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饭菜的香,是那种陈年老腌菜,混杂着炖得过烂的肉和某种说不清的调料,混合成的一股霸道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推开门的时候,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咸味就冲了过来。
不是饭菜的香,是那种陈年老腌菜,混杂着炖得过烂的肉和某种说不清的调料,混合成的一股霸道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婆婆,张岚,正端着一个小碗,用勺子在碗里搅着什么,电视里的家庭伦理剧开得震天响,女主角正声嘶力竭地哭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女儿乐乐,才刚满一岁,坐在宝宝餐椅里,小脸皱成一团,嘴巴抿得紧紧的,像一只倔强的小河蚌。
“妈,您在给乐乐喂什么呢?”我一边换鞋,一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张岚回头瞥了我一眼,眼角的皱纹里夹着一丝不耐烦。
“能喂什么,肉末粥啊。我特地托人从老家带的土猪肉,香着呢。”
她舀起一勺,不由分说地往乐乐嘴边送。
乐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小手胡乱地挥舞着,把那勺粥打翻了一半,糊了自己一脸。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妈,”我走过去,抽出纸巾给乐乐擦脸,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粥,黏腻腻的,一股浓重的咸味立刻沾染上来,“我不是说过吗?乐乐才一岁,肾脏还没发育好,不能吃这么咸的东西。”
“什么咸不咸的,小孩子不吃盐没力气!”张岚的嗓门立刻就提了上来,盖过了电视里的哭喊,“我们那会儿,孩子满月就跟着大人吃了,不都长得好好的?就你们现在金贵,这不能吃,那不能碰!”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句“时代不同了,科学育儿”咽了回去。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不下八百遍了。
从我坐月子开始,她坚持要给我喝浓得发黑的猪脚汤,说下奶,结果堵得我得了乳腺炎,疼得整夜睡不着。
我说医生让清淡点。
她说:“医生懂个屁!他们又没生过孩子!”
从乐乐开始吃辅食,我买来各种进口的、有机的、标明了无添加的米粉、果泥。
她把那些东西扫到一边,说:“这洋玩意儿里不知道加了什么鬼东西,哪有自己家做的放心?”
于是,她开始给乐乐蒸鸡蛋羹,放一整勺盐。煮面条,汤里飘着酱油花。
我抗议,争吵,甚至把育儿百科的书摊在她面前。
她看也不看,一句话怼回来:“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生了两个儿子,都养得牛高马大,我还没你有经验?”
每一次,最后都是我老公陈辉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妈也是好心。”
“婉婉,你也别太紧张了,咱们小时候不也这么过来的?”
“为了这点小事,跟妈生气,不值得。”
为了这点小事。
是啊,好像每一次,都是“这点小事”。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是过去一年里无数个瞬间的重演。
我的退让,我的妥协,我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而吞下的所有委屈,在他们眼里,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把我的退让,当成了维系家庭的大度。
而他们,却把它当成了我软弱可欺的证明。
“妈,这粥真的不能再喂了。”我把粥碗从她手里拿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张岚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今天会这么强硬。
她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嘴唇哆嗦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好啊,林婉,你现在是嫌弃我这个农村老太婆了是不是?”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拍着大腿。
“我辛辛苦苦从老家过来,给你们当牛做马,带孩子,做饭,我图什么啊我!”
“现在倒好,喂孩子一口饭,你都给我脸色看!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电视里的女主角还在哭,和我婆婆的哭声形成了奇妙的二重奏。
我抱着乐乐,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陈辉正好在这时推门进来。
他看到这阵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又怎么了这是?”
张岚一看到儿子,哭声更大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辉,你可算回来了!你媳妇,你媳妇她欺负我!”
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她嫌我做的饭咸,不让喂乐乐!嫌我脏!嫌我这个当奶奶的碍眼了!”
陈辉的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和一丝责备。
我抱着乐乐,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
我甚至都懒得解释了。
因为我知道,解释了也没用。
“婉婉,你怎么又跟妈顶嘴了?”他果然开口了,语气里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和稀泥”的调调,“妈年纪大了,带孩子辛苦,你就多担待一点嘛。”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担待的还不够多吗?”
我的声音很轻,但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张岚的哭声都停了。
“陈辉,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结婚这三年,我担待的还少吗?”
