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装修公司,不大,但饿不死,在咱们这个三线城市里,也算混得有头有脸。
我叫张磊,今年四十八。
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装修公司,不大,但饿不死,在咱们这个三线城市里,也算混得有头有脸。
知道继女林薇要结婚的消息,不是从她嘴里,也不是从我前妻李娟那儿,而是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朋友圈里。
照片上,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次都灿烂。
她旁边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小伙子,文质彬彬,戴着金边眼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照片下面一堆点赞和祝福。
我把那张照片放大,缩小,再放大。
看了足足十分钟,直到眼睛发酸。
然后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婚期是下周六。
今天周一。
我,作为养了她二十年的继父,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心口像是被人用湿毛巾给死死捂住了,喘不上气。
我抓起手机,拨了那个我早就拉黑,但号码刻在骨子里的电话。
是前妻李娟。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打麻将。
“喂,谁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张磊。”
那边沉默了。
麻将声也停了。
过了几秒,她压低声音:“你打电话干什么?我们不是早就没关系了吗?”
我强压着火,声音有点抖:“林薇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呵,”她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不就行了?”
这声“呵”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尖上。
“李娟,你什么意思?我是她爸!”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磊,你搞搞清楚,你只是她继父!她亲爹还活着呢!再说了,你来像话吗?我现在的丈夫,林薇的叔叔,脸往哪儿搁?亲戚朋友怎么看?”
她的话像一盘冰水,从我天灵盖浇下来,从里到外,凉得透透的。
“我脸往哪儿搁?我养了她二十年,我给她买的房,给她买的车,她结婚,我不配去喝杯喜酒?”
“买房买车?张磊,你能不能别总把钱挂在嘴边?俗不俗啊?那是你当长辈的一点心意,怎么,还想让她给你养老送终啊?”
“再说一遍,我现在的家庭很幸福,我们不想你来搅局,懂吗?为了薇薇好,也为了你好。”
“嘟…嘟…嘟…”
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窗外阳光明媚,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为了薇薇好。
好一个为了薇薇好。
我把手机狠狠砸在沙发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我认识李娟的时候,林薇才六岁。
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躲在李娟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陌生和警惕。
那时候李娟刚离婚,带着孩子,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日子过得紧巴巴。
我那时候还在给别人打工,一个装修队的工头,每天累得像条狗,但看见她们母女,就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追的李娟。
我跟她说,我不在乎她有孩子,我会把林薇当亲闺女待。
我做到了。
我们结婚后,我把工资卡交给她,自己兜里常年不超过二百块。
林薇上学要交的各种费用,我从来没让她为难过。
她喜欢画画,我就给她报最贵的兴趣班,买最好的画材。
她说同学都有电子琴,我二话不说,跑遍了全城的琴行,给她扛回来一架崭新的。
那时候我们还住在租的房子里,那架琴占了客厅小一半的地方。
李娟骂我败家,我嘿嘿傻笑,看着林薇坐在琴凳上,小手笨拙地敲着琴键,我觉得什么都值了。
后来我辞职单干,开了自己的装修公司。
头两年,难啊。
接不到活,被人骗,工人闹事,我焦头烂额,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最难的时候,我把父母留给我唯一的老房子都卖了,才勉强周转过来。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坐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林薇会悄悄给我端来一杯热水。
她不说话,就把杯子放在我手边,然后默默地回房间。
那杯水的温度,我记了很多年。
我以为,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公司走上正轨后,日子好起来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
一百四十平的大三居,写了我和李娟两个人的名字。
装修是我亲手设计的,林薇的房间最大,朝南,带一个大阳台,我给她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和一张巨大的画桌。
