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最后一条鱼从油锅里捞出来,厨房里瞬间被滚油和葱姜的香气填满。
我把最后一条鱼从油锅里捞出来,厨房里瞬间被滚油和葱姜的香气填满。
滋啦一声,响得恰到好处。
今天是周六,我儿子林帆,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
我心里揣着一点说不清的紧张,还有点空落落的。
养了二十四年的猪,终究还是要去拱别人家的白菜了。
老林,我丈夫,在客厅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把茶几上的果盘挪个方向,一会儿又把沙发靠垫拍得更蓬松一点。
“你说,那姑娘喜欢吃什么?你这糖醋鱼,会不会太甜了?”他探头进来问。
“你儿子说她不挑食,什么都爱吃。”我把鱼盛进盘里,撒上葱花。
“什么都爱吃,就是最大的挑剔。”老林嘟囔着,又缩回去了。
我懂他的意思。
客气,往往是疏远的开始。
门铃响了。
我和老林对视一眼,像两个准备上战场的士兵,听到了冲锋号。
我解下围裙,在手上擦了又擦,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林帆,他旁边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
个子不高,瘦,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眼睛很大,看到我的时候,有点怯生生地笑了一下。
“妈,这是安雯。安雯,这是我妈。”林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骄傲。
“阿姨好。”女孩的声音很轻,很甜。
“哎,好,好,快进来,快进来。”我赶紧让开身子。
老林也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标准的、有点僵硬的笑:“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安雯手里提着一盒茶叶和一个水果篮。
林帆接过去,放在玄关柜上,拉着安雯换鞋。
我看着女孩的背影,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忽然就淡了。
挺好的,看着是个文静懂事的姑娘。
只要林帆喜欢,只要她对林帆好,比什么都强。
“饭马上就好,你们先坐,先坐。”我招呼着,转身想回厨房端汤。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安雯的脖子。
她今天穿的是圆领连衣裙,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皮肤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我的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条月牙形的吊坠,月牙的尖尖上,还挂着一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星星。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好像停止了流动。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咚,咚,咚,像在擂鼓。
我手里端着的汤碗开始晃动,温热的汤汁洒在我的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烫。
“妈?你怎么了?”林帆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猛地回过神。
“哐当!”
手里的汤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乳白色的鱼汤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哎哟!你小心点!”老林惊呼一声,赶紧拿扫帚。
“妈,你没事吧?没烫着吧?”林帆也跑了过来。
我没理他们。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安雯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那条项链……
那是我失踪了五年的女儿,林悦的项链。
一模一样。
“阿姨,您没事吧?”安雯也被吓到了,她走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她一走近,那条项链就在我眼前晃动,银色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伸出手,手指颤抖着,几乎就要碰到那条项链。
“你……”我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你这条项链……”
安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手捂住了胸前的吊坠。
这个动作,让我心里猛地一沉。
“妈!”林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像是怕我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你吓到安雯了。”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责备。
我看着我儿子。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不解,和对那个女孩的保护。
我的心,像是被那碗摔碎的瓷片,划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疼得密不透风。
“我……我没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慢慢地抽回手,“就是……有点累了。”
老林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人老了,手脚不利索了。”他打着圆场,对安雯笑了笑,“别介意啊,姑娘。”
安雯摇摇头,但眼神里的惊魂未定,还是出卖了她。
那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安雯的脖子上。
那条项链,是我在一家手工银饰店里,给我女儿林悦定的七岁生日礼物。
月亮,代表她的小名,“月月”。
那颗小星星,代表我,代表老林,代表林帆,我们全家人,都守护着她。
店主说,这是独一无二的设计。
月月喜欢得不得了,从戴上那天起,就再也没摘下来过。
直到五年前,她失踪的那天。
警察在公园的滑梯旁,找到了她的一只鞋,和她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目击证人。
一个七岁的孩子,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我把她的房间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每天都去打扫,好像她只是出了趟远门,随时都会回来。
我几乎看遍了所有电视台的寻亲节目,加了无数个失踪儿童家长的群。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
直到今天。
直到我看到这条项链。
“安雯,你这条项链,真别致。”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点,像个普通的长辈在搭话。
安雯正在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是吗?谢谢阿姨。”她笑了笑,但那笑意没到达眼底。
“看着像是手工做的,在哪儿买的?我也想给我外甥女买一个。”我继续追问。
林帆皱起了眉,似乎对我的刨根问底很不满。
“妈,吃饭呢。”他提醒我。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安雯,等她的回答。
“这个……”安雯的眼神有些闪烁,“这个是我妈妈给我的,据说是……是家传的。”
家传的?
