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当时正在阳台上给我的那几盆宝贝多肉浇水,捏着小小的气吹,吹掉叶片上多余的水珠。
电话是下午三点打来的,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当时正在阳台上给我的那几盆宝贝多肉浇水,捏着小小的气吹,吹掉叶片上多余的水珠。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差点把手里的“熊童子”给扔出去。
“喂,你好。”我接起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对打扰了我宁静下午的恼怒。
电话那头是一个有点拘谨的女声,“请问是林舒女士吗?”
“我是,您是?”
“哦,我是房产交易中心的,”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您之前在我们这里办理的房产赠与过户手续,今天已经全部走完了,您可以让受赠人陈玥女士带上身份证过来领取新的房产证了。”
我的大脑,有那么三秒钟,是完全空白的。
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耳朵里嗡嗡作响。
房产?赠与?过户?
陈玥?我的小姑子?
我捏着手机,感觉指尖冰凉,连带着小臂都在发麻。
“你……你说什么?什么房产赠与?”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对方显然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就是您名下那套,在静安小区的房子啊。您不是把它赠与给您妹妹陈玥女士了吗?手续上是您本人签字确认的呀。”
静安小区。
我的陪嫁房。
我爸妈在我结婚时,全款给我买的,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我的底气,我的退路,我安全感的最大来源。
我“赠与”给了我老公的妹妹,陈玥?
我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签的字?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确定……是我本人签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是的林女士,我们核对过身份证和人脸信息的,千真万确。您是不是……忘了?”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翼翼。
忘了?
我可能会忘了昨天晚饭吃了什么,但我绝不可能忘了我把我唯一的房子送给了别人。
尤其,是送给了陈玥那个好吃懒做,从小被我婆婆惯得无法无天的巨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挂了电话。
动作缓慢,甚至可以说是平静。
我把手机轻轻放在旁边的花架上,拿起气吹,继续吹我那盆“熊童子”叶片上的水。
一下,两下,三下。
水珠被吹走,留下干净肥厚的叶片。
但我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片模糊。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闪过最近发生的事。
一个月前,我婆婆张兰,笑得一脸菊花褶子地来家里。
她手里拎着一袋子我根本不爱吃的橘子,说是自己种的,甜。
我老公陈浩那天刚好也在家,立刻迎上去,“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来看看我儿子儿媳妇,还要打报告啊?”张兰眼睛一斜,那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就上来了。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环顾着我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眼睛里闪着满意的光。
这光我太熟悉了。
每次她来,都是这种眼神,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虽然这房子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
“小舒啊,在忙什么呢?”她招呼我。
“妈。”我从厨房出来,给她倒了杯水。
“哎,”她应了一声,拉着我的手,拍了拍,“看我们小舒,越来越能干了。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把陈浩也照顾得这么好。”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这种先扬后抑的套路,我结婚这五年,见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
果然,她话锋一转。
“小舒啊,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妈,您说。”
“你看啊,玥玥也谈朋友了,那男孩家里条件不错,就是……人家提了个要求。”
我眼皮都没抬,“什么要求?”
“要在城里有套婚房。你知道的,我们家这条件,哪里还能再给她买一套房啊。”张兰说着,就开始抹不存在的眼泪。
陈浩坐在旁边,立刻紧张起来,“妈,你别急啊,玥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心里冷笑。
想什么办法?你们家唯一的办法不就坐在这儿吗?
我就是那个“办法”。
张兰等的就是陈浩这句话,她立刻接上:“陈浩啊,你是有良心。不像有些人,自己过上好日子了,就不管娘家弟弟妹妹的死活了。”
这话明显是说给我听的。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小舒,妈知道你这套房子,是你爸妈给你的。我们也不是要你的房子,就是……想借你的房产证用一下。”
“用房产证干什么?”我问。
“玥玥那个男朋友家,不是不放心我们家条件吗?我们就想着,把你的房产证拿去给他们看看,证明我们家在城里也是有房的,有底气的。这样玥玥的婚事不就好谈了吗?等他们结了婚,我们就立刻还给你。绝对不会动你的房子一根汗毛的!”