搬家那天,林薇抱着我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爸,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那一声“爸”,她从六岁叫到二十六岁。
我以为,这一声,能叫一辈子。
我跟李娟的婚姻,没能走到最后。
原因很复杂,也很俗套。
我忙于事业,她觉得我忽略了她。她开始打牌,购物,跟一群我不喜欢的人混在一起。
我们争吵,冷战,最后都累了。
离婚的时候,房子,我没要。
我说,给你们娘俩住。
公司资产分了她一半,我也没二话。
我只有一个要求,林薇是我的女儿,我随时可以见她,她的人生大事,我必须参与。
李娟当时答应得好好的。
现在看来,承诺这东西,的廉价。
离婚后,李娟很快再婚了,找了个据说挺有钱的什么“总”。
我没再婚。
不是没人介绍,是我懒得再折腾。
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公司和林薇身上。
她上大学,我每年给她十万的生活费,不够再给。
她毕业,不想上班,想开个画室,我二话不说,给她租了最好的地段,装修、设备全包了。
画室没开起来,她说压力大,算了。
我也没说她什么,年轻人,多尝试尝试是好事。
两年前,她说想结婚了,但男方家里条件一般,买不起房。
我听了,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带她去看了我们市里最好的楼盘。
全款,一百二十平,精装修,拎包入住。
房本上,我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我跟她说:“薇薇,这是爸给你的底气。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有个自己的窝。”
她抱着我哭了,说:“爸,你真好。”
去年,她说同事们都有车,自己挤公交地铁不方便。
我带她去了4M店。
她看中了一辆红色的宝马MINI。
落地三十多万。
我眼睛没眨一下。
“喜欢就买。”
提车那天,她开着新车,载着我,在滨江大道上兜风。
风吹着她的头发,她笑得像个孩子。
她说:“爸,等我结婚,一定让你坐主桌,风风光光地把我嫁出去。”
风风光光。
我坐在沙发上,从白天坐到天黑,没开灯。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和李娟那声冰冷的“呵”。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我不是在乎那点钱。
我在乎的是,我付出的这一切,在她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是理所当然的提款机?
还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旧抹布?
愤怒和委屈像发酵的面团,在我胸口越胀越大,马上就要炸开。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让他们这么轻飘飘地,就把我二十年的心血一笔勾销。
我得去。
我不仅要去,我还要送一份“大礼”。
一份让他们所有人都忘不了的大礼。
我站起来,打开灯,眼睛因为长时间在黑暗里,被刺得生疼。
我走到书房,拉开抽屉。
里面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
从林薇上小学开始,每一笔大的开销,我都有记录。
不是为了防备谁,就是个习惯。
我做工程的,对数字敏感。
学费单、兴趣班收据、买钢琴的发票、大学的转账记录、买房的合同、买车的票据……
我一张一张地翻出来,铺满了整个书桌。
灯光下,那些泛黄的纸张,像一张张嘲讽的脸。
我拿起计算器,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跳动。
我从来没算过这笔账。
我也不想算。
但今天,我必须算清楚。
每一笔,都代表着我曾经付出的心意。
现在,我要让这些心意,变成刺向他们的刀子。
一个小时后,我看着计算器上那一长串的数字,自嘲地笑了。
一百七十八万六千四百。
这还只是有票据可查的。
那些零零碎碎的,给她买衣服、买手机、带她旅游的钱,早就算不清了。
原来,我用这么多钱,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标题是:《一个父亲的二十年》。
我没用那些冷冰冰的票据。
我开始写故事。
写我第一次见到她,她那双警惕又好奇的眼睛。
写我为了给她买琴,跑遍全城,最后累得在路边睡着。
写我创业最难的时候,她给我端来的那杯热水。
写我带她去买房,她抱着我哭的样子。
写她开着新车,在风里对我许下的诺言。
我写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边写,一边流泪。
我不是在写给他们看,我是在跟我自己的过去告别。
写到最后,我附上了一张清单。
不是账单。
是“礼物清单”。
“学费及补习费用,合计:28万,祝你学有所成,前程似锦。”
“钢琴及画材费用,合计:12万,祝你艺术之路,繁花似锦。”
“大学四年学费及生活费,合计:45万,祝你人生独立,一帆风顺。”
“婚房一套,价值130万(购买时价),祝你新婚快乐,有家可依。”
“宝马MINI一辆,价值32万,祝你出行平安,一路顺风。”
……
我没有写总计。
我只在最后写了一句话。
“以上,是一个父亲在你身上投入的所有。从今天起,这些不是父爱,是债务。祝你新婚快乐,以及,后会无期。”
我把这份文档,连同所有票据的扫描件,一起存进一个红色的U盘里。
然后,我给一个做视频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老王,帮我个忙,把这些东西做成一个视频。配上音乐,要最悲伤的那种。”
老王听我讲完前因后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
“磊子,你真要这么干?这可就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情面?”我冷笑,“他们给我留情面了吗?”