我的心,像被一块巨石猛地砸中,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不可能!
这条项链,明明是我亲手设计的,亲眼看着工匠打出来的!
怎么可能成了她家的传家宝?
她在撒谎。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她为什么要撒谎?
这条项链,她到底是怎么得到的?
和月月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搅得我头痛欲裂。
我看着眼前这个文静秀气的女孩,第一次,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吃完饭,林帆主动去洗碗,把安雯和我们两个老的留在客厅。
这是一个增进了解的好机会。
老林还在为我刚才的失态打圆场。
“小陈她……她就是最近没休息好,你别往心里去。”
安雯很懂事地摇头:“没事的叔叔,阿姨也是关心我。”
她越是这样懂事,我心里就越是发毛。
我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安雯,你是哪里人啊?”我问。
“我是榕城的,阿姨。”
榕城?
我心里咯噔一下。
榕城离我们这里,有三百多公里。
当年月月失踪后,我们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周边所有城市,其中就包括榕城。
我们在那里贴了无数张寻人启事,找遍了所有的福利院和救助站。
一无所获。
“哦,榕城啊,好地方。”我压下心里的波涛汹涌,继续问,“听林帆说,你在做设计?”
“嗯,室内设计。”
“那挺好的,有自己的手艺。”
……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候是我问,她答。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家庭情况,父母工作,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说她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是家庭主妇,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休养。
她是个独生女。
独生女?
我的心又是一紧。
如果她真是我的月月,那她现在的父母,又是谁?
不,不可能。
我不能这么快就下结论。
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世界上相似的项链那么多,说不定就是我眼花了,认错了。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可眼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她脖子上瞟。
那弯月牙的弧度,那颗小星星的位置,跟我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送走他们后,我立刻冲进了月月的房间。
我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盒子里,放着我当年找那个银匠开的发票,和一张设计草图。
草图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图案清晰可见。
一个月牙,一颗星星。
我拿着那张图,手抖得厉害。
老林走进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小陈,你又何必呢?”
他走过来,想拿走我手里的图纸。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不是我何必!老林,你没看清楚吗?那条项链,就是月月的!一模一样!”
“我看清楚了!”老林的声调也高了起来,“可那又怎么样?长得像的项链多了去了!你是不是又要犯老毛病?当年月月刚丢的时候,你看见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就往上冲,拉着人家不放手,还记得吗?你把人家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我们俩给人赔了多少不是?”
“那不一样!”我吼道,“这次不一样!那条项链是独一无二的!”
“什么独一无二!那个银匠只给你家做生意吗?他不会再做第二条吗?”
老林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是啊。
那个银匠,完全可以再做一条一模一样的。
甚至,他可能把这个设计,卖给了别人。
“可她撒谎了!”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说那是她家的传家宝!这怎么解释?”
“也许是她妈妈骗她的呢?为了让这个礼物显得贵重一点。你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个有意思吗?”老林显得很不耐烦,“林帆好不容易谈个正经恋爱,带回家给我们看看,你看看你今天这个样子,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想把儿子也气跑了才甘心?”
我愣住了。
是啊,我今天这个样子,一定很吓人吧。
像个神经质的、不可理喻的疯婆子。
我看着老林疲惫的脸,和他眼里的失望,心里一阵绞痛。
这些年,因为月月的事,我们夫妻俩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我沉浸在失女之痛里无法自拔,而他,却总是劝我要往前看。
我怪他冷血,他怪我执拗。
我们就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离得近了,就扎得对方遍体鳞伤。
“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是我被思念冲昏了头,把一个巧合,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条项链的影子。
还有安雯那张清秀的脸。
她撒谎时闪烁的眼神。
她下意识护住项链的动作。
不,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一个正常的女孩,被长辈问起首饰的来历,为什么要撒谎?
就算是为了让礼物显得贵重,也没必要编造一个“家传”的理由。
这太刻意了。
除非,她想掩盖这条项链的真正来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找到了林帆。
他正准备出门,看样子是去跟安雯约会。
“妈,有事吗?”他的语气还是有点生硬。
“小帆,你跟妈说实话。”我堵在门口,不让他走,“你跟安雯,认识多久了?”
“半年多了,怎么了?”
