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晚,待会儿……你别板着脸,啊?妈她年纪大了,过寿图个开心。”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鱼。
周毅第三次伸手过来,想握我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手心的汗,我隔着空气都能闻到。
“小晚,待会儿……你别板着脸,啊?妈她年纪大了,过寿图个开心。”
我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广告牌,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光,映在我瞳孔里,冰冷又刺眼。
“我什么时候给她脸色看了?”我问。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周毅噎了一下,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起来,发出烦躁的“哒哒”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知道我妈那个人,她说话直,没坏心。”
没坏心。
这三个字像一句咒语,周毅念了六年。
从我们结婚第一天起,张琴女士,我的婆婆,就用她那“没坏心”的嘴,把我从里到外凌迟了个遍。
“小晚啊,你这件衣服料子不行,看着廉价。”
“小晚啊,女人还是要以家庭为重,你那个班,我看也没多大意思。”
“小晚啊,你看人家隔壁小莉,嫁过来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得不深,但密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就把我扎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筛子。
而我的丈夫,周毅,永远只会说那句:“我妈她没坏心。”
车里那只红木锦盒,安安静
静地躺在后座。
周毅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移开视线。
“你说你,非要买这么个东西。妈她不喜欢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笑了。
“她喜欢什么?喜欢你那个表妹送的黄金手镯,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戴着,逢人就说是她‘最懂事’的侄女送的?”
“还是喜欢你那个堂嫂,直接封了个五万块的红包,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一张一张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周毅的脸涨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裤子。
“林晚!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转过头,终于正眼看他,“我说的是事实。”
“妈她就是个普通老太太,她就喜欢实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非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又贵,她又不懂,回头她不高兴,还不是我夹在中间难做?”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个男人,我的丈夫,我们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发誓要同舟共济。
可六年婚姻的洪流冲刷下来,他早就被冲到了对岸。
他和我之间,隔着一条名叫“他妈”的汹涌河流。
而他,永远只会站在对岸,冲我喊:你为什么不过来?你为什么不能忍一忍?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放心,她今天会很高兴的。”
我轻声说。
车里的空气凝固了。
周毅没再说话,只是把车里的冷气开得更足了。
金龙阁,本市最有名的海鲜酒楼,婆婆张琴女士钦点的寿宴地点。
包厢门一推开,一股混合着香水、酒气、菜肴和虚伪热情的暖风扑面而来。
“哎哟,周毅和小晚来啦!”
率先开口的是周毅的大姑,一个脸上堆满精明笑意的中年女人。
“就等你们俩了!快来坐!”
婆婆张琴女士正襟危坐于主位,穿着一身暗红色的丝绒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饱满的珍珠项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像个等待臣子朝拜的太后。
看到我们,她眼皮抬了抬,嘴角往下撇了撇,没说话。
我知道,这是嫌我们来晚了。
尽管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周毅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快步走过去。
“妈,生日快乐!路上有点堵车。”
他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张琴手里。
张琴女士掂了掂,脸上的冰霜这才融化了一点。
“堵车?我看是小晚化妆化太久了吧。女人啊,还是要分清主次。”
她说着,眼睛却像X光一样扫射着我。
我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化了淡妆。
我知道,她又要开始挑刺了。
果然。
“穿这么素净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奔丧的。”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半个桌子的人听见。
周围立刻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周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拉了拉我的胳尬,示意我赶紧过去说点好话。
我没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刻薄而显得愈发干瘪的脸。
我忽然在想,一个人要有多么贫瘠的内心,才会把攻击别人当成唯一的乐趣?
大姑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大嫂,小晚这是有气质,淡雅。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样。”
“气质?气质能当饭吃?”张琴冷哼一声,“我们老周家,要的是能开枝散叶、会持家的媳妇,不是请回来一尊花瓶。”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结婚六年,我们没孩子。
不是我不能生,是我不敢生。
我无法想象,如果我生下一个女儿,张琴会用怎样恶毒的语言去诅咒她。
如果我生下一个儿子,她又会怎样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把他培养成第二个周毅。
周毅的脸色彻底白了。
他走过来,用力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妈!你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张琴把手里的红包往桌上一拍,“你看看你,被她拿捏成什么样子了!我说她一句,你就要跟我急!你到底是谁儿子?”