她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了。
陈浩也在旁边帮腔,“是啊老婆,就是拿去给人家看一下,撑个场面。玥玥毕竟是我亲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这事婚事黄了吧?”
我看着我这位“好”老公。
他一脸的恳切,一脸的“为了我妹妹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我的房产证,去给你妹妹的婚事做担保?”
“哎呀,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担保啊!”张兰立刻不高兴了,“就是借去用用,看一下!看一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计较啊!我们还能把你的房子吃了不成?”
“妈,您别生气,”陈浩赶紧安抚他妈,又转过来劝我,“老婆,你看,就看一下。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我拿我的人格担保。”
人格?
我心里又是一声冷笑。
你的人格值几个钱?
当初我们结婚,我爸妈怕我受委屈,全款买了这套房做我的陪嫁。
婚后,你妈三天两头来打秋风,你妹妹更是把这里当自己家,我的化妆品、包包,说拿走就拿走。
你每次都说,“她还小,不懂事”,“都是一家人,别计较”。
你的人格,早就被你妈和你妹妹的予取予求给喂了狗了。
但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居然犹豫了。
可能是因为陈浩那哀求的眼神。
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还对这个家,对他,抱有一丝幻想。
我觉得,他们再浑蛋,也不至于敢动我的陪嫁房。
这是我的底线,他们应该知道。
“房产证放在我妈那儿,我得回去拿。”我找了个借口。
其实房产证就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哎呀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去亲家母那里拿!我正好也跟她说说玥玥的事,让她也高兴高兴。”张兰立刻站了起来,那积极性,好像房子已经是她的一样。
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但我看着陈浩,他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双手合十,做着拜托的手势。
我心一软。
就这一次。
我对自己说。
如果他们真的敢做什么,那我们这个家,也就到头了。
我回我妈家,把房产证拿了出来。
我妈当时还问我,“好端端的,拿房产证干什么?”
我含糊地说了句“有点用”。
我妈也没多想,只嘱咐我,“这可是你的命根子,千万收好了。”
我把那个红色的本本交到张兰手上的时候,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像饿狼看到了肉。
她一把抓过去,紧紧攥在手里,嘴里还不停地说:“小舒你放心!妈绝对给你保管好!用完了马上就还给你!”
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居然会相信一个早就对我的房子垂涎三尺的人的“保证”。
“熊童子”被我吹得干干净净。
我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阳台冰冷的地砖上。
没有声音。
但我心里的那座大厦,已经轰然倒塌。
我没有哭很久。
眼泪这东西,在事情解决之前,是最没用的。
我擦干脸,走进书房,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以前是做审计的,对数字和逻辑,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敏感。
愤怒和悲伤过后,我的大脑开始以一种超乎寻寻常的冷静,飞速运转。
第一,房子是怎么过户的?
“赠与”。
房产交易中心的人说,是我“本人”签字。
他们核对了身份证和人脸信息。
我的身份证……
我立刻冲进卧室,翻我的钱包。
身份证不在里面。
我什么时候丢的?
我完全没印象。
我努力回忆。
大概半个多月前,张兰又来过一次。
那次她倒是没提房产证的事,就是拉着我问东问西,说我最近是不是瘦了,气色不好,要给我炖鸡汤补补。
她在我家厨房忙活了半天,炖出来的鸡汤油得能糊住喉咙。
我勉强喝了两口。
她走的时候,我正好在接一个工作电话,没怎么顾得上她。
难道是那个时候?
她偷了我的身份证?
那人脸识别呢?
过户是需要本人到场的。
除非……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找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办了手续。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了。
这是诈骗。是犯罪。
第二,我该怎么办?
去跟他们闹?
冲到他们家,指着张兰的鼻子骂她不要脸?跟陈浩撕破脸皮?
有用吗?