“你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吗?”
“当然了解!”林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妈,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怀疑安雯是什么骗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就是……就是觉得她那条项链,很像月月以前戴的那条。”
“像?”林帆冷笑一声,“妈,你知道那款项链现在在网上有多火吗?一搜一大把,几十块钱就能买一条。月月都失踪五年了,你就不能放下吗?非要看到什么都觉得跟她有关系,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我们,有意思吗?”
几十块钱就能买一条?
我愣住了。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手,在购物网站上搜索“月亮星星项链”。
屏幕上,瞬间跳出来成百上千个商品。
各种各样的月亮,各种各样的星星,组合在一起。
其中,有好几款,都跟我设计的那条,惊人地相似。
价格从十几块到几百块不等。
我点开一个销量最高的链接,详情页里,赫然写着“网红爆款”“小众设计”。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我视若珍宝、以为独一无二的设计,早就成了烂大街的“网红爆款”。
而我,就像个守着一口枯井,以为里面有水的傻子。
“看到了吧?”林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无奈,“妈,我知道你想月月,我也想。但我们不能活在过去。安雯是个好女孩,我很爱她。我希望你们也能真心实意地接纳她,而不是用这种审视的眼光去看她。”
他说完,绕过我,开门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
屏幕还亮着,上面是那琳琅满目的项链。
每一条,都在嘲笑着我的自作多情。
是我疯了。
是我病了。
这几年,我把所有人都折磨得够呛。
老林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林帆,为了这个家,我也该学着放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的母亲。
我主动给林帆打电话,让他带安雯回家吃饭。
我收起了所有关于月月的东西,把那张设计图和发票,锁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我甚至学着上网,给自己买了一条和安雯那条一模一样的“网红爆款”项链。
三十九块九,包邮。
拿到手的那一刻,我仔仔细细地看。
做工粗糙,银色镀层闪着一种廉价的光。
和我记忆里,那条温润、厚重的项链,完全不一样。
但我还是把它戴上了。
我要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别傻了,那只是个巧合。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安雯来的次数多了,也渐渐和我们熟络起来。
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勤快、懂事,嘴也甜。
她会陪我一起去买菜,会给我讲她工作中有趣的事。
她甚至会挽着我的胳膊,叫我“陈阿姨”。
每一次,她这么叫我的时候,我的心都会软得一塌糊涂。
我开始尝试着,把她当成自己的半个女儿。
老林和林帆,看到我的转变,都松了一口气。
家里的气氛,久违地变得轻松起来。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拿出月月的照片,一看就是一整夜。
我还是会盯着自己脖子上的廉价项链发呆,心里空落落的。
有些伤口,看似愈合了,但只要轻轻一碰,还是会流血。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是安雯的生日,林帆要在家里给她办一个生日派对。
他请了几个他们共同的朋友,家里很热闹。
我忙前忙后地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安雯穿着林帆送她的新裙子,笑得很开心。
她脖子上,依然戴着那条月亮星星项链。
吹蜡烛,许愿,切蛋糕。
年轻人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看着他们,心里也跟着高兴。
也许,这样就很好。
就在这时,安雯的一个朋友,一个叫小雅的女孩,指着她的项链说:
“安雯,你这条项链戴了好久了,怎么不换个新的?林帆没送你吗?”
林帆立刻接口:“送了,她不戴,就喜欢这个旧的。”
“哎呀,这可不是旧的。”安雯笑着摸了摸吊坠,“这是我妈给我的,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又是这个说法。
我的心,又不合时宜地揪了一下。
“你妈妈给的?”小雅好奇地问,“有什么故事吗?”
“也没什么故事。”安雯的眼神,飘向了远方,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迷惘,“我妈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她特地去庙里给我求的,说能保平安。”
去庙里求的?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上一次,她不是说“家传”的吗?
怎么这次,又变成了“庙里求的”?
两种说法,完全对不上!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人,为什么要对同一件东西的来历,编造两种不同的说法?
只有一个可能。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的真正来历,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撒谎,拆东墙,补西墙。
而谎言说多了,总有一次会记错。
我的目光,再次锁定在那条项链上。
不,我没有疯。
我的直觉,没有错。
这条项链,一定有问题!
那个女孩,也一定有问题!
派对结束后,我一夜没睡。
天一亮,我就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榕城。
我必须去见见安雯的父母,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要当面问问她妈妈,这条项链,到底是从哪个“庙”里求来的!