“你妈说我们婚房的装修风格太冷清,像样板间,二话不说就把她最爱的牡丹富贵图挂在了客厅正中央,那幅画的尺寸大到几乎占了半面墙,俗气的金色边框和我整个北欧风的家装格格不入。我说了什么吗?我忍了。”
“你妈说我买的扫地机器人是智商税,又吵又扫不干净,偷偷给收进了储藏室,每天坚持用她那把掉了毛的扫帚扫地,灰尘扬得满屋子都是,乐乐那段时间天天打喷嚏。我为了不让她不高兴,把几千块的机器人送了人。我担待了吧?”
“你妈说我给你买的羊毛衫太贵,说你一个大男人穿那么好干什么,转手就送给了来串门的你表哥。那是我跑了好几个商场,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限量款。我心疼,但我还是笑了笑,说‘表哥穿着合身就好’。”
“还有,过年的时候,我爸妈给我们包了两万块的红包,你妈看见了,说你弟要买车,手头紧,让我们‘支援’一下。那是我爸妈给我的钱!最后呢?钱是不是给你弟了?我要回来一分了吗?”
我每说一件,陈辉的脸色就白一分。
张岚的脸色则是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
这些我以为自己已经消化掉,已经“大度”地翻篇了的往事,此刻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从我的记忆深处翻涌出来,扎得我鲜血淋漓。
原来我没有忘记。
我只是把它们压下去了。
压在了“家庭和睦”这块沉重的大石头下面。
“这些,都是小事,对吗?”我看着陈辉,一字一句地问,“每一次,你都跟我说,‘算了吧’,‘别计较了’,‘妈不容易’。”
“是,她不容易。她把你拉扯大不容易。那我呢?我就容易吗?”
“我也是我爸妈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没洗过一次碗,没做过一顿饭。嫁给你以后呢?我学着做饭,学着打理家务,我怀胎十月,吐得昏天暗地,生孩子疼得死去活来,我说的这些,在你妈眼里,是不是都成了我作为媳妇应尽的本分?”
“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带孩子,周末还要陪她看那些八点档的狗血剧。我有多久没看过一场电影了?我有多久没跟朋友逛过一次街了?我把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这个家,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她可以随意处置我的东西,随意干涉我的生活,随意否定我做母亲的资格!”
“现在,连我保护我女儿最基本的健康,都成了一种过错!”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怀里的乐乐似乎被我的情绪感染,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眼泪,也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彻骨的失望。
我对陈辉的失望。
张岚被我这番话镇住了,坐在那里,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辉的脸涨得通红,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显得手足无措。
“婉婉,你……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他走过来,想抱抱我怀里的乐乐。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好好说?”我冷笑一声,“我们什么时候好好说过?每一次我想好好说,你都让我‘算了’。”
“陈辉,你不是不知道你妈的性格。她强势,控制欲强,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我一再退让,不是因为我怕她,也不是因为我没脾气。”
“我是因为爱你,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我以为我的忍耐和包容,能换来你的理解和尊重,能换来这个家的安宁。”
“但是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的退让,没有换来安宁,只换来了她的得寸进尺。我的大度,没有换来你的尊重,只换来了你的理所当然。”
“你和你妈,都把我当成了一个没有底线,没有脾气,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够了!”
张岚终于反应了过来,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尖叫。
“你这个女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不就是嫌弃我们家穷,嫌弃我这个农村婆婆吗?”
“当初要不是你怀了孕,我们家阿辉能娶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凉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辉。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们母子心里,我能嫁进他们家,是因为我“未婚先孕”,是占了他们家的便宜。
我所有的付出,我名校毕业的学历,我收入不菲的工作,我父母陪嫁的那套房子,在他们眼里,都一文不值。
只因为,我当初是“奉子成婚”。
多么可笑。
当初明明是陈辉自己弄丢了避孕套,事后又信誓旦旦地说在安全期,让我别担心。
发现怀孕后,是他抱着我,哭着求我把孩子生下来,说他会对我好一辈子,说他已经做好了当爸爸的准备。
是我看他那么真诚,是我自己也舍不得这个小生命,才点了头。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他母亲攻击我的武器。
而他,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却选择了沉默。
一种默认的沉默。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好。”我轻轻地说出一个字。
我抱着哭泣的乐乐,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回卧室。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关上卧室的门,把外面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开。
我把乐乐放在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她最喜欢的摇篮曲。
乐乐很快就在我的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中那片早已干涸的土地,终于裂开了最后一道缝隙。
我打开衣柜,拿出行李箱。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和乐乐的。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敲门声响了起来。
是陈辉。
“婉婉,你开门啊。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婉婉,我知道你生气,是妈说话太重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你别这样,我们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你这样是想干什么?”