“可林薇那孩子……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被她妈给逼的?”
“不管她有什么苦衷,她是个成年人了。她有我的手机号,她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她什么都没做。在她心里,我这个爹,就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
“行吧。”老王叹了口气,“你要什么样的效果?”
“我要在婚礼现场的大屏幕上放。循环播放。”
“……你牛逼。”
周六,婚礼当天。
我特意去理了发,刮了胡子,穿上了我最好的一套西装。
我不是去闹事的。
我是去送礼的。
我得体面点。
婚礼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举行。
门口巨大的婚纱照海报上,林薇和那个陌生的新郎笑靥如花。
我看着那张海报,心里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麻木了。
我没有请柬,但门口的迎宾认识我。
我们这个圈子就这么大,谁不知道我是林薇的继父?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
“张…张总,您来了。”
“嗯,来给薇薇道喜。”我淡淡地说,递过去一个厚厚的红包。
他犹豫着不敢接。
我直接塞进他手里。
“拿着,给新人的。”
我没等他反应,径直走了进去。
宴会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主桌上,李娟穿着一身珠光宝气的旗袍,正满脸堆笑地跟她现在的丈夫,还有亲家说着什么。
她看见了我。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成了惊愕和愤怒。
她站起身,快步向我走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带着杀气。
“张磊!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我来送份礼。”我看着她,平静地说。
“送什么礼?你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的不是我。”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不远处正在跟朋友说笑的林薇。
她也看到我了。
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香槟杯都晃了一下。
她身边的那个新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张磊,我警告你,你别乱来!”李娟急了,伸手想来推我。
我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养了她二十年,连句‘爸’都换不来一句‘请你来喝杯喜酒’,李娟,你觉得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了,纷纷侧目。
李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什么!我们什么时候不让你来了?是薇薇怕你工作忙,不好意思打扰你!”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撒谎。
我笑了。
“是吗?那我今天不忙,我来亲自祝贺她。”
我不再理她,迈步走向林薇。
人群自动给我让开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背后李娟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
林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脸色比婚纱还白。
那个新郎扶着她,警惕地看着我。
“叔叔,您是?”
“我是她爸。”我看着林薇,一字一句地说。
新郎愣住了。
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存在。
林薇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个红色的U盘。
“薇薇,结婚是大事,爸没什么好送你的。”
我把U盘递到她面前。
“这是爸给你准备的礼物。里面是你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还有爸想对你说的一些话。”
她看着那个U盘,像是看着一条毒蛇,不敢伸手去接。
“爸希望你,能在婚礼上,跟所有亲朋好友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我把U盘塞进那个一脸茫然的新郎手里。
“小伙子,酒店的后台控制室在哪儿?麻烦你,把这个视频,在主屏幕上放一下。算是我这个当爹的,送给他们的一份新婚贺礼。”
新郎还没反应过来。
李娟已经疯了一样冲过来,想抢那个U盘。
“张磊你个王八蛋!你想毁了薇薇是不是!”