“我……”周毅语塞了。
他回头看我,眼神里是哀求,是恳请,是让我退一步的无声呐喊。
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然后,我走到张琴面前。
我脸上带着笑,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和的笑。
“妈,您别生气。今天是您六十大寿,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把一直拎在手里的红木锦盒,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转盘上。
“这是我和周毅给您准备的寿礼。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只精致的盒子吸引了。
红木材质,雕着繁复的福寿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张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看吧,终究还是要向我低头。
她伸出戴着金戒指的手,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一块通体翠绿、水头极好的翡翠平安扣,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那块翡翠上折射出温润又耀眼的光芒。
“哇——”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连最爱攀比的大姑,眼神都直了。
“这……这是玻璃种的吧?天哪,小晚,这得花不少钱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
周毅也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张琴的表情很复杂。
有惊讶,有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她大概觉得,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是在向她示威,是在打她的脸。
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林晚,不是你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她拿起那块翡翠,对着光看了半天。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她说一句夸赞的话。
然而。
她忽然冷笑一声。
“林晚,你什么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妈,什么什么意思?”
“你拿个假货来糊弄我?”
她把那块翡翠“啪”地一下拍在桌上,声音清脆刺耳。
“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婆吗?这种玻璃做的玩意儿,也就骗骗周毅那个傻小子!”
“我告诉你,我们老周家,不稀罕这种虚情假意的东西!”
周毅急了:“妈!这怎么可能是假的!这是小晚托人从云南那边专门定制的,花了……”
“你闭嘴!”张琴厉声打断他,“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结婚六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现在倒学会拿钱来砸我了?怎么,想用钱堵我的嘴,好让你继续霸占着我儿子?”
“你安的什么心,我清楚得很!”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刀刀见血。
周围的亲戚们,有的低头假装夹菜,有的眼神躲闪,但更多的人,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就喜欢看这种戏码。
婆婆手撕儿媳,多精彩啊。
我看着周毅。
他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在等我。
等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低头,认错,道歉。
等我把所有的委屈和血泪都咽下去,然后换上一副卑微的笑脸,去哄他那个永远正确的妈。
我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不想再演了。
这场独角戏,我演了六年,够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和张琴对骂的时候。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然后,我笑了。
张琴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没见过,被人指着鼻子骂“不下蛋的母鸡”时,还能笑得出来的人。
“妈,您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我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张琴大概是被我的反应搞蒙了,她下意识地回答:“不喜欢!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不喜欢啊……”我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您把它摔了。”
张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摔了又怎么样?一个假货而已!我还嫌它硌我手呢!”
说着,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抓起桌上的翡翠平安扣,用尽全身力气,朝地上狠狠砸去!
“砰——”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那块温润通透的翡翠,瞬间四分五裂。
翠绿的碎片,像眼泪一样,溅得到处都是。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张琴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傻了。
周毅的眼睛都红了,他冲过去,想去捡地上的碎片,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妈!你疯了!!”他冲着张琴大吼,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张琴发这么大的火。
张琴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梗着脖子,强撑着说道:“我疯了?我清醒得很!我就是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她想用这个东西来拿捏我,门儿都没有!”
她喘着粗气,指着我。
“林晚,我告诉你,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别想在这个家安生!”
我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翠绿。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没有去看歇斯底里的张琴,也没有去看崩溃边缘的周毅。
我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锁,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周毅注意到了我的动作。
“林晚,你要干什么?”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
我没理他。
电话接通了。
“喂,110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包厢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有震惊,有疑惑,有不解,有恐惧。
周毅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
我看着他,用口型对他说:别碰我。
他僵住了。
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冷静地说道:
“我要报警。”
“金龙阁酒楼,三楼,888包厢。”
“这里有人聚众吸毒,还……毁灭证据。”
“证据,就藏在刚刚被摔碎的那个翡翠平安扣里。”
“对,毒品。”
挂掉电话。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秒。
两秒。
三秒。
然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混乱。
“林晚!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毅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吸毒?谁吸毒?你这个小,你血口喷人!”张琴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人的耳膜。
“天哪!报警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快走快走,别惹上麻烦!”