我没有理他。
我把乐乐的奶瓶、奶粉、尿不湿、换洗的衣服,一样一样地放进行李箱。
然后是我自己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个我曾经用心布置,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归宿的家,属于我的东西,少得可怜。
大部分的衣物,护肤品,还有我工作用的电脑和资料。
那些我为了这个家添置的,大到沙发地毯,小到杯子碗碟,我一样都不想带走。
我嫌脏。
收拾完两个行李箱,我打开了卧室的门。
陈辉和张岚都站在门口。
陈辉一脸的恳求和慌乱。
张岚则是满脸的戒备和鄙夷,仿佛我是一个即将卷款私逃的骗子。
“林婉,你要干什么?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张岚的语气依旧尖酸刻薄。
我没有看她,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陈辉脸上。
“陈辉,我们离婚吧。”
我说得异常平静。
平静到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陈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该带什么证件,你自己查清楚。”
说完,我拉起行李箱,抱起床上熟睡的乐乐,就往外走。
“不行!我不同意!”陈辉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it's arm。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生疼。
“林婉,你别闹了!为了一点小事,至于吗?”
又是“一点小事”。
我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
“陈辉,这不是小事。这不是任何一件孤立的小事。”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放手。”
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似乎被我的眼神震慑住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张岚在旁边尖叫起来:“离婚?你想得美!我儿子凭什么跟你离婚!你想带着我孙女走,门都没有!”
她说着就要上来抢我怀里的乐乐。
我侧身躲过,冷冷地看着她。
“张岚女士,第一,乐乐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第一监护人。第二,如果你再有任何试图抢夺或者伤害我女儿的行为,我会立刻报警。”
“你!”张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再理会他们,抱着乐乐,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深夜的电梯里,只有我和我怀里的孩子。
光亮的金属壁映出我苍白而平静的脸。
我以为我会哭,会崩溃,会歇斯底里。
但都没有。
我的内心,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就像一场高烧过后,身体虚脱,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我掏出手机,给我最好的朋友肖晴发了条微信。
“我出来了。带着乐乐。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
肖晴的电话几乎是秒回。
“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她的声音比我还急。
“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
“你疯了!大半夜的带着孩子!赶紧把位置发给我!原地等我!”
挂了电话,我把定位发了过去。
站在小区的门口,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紧了紧抱着乐乐的手臂。
十几分钟后,一辆红色的甲壳虫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我面前。
肖晴从车上跳下来,看到我脚边的两个大行李箱,和我怀里熟睡的乐乐,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走过来,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没事了,都过去了。”
那一刻,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到了肖晴的单身公寓,她手脚麻利地帮我把行李搬进去,又给我找了干净的睡衣和毛巾。
“你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我给乐乐搭个小床。”
等我洗完澡出来,客厅的沙发上已经铺好了柔软的被褥,乐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睡得正香。
肖晴递给我一杯温热的牛奶。
“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捧着杯子,坐在地毯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睡。我这儿,永远是你的后备基地。”肖晴在我身边坐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是陈辉。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不屈不挠。
我直接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想好了?”肖晴问。
我点点头。
“不是一时冲动?”
“不是。”我看着她,眼神无比坚定,“肖晴,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婆婆说,要不是我当初怀了孕,陈辉根本不会娶我。”
肖晴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嘴里蹦出一个字:“操。”
“最可笑的是,陈辉默认了。”
“他就是个典型的‘妈宝男’,软骨头!”肖晴气得直拍大腿,“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种男人不能嫁!他妈就是个搅屎棍,他但凡能硬气一点,你们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以前,我总觉得,他只是孝顺,只是不想让家里吵架。”我苦笑一声,“我总给他找借口,总劝自己再忍一忍,等乐乐大一点就好了,等我们搬出去就好了。”
“可我今天才明白,他的‘孝顺’,是对我的残忍。他的‘和稀泥’,是对他妈的纵容。”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站在我这边,一次都没有。”
“他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阵营的。我和乐乐,才是这个家里的外人。”
肖晴沉默了。
她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这些年,她作为旁观者,看得比我更清楚。
她劝过我无数次,让我不要那么“懂事”,让我该发脾气就发脾气,该争取就争取。
可我总觉得,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爱的地方。
我以为我的爱,我的付出,我的退让,能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现在看来,我不过是在用我自己的血肉,去填补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而那个挖坑的人,一个是我婆婆,一个是我丈夫。
“婉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肖晴担忧地问。
“离婚。”我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心,“财产分割清楚,乐乐的抚养权,我一定要拿到。”
“他家肯定不会轻易同意的。”
“不同意,就打官司。”我看着熟睡的乐乐,“为了乐乐,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
陈辉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从一开始的质问、愤怒,到后来的恳求、道歉,再到最后的情感绑架。
“婉婉,你真的这么狠心吗?我们三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考虑过乐乐吗?她这么小,你就要让她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吗?”