没用。
他们只会倒打一耙。
张兰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我不孝,说我冤枉她。
陈浩会和稀泥,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让我“大度一点”。
陈玥会躲在他们身后,用那种无辜又得意的眼神看着我。
最后,事情只会变成一地鸡毛的家庭伦理剧。
房子,还是要不回来。
而我,只会被气得半死。
我不能这么做。
我不是那个只会被情绪左右的女人了。
这五年失败的婚姻,教会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指望别人的良心。
尤其是当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时。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用他们最害怕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法律。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一家很有名的律所当律师。
“喂,周然吗?是我,林舒。”
“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周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爽朗。
“我遇到点事,想咨询你一下。”
我用最简洁、最冷静的语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林舒,”周然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
“你听我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不要给陈浩打电话,不要去你婆婆家,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嗯。”
“你刚才的推测很可能是对的。他们这行为,已经涉嫌构成盗窃罪和诈骗罪。如果伪造签名,还可能构成伪造国家机关公文、印章罪。这不是小事。”
“我知道。”
“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立刻去挂失你的身份证,然后去营业厅查一下你的手机卡有没有被复制或者挂失过。然后,去银行,查一下你名下所有的银行卡流水,特别是你父母给你买房时的那笔款项的转账记录,全部打印出来。”
“好。”
“最重要的一步,”周然加重了语气,“报警。”
“报警?”
“对。不要犹豫,直接打110。就说你的房产证和身份证被你婆婆张兰盗窃,并且她利用这些东西,非法将你名下的房产转移到了你小姑子陈玥名下,涉嫌盗窃和诈骗,案值巨大。”
“不要去派出所慢慢报案,直接打110。110的出警记录是无法撤销的,这能保证警方第一时间介入,并且立案。”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报警。
把我的婆婆,我丈夫的亲妈,亲手送进警察局。
这意味着,我和陈浩,我和他整个家,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林舒,你在听吗?”周然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在。”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你想想,他们敢这么做,就是算准了你会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因为顾及夫妻情分,而选择忍气吞声,最多就是吵一架,然后被迫接受现实。”
“他们把你当傻子,当软柿子。你如果这次不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们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周然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
是啊。
他们凭什么觉得可以这样对我?
就因为我爱陈浩?就因为我这五年来,为了这个家,一退再退?
我的退让,在他们眼里,不是体谅,而是懦弱。
我的付出,在他们眼里,不是情分,而是理所应当。
凭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决绝,从我心底升腾起来。
“周然,我明白了。”
“好。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儿媳妇,不是妻子。你是一个受害者。你要做的,就是冷静、理智地,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谢谢你,周然。”
“跟我客气什么。需要我出面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坐在书桌前,静静地待了十分钟。
我把周然说的每一步,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然后,我站起身,开始行动。
我没有立刻报警。
我要先拿到所有的证据。
我先用手机银行查了我的银行卡,流水没有异常。
然后我去了最近的派出所,挂失了身份证。
办理户籍业务的小警察看我脸色煞白,还关心地问了句:“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谢谢。”
接着,我去了银行。
我让我爸妈把当年给我买房时的付款凭证和银行转账记录,都拍照发给了我。
那是一笔五年前的巨款。
清晰地记录着,从我父亲的账户,转到了开发商的账户。
这是最直接的证据,证明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我手机响了。
是陈浩。
“老婆,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家做饭?我妈和玥玥都过来了,等你好久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往常一样。
等我回家做饭?
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笑闹声,是张兰和陈玥的声音。
她们把我的房子偷走了,现在,正坐在我的房子里,等着我这个失主,回去给她们做饭吃。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喂?老婆?你笑什么?你到底在哪儿啊?”陈浩的声音透着疑惑。
“我在给你们准备一份大餐。”我一字一句地说。
“大餐?什么大餐?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一份你们绝对会‘终生难忘’的大餐。”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我按下了那三个数字。
110。
电话接通了。
我用我这辈子最冷静,最清晰的声音,对着话筒说:
“喂,你好,我要报警。”
“我叫林舒。我的婆婆张兰,伙同我的小姑子陈玥,盗窃了我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并通过欺诈手段,将我名下位于静安小区的一套价值五百万的房产,非法转移到了陈玥名下。”
“我现在,就在我家楼下。我的小偷婆婆和她女儿,现在就在我的房子里。”
“请你们,立刻出警。”
警察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也许是“五百万”这个数字起了作用。
我站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看着两辆警车闪着红蓝的灯光,无声地滑进小区。
我没有上去。
我需要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欣赏这场好戏的开场。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陈浩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
“林舒你搞什么鬼!打你电话也不接!菜呢?大餐呢?我们都饿死了!”陈浩的语气充满了火药味。
“别急,”我轻声说,“大餐马上就送到了。”
“什么意思?”