我侧身一躲,她扑了个空。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宾客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林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冲花了精致的妆容。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惊恐,有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怨恨。
“爸…你别这样…求你了…”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我别哪样?”我看着她,心如死灰,“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给你买房买车,掏心掏肺,你结婚,连个通知都不给我,把我当垃圾一样扔掉。现在,你让我别这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妈说…”
“她说什么?”我逼近一步,“她说我来会让她没面子?她说我来会搅局?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没有自己的脑子吗?我张磊的手机号码你没有吗?打个电话给我,有那么难吗?”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不停地哭。
那个新郎总算回过神来,他把林薇护在身后,皱着眉头对我说:“叔叔,有话好好说,今天毕竟是薇薇大喜的日子,您这样闹,对谁都不好。”
“大喜的日子?”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是啊,她大喜的日子,是我这个老父亲的出殡之日。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我的好女儿,我这二十年的心,是不是喂了狗了!”
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宴会厅。
所有人都安静了。
李娟的现任丈夫,那个什么“总”,终于坐不住了,黑着脸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请你马上离开,不然我叫保安了。”他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斜眼看他,“我跟我女儿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你!”他气得脸色发青。
就在这时,婚礼的司仪大概是收到了指令,拿着话筒跑上台,想打圆场。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美丽的误会!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最美丽的新娘和最帅气的新郎……”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
我抢过旁边一个伴郎手里的麦克风,大步走上舞台。
那一刻,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几百张错愕的脸。
我看到了李娟的狰狞,看到了她现任丈夫的铁青,看到了亲家那边的尴尬和鄙夷。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林薇身上。
她站在台下,仰着头看我,满脸泪痕,眼神绝望。
“各位来宾,大家好。”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我叫张磊,是新娘林薇的……继父。”
“我养了她二十年。从她六岁,到她二十六岁。”
“今天,她结婚,我这个当爹的,没收到请柬。我不请自来,是想送她一份新婚大礼。”
我举起手,示意后台。
老王没让我失望。
主屏幕上,雪花闪了一下,然后,画面亮了。
悠扬又悲伤的大提琴曲响起。
第一张照片,是一个瘦小的小女孩,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镜头。
那是六岁的林薇。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在医院里,她得了急性肺炎。我抱着她,跑了三家医院,才挂上急诊。”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画面切换。
一个男人,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电子琴,在夕阳下,汗流浃背。
“她想要一架琴。我跑遍了全城,把当时最新款的雅马哈给她扛回了家。那时候,我们还住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画面再切换。
一张张奖状,一张张画。
“她有画画的天赋。我给她报了最贵的班,买了最好的颜料。看着她的画挂满墙壁,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骄傲的父亲。”
照片一张张地闪过。
她小学毕业,我抱着她。
她初中得了奖,我背着她。
她高中成人礼,我站在她身边。
每一个重要的瞬间,都有我。
台下,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李娟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惨白。
她想冲上来,被她丈夫死死拉住。
林薇已经蹲在了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新郎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脸色变幻莫测。
视频继续。
画面变成了一份购房合同。
“她大学毕业,要结婚了。我说,爸得给你准备个家。”
画面又变成了一把车钥匙,和一辆崭新的红色宝马MINI。
“她说,她想有辆自己的车。我说,爸给你买。”
音乐声中,我平静地叙述着。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一份底气,给了她我能给的一切,她会记得我的好。”
“我以为,我把她当亲生女儿,她也会把我当亲生父亲。”
“我错了。”
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今天,她结婚。嫁给了这个小伙子。我祝贺她。但是,她没有请我。她妈妈说,我来,会让她现在的家庭没面子。”
“我站在这里,就想问问大家,我这个当了二十年爹的人,就这么没脸没皮吗?”