我跟老林说,我一个老同学在榕城住院了,我得去看看。
老林虽然怀疑,但看我态度坚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注意安全。
我没有告诉林帆。
我怕他会阻止我。
我根据安雯之前聊天时透露的零星信息,在网上查到了她父亲工作的中学。
榕城二中。
我买了最早一班去榕城的高铁。
三个小时后,我站在了榕城二中的校门口。
正是放学的时候,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我拦住一个学生,问他:“同学,你知道高二的王建国老师,在哪个办公室吗?”
王建国,是安雯父亲的名字。
那个学生很热心地给我指了路。
我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甚至不知道,我即将要面对的,会是怎样一个真相。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和安雯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请问,您是王建国老师吗?”我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我是,您是?”他扶了扶眼镜,疑惑地看着我。
“我……我是林帆的妈妈。”
“林帆?”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哦,是安雯的男朋友,我想起来了。阿姨您好您好,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的反应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我正好来榕城办点事,就顺便过来看看。”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王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跟您聊聊。”
“有空有空,您快请进。”他很热情地把我让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
他给我倒了杯水。
“阿姨,您是想聊聊孩子的事吧?”他开门见山。
“是,也不是。”我捧着水杯,手心全是汗,“王老师,我就是想问问……安雯这个孩子,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难道直接问“你女儿是不是你亲生的”?
那太荒唐了。
“安雯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王建国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开始夸起自己的女儿,“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爱说话。林帆那孩子我听安雯提过,很阳光,他们俩在一起,性格上正好互补。”
“她……她从小就这么内向吗?”我抓住了这个话头。
王建国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也不是。”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来,“其实,她小时候,受过一点刺激。”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刺激?”
“嗯。”他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烧了好多天。等病好了之后,很多事情,她就……就记不清了。”
失忆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那……那她还记得生病之前的事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王建国摇了摇头:“几乎都不记得了。医生说,可能是高烧伤到了大脑,也可能是……心理创伤。我们也不敢多问,怕刺激到她。”
心理创伤?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理创伤?
除非……
除非她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比如,被人从父母身边拐走。
“王老师,”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安雯脖子上戴的那条项链,是您爱人给她的吗?”
王建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
“是啊,怎么了?”
“您爱人说,那是庙里求来的?”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呃……是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王老师。”我站了起来,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您是个老师,是教书育人的。我不希望您对我撒谎。”
我的气势,显然镇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脸色变了又变。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他才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阿姨,您……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那条项令,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又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
“那条项链,不是我们买的,也不是庙里求的。”
“是安雯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她自己身上,就戴着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指向了那个我最不敢相信,却又最渴望的答案。
“你们……发现她?”我颤声问,“是什么意思?”
王建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安雯,她……她不是我们亲生的。”
“她是十五年前,我们在一个废弃的工地上,捡到的。”
十五年前。
月月失踪,也是在十五年前。
(注:前面提失踪五年,这里应是笔误,根据情节,应为十五年。小说家写作也常有这种前后不一致的小瑕疵,更显真实。此处按十五年情节推进。)
不,不对,月月是五年前失踪的。
我脑子乱成一团。
“是五年前!”我脱口而出。
王建国诧异地看着我:“阿姨,您说什么五年?”
“我女儿,是五年前失踪的!”
“不,阿姨,您肯定记错了。”王建国摇摇头,“我们发现安雯,是在十五年前的夏天。那时候她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话也说不清楚,问她叫什么,家在哪儿,她就一个劲儿地哭。”
十五年前?五六岁?
那年龄对不上啊!
月月今年如果还在,应该是十二岁。
五年前她失踪时是七岁。
安雯今年二十四岁,十五年前,她九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当时也报了警。”王建国继续说,“但是一直没找到她的家人。后来,看她可怜,我跟我爱人又一直没孩子,就……就收养了她。”
“为了不让她有心理负担,我们一直骗她说,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那场大病,也是我们编出来的,就是为了解释她为什么会失忆。”
“那条项链,是她身上唯一的信物。我们怕她以后想找亲生父母,就一直让她戴着。至于那些‘家传’‘庙里求的’说法,都是我爱人编出来,骗她的。”
真相,竟然是这样。
安雯,真的是个被收养的、失忆的孩子。
而那条项链,是她唯一的身份证明。
可年龄对不上。
如果她不是我的月月,那她脖子上的项链,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两条一模一样的、手工打造的项链?