亲戚们乱作一团,有的想上来拉我,有的想去劝张琴,更多的人,是惊慌失措地拿起包,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整个包厢,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
而我,就站在这片混乱的中心。
我看着张琴那张因为惊恐和愤怒而完全扭曲的脸。
她大概一辈子都没想过,她引以为傲的“家事”,有一天会被我用这种方式,捅到天上去。
她不是最要面子吗?
她不是最喜欢在亲戚面前扮演那个权威的、受人尊敬的大家长吗?
那我就让她在警察面前,在所有人面前,把这层面子,撕得粉碎。
周毅冲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妈!是我妈啊!”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是全然的绝望和不解。
我看着他。
“周毅,你还记得三年前吗?”
他愣住了。
“三年前,我第一次独立负责一个项目,连续加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项目成功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想让你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庆祝一下。”
“你说好。”
“我在公司门口,从晚上七点,等到晚上十点。”
“你没来。”
“打电话给你,你关机了。”
“我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打车回家。”
“一开门,就看到你妈,坐在我们家客厅,指着我的鼻子骂。”
“骂我不知廉耻,骂我为了工作不要家,骂我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才夜不归宿。”
“而你呢,就坐在她旁边,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我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说,你妈心脏不舒服,你急着送她去医院,手机没电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没去医院。她只是不想让你去接我,所以装病把你骗了回去。”
“周毅,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坐了一整夜。”
“我就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努力工作,有错吗?”
“我想和你分享我的喜悦,有错吗?”
“为什么,每一次,只要我和你妈之间有任何冲突,被牺牲的,永远是我?”
周-毅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抓着我肩膀的手,渐渐松开了。
“还有一年前。”我继续说,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我们看中了一套房子,离我公司近,带一个我很喜欢的露台。”
“首付我们俩凑一凑,也够了。”
“你妈知道了,跑到我公司去闹。”
“她说我蛊惑你,说我败家,说我买那么远的房子就是不想给她养老。”
“她在我们公司大厅里,撒泼打滚,说我是,是白眼狼。”
“我们公司的同事,全都看到了。”
“那天之后,我在公司里,再也抬不起头。”
“我辛苦建立起来的专业形象,毁于一旦。”
“而你呢,周毅,你当时在哪里?”
“你接到电话,赶到公司,第一件事,不是把我拉到身后,而是去扶你妈。”
“你对我说,小晚,你别跟妈计较,她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我笑了,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为了我们好,就是毁掉我的事业,践踏我的尊严吗?”
“周毅,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人。”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更不是你妈的出气筒。”
“我会痛,会难过,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六年了。”
“我给了你六年的时间。”
“我等了你六年,等你长大,等你真正成为一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丈夫。”
“而不是一个,只会躲在你妈身后,让我‘多担待’的儿子。”
“我等不到了。”
“所以,今天,我不想再等了。”
我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周毅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眼神空洞。
张琴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她停止了咒骂,只是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仿佛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警笛声由远及近。
包厢里剩下没走的几个胆大的亲戚,脸色更白了。
很快,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推门而入。
“谁报的警?”为首的警察一脸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我举了举手。
“我。”
警察走到我面前:“你说这里有人聚众吸毒,毁灭证据?”
“是的。”我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碎片,“证据,就在那里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上的那堆翠绿上。
一个年轻的警察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开始检查那些碎片。
张琴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不是怕什么毒品,她是怕警察。
对她这种在小地方作威作福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来说,警察局,是天塌下来才会去的地方。
“警察同志,你别听她胡说!”她尖声叫道,“她是我儿媳妇,她就是不想跟我过了,故意败坏我的名声!”
为首的警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眉头皱了起来。
“家庭纠纷?”
“不是。”我摇了摇头,“警察同志,我怀疑我婆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可能被人利用,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我把事情“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这是我花了几十万给她买的寿礼,她毫无理由地就认定是假货,情绪非常激动,然后当众把它砸了。”
“我担心她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产生了幻觉,或者……是想销毁什么东西。”
我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听起来,我完全是一个被婆婆的异常行为吓坏了的、无辜的儿媳妇。
张琴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八道!我精神好得很!”
