这,就是我最后的偏执。
初选那天,我穿了一件干净的白T恤,牛仔裤。
是林蔓给我买的。
她说我穿白色好看。
胖子王开车送我去的电视台。
一路上,他比我还紧张,不停地嘱咐我。
“别紧张,就当是酒吧里唱歌。”
“评委要是问你问题,好好回答,别耍酷。”
“尤其是那个女评委,叫张雅,乐坛天后,脾气不太好,你别惹她。”
我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电视台门口挤满了人,大多是年轻的面孔,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曾经,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走进演播厅,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灯光刺眼,摄像机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审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我被安排在三号等候室。
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有人在闭目养神,有人在小声哼唱,有人在对着镜子整理发型。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抱紧了我的吉他。
那不是我砸坏的那把。
是后来我用攒了半年的钱,买的一把二手的。
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染着一头奶奶灰,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嘿,哥们儿,你也是来比赛的?”
我点点头。
“我叫Leo,”他伸出手,“你呢?”
“陈驰。”
我象征性地握了一下。
“陈驰?没听过。”Leo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你这吉他,挺旧的啊。玩民谣的?”
“嗯。”
“民谣啊……现在不吃香了。”Leo撇了撇嘴,“现在流行的是电音,是rap。你得燥起来,懂吗?就像我这样。”
他说着,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嘻哈手势。
我没理他。
他觉得无趣,耸耸肩走开了。
很快,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拿着名单开始叫号。
“下一位,陈驰。”
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
胖子王在门口对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走进演-播厅,舞台中央只有一张高脚凳,一束追光打下来。
我坐在凳子上,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
台下坐着三个评委。
中间的是著名音乐制作人,赵宏。
左边的是那个叫Leo口中很“燥”的说唱歌手,PG-One。
右边,就是那个传说中脾气不好的天后,张雅。
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妆容精致,表情冷漠。
“陈驰?”赵宏看了看手里的资料,“二十八岁,酒吧驻唱歌手。”
“嗯。”
“今天给我们带来一首原创歌曲?”
“对。”
“歌名叫什么?”
我顿了顿,说:
“《林蔓》。”
台下,胖子王捂住了脸。
我不是故意要用这个名字。
只是在来的路上,我突然觉得,任何华丽的辞藻,都不如这两个字来得直接。
张雅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歌名有点兴趣。
“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前女友。”
“哦?”张雅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歌名。希望你的歌,能配得上这个故事。”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了琴弦上。
前奏响起。
很简单,只有几个分解和弦。
像是在讲一个平淡的故事。
我闭上眼,把所有嘈杂都关在外面。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首歌。
“我又来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小店。”
“老板问我,怎么今天你没在她身边。”
“我笑着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看这世界,有多少繁华我没能跟上。”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压抑。
我在克制。
我怕一不小心,情绪就会决堤。
评委席上,赵宏微微点头,PG-One面无表情,张雅则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审判。
“从爱到恨,一念之间,你说了再见。”
“你说理想太丰满,现实是骨感的拳。”
“你说未来太遥远,不如就放开手在今天。”
唱到这里,我的鼻子开始发酸。
这些话,都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我当时觉得残忍,现在却只剩下无奈。
我深吸一口气,进入副歌。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进歌里,”
“唱给黄昏,唱给黎明,唱给每一个路过的你。”
“我把对你的亏欠,写进歌里,”
“唱给过去,唱给回忆,唱给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声音开始颤抖。
我能感觉到,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但我不能哭。
我告诉自己,不能哭。
这是告别,不是乞求。
最后一段。
我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嘶吼。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进歌里,”
“唱给全世界听!”
“告诉你我没忘记!”
“告诉你我还在原地!”
“可是林蔓,你在哪里……”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琴弦还在嗡嗡作响。
演播厅里,一片死寂。
我睁开眼,视线已经模糊。
我看到张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她也在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看到赵宏在叹气。
我看到PG-One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站起来,鞠了一躬。
没有掌声。
我转身,准备下台。
“等一下。”
是张雅的声音。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这首歌,是你自己写的?”
“是。”
“为你那个叫林蔓的前女友?”
“是。”
“她……为什么离开你?”