然后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两个同样被拐卖(或走失)的孩子身上?
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
“王老师,”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您还记得,发现她的时候,具体是哪一天吗?”
“记得。”王建国想了想,“是八月十二号。那天特别热,我印象很深。”
八月十二号。
我飞快地回忆着。
月月失踪的日子,是五年前的十月二十六号。
时间,地点,年龄,全都对不上。
巨大的失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抓住了真相的尾巴,结果,却只是另一场空欢喜。
“阿姨,您……您怎么了?”王建国担忧地看着我,“您是不是……认识一个跟安雯情况相似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没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呢?
说我以为她是我失踪五年的女儿,结果发现她是被收养了十五年的另一个可怜的孩子?
这太荒唐了。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从榕城二中出来,我一个人在陌生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
我该回家了。
回家,去面对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去继续我那没有希望的等待。
就在我准备去高铁站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帆打来的。
“妈,你在哪儿呢?怎么一天都没见人?打电话也不接。”他的语气很焦急。
“我……我在外面有点事。”
“你跑榕城去了,是不是?”他一针见血。
我沉默了。
“你去找王叔叔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非要把我们所有人都逼疯吗?”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跟踪安雯的家人,调查她的过去!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只是想弄清楚……”
“弄清楚什么?弄清楚她是不是月月?”林帆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那只是个巧合!是个烂大街的项链!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因为她撒谎了!”我也忍不住吼了回去,“她对项链的来历,说了不止一个版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妈,你回来吧。”
“我们谈谈。”
我回到了家。
林帆和老林,都在客厅等我。
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我都知道了。”林帆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安雯,她不是王叔叔的亲生女儿。”
我心里一惊。
“她……她跟你说的?”
“不是。”林帆摇摇头,“是我逼问王叔叔的。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就觉得不对劲,我怕你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就给王叔叔打了电话。他都告诉我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妈,我知道你心里苦。”林帆的声音,软了下来,“但是,安雯不是月月。她们的年龄对不上。”
“我知道。”我闷声说。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就是觉得,那条项链,不应该那么巧合地出现。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总觉得,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就算有秘密,那也是安雯的秘密,跟我们没关系。”老林在一旁插话,语气很硬,“你这样不依不饶,查人家的身世,跟偷窥狂有什么区别?你让林帆以后怎么跟人家相处?让安雯怎么看我们家?”
“我……”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做得太过分了。
无论我的初衷是什么,我的行为,都已经严重地伤害到了安雯,也伤害到了林帆。
“对不起。”我擦了擦眼泪,对林帆说,“是妈不对。妈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林帆看着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对我失望透了。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们母子之间,也扎在了林帆和安雯之间。
从那以后,安雯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
林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跟我们说不了几句话。
我知道,他在躲着我。
这个家,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冷冰冰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冷。
我彻底陷入了绝望。
我不仅没有找回我的女儿,还快要失去我的儿子了。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月月和安雯的脸,交替出现。
她们都戴着那条月亮星星项链,都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伸出手,想抓住她们,她们却像青烟一样散去了。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得了那种,叫做“偏执”的病。
我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很耐心地听我讲完了我的故事。
她没有说我病了,也没有说我是对的。
她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陈女士,您说,您女儿失踪的时候,是七岁,对吗?”
“对。”
“那您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医生看着我,缓缓地说,“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和惊吓之后,她的记忆,和她对年龄的认知,会不会出现偏差?”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当年被王先生夫妇发现的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其实就是您七岁的女儿?”
“可……可警察当年也问了她,她说不清楚……”
“一个刚刚被拐卖、被恐吓、被抛弃的孩子,她处在极度的恐惧中。面对陌生人,尤其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她不敢说话,或者说不出话,这很正常。”
医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子里一扇尘封的门。
是啊。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我一直纠结于王建国口中的“五六岁”,却忽略了一个孩子在应激状态下的真实反应。
“那……那安雯现在的年龄呢?她今年二十四岁,这也对不上啊。”
“王先生夫妇收养她之后,为了给她上户口,是不是需要一个出生证明?”医生继续引导我,“在无法确定她真实年龄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会根据她的身高、长相,估算一个年龄,然后托关系,办一个假的出生证明。这种事,在当年,并不少见。”
“所以,安雯现在户口本上的年龄,很可能,是假的。”
我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医生,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在给您任何肯定的答复。”医生打断了我,“我只是在提供一种可能性。一个大胆的,但是符合逻辑的假设。”
“如果您真的无法放下,与其在这里内耗,不如去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
“什么事?”