“精神好,会把几十万的翡翠当玻璃砸了吗?”我立刻反问。
周围的亲戚也开始窃窃私语。
“对啊,那翡翠看着就不便宜,怎么会说是假的?”
“张琴今天确实有点反常啊……”
舆论的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向我倾斜。
蹲在地上的那个年轻警察,忽然“咦”了一声。
他拿起一块比较大的碎片,对着光仔细看了看。
“队长,这碎片里……好像真的有东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毅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难道……真的有?
为首的警察立刻走过去,接过那块碎片。
那是一块平安扣的边缘部分,碎裂的豁口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极小的、不自然的空腔。
警察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在空腔里夹了一下。
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被卷起来的纸卷,被夹了出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张琴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警察将那个小纸卷,放在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张琴。
“张琴女士,是吧?”
“现在,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一趟派出所,配合调查。”
“不!我不去!我没犯法!”张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这东西不是我的!是她!是她陷害我!”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两个警察走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
“有什么话,回所里再说。”
张琴开始疯狂地挣扎,哭喊,咒骂。
“周毅!周毅你救我啊!你这个不孝子!你就看着你老婆把我往死里整吗!”
周毅站在原地,像一尊石雕。
他看着我,又看看他妈,脸上的表情,是痛苦,是挣扎,是彻底的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彻底决裂。
而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动弹不得。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警察押着撒泼的张琴往外走。
经过我身边时,张琴忽然挣脱了一下,一口唾沫朝我脸上吐过来。
“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偏头躲开了。
那口唾沫,落在了周毅的裤腿上。
黏腻,肮脏。
就像我们这六年千疮百孔的婚姻。
警察把张琴带走了。
包厢里,一片死寂。
剩下的几个亲戚,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们大概想不明白,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温顺隐忍的女人,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可怕的能量。
为首的警察走过来,对我说道:“林晚女士,是吧?你也需要跟我们去做个笔录。”
“好的。”我点了点头。
我拿起我的包,准备跟他走。
周毅忽然冲过来,拦在我面前。
“林晚。”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告诉我,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直到现在,他还在纠结那个纸卷里是什么。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个纸卷。
“重要吗?”我问。
“重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在里面放了东西?”
“如果我说是呢?”
“你……”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如果我说不是呢?”
他愣住了,茫然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绕过他,跟着警察往外走。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毅。”
“那个平安扣,是我用我们俩存了三年的旅行基金买的。”
“我们本来计划,今年结婚纪念日,去冰岛看极光。”
“你还记得吗?”
他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走出金龙阁的大门,外面的空气清冷而新鲜。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六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虽然,搬开的过程,血肉模糊。
派出所里,灯火通明。
我坐在询问室里,对面是刚才那个为首的警察,姓李。
他给我倒了杯水。
“林晚女士,能跟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把那个装着小纸卷的证物袋,放在桌上。
我看着那个小纸卷,沉默了很久。
“李警官,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信吗?”
李警官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我继续。
“这个平安扣,是我托一个做玉石生意的朋友定制的。”
“我只要求,要用最好的料子,然后,在里面做一个极小的,能打开的暗格。”
“我朋友问我,要放什么?”
“我说,什么都不放。”
李警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你为什么要报警,说里面有毒品?”
“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来。”
“只有这样,这件事,才不会变成一件可以被轻易压下去的‘家事’。”
“只有这样,我才能从那个家里,真正地走出来。”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李警官,你知道什么是‘煤气灯效应’吗?”
他愣了一下。
“就是一个人,通过长期的、持续的否定、指责、歪曲事实,来让你怀疑自己,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让你觉得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你自己的错。”
“我婆婆,对我,就是这样。”
“六年了。”
“她否定我的一切。我的工作,我的穿着,我的交际,甚至我的存在。”
“我丈夫,永远和稀泥。他让我忍,让我让,让我‘大度’一点。”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温水煮的青蛙,一开始只是有点不舒服,但慢慢地,水温越来越高,等到我想跳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了。”
“今天,在那个包厢里,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砸碎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一刻,我忽然就清醒了。”
“我意识到,如果我再不跳出来,我真的会被活活煮死。”
“我不想再跟她吵,不想再跟周毅闹。因为我知道,没用的。”
“他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所以,我需要一个外力。一个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能彻底打破这个僵局的外力。”
“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们。”
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把积压了六年的毒气,全都吐了出来。
李警官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理解,但更多的是一种作为执法者的无奈。
“林晚女士,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但是,谎报警情,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那个纸卷……”他指了指证物袋。
“可能是我那个朋友,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吧。”
“又或者,他觉得,一个空的暗格,太没有故事感了。”
我们俩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李警官站起身。
“我们会对张琴女士进行批评教育。至于这个纸卷,我们会拿去化验。如果没有问题,这件事,就按家庭纠纷调解处理。”
他顿了顿,又说:“你……想好了吗?以后怎么办?”