“你听。”
我把手机的话筒,对准了楼道的方向。
很快,一阵急促又有力的敲门声,通过电波,传到了他耳朵里。
“砰!砰!砰!”
“谁啊!”电话里传来张兰不耐烦的吼声。
“警察!开门!例行检查!”一个威严的男声响起。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我能想象得到,客厅里那三个人,此刻脸上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几秒钟后,陈浩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林舒!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
“我说了啊,”我慢悠悠地说,“给你们送一份大餐。”
“你疯了!你居然报警!你让警察来家里!你知道这会对我妈有什么影响吗?你知道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吗?”他开始咆哮。
“脸?”我笑了,“你们偷我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脸’这个字?”
“什么偷!说得那么难听!那是我妈!那是玥玥!我们是一家人!你的房子不就是我们家的房子吗?”
我听着他这套理直气壮的混蛋逻辑,最后一点情分,也烟消云散了。
“陈浩,你听着。”
“从警察敲响你家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我挂了电话,把他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看着我家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去。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张兰标志性的,尖锐的哭嚎声。
“警察同志!你们抓我干什么啊!我犯了什么法啊!”
“我是她婆婆!我拿儿媳妇的东西怎么了!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啊!”
“是她!是那个白眼狼!她要害我啊!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她就是这么对我的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然后是陈玥的哭声,和陈浩语无伦次的解释声。
“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一家人!”
“这是我老婆,她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跟我妈闹别扭呢……”
真是一场热闹的家庭闹剧。
可惜,警察同志们显然不吃这一套。
“闭嘴!都给我老实点!”一声呵斥,让所有的哭闹都戛然而止。
“张兰是吧?现在怀疑你涉嫌盗窃和诈骗,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还有你,陈玥!你也是嫌疑人之一,一起走!”
我看到张兰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架着胳膊,从门里拖了出来。
她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泪痕,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林舒你个的!你敢这么对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陈玥跟在后面,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陈浩想上来拦,被一个警察伸手挡住了。
“我们是依法办案,请你配合。”
陈浩脸色惨白,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妈和他妹妹被警察带走。
当他看到楼下花园里站着的我时,他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朝我冲了过来。
“林舒!”
我没动。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跑到我面前,扬起手,似乎想给我一巴掌。
但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我身后,站着两个刚才没有上楼的警察。
其中一个,正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袭警吗?”
陈浩的手,颓然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那种眼神,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背叛和绝望的痛苦。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绝?”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陈浩,你问我为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们一家人,像一群吸血的蚂蟥一样,趴在我身上吸了五年血的时候,你们觉得绝吗?”
“你妈拿我的护肤品去送人情,你妹妹把我限量版的包包当垃圾一样扔在地上,你们觉得绝吗?”
“你们偷走我的身份证,伪造我的签名,把我爸妈给我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偷偷转移到你妹妹名下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会有多绝?”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浩,是你,是你们,先把事情做绝的。”
“我只不过,是让你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
我说完,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他下意识地问。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
那笑容,一定很难看。
“回家。”
“回我自己的家。”
警察局的灯光白得刺眼。
我作为报案人,坐在询问室里,对面是两位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
一位年纪稍长,姓李,看起来很沉稳。
另一位年轻些,姓王,负责做笔录。
我把所有的证据,一份一份地摆在桌子上。
我父母给我买房的全款支付凭证和银行流水。
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名字的复印件。
我刚刚挂失身份证的回执。
还有我打印出来的,我和陈浩的聊天记录,里面有他为了他妹妹,求我“借”房产证的内容。
李警官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
“也就是说,你对这个‘赠与’行为,是完全不知情的?”