台下一片死寂。
视频的最后,是我做的那份“礼物清单”。
一项一项,清晰地罗列在屏幕上。
学费、钢琴、画材、大学费用、房子、车子……
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一句祝福。
最后,是那句——
音乐停止。
屏幕黑了下去。
整个宴会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扔掉麦克风,走下舞台。
没有人拦我。
我一步一步,走向宴会厅的大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知道,我身后,是一个被我亲手引爆的炸弹。
我毁了她的婚礼。
我也毁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
我不在乎了。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爸——!”
是林薇。
我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心软了。
我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像一个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的士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了战场。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老王的工作室。
他已经在那儿等我了,给我泡了杯浓茶。
“磊子,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瘫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心里痛快点了吗?”
痛快?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空。
心里像是被挖掉了一大块,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她最后叫我‘爸’了。”我哑着嗓子说。
“我听见了。”老王叹了口气,“你这一招,太狠了。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狠一点,她记不住。”我闭上眼睛,“我就是要让她一辈子都记得,她今天,是怎么对她爸的。”
那天晚上,我在老王那儿喝多了。
我哭了,笑了,骂了。
把积压在心里二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发泄了出来。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
有李娟的,有那个新郎的,还有很多陌生号码。
我一个都没回。
还有一个是林薇的。
她还给我发了几十条微信。
“爸,对不起。”
“爸,你别生气了,你听我解释。”
“爸,都是我妈逼我的,她说如果请你,她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她说她现在的丈夫很看重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爸,你接我电话好不好?求你了。”
我看着那些信息,面无表情。
早干嘛去了?
被逼的?
你二十六了,不是六岁。
一把刀子捅进我心里,现在流着血,你跑过来说对不起,说不是故意的?
晚了。
我没有回她。
我把所有人的号码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了副总。
我每天就是睡觉,醒了就喝酒,喝多了就睡。
我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但没用。
一闭上眼,就是林薇从小到大的样子。
她第一次叫我“爸爸”时,那口齿不清的可爱模样。
她趴在我背上,咯咯笑个不停。
她穿着我买的花裙子,在镜子前转圈。
……
这些回忆,曾经是我的蜜糖。
现在,都变成了砒霜。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薇的丈夫,那个叫……好像是叫陈卓的小伙子。
他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我的新号码。
“叔叔,是我,陈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没说话。
“叔叔,我知道我现在给您打电话不合适。但是,我想跟您当面聊聊。关于林薇,也关于……那笔钱。”
“没什么好聊的。”我冷冷地说。
“叔-叔,我求您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就给我半个小时,行吗?您在哪儿,我过去找您。”
我沉默了很久。
“城南,茶语轩。”
半小时后,我在茶馆的包间里见到了陈卓。
他比婚礼那天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
他给我鞠了一躬。
“叔叔,对不起。”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理他。
“婚礼那天的事,是我没处理好。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您的存在。林薇她,只跟我说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就不在了。”
我喝茶的动作一顿。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妈妈也是这么跟我家里人说的。所以我们都以为,她继父就是她亲叔叔。”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所以呢?你今天来,是来替她解释的?”