“想好了。”我看着他,笑了笑,“离婚。”
“天亮就去。”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周毅的。
还有几条微信。
“小晚,你在哪?你还好吗?”
“妈已经被我接回来了,警察教育了她,她知道错了。”
“纸卷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张白纸。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
“求你了。”
我看着最后那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求我?
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他妈指着我鼻子骂我“不下蛋的母鸡”时,他在哪里?
在他妈跑到我公司撒泼打滚,毁我事业时,他在哪里?
现在,事情闹到无法收场了,他来求我了。
晚了。
我把他的号码,拉黑,删除。
然后,给我的律师朋友发了条微信。
“醒了吗?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
“净身出户,我什么都不要。”
“只有一个要求,尽快。”
朋友秒回:“你确定?发生什么了?”
我回:“没什么,只是想通了。”
是的,想通了。
与其在泥潭里挣扎,不如壮士断腕。
虽然会痛,但至少,能活。
我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地走着。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我身上。
有点暖。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被摔碎的平安扣。
平安扣。
碎了,才能平安。
多可笑啊。
我回到我和周毅的家。
那个曾经承载了我所有对未来美好幻想的地方。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周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拉碴,憔ें得像老了十岁。
茶几上,摆着那个被摔碎的平安扣的残骸。
他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捡了回来,试图拼凑出原来的样子。
徒劳无功。
就像我们的婚姻。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晚,你回来了!”
他冲过来,想抱我。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们谈谈。”我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好,好,谈谈。”他连声说,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他给我倒了杯水,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
“小晚,妈那边,我已经骂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她说她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又是这套说辞。
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周毅,”我打断他,“我们离婚吧。”
他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热水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了一片红色。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清晰,坚定。
“为什么?”他的声音在发颤,“就因为昨天的事吗?我都说了妈她知道错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
“机会?”我笑了。
“我给的机会,还少吗?”
“周毅,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这六年来,每一次,是你妈对,还是我对?”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只是不敢承认。”
“因为承认她错了,就意味着你这个儿子不孝。”
“承认她错了,就意味着你必须站在我这边,去对抗她。”
“你不敢,也做不到。”
“所以,你只能选择牺牲我。让我去忍,让我去让,让我去委曲求全。”
“你把我的退让,当成理所当然。你把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你以为只要你两边哄一哄,这个家就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周毅,你不是在维系一个家,你是在用我的血肉,去填补你和你妈之间的裂痕。”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伪装多年的外壳,露出里面那个懦弱、自私、无能为力的内核。
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我没有……我只是想……想让大家都好好的……”
“‘大家好好’的前提,是我不好,对吗?”
我站起身,不想再跟他废话。
“离婚协议,我的律师会发给你。房子、车子、存款,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你们。”
“不!我不离!”他忽然激动起来,冲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勒得我生疼。
“小晚,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哭了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好不好?”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站在你这边,我一定保护你,我再也不让你受委"
“我……”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忏悔和承诺。
这些话,如果是在三年前,甚至一年前听到,我或许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是现在,我的心,已经是一片死水。
激不起半点涟漪。
“周毅,”我轻轻地说,“放手吧。”
“我不放!死也不放!”
“你知道那个平安扣的暗格,我本来想放什么吗?”我忽然问。
他愣住了,哭声也停了。
“我本来想,在里面放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周毅,我累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努力。如果你还是让我失望,我们就结束吧。”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后来想了想,算了。”
“因为我知道,结果会是一样的。”
“你永远,都会让我失望。”
“所以,我什么都没放。”
“我只是想看看,当这个家里,出现一个无法用‘和稀泥’来解决的问题时,你会怎么做。”
“结果,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在警察和我之间,在你妈和我之间,你永远,都选择不了我。”
我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禁锢我的手指。
就像昨天在包厢里那样。
这一次,他没有再反抗。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转过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周毅,你知道吗?”