“是。我不仅不知情,我的身份证也是被他们盗走的。”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王警官问。
“我小姑子陈玥要结婚,男方要求有婚房。他们家买不起,就打起了我这套陪嫁房的主意。”
“那你丈夫陈浩,他知道这件事吗?”李警官问到了关键。
我沉默了一下。
这是我心里最疼的一根刺。
“他知道。”
“你怎么确定?”
“一个月前,我婆婆张兰来找我借房产证,借口是拿去给我小姑子的男朋友家‘看看’,撑场面。当时我丈夫陈浩就在旁边,是他劝说我,让我把房产证拿出来的。他说他用人格担保,绝对不会有事。”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钝钝地敲打着。
人格担保。
多么可笑的四个字。
小王警官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李警官看着我,眼神里带了一丝同情,“林女士,你提供的证据很关键。但是,要证明他们是盗窃和诈骗,还需要找到他们伪造你签名,以及找人冒充你办理手续的证据。”
“我明白。”
“我们会立刻去房产交易中心调取当时的监控录像和办理档案。另外,张兰和陈玥那边,我们也会分开审讯。”
“谢谢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警官点点头,“你放心,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深夜。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闪烁,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没有回静安小区的房子。
那里现在是案发现场,已经被贴上了封条。
我打车回了我爸妈家。
开门的是我妈,她穿着睡衣,一脸的担忧。
“舒舒,你可算回来了!电话也打不通,吓死我了!”
我爸也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他没说话,但眉头皱得紧紧的。
“爸,妈。”我叫了他们一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但我忍住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陈浩打电话回来说你报警把他妈抓走了?你这孩子,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怎么还闹到警察局去了?”我妈拉着我,急得直跺脚。
我爸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让她先进来,喝口水,慢慢说。”
我坐在沙发上,我爸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捧着杯子,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们。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妈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我说完,她一巴掌就拍在了自己大腿上。
“这……这是一家什么人啊!这是土匪!是强盗啊!”她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初就说,陈浩那孩子看着老实,他那个妈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就是不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爸吼了我妈一句,但他通红的眼睛暴露了他的愤怒。
他转过头看着我,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
“舒舒,你告诉爸,你想怎么办?”
我看着我爸。
他一辈子都是个老实本分的技术员,不善言辞,但永远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爸,”我说,“我要离婚。”
“离!必须离!”我妈立刻接话,“这种人家,我们高攀不起!房子,一分钱都不能让他们占了去!”
“我要让他们坐牢。”我又说了一句。
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
让我妈骂人可以,但“坐牢”这两个字,对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太重了。
“舒舒,”我爸沉吟了半晌,“事情……非要走到那一步吗?他们毕竟是陈浩的家人,你如果把他们送进去了,你和陈浩……”
“爸,”我打断了他,“陈浩,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甚至是合谋。”
“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把房产证交出去。”
“他们不是一家人,他们是一个犯罪团伙。而我,是他们的目标。”
“我今天如果心软了,那被毁掉的,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爸看着我,看了很久。
从我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坚定,看到了决绝,也看到了……无法言说的伤痛。
他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爸支持你。不管你要做什么,爸妈都在你身后。”
那一晚,我睡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里。
床还是那张床,被子还是我妈晒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但我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周然的电话就打来了。
“林舒,好消息。”
“什么?”
“警方连夜审讯,张兰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全招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承认了,身份证是她趁你不注意偷的。为了办理过户,她回了趟乡下,花了两万块钱,找了一个跟你有几分相像的远房侄女,冒充你去了房产交易中心。”
“那个侄女也被警方控制了,对事实供认不讳。”
“房产交易中心的监控录像也调取出来了,虽然那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但身形和你明显有差异。最关键的是,档案里的签名,我已经找了笔迹鉴定专家做了初步比对,模仿得很拙劣,很容易就能鉴定出是伪造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所有的证据链,都闭合了。
“那陈玥呢?”