“我妈年纪大了,她说话是难听,但她没有坏心。你回来吧,我保证,以后我一定好好说她。”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因为我知道,这些话,毫无意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三十多年都没能独立思考的男人,你指望他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吗?
不可能的。
就算他这次真的被吓到了,有所收敛,那也只是暂时的。
只要他妈还在,只要他还活在他妈的阴影下,我们的矛盾就永远不可能解决。
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
第二天一早,我把乐乐托付给肖晴,自己打车去了公司。
我需要请假,处理我的私事。
刚到公司楼下,我就看到了陈辉。
他站在大门口,眼下一片乌青,胡子拉碴,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看到我,他立刻冲了过来。
“婉婉!”
我没停下脚步,径直往里走。
他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婉婉,我们谈谈,你别这样对我。”
“我一晚上没睡,我到处找你,我快急疯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都道歉了!”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陈辉,道歉有用吗?”
“如果道歉有用,我这三年受的委屈,是不是都可以一笔勾销?”
“你妈说我‘奉子成婚’才攀上你们家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妈抢我爸妈给的红包去给你弟买车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妈把我为这个家买的东西随手送人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每一次,你都让我‘算了’。现在,我也想跟你说一句,‘算了’吧。”
“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的冷静和决绝,似乎彻底激怒了他。
“林婉!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他突然吼了起来,引得路过的同事纷纷侧目。
“我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我妈说了你几句吗?你至于闹到离婚这一步吗?”
“你就是看我们家条件没你好,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们,对不对?”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或者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只看我愿意看的那一面。
“对。”我点点头,笑了,“你说是,那就是吧。”
“既然我这么瞧不起你们家,那我们更应该离婚了,不是吗?放我走,也放你自由,你可以去找一个不嫌弃你家,并且心甘情愿被你妈搓磨的女人。”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公司大楼。
身后的他,还在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什么。
我已经不在乎了。
请好假,我和律师见了面。
律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练女性,听完我的叙述,她冷静地分析了我的情况。
“林女士,根据你的情况,你拿到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不大。你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并且一直以来都是孩子的主要照顾者。对方母亲的言行,也可以作为对方家庭环境不利于孩子成长的证据。”
“财产方面,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你父母陪嫁的那套房子,因为写的是你的名字,属于你的个人财产。婚后我们共同购买的另一套房子,以及存款、车辆,需要进行分割。”
“我担心的,是他们会用孩子来威胁我。”我说出了我的顾虑。
“这是很有可能的。”律师点点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注意保全证据。比如,通话录音,微信聊天记录。如果对方有任何过激行为,立刻报警。”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我感觉心里有底了。
我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只能靠退让来换取和平的林婉了。
我有法律作为武器,我有朋友作为后盾,最重要的是,我有了为自己和女儿争取未来的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陈辉和张岚,用尽了各种办法。
先是打亲情牌。
陈辉每天几十条微信,回忆我们过去的甜蜜,发乐乐以前的照片,试图唤起我的心软。
张岚则通过七大姑八大姨,轮番给我打电话,劝我“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要任性”,“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发现亲情牌没用,他们开始打舆论牌。
张岚在他们老家的亲戚群里哭诉,说我这个城里媳妇嫌贫爱富,攀上高枝就想甩了她儿子,还想抢走她的孙女。
一时间,各种难听的指责和咒骂,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
说我忘恩负义,说我蛇蝎心肠。
甚至有人跑到我公司的微博下面留言,骂我是“当代潘金莲”。
公司里也开始有流言蜚语。
那段时间,我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
肖晴气得要死,要去网上跟那些人对骂。
我拦住了她。
“没用的。你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污蔑你?”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其他的,不在乎了。”
是的,不在乎了。
当一个人连最亲近的人的看法都不在乎了,外界的那些声音,就更伤不到她分毫了。
舆论牌也没能让我屈服,他们终于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威胁。
一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陈辉的弟弟,那个我只在婚礼上见过几面的小叔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痞气。
“嫂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哥那么爱你,你非要闹得这么绝吗?”