“昨天,当警察问我,为什么要报警说有毒品的时候。”
“我告诉他,因为我婆婆长期对我进行精神虐待,我怀疑她精神不正常。”
“我说的,是真话。”
“一个正常人,是做不出她那些事的。”
“而一个正常的丈夫,也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被这样对待六年。”
“所以,或许,不正常的,不止她一个。”
“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我不想再待在这个腐烂的地方,被你们拖着,一起烂下去。”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走进卧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我的东西不多。
这六年,我活得像个客人。
很多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断舍离”中,被张琴以“占地方”“不吉利”为由,扔掉了。
而周毅,从来都说,扔了就再买个新的吧。
他不知道,扔掉的,不只是东西。
还有我的念想,我的归属感。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这个我住了六年的家。
门口,周毅还站在那里,像一尊望妻石。
我没有回头。
阳光很好。
我给公司请了长假。
租了一间离市中心很远的小公寓,带一个洒满阳光的露台。
我买了很多花,把露台装点得像个小花园。
每天浇花,看书,晒太阳。
律师的效率很高,离婚协议很快就发到了周毅的邮箱。
他没有签字,也没有再联系我。
一个星期后,我的朋友告诉我,周毅来找过她。
他说他找不到我,快疯了。
他问她,我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他。
朋友按我教的,对他说:“林晚说了,除非你妈,能跪在她面前,真心实意地道歉。否则,免谈。”
我知道,这不可能。
让张琴女士下跪道歉,比让她去死还难。
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三天后。
我的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心脏漏跳了一拍。
门口站着的,是周毅。
还有被他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张琴。
我没有开门。
“小晚,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开门,好吗?”周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乞求。
我没出声。
“小晚,妈她……她来给你道歉了。”
门外,传来张琴虚弱又带着不甘的声音。
“林……林晚,之前……是妈不对。你……你别跟周毅离婚。”
道歉?
这叫道歉吗?
这叫为了不让她儿子离婚,而做出的妥协。
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我冷笑一声,转身回了客厅。
门外的敲门声和呼喊声,持续了很久。
最后,归于沉寂。
我以为,他们终于放弃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大姑的电话。
她在那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客气。
“小晚啊,我是大姑。你……有空吗?我们见个面吧。”
我本来想拒绝。
但她接着说:“关于你婆婆……她住院了。”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张琴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周毅守在床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
大姑把我拉到走廊的尽头。
“小晚,大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她叹了口气。
“你婆婆她……其实……哎……”
“她年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你公公走得早,她一个人把你爸和周毅拉扯大,养成了特别强势霸道的性子,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也听不得一句反对的话。”
“尤其是对周毅,她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她觉得,你是来跟她抢儿子的。”
又是这套说辞。
因为她吃过苦,所以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别人吗?
“大姑,您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想再听这些陈年旧事。
大姑看着我,眼神复杂。
“昨天,你们走后,她一个人在楼下坐了很久。回去就病倒了,高血压,差点中风。”
“医生说,不能再受刺激了。”
“小晚,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周毅他是无辜的。你看在他对你还有感情的份上,这个婚……能不能先不离?”
“等……等你婆婆身体好一点了,你们再……”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想的,依然不是张琴到底错在哪里。
而是如何稳住我,如何把这件事,对他们的伤害降到最低。
“大姑。”我打断她。
“您知道,我报警那天,摔碎的那个平安扣,值多少钱吗?”
大姑愣了一下。
“发票上写着,八十八万。”
大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
“那……那么多?”