“陈玥一口咬定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她妈一手操办的,她只是听她妈的话去领了新证。但根据张兰的供述,这件事从头到尾陈玥都知情,并且是她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说是她男朋友家逼得紧。”
“至于陈浩……”周然顿了顿。
“他怎么说?”
“他昨晚也被叫去问话了。他承认他知道他妈要借房产证去‘撑场面’,但他坚称,他不知道他妈会直接去过户。他说他也是受害者,他也被他妈骗了。”
呵呵。
好一个“他也是受害者”。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舒,从法律上来说,如果他真的没有参与后续的过户环节,要定他的罪,会有点困难。”周然说得很客观。
“我明白。”
“但是,这不影响你要回房子,也不影响你离婚。在民事诉讼上,他作为过错方,你多分财产是肯定的。”
“钱不重要。”我说,“我只要我的房子,和离开这个烂人。”
“会的。”周然说,“你很快就能拿回一切。”
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要快。
因为证据确凿,张兰和那个冒名顶替的亲戚,被以诈骗罪和伪造国家机关印章罪提起了公诉。
陈玥因为是直接受益人,且有证据表明她知情,也被列为了共同犯罪嫌疑人。
陈家彻底乱了套。
陈浩和他爸,一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男人,开始四处奔走,找关系,求情。
他们找到了我爸妈单位。
找到了我们家的小区。
甚至找到了我上班的公司。
但我早就请了长假。
他们找不到我。
于是,他们开始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我换了手机号。
他们就通过各种共同好友,把信息传递给我。
内容无非就是那些。
“林舒,算我求你了,你撤诉吧。”
“我妈年纪大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们家不能没有她。”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要钱吗?我给你!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我看着那些信息,只觉得恶心。
直到现在,他还在问“我到底要怎么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他们一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他们看来,错的,永远是我。
是我太计is较,是我太狠心,是我不大度。
我把所有的信息都截图保存,然后转发给了周然。
周然只回了我两个字:白痴。
开庭那天,我去了。
我坐在旁听席上,看着张兰、陈玥穿着囚服,被法警带上被告席。
张兰好像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都蔫了。
陈玥则是不停地哭,脸肿得像个猪头。
陈浩和他爸坐在我隔壁不远的位置,两个男人,都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形容枯槁。
陈浩看到我,眼睛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没看他。
我的目光,落在了张兰的身上。
庭审过程很顺利。
在铁一样的证据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当法官宣判,张兰因诈骗罪、伪造国家机关印章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陈玥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时,张兰当场就瘫了下去。
“十年……十年……”她嘴里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陈浩在他爸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站起身,走出了法庭。
外面的阳光很好,有点刺眼。
我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林舒!”
陈浩追了出来,拦在我面前。
“你满意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我把我妈送进了监狱,把我妹妹的人生毁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痛快?”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我发现,我对他,已经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只剩下一种……看陌生人的平静。
“陈浩,这不是我做的。”
“是你妈的贪婪,是你妹妹的自私,和你,你的懦弱和纵容,共同把她送进去的。”
“如果非要说谁毁了谁的人生,那也是你们,毁了你们自己的人生。”
“你!”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体晃了晃。
“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你的工资,你的存款,你的股票,都归你。”
“我只要我的房子,和我的自由。”
“车子是我们婚后买的,登记在你名下,也归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离婚协议,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林舒,我们结婚五年,难道就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
“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情分?
我笑了。
“陈浩,你跟我谈情分?”
“你纵容你妈和你妹妹欺负我的时候,跟我谈过情分吗?”
“你为了给你妹妹撑场面,骗我房产证的时候,跟我谈过情un分吗?”
“你妈被抓进去,你第一时间不是反思你们做错了什么,而是指责我狠心的时候,你跟我谈过情分吗?”
“我们的情分,早就被你们一家人,一点一点地,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
我绕过他,准备离开。
他突然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腕。
“林舒,你别走!”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我再也不会让我妈和我妹欺负你了!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哭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如果是在以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机会?