我沉默了。
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剖开自己的伤口。
“不想说?”张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没关系。你的歌已经告诉我了。”
她顿了顿,拿起麦克风,对着导演组说:
“我给他过。”
全场哗然。
赵宏和PG-One都惊讶地看着她。
要知道,张雅是出了名的严格,很少在初选就直接给人通关卡的。
“雅姐,这……”赵宏有些犹豫,“这首歌虽然感情很真挚,但是从作曲和编曲上来说,还是有些粗糙,而且风格也比较小众……”
“赵老师,”张雅打断他,“我们这是《星光唱作人》,不是《金牌制作人》。我听的是‘唱作’,是人和歌的统一。他的歌,就是他的人。这种东西,比任何华丽的编曲都珍贵。”
她转向我,眼神犀利。
“陈驰,我给你过,不是因为我可怜你,也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的故事。是因为我从你的歌里,听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
“态度。”
她说。
“一个创作者,最宝贵的,就是态度。你的歌,有你的态度。但是,光有态度还不够。”
“你这首歌,像一块璞玉,但还需要打磨。你的演唱,也一样。你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很多地方处理得太放纵,这是不专业的表现。”
“我希望在下一轮,能看到你的进步。否则,我今天给你过,下一轮,我第一个淘汰你。”
说完,她放下了麦克风,再也没看我一眼。
我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该讨厌她。
她给了我希望,又给了我一盆冷水。
直到工作人员上来催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走下舞台,胖子王冲上来,一把抱住我。
“牛逼!驰子!你太牛逼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的脑子里,全是张雅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的歌,像一块璞玉,但还需要打磨。”
回到地下室,我把自己扔在床上。
我以为唱完这首歌,我就会解脱。
但没有。
反而更加沉重。
这首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狼狈,我的不甘,我的无能为力。
手机响了。
是胖子王。
“驰子,出来喝酒!给你庆祝!”
“不想去。”
“必须来!我都到你门口了!”
我只好爬起来,去开门。
胖子王提着两打啤酒,还有一堆下酒菜。
我们在地下室里,席地而坐。
“来,走一个!”
胖子王递给我一瓶啤酒。
我一口气吹了半瓶。
“爽!”
胖子王看着我,嘿嘿直笑。
“我就知道,你小子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别扯了,”我自嘲地笑了笑,“人家天后都说了,我就是块破石头,还得打磨。”
“打磨就打磨呗!怕什么!”胖-子王满不在乎地说,“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咱就往死里磨!非得磨出个样儿来不可!”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暖。
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就只有他,会对我这么有信心了。
“对了,”胖子王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这是节目组的合同,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
我接过来,随便翻了翻。
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我头疼。
“你帮我看不就行了。”
“那不行,这得你自己看清楚。尤其是那个,如果你中途退赛,或者违反了什么规定,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
我没在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我的名字。
“行了。”
“这么快?”胖-子王有点惊讶,“你真不仔细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我说,“反正我也没什么可赔的。”
胖子王看着我,叹了口气。
“驰子,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林蔓。但是,人得往前看。”
“我没往后看。”我说,“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
胖-子王醉了,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老婆跟他离婚,就是嫌他没本事,挣不着钱。
他说他带了那么多艺人,没一个火的。
他说,我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拍着他的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却还抱着一丝幻想不肯放手的傻子。
第二天,我揣着签好的合同,正式入住了节目组安排的“创作营”。
那是一个位于郊区的度假村,环境很好。
每个选手都有一间独立的房间,用来创作。
我见到了其他的晋级选手。
一共十二个人。
那个叫Leo的奶奶灰,也在其中。
他看到我,主动过来打招呼。
“嘿,陈驰,没想到你也进了。你那首歌,挺感人的。”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谢。”
我淡淡地回应。
“不过我跟你说,光靠感人可走不远。”他压低声音,“这节目,水深着呢。你得会来事儿,懂吗?”
我不置可否。
很快,节目组发布了第一轮淘汰赛的主题。
“城市”。
要求我们在一个星期内,创作一首以“城市”为主题的原创歌曲。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有人去市中心采风,有人在房间里看电影找灵感,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
只有我,待在房间里,不知道该写什么。
城市?
北京?
这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我该怎么写它?
写它的繁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太俗。
写它的冷漠?人情淡薄,各自奔忙?
太丧。
我写不出来。
我的所有灵感,好像都随着那首《林蔓》,被掏空了。
三天过去了,我的稿纸还是一片空白。
我开始焦虑。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就只有那一首歌的才华?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这个舞台?