“对。”我点了点头,“那是我工作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我把它换成了一个平安扣,送给她。”
“我想,那是我最后一次,试图融入这个家的努力。”
“我把我的全部身家,我所有的诚意,都捧到她面前。”
“是她,亲手把它砸碎了。”
“所以,碎掉的,不只是一个平安扣。”
“还有我最后的一点念想。”
“大姑,您回去告诉周毅。婚,我离定了。”
“如果他不同意,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我会申请对我婆婆,也就是张琴女士,进行精神鉴定。”
“我也会把这些年,她对我做的所有事,一件一件,都作为证据,提交给法官。”
“我相信,法官会给我一个公道。”
大-姑的脸,彻底白了。
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把家事闹上法庭,还要做精神鉴定。
这对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周家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没再理会她,转身离开了医院。
这一次,我走得头也不回。
一周后,我收到了周毅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办手续那天,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
他看起来,比在医院时更憔悴了。
我们全程没有交流。
像两个陌生人,排队,填表,拍照。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上时。
我感觉,我终于自由了。
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刺眼。
“林晚。”
周毅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个平安扣……对不起。”
他声音沙哑。
“还有……这些年,对不起。”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说:“周毅,祝你以后,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而不是,谁的儿子。”
说完,我迈开脚步,汇入了人海。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我用那笔本该用来买平安扣的钱,给自己报了一个环球旅行团。
第一站,就是冰岛。
当我站在冰岛的夜空下,看着那绚烂的、变幻莫测的极光时。
我忽然就哭了。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我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旅途中,我认识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故事。
我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人生有那么多种活法。
我以前,真是太傻了。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一个扭曲的家庭,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蹉跎了六年。
旅行回来后,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用剩下的一点积蓄,在古城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开了一家花店。
花店的名字,叫“重生”。
生意不好不坏,但每天和花草打交道,我的心,很平静。
偶尔,会从以前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周家的消息。
据说,张琴那次出院后,性情大变,不再像以前那样飞扬跋扈,整天沉默寡言。
周毅,也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回了老家,守着他妈。
他再也没找过。
他们,都成了我生命里的过去式。
一个雨天的下午,一个男人走进我的花店。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气质温文尔雅。
“老板,我想买一束花。”
我抬起头,愣住了。
他是李警官。
那个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丝体面的警察。
他也认出了我,有些惊讶。
“是你?你在这里开花店?”
我笑了笑:“是啊,李警官,好久不见。”
“别叫我李警官了,我已经不干了。”他摆了摆手,也笑了,“叫我李哲吧。”
后来我才知道,他因为看不惯警队里的一些事,辞职下海,自己开了家咨询公司。
那天,他买了一束向日葵。
他说,他觉得我,像向日葵。
永远向着太阳。
从那以后,他成了我花店的常客。
有时候买花,有时候,只是过来坐坐,和我聊聊天。
我们聊旅行,聊书,聊电影,聊对未来的规划。
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很轻松。
我不用伪装,不用讨好。
我只需要,做我自己。
一年后的春天。
我的花店门口,挂上了一个新的招牌。
“李氏夫妇的花店”。
婚礼那天,我没有穿白色的婚纱。
我穿了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
就是我婆婆六十大寿那天,穿的那条。
李哲说,他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穿这条裙子,特别好看。
像一朵安静绽放的,白兰花。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喧闹的亲戚,没有虚伪的祝福。
只有真心。
交换戒指的时候,李哲对我说:
“林晚,我不知道你的过去,经历了什么。”
“但我保证,你的未来,一定会有我。”
“我会尊重你,支持你,保护你。”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做任何人的‘贤妻良母’,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一次,我没有选错人。
我终于等到了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能把我宠成孩子的男人。
原来,幸福,真的会迟到。
但它,从不缺席。
站在花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周毅问我的一个问题。
他说,那个纸卷里,到底是什么?
其实,李警官没有骗我。
那个纸卷,真的是一张白纸。
我朋友在把平安扣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说:
“小晚,我给你留了个惊喜。”
“这个暗格,我放了一张纸条进去。”
“上面什么都没写。”
“因为,你的命运,应该由你自己来书写。”
“你想让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所以,当我说里面有毒品的时候,它就是“毒品”,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周毅希望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它就是一张白纸,是他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希望。
而现在,对我来说。
它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的人生,这张白纸,终于可以由我自己,来描绘色彩。
我转过身,看到李哲正在店里,笨拙地学着修剪花枝。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抬起头,看到我,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的画笔,已经找到了最美的颜色。
来源:情浓云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