“有事说事。”我冷冷地回应。
“呵呵,痛快。”他笑了两声,“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妈说了,乐乐是我们陈家的种,你休想带走。你要是再这么不识抬举,非要离婚,那咱们就法庭上见。不过我可提醒你,打官司,你未必能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哥有的是办法证明,你这个当妈的‘不称职’。”
“比如?”
“比如,你经常加班,疏于照顾孩子。比如,你有产后抑郁的倾向,情绪不稳定。再比如……”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还可以找人证明,你跟公司某个男同事,关系‘不一般’哦。”
赤裸裸的威胁和污蔑。
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捏碎手里的手机。
“卑鄙!无耻!”
“这就叫卑鄙了?”他笑得更得意了,“嫂子,这年头,为了争抚养权,什么手段使不出来?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别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你回去告诉我哥,还有你妈。乐乐的抚γang权,我势在必得。你们尽管使招,法庭上,我们看谁能笑到最后。”
我挂了电话,心脏狂跳不止。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为了逼我就范,他们不惜捏造事实,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我这次再心软,再退让,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会用孩子,用我的名誉,用我的一切软肋,来控制我,拿捏我,把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自我,没有尊严的傀儡。
我不能输。
绝对不能。
我把和小叔子的通话录音,第一时间发给了我的律师。
律师听完,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林女士,对方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接下来,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跟他们见面。所有沟通,最好都有第三方在场或者留下证据。”
“我明白。”
这场战争,已经从家庭内部的矛盾,升级到了人性的较量。
而我,退无可退。
开庭那天,天气阴沉沉的。
我在法庭上,看到了陈辉和张岚。
陈辉瘦了很多,眼神里充满了红血丝,看到我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张岚则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战斗姿态,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活活把我生吞了。
法庭上,双方律师唇枪舌剑。
对方果然如小叔子所威胁的那样,抛出了我“不称职”的种种“证据”。
他们找了我公司一个跟我素来不合的同事,作伪证说看到我跟男领导深夜独处,举止亲密。
他们拿出我曾经在朋友圈里偶尔抱怨工作辛苦、带娃疲惫的截图,说我情绪不稳定,有抑郁倾向。
他们甚至把我给乐乐买进口食品、报早教班的行为,歪曲成我“崇洋媚 "、" 虐待孩子 ",不让孩子吃 " 正常饭菜 "。
每当对方律师抛出一个所谓的“证据”,张岚就在旁听席上配合地抹眼泪,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陈辉则全程低着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坐在原告席上,听着那些荒谬绝伦的指控,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一个人无耻到一定程度,你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冷笑。
轮到我的律师发言。
她没有急着反驳对方的污蔑,而是不疾不徐地,一件一件地,把我的证据呈了上去。
首先,是我的收入证明、公司的考勤记录,以及我和同事们的大量工作合影,证明我工作努力,但与所谓的男领导之间清清白白。
然后,是我手机里,成百上千张我和乐乐的日常照片和视频。
我陪她看绘本,带她去公园,给她做各种可爱的辅食。
视频里,乐乐笑得像个小太阳,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
接着,律师播放了我提供的几段录音。
一段,是我和张岚因为乐乐辅食问题的争吵。录音里,张岚那句“小孩子不吃盐没力气”清清楚楚。
另一段,是张岚在电话里跟亲戚抱怨,说我“娇气”、“金贵”,说“城里媳妇就是不一样”。
最后,是我和小叔子的那段通话录音。
当小叔子那句“我们还可以找人证明,你跟公司某个男同事,关系‘不一般’哦”在法庭里响起时,整个法庭一片寂静。
连法官的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张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他母亲。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羞愧,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也许,连他都不知道,他的家人,为了打赢这场官司,准备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又或者,他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
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律师最后总结陈词。
“法官大人,从以上所有证据可以看出,我的当事人林婉女士,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母亲。她有能力,也有意愿,为孩子提供一个健康、稳定、充满爱的成长环境。”
“反观被告方,其母亲长期用不科学的方式干涉孩子的喂养,其家人甚至用威胁、污蔑的手段,试图逼迫我的当事人放弃抚养权。这样的家庭环境,是否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相信法庭自有公断。”
“婚姻的破裂,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但我们希望,这种伤害,不要再延续到无辜的孩子身上。我们恳请法庭,将孩子的抚养权,判给我当事人林婉女士。”
最终的判决,毫无悬念。
法官将乐乐的抚养权判给了我。
婚后共同财产,一人一半。
陈辉需要每月支付抚养费,直到乐乐十八岁成年。