晚上,我失眠了。
我跑到度假村的湖边抽烟。
遇到了张雅。
她也一个人,穿着运动服,在湖边慢跑。
看到我,她停了下来。
“睡不着?”
“嗯。”
“为主题烦恼?”
我有点惊讶,她怎么知道?
“每个创作者都会经历这个阶段。”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灵感枯竭,自我怀疑。很正常。”
“那……怎么办?”
我像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急切地问。
“没有怎么办。”她淡淡地说,“熬。或者,放弃。”
她说完,就继续跑步去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熬?
还是放弃?
我回到房间,看着那把旧吉他。
我想起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
每天吃泡面,去酒吧跑场,唱一晚上,挣一百块钱。
那时候,我也很迷茫,也想过放弃。
是林蔓,一直鼓励我。
她说:“陈驰,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
她说:“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你会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唱你自己的歌。”
她相信我。
可我自己,却不相信自己了。
我拿起吉他,胡乱地扫着弦。
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些在北京的日日夜夜,像幻灯片一样闪过。
拥挤的地铁,昂贵的房租,看不见的未来……
还有,和林蔓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们一起去逛南锣鼓巷,吃遍了所有的小吃。
我们一起去爬香山,在山顶看日出。
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又一部的老电影。
这个城市,承载了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恨。
我怎么会写不出来呢?
我不是没有灵感。
我只是在害怕。
我害怕再次触碰那些回忆。
张雅说得对。
我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了。
我把对林蔓的思念,当成了我唯一的创作源泉。
可是一个真正的唱作人,不能只有爱情。
他的世界里,还应该有更广阔的东西。
我放下吉他,拿起笔。
这一次,我没有写爱情。
我写了一个北漂的故事。
一个和我一样,无数个和我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挣扎、奋斗、迷失、又寻找的年轻人的故事。
我给这首歌,取名叫《北京,北京》。
我知道,这个名字很大,很可能会被人嘲笑不自量力。
但这就是我此刻最想表达的。
我对这个城市的复杂感情。
既爱它,又恨它。
既想逃离,又无法离开。
录制那天,我抽签,排在最后一个出场。
Leo排在第一个。
他唱了一首电音舞曲,叫《午夜CBD》。
旋律很抓耳,节奏很强劲,现场气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评委们都给了很高的评价。
赵宏说他抓住了市场的脉搏。
PG-One说他的flow很国际化。
连张雅都难得地夸了一句“很聪明”。
接下来的几个选手,也都表现得不错。
有唱胡同里的大爷大妈的,有唱深夜加班的白领的,有唱在天桥上卖唱的流浪歌手的。
每个人都从不同的角度,诠释了“城市”这个主题。
轮到我的时候,压力很大。
我抱着吉他走上台,心里没底。
我的歌,没有华丽的编曲,没有劲爆的节奏,只有一把木吉他,和一个朴素的故事。
会有人喜欢吗?
“陈驰,你的歌叫《北京,北京》?”
赵宏看到歌名,皱了皱眉。
“这个名字,有点大啊。汪峰已经有一首经典的《北京北京》了,你确定要用这个名字吗?”