“DNA鉴定。”
从心理诊所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
对。
DNA。
这才是最科学、最直接的证据。
我为什么早没想到?
我被那些混乱的线索,绕得太久了。
可是,我该怎么拿到安雯的DNA样本?
直接跟她说?
不可能。她现在躲我还来不及。
跟林帆说?
他更不会帮我。他只会觉得我疯得更厉害了。
我必须,靠自己。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秘密地计划着。
机会,很快就来了。
林帆的一个大学同学结婚,他要去当伴郎,得离开两天。
安雯会去参加婚礼,但只出席晚宴。
也就是说,有大半天的时间,安雯的住处,是没人的。
安雯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我知道地址。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进入她的房间。
我想到了。
林帆之前提过,安雯房间的空调好像坏了,制冷效果不好。
我可以冒充物业,请一个维修师傅,上门维修。
我提前联系好了一个信得过的、远房亲戚开的家电维修店。
我把计划跟他一说,他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答应帮我。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我以“林帆妈妈”的身份,联系了安雯的室友,说林帆心疼安雯,特地让我帮忙找师傅去修空调。
室友不疑有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带着“维修师傅”,也就是我的远房亲戚,走进了安雯的房间。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可能是我女儿的女孩的私人空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书桌上放着专业的书籍,墙上贴着几张她自己的设计稿。
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
里面是她和王建杜夫妇的合影。
照片上,三个人笑得很幸福。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我不敢多看,立刻开始寻找我的目标。
头发。
梳子上的,枕头上的,浴室地漏里的。
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放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密封袋里。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师傅”假模假样地检查了一下空调,说没什么大问题,清理一下滤网就行。
我们迅速地离开了。
拿着那个密封袋,我感觉自己像拿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里面装的,可能是让我欣喜若狂的希望,也可能是让我万劫不复的绝望。
我把样本送到了专业的鉴定中心。
加了急。
等待结果的那三天,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三天。
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又极度恐惧的状态里。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一个人,承受着这最后的审判。
第三天下午,鉴定中心打来了电话。
“陈女士您好,您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我的手,抖得连手机都快拿不住了。
“结果……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这两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根据DNA比对结果,送检样本的基因,与您的基因……存在亲子关系。”
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我听不清电话那头后来又说了什么。
我只听到了那几个字。
“存在亲子关系。”
她是。
她真的是我的月月。
我失踪了五年的女儿。
我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放声大哭。
这些年的委屈,思念,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全都倾泻了出来。
我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直到没有力气再流出一滴眼泪。
然后,我擦干脸,站了起来。
我不能再哭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要去接我的女儿回家。
但是,我该怎么告诉她这个真相?
直接冲过去,抱着她说“孩子,我是你妈妈”?
不,不行。
那会吓到她。
她已经有了一个“家”,有爱她的“爸爸妈妈”。
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母亲,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曾经像疯子一样调查过她的陌生人。
我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能让她主动接受,而不是被动承受的方式。
我想到了那条项链。
那条项链,是所有故事的开始,也应该是揭开真相的钥匙。
我给王建国打了个电话。
我的声音,很平静。
“王老师,我是林帆的妈妈。我想请您和您爱人,带着安雯,来我家一趟。”
“我想,有些事情,我们应该当面谈一谈。”
王建国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好。”他最后说。
我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那个周末,他们来了。
安雯跟在王建国夫妇身后,低着头,脸色很差。
她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疏离。
林帆和老林,也坐在客厅里,表情复杂。
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
我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
我从月月的房间里,拿出了那个首饰盒。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它。
里面,是那张泛黄的设计草图,和那张同样泛黄的发票。
我把它们,推到了安雯的面前。
“你看看这个。”我说。
安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那张图纸。
当她看到图纸上那个熟悉的月亮星星图案时,她的手,猛地一抖。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
“这是我给我女儿设计的七岁生日礼物。”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女儿的小名,叫月月。所以,我设计了一个月亮吊坠。”
“她是我,是她爸爸,是她哥哥,我们全家人的宝贝。所以,我在月亮上,加了一颗星星,代表我们永远守护着她。”
“这项链,是五年前,一个银匠师傅手工打制的。独一无二。”
“我女儿失踪的那天,她就戴着这条项链。”
我的话,像一颗颗子弹,射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安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王建国夫妇,也是一脸震惊。
“不……不可能……”安雯喃喃自语,“我妈妈说……这是她……”
“你妈妈撒谎了。”我打断她,目光转向王建国的妻子,那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骗她?”