我给过他多少次机会?
每一次他都信誓旦旦地保证,每一次都以我的再次失望告终。
人的心,不是一天凉的。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陈浩,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重新开始。”
“做错了事,就是要付出代价。”
“这是你,是你的家人,教给我的道理。”
我没有再回头。
我把他,和他身后那段不堪的过去,永远地,甩在了身后。
法院的判决下来后,那套被非法过户的房产,物归原主。
我去房产交易中心,重新办理了房产证。
还是那个红色的本本。
但这一次,我把它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这不再仅仅是一套房子。
这是我的战利品。是我用决绝和勇气,从泥潭里夺回来的尊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锁。
我找了最好的锁匠,换了最高安全级别的锁芯。
当我用崭新的钥匙,打开那扇门时,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凯旋的将军。
屋子里的一切,还保持着警察封锁前的样子。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张兰吃剩下的橘子皮。
沙发上,还扔着陈玥换下来的外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他们的,让我作呕的气味。
我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然后,我叫来了家政公司。
“把我眼睛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全部扔掉。”我对家政阿姨说。
“啊?全部?”阿姨一脸震惊,“这里面好多东西看着还挺新的呢。”
“全部。”我重复了一遍。
沙发,茶几,电视柜,餐桌,窗帘……
所有陈浩买的,或者他家人碰过的东西。
我甚至把我自己的衣服,那些还沾染着过去气息的衣服,也全部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整整三天。
工人们进进出出,把我的家,搬成了一个空壳。
当最后一个垃圾袋被运走时,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
夕阳的光,透过没有窗帘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很安静。
前所未有的安静。
也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和陈浩的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他没有再纠缠。
也许是终于认清了现实,也许是忙着为他妈的案子上诉,焦头烂额。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民政局门口。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神黯淡。
“保重。”他对我说了这两个字。
“你也是。”我点点头。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擦肩而过,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后来,我听以前的邻居说。
张兰的上诉被驳回,维持原判。
陈浩的父亲承受不住打击,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回了乡下老家,再也没来过城里。
陈玥的婚事,自然是黄了。
不仅黄了,她有犯罪记录这件事,也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传开了。
名声彻底臭了。
她那个缓刑,意味着她必须定期去社区报到,接受监管。
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耀武扬威的大小姐了。
而陈浩,他卖掉了我们婚后买的那辆车,卖掉了他所有的股票。
凑了一笔钱,据说是在为他妈的减刑四处奔波。
他一个人,住在那套属于他的小房子里。
听说,他学会了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
只是常常,一个人对着窗户,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些消息,我都是听来的。
听过,也就忘了。
他们的人生,与我无关了。
我用了一段时间,把我的房子,重新装修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简约的北欧风。
大片的白色和原木色,配上绿色的植物。
我买了一个大大的书架,放满了我喜欢的书。
我在阳台上,种了更多的多肉和花草。
我又找了一份工作,还是做审计。
但这次,我不再是为了“补贴家用”,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又充实。
周末的时候,周然会带着她老公孩子来我家蹭饭。
“可以啊林舒,”她捏着我刚烤好的曲奇,一脸的羡慕,“你这小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我笑了笑,给她倒了杯柠檬水。
“是啊,”我说,“我现在才明白,女人的安全感,从来不是男人或者婚姻给的。”
“是自己给的。”
“是你银行卡里的余额,是你名下那套房产证,更是你面对一地鸡毛时,敢于拿起扫帚,把垃圾全部扫地出门的勇气。”
周然举起杯子,“敬勇气。”
“敬重生。”我举杯,和她碰了一下。
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阳光正好。
我养的那盆“熊童子”,在阳光下,伸展着它毛茸茸的、肥厚的“熊掌”,仿佛在跟我打招呼。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像它一样。
虽然经历过风雨,但只要根还在,就总能迎着阳光,重新长出新的希望。
而且,会比以前,更茁壮,更坚强。
来源:月落乌啼霜满天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