“不。”陈卓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叔叔,这是您给林薇买的那套房子的房产证。名字还是她的。这是车钥匙。”
他把一把宝马车钥匙也放在了桌上。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叔叔,您在视频里说,那些是债务。我们认。”
陈卓看着我,眼神很诚恳。
“这套房子,现在的市价大概在180万左右。车子,我们找人估过了,还能值20万。加起来是200万。”
“您视频里列出的总额,大概是247万。还差47万。”
他算得比我还清楚。
“我跟林薇商量过了。我们先把房子和车还给您。剩下的47万,我们慢慢还。我刚工作没多久,没什么积蓄。林薇的画室也……也关了。但请您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还清的。”
“我们已经从那套房子里搬出来了,现在在外面租了个小单间。这是房子的钥匙。”
他又拿出了一串钥匙。
我看着桌上的房产证、车钥匙、房门钥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们会来求我。
会来骂我。
会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但我从没想过,他们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应我。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林薇的意思?”我问。
“是我们俩共同的意思。”陈卓说,“婚礼那天晚上,林薇跟我坦白了一切。她哭了一整夜,说她对不起您。”
“她说,她从小就知道,您对她好。比亲爹还好。但是她妈妈……一直在跟她灌输一种思想,说您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是为了拴住她们母女,是为了让您自己有个好名声。”
“尤其是在您和阿姨离婚之后,她妈妈更是变本加厉。说您给的钱,都是断头饭,是补偿。说您对她好,只是为了气她妈妈。”
“林薇她……她很矛盾。她心里是感激您的,但是她又不敢违抗她妈妈。她怕她妈妈真的不认她。”
“所以,不请您参加婚礼,是她妈妈的主意。但林薇自己,也默认了。她选择了妥协。她说,她当时想的是,等婚礼办完了,再私下跟您解释,跟您道歉。”
“她没想到,您会用那种方式出现。”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那她人呢?她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
陈卓苦笑了一下:“她没脸见您。她说,她把您伤得太深了。她看到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婚礼搞成那样,你们家……没什么意见?”我换了个话题。
“我爸妈一开始很生气。觉得我们家丢了这么大的人。但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们说了。我爸听完,抽了半包烟,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个亲家,我们认。这个钱,我们砸锅卖铁,也得帮孩子还上。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我眼眶一热。
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家,倒是个明白人。
“叔叔,”陈卓把那些东西又往我面前推了推,“您收下吧。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看着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坚定。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
他甚至可以因为这件事,跟林薇分手。
但他没有。
他选择跟林薇一起,扛起这个烂摊子。
我突然觉得,林薇的眼光,其实还不错。
“东西,我不要。”我把房产证和钥匙推了回去。
陈卓愣住了。
“叔叔,您这是……”
“我说过,房子,是给她的底气,是她的家。车子,是给她代步的工具。”
“我那天在婚礼上说的,是气话。”
“我气她不认我这个爹,气她把我当外人,气她分不清好歹。”
“我不是真的要跟她算账。我要是真为了钱,我当初就不会给。”
我看着陈卓,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做错了。错得离谱。”
陈卓的眼圈红了。
“叔叔,我们知道错了。”
“回去告诉林薇。”我站起身,“房子,是她的家。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搬回去住。”
“至于那笔钱,我不要你们还。”
“我只有一个条件。”
“叔叔您说!”
“以后,让她妈,离你们的生活远一点。那个女人,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女儿。”
陈卓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包间。
这一次,我的脚步,比离开婚礼现场时,轻快了许多。
我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江边。
我停下车,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江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心里那个被挖空的洞,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我没想过原谅。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一辈子的疤。
但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理解了林薇的懦弱和挣扎。
也理解了我自己。
我用钱,表达了我的爱。
却也用钱,给她套上了枷锁。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不该大包大揽,不该让她觉得一切都来得那么容易。
我应该让她知道,生活不易,父爱也需要回应。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爸,对不起。谢谢你。”
是林薇。
我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回了两个字。
“傻丫头。”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发动了车子。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我知道,有些东西,回不去了。
我和林薇之间,永远都会有一道裂痕。
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还在。
那一声“爸”,那一句“谢谢你”,就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我荒芜的心田里。
能不能发芽,开花,我不知道。
但我愿意等。
车子汇入车流,向前驶去。
后会无期?