“确定。”
我说。
“好吧,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我没有再解释什么。
音乐,是最好的解释。
我拨动琴弦。
一段略带忧伤的旋律,在演播厅里响起。
“当我又站在这座天桥上,”
“看着脚下车来车往。”
“霓虹灯闪烁,像谁的欲望,”
“而我只有,迷茫的脸庞。”
“来了八年,还是那个模样,”
“住在五环外的出租房。”
“梦想被现实,碾碎了又讲,”
“只剩一身,疲惫的皮囊。”
我的声音,不再像上次那样嘶吼。
多了一份平静和沧桑。
像一个讲故事的人,在娓-娓道来。
“北京,北京,”
“我们哭着来,笑着讲。”
“北京,北京,”
“我们爱着你,又恨着你,离不开的地方。”
“多少人在这里,丢了故乡,”
“多少人在这里,忘了最初的模样。”
“你说要一起,看遍这世界的风光,”
“最后却只剩我,一个人流浪。”
唱到最后一句,我又想起了林蔓。
但我没有哭。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青春,关于理想,关于爱情,最终都败给现实的故事。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很多人的故事。
一曲唱完,台下很安静。
过了好几秒,才响起掌声。
不是很热烈,但很持久。
我看到台下有观众在擦眼泪。
我看向评委席。
赵宏和PG-One都在沉思。
张雅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赞许。
“陈驰,”赵宏先开口了,“说实话,听到你这个歌名,我本来是不看好的。我觉得你太狂妄了。”
“但是听完你的歌,我收回我的话。”
“你没有去写这个城市的宏大,你写的是人。是每一个在这个城市里挣扎的个体。这种以小见大的写法,很高明。”
“你的歌词,写得很真实,很有共鸣。‘我们哭着来,笑着讲’,这一句,写得太好了。”
“谢谢赵老师。”
PG-One也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比上次进步很大。你的演唱,收敛了很多,但是感情更深了。这首歌,有态度,也有技术。我很喜欢。”
最后,是张雅。
她拿起麦克风,只说了一句话。
“欢迎来到《星光唱作人》。”
那一刻,我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烟消云散。
我做到了。
我证明了,我不是只会写失恋情歌的陈驰。
我是一个真正的,唱作人。
那一期节目播出后,我的《北京,北京》火了。
虽然没有Leo的《午夜CBD》那么火,但在很多文艺青年和小众音乐爱好者的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有人说我抄袭汪峰。
有人说我卖惨。
但更多的人说,他们从我的歌里,听到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十万。
胖子王乐坏了,天天捧着手机,看那些评论,笑得合不拢嘴。
“驰子,咱火了!真的火了!”
我却没什么感觉。
我只是照常写歌,练琴。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主题越来越刁钻。
“童年”、“故乡”、“告别”……
每一次,都是一次对自己的掏空和重建。
我很痛苦,但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我发现,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林蔓。
我开始关注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我开始思考,我的音乐,除了表达自己,还能带给别人什么。
我的排名,也一路攀升。
从最初的第十二名,慢慢地,进入了前六,前三。
我和Leo,成了总冠军最有利的竞争者。
他代表了市场和流量。
我代表了小众和情怀。
媒体把我们的对决,渲染得火药味十足。
但私底下,我们关系还不错。
他不再嘲笑我的民谣,我也不再鄙视他的电音。
我们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
总决赛的前一天晚上,节目组安排了一次采访。
记者问我:“陈驰,走到今天,你最想感谢谁?”
我想了想,说:“我想感谢一个人。是她让我拿起了吉他,也是她让我明白了,音乐到底是什么。”
记者追问:“是你的前女友林蔓吗?就是你第一首歌里唱到的那个女孩?”
“是。”
“那你想对她说些什么呢?她现在有看到你的比赛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我们分手后,就删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应该,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吧。
结婚,生子,安稳,幸福。
我对着镜头,笑了笑。
“我没什么想对她说的。我只想,把最后一首歌,唱好。”
总决赛的舞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华丽。
灯光,音响,舞美,都是顶级的。
台下坐满了观众,还有很多媒体和唱片公司的高层。
Leo第一个上场。
他今天没有唱电音,而是选择了一首很安静的抒情歌。
是他写给他妈妈的。
唱得很动情,现场很多人都听哭了。
连张雅都红了眼眶。
我知道,他这是在憋大招。
他用最真诚的情感,来对抗我一直以来的“真实”。
很高明的一招。
轮到我了。
我抱着吉他,走到舞台中央。
今天,我没有唱新歌。
我选择的,还是那首《林蔓》。
所有人都很惊讶。
包括评委,也包括胖子王。
他-在台下,急得直跺脚。
我知道,总决赛唱老歌,是很冒险的行为。
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这个舞台,我因它而来。
也应该,用它来结束。
“陈驰,为什么选择这首歌?”主持人问我。
“因为,这是一个开始,也应该是一个结束。”我说,“我想给我的过去,做一个告别。”
我没有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灯光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我身上。
我拨动琴弦。
还是那个熟悉的前奏。
但这一次,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我又来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小店。”
“老板问我,怎么今天你没在她身边。”
……
我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了初选时的颤抖和压抑。
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唱到副歌,我站了起来,走到舞台的最前方。
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闪烁的灯牌和荧光棒。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进歌里,”
“我把对你的亏欠,写进歌里,”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失恋阴影里自怨自艾的男人。
我是一个站在舞台上,为梦想而歌唱的战士。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进歌里,”
“唱给全世界听!”