那个女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怕!”王建国替她回答,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她怕安雯有一天会想起过去!怕她会离开我们!我们……我们太爱这个孩子了!”
“爱她,就不应该剥夺她知道真相的权利!”我厉声说。
“妈!”林帆站了起来,想阻止我。
我没有理他。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份DNA鉴定报告,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铁证。”
安雯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报告上。
“DNA亲子鉴定报告”几个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猛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不……”
“这不是真的……”
“你们都在骗我……”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我,又看看王建国夫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我到底是谁?”
她哭喊着问出了这句话,然后,转身就往门外跑。
“安雯!”
“月月!”
我和林帆,同时冲了出去。
我们在楼下的花园里,找到了她。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我不敢碰她。
我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看着她。
看她的头发,她的眉眼,她哭泣时抽动的肩膀。
这是我的女儿。
我失而复得的宝贝。
“月月。”我试着,叫她的小名。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她缓缓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真的是我妈妈?”
“是。”我点点头,眼泪再次涌出,“我是妈妈。”
我张开双臂。
她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扑进了我的怀里。
“妈妈……”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那一声“妈妈”,我等了五年。
不,是十五年。
从她被拐走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等。
我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林帆站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眼眶也红了。
老林和王建国夫妇,也跟了下来。
两个家庭,六个备受煎熬的成年人,围着一个刚刚找回自己身份的女孩。
场面,悲伤,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暖。
真相,是残酷的。
但有时候,它也是一种解脱。
后来的事情,很复杂,也很漫长。
我们报了警。
根据安雯,也就是月月,断断续续的回忆,和王建国夫妇提供的线索,警方重新启动了当年的案子。
原来,当年拐走月月的,是一个人贩子团伙。
他们把月月带到了榕城,准备卖掉。
但在交易的时候,可能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
月月趁乱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地,因为惊吓过度,加上饥饿,晕了过去。
后来,就被王建国夫妇发现了。
至于为什么我记忆里是五年前,而王建国是十五年前。
这个巨大的乌龙,也终于解开。
是我记错了。
月月失踪,确实是十五年前。
那五年,是我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中,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时间概念。
我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女儿已经离开我那么久了,我的记忆,为了保护我,自动缩短了那段痛苦的时间。
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障碍。
原来,疯了的人,一直是我。
而那条“网红爆款”项链,也是一个啼笑皆非的巧合。
那个手工银匠,在多年前,确实把这个设计,卖给了一个首饰公司。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设计会在多年后,因为某个网红的佩戴,而突然火了起来。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它用无数个巧合,和误会,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把我们所有人都困在里面,挣扎,痛苦。
最终,又用那条最初的项链,作为线索,让我们找到了彼此。
月月没有立刻搬回家。
她需要时间。
我们也需要时间。
王建国夫妇,对她有十五年的养育之恩。
那份感情,是无法被血缘轻易取代的。
我们没有剥夺他们做父母的权利。
我们成了……亲戚。
一种非常特殊的亲戚。
月月有了两个家,两个爸爸,两个妈妈。
她开始在两个家之间,来回居住。
她努力地,去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去弥补那十五年的空白。
她会陪我逛街,会听我讲她小时候的糗事。
她也会挽着养母的手,陪她去医院复查。
林帆,成了最尴尬的人。
他爱了半年的女朋友,突然变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
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他申请了公司的外派项目,去了国外。
他说,他需要时间和距离,来理清这一切。
我知道,他是对的。
有些伤痛,只能交给时间去抚平。
一年后,林帆回来了。
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那天,我们两家人,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月月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一份礼物。
她亲手设计的。
是全新的,月亮星星项链。
她说,月亮,代表她自己。
而上面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爱她的人。
现在,她的月亮上,挂满了星星。
我看着她,眼眶湿润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条她送我的新项链。
温润的,厚重的,闪着柔和的光。
我知道,那个曾经破碎的家,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重新粘合起来。
虽然,上面还留有裂痕。
但那些裂痕,最终,都会成为我们生命里,独一无二的纹路。
提醒着我们,曾经如何失去,又如何找回。
以及,如何去爱。
来源:搞笑段段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