不。
人生还长。
我们,来日方长。
几个月后,我的公司接了一个大单子,忙得我脚不沾地。
我几乎快要忘了那场闹剧。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陈卓的电话。
“叔叔,您有空吗?我跟林薇,想请您吃个饭。”
我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您了。”陈卓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我心里一动。
“行,时间地点,你们定。”
我们约在了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了。
林薇瘦了些,但气色看起来不错。
看到我,她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低着头。
“爸。”
她小声地叫了一句。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大部分时间,都是陈卓在找话题。
说他工作上的趣事,说他们租的小房子虽然小但很温馨。
林薇偶尔会附和两句,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低头给我夹菜。
她夹的,都是我爱吃的。
我心里明白,她还是那个记得我口味的女儿。
饭快吃完的时候,林薇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我。
“爸,我跟陈卓,准备自己攒钱买个小房子。您给我的那套,我们……”
“那套房子,就是你的。”我打断她,“我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是……”
“没有可是。”我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薇薇,爸那天做得也过火了。爸跟你道歉。”
林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不,爸,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她泣不成声。
陈卓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
“都过去了。”我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用力地点头。
那天之后,我们恢复了联系。
虽然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但每周,林薇都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的身体,聊聊她的近况。
她和陈卓没有搬回那套大房子,而是继续住在他们租的小单间里。
他们用自己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线上画室,教小孩子画画。
生意不算火爆,但做得有声有色。
我去看过一次。
陈卓在打包快递,林薇在电脑前,耐心地给视频那头的孩子讲解。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专注而美丽。
我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我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女孩了。
她有了自己的翅膀,有了能与她并肩飞翔的伴侣。
至于李娟,我后来听说,她因为那场婚礼,跟她那个“总”闹得很不愉快。
那个“总”觉得丢了面子,对她越来越冷淡。
她去找过林薇几次,想让她去跟我求情,把房子和钱要回来。
林薇拒绝了。
她说:“妈,那本来就是爸给我的。你没有资格要。”
李娟气得大骂她是“白眼狼”,说她为了一个外人,连亲妈都不要了。
林薇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张磊不是外人,他是我爸。陈卓也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妈,如果你想我们以后还能像一家人一样来往,就请你尊重他们。”
从那以后,李娟就很少再联系林薇了。
这些,都是陈卓后来告诉我的。
他说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欣慰。
我也很欣慰。
一年后,林薇怀孕了。
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爸,你要当外公了。”
我拿着电话,愣了半天,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我一连说了三个好。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我的副总打电话,把手头所有的工作都交了出去。
然后,我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
不是去他们那个城市。
是去了西藏。
我一直想去那儿看看。
我想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为我的外孙,或者外孙女,祈福。
我在拉萨待了一个月。
每天转经,晒太阳,看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开阔。
回来后,我把那套大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
把其中一间,改成了婴儿房。
铺上了柔软的地毯,画上了可爱的卡通画,买了一屋子的玩具。
林薇预产期前一个月,我把他们接了过来。
林薇看着那间婴儿房,又哭了。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抱着我,把头埋在我肩膀上。
“爸,谢谢你。”
我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傻丫头,跟爸客气什么。”
一个月后,林薇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外公。
我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小家伙的名字,是我和陈卓一起取的。
叫“张念安”。
随我姓张。
陈卓提议的。
他说,没有我,就没有他和林薇的今天。这个孩子,必须记住我的恩情。
我看着这个懂事的女婿,心里暖洋洋的。
曾经的那些怨恨、不甘、痛苦,在孩子的啼哭声中,都烟消云散了。
人生就是这样。
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解不开的结。
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转弯,是否愿意和解。
和别人和解。
也和自己和解。
如今,我过着半退休的生活。
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带外孙。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口齿不清地叫我“外公”,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至于那份曾经让我痛彻心扉的“大礼”,那个红色的U盘,还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桌抽屉里。
我再也没有打开过。
它就像我人生中的一个坐标。
提醒着我曾经的付出,曾经的伤害,也见证了最终的回归与圆满。
我知道,我和林薇之间,那道裂痕还在。
它不会消失。
但它已经被爱和时间,慢慢填平,变成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它时刻提醒着我们,家人之间,也需要沟通,需要尊重,需要界限。
爱,不是控制。
付出,也不是交易。
这,是我用半生时间,才悟出的道理。
来源:我心藏晚风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