“告诉你我没忘记!”
“告诉你我已经前行!”
“再见了林蔓,祝你安好……”
我改了最后一句歌词。
当我唱出“再见了林蔓”这几个字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压在心头三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悲伤。
是为了告别,为了重生。
全场掌声雷动。
我看到张雅站了起来,为我鼓掌。
她看着我,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很温暖。
比赛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我赢了自己。
最终,我拿了亚军。
冠军是Leo。
我心服口服。
比赛结束后,很多唱片公司来找我。
我签了张雅的工作室。
她说,她想把我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国民级的唱作人。
我有了自己的团队,有了自己的录音棚。
我开始筹备我的第一张专辑。
专辑的名字,就叫《陈驰》。
我把我在比赛中唱过的所有歌,都重新编曲,录制了一遍。
当然,也包括那首《林蔓》。
只是这一次,歌名改了。
改成了《唱给全世界听》。
专辑发行的那天,我开了一场小型的首唱会。
很多歌迷都来了。
胖子王也来了,他现在是我的执行经纪人,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心里感慨万千。
就在几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在破酒吧里唱歌,看不到未来的失意者。
而现在,我有了自己的舞台,有了自己的听众。
“最后一首歌,”我说,“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谢谢她,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我。”
我唱了那首《唱给全世界听》。
唱到一半,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理会。
唱完之后,我回到后台。
胖子王递给我一瓶水。
“驰子,刚才有人给你发微信,好像挺急的。”
我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是:我是林蔓。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通过了。
她的头像,是一个小男孩的照片,笑得很开心。
应该是她儿子吧。
她发来第一条消息:
“陈驰,是我。”
我拿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
“你的比赛,我看了。你的歌,我也听了。很好听。”
“谢谢。”
我回了两个字。
“你……现在过得好吗?”她问。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她,此刻也是怎样的心情。
过了很久,她又发来一条。
“对不起。”
我看着这三个字,眼睛有点湿润。
“都过去了。”我回道。
“看到你现在这么好,真为你高兴。你实现了你的梦想。”
“嗯。”
“我老公也很喜欢你的歌,尤其是那首《北京,北京》。他说,写的就是他自己。”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能发一个微笑的表情。
“不打扰你了,我要去给孩子喂奶了。”
“好。”
“陈驰,”
在她准备结束对话的时候,她又发来一句。
“加油。”
“你也是。”
对话结束了。
我看着我们的聊天记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怨恨。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原来,我们都已经,被时间温柔地放过了。
胖子王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她?”
“嗯。”
“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
“哦。”胖子王识趣地没有再问,“走吧,庆功宴该开始了。”
我收起手机,跟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舞台。
那束追光,还亮着。
我想,我终于可以,坦然地走向那束光了。
我的第一张专辑,火了。
《唱给全世界听》成了年度金曲。
我拿了很多奖。
我开了全国巡演。
我站在了工体的舞台上,面对着几万人的荧光棒海洋。
我实现了我当年对林蔓吹过的牛逼。
只是,台下,再也没有了那个,会为我骄傲的她。
演唱会的最后,encore环节。
全场观众都在喊着一首歌的名字。
“《林蔓》!《林蔓》!《林蔓》!”
他们不知道,这首歌已经改了名字。
我拿着吉他,重新回到舞台中央。
“这首歌,已经不叫《林蔓》了。”
我对他们说。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因为这首歌认识我。”
“你们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很悲伤的爱情故事。”
“但今天,我想告诉你们,这不是。”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关于一个男孩,如何学会告别,如何学会爱,如何成为一个男人的故事。”
“我把我的思念,写进了歌里,唱给了全世界听。”
“我以为,我是想让她听到。”
“但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是想,让那个曾经的自己,听到。”
“我想告诉他,别怕,别哭,往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台下,无数张年轻的脸庞。
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知道,他们中,有很多人,也正在经历着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迷茫,痛苦,爱而不得。
我笑了笑,拨动了琴弦。
“这首歌,送给你们。”
“也送给,所有还在路上的人。”
音乐响起。
全场,开始了万人大合唱。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进歌里……”
“唱给全世界听……”
我闭上眼,跟着他们一起唱。
歌声,响彻了整个北京的夜空。
我想,这一次,林蔓应该,也听到了吧。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来源:风拂相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