走出法庭的那一刻,天空竟然放晴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好几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陈辉追了出来。
“婉婉。”
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悔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妈和我弟会去做那些事……”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愣住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陈辉,你知道的。”我替他说了出来,“你只是选择了默许。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你选择了站在你家人的那一边,哪怕他们是错的。”
“你不是坏,你只是懦弱。”
“你的懦弱,纵容了他们的恶。你的懦E弱,也毁了我们这个家。”
“我不是……”他想反驳,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以后,好好照顾你妈吧。”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至于乐乐,我会带她定期去看望爷爷奶奶,这是我作为母亲的责任。但仅此而已。”
“我们之间,结束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办理完所有手续,我带着乐乐,正式搬进了我自己的房子。
那套我父母陪嫁的,一直空置着的房子。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把整个客厅照得亮堂堂的。
乐乐在新家里兴奋地爬来爬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肖晴带着几个朋友过来,帮我布置新家。
我们一起组装家具,一起挂窗帘,一起在墙上贴满乐乐的照片。
晚上,我们叫了火锅外卖,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
“来,为我们的新生活,干杯!”肖晴举起酒杯。
“干杯!”
我看着眼前的朋友们,看着在不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女儿,眼眶有些湿润。
我终于,从那个泥潭里,把自己拔了出来。
过程很痛苦,很狼狈,甚至很不堪。
但我做到了。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我换了一份工作,薪水更高,也更忙碌。
但我乐在其中。
经济的独立,给了我最大的底气。
我给乐乐报了她喜欢的舞蹈班,每个周末,我都会陪她去上课,看着她在镜子前,像一只笨拙又可爱的小天鹅。
我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
我去健身,去学插花,去听音乐会。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发现,当我不再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当我开始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偶尔,我也会在深夜里感到孤独。
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也会泛起一丝酸楚。
但这种情绪,很快就会被第二天清晨,乐乐趴在我床边,用小手拍着我的脸,奶声奶气地叫“妈妈,起床”的幸福感所取代。
我知道,我选择了一条更辛苦的路。
但这条路,通往的是自由和尊严。
半年后的一天,我带着乐乐在商场的游乐园玩。
迎面碰上了陈辉。
他身边,还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孩。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和被我牵着的乐乐。
“爸爸。”乐乐小声地叫了一句。
“哎。”陈辉应了一声,蹲下身,想摸摸乐乐的头。
乐乐却往我身后躲了躲。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这是……乐乐吧?”那个女孩先开了口,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
我点点头。
“你好,我是林婉。”
“你好,我叫孙淼。”女孩大方地伸出手,“我听陈辉说过你。”
我跟她握了握手。
一个看起来很温柔,很乖巧的女孩。
“你们……要结婚了?”我问。
“嗯,下个月。”孙淼的脸上漾起一丝幸福的红晕,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恭喜。”我说的是真心话。
“谢谢。”
陈辉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那我们不打扰了。”我牵着乐乐,准备离开。
“林婉。”陈辉突然叫住我。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我。
“这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乐乐的生日。算是我……额外给乐乐的。”
我没有接。
“抚养费你按时给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了。”
“你拿着吧。”他坚持着,“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陈辉,我现在就过得很好。”
“我的好,不需要你的金钱来证明,更不需要你的祝福来成全。”
“这张卡,你还是留着给你未出世的孩子吧。”
“还有,”我顿了顿,看着他身边的孙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再把另一个女人的退让,当成她软弱可欺的证明。”
孙淼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陈辉的脸,则涨成了猪肝色。
我没有再理会他们,牵着乐乐的手,转身离去。
身后,似乎传来了他们争执的声音。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那是我曾经的地狱,现在,与我无关了。
阳光正好,乐乐仰着小脸问我:“妈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好耶!吃冰淇淋!”
看着女儿欢呼雀跃的背影,我突然明白。
所谓的大度,不是无底线的退让和容忍,而是在看清真相后,依然有转身离开的勇气,和重新开始的决心。
我曾经以为,我的世界,因为一个男人的离开而崩塌了。
但其实,我只是打碎了一座囚禁我的牢笼。
然后,拥有了,一整片更广阔的天空。
来源:茶淡暖更久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