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时候他还在部队,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办完我妈的后事,他又匆匆归队,把我扔给了奶奶。
我妈走的那年,我八岁。
我爸抱着我,一个一米八几的硬汉,哭得像个淋了雨的稻草人。
他说,念念,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
那时候他还在部队,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办完我妈的后事,他又匆匆归队,把我扔给了奶奶。
两年后,他带回来一个女人,叫张岚。
她长得挺好看,眼睛会笑,说话温温柔柔的,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我就是你妈妈了。
我爸看着我们,眼里是那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我以为,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我错了。
张岚嫁过来的第二个月,就把我从奶奶家接了出来。
她带来了她的儿子,王浩,比我大一岁。
那天,我爸已经回了部队。
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张岚脸上的笑,像被冷风吹过,瞬间就没了。
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林念,从今天起,你给我记住了。
“在这个家里,我儿子是宝,你就是根草。”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底。
那碗排骨汤是张岚特意给王浩炖的。
香气从厨房一路飘到我房间,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吃饭的时候,那碗汤就摆在王浩面前。
他吃得满嘴是油,骨头吐了一地。
我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和一碟盐水煮青菜。
我攥着筷子,眼睛忍不住往那锅汤上瞟。
张岚注意到了。
她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沿,声音不大,但冰冷刺骨。
“看什么看?那是给你哥补身体的,你一个丫头片子,吃那么好干嘛?”
王浩得意地朝我做了个鬼脸,故意把一块啃了一半的排骨扔进垃圾桶。
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那几根已经发黄的青菜。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忍住,没让它掉下来。
不能哭。
哭了,她会变本加厉。
这是我用好几次挨饿的代价,换来的教训。
家里的家务活,几乎都是我的。
扫地、拖地、洗碗、洗衣服。
张岚的理由是:“女孩子要勤快,以后嫁人了才不会被婆家嫌弃。”
王浩的脏衣服、臭袜子,堆成一座小山,全都扔给我。
有一次,我洗完他那双散发着酸臭味的球鞋,忘了刷鞋底的泥。
张了岚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死丫头!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让你哥明天穿着脏鞋去学校,让人笑话他?”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我没哭,也没说话。
我只是默默地拿起鞋子,重新回到卫生间,用刷子一遍一遍地刷着鞋底,直到把自己的指甲都磨破了。
血渗出来,混着洗衣粉的泡沫,有点疼。
但我心里,更疼。
我爸每个月会打一次电话回来。
那是我最期待,也最害怕的时刻。
张岚会提前一天警告我:“林建军问起来,知道该怎么说吧?”
我点头。
电话铃响,她会立刻抢过去,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喊:“喂,建军啊!”
然后,她会把电话开成免提。
我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部队里特有的洪亮和一丝疲惫。
“念念呢?让她接电话。”
张岚把电话递给我,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我。
我接过电话,贴在耳边,声音小得像蚊子。
“爸。”
“念念啊,最近怎么样?在家里乖不乖?张阿姨对你好不好?”
我能感觉到张岚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攥紧了话筒,指甲掐进肉里。
“好……张阿姨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爸在那头松了口气,“要听张阿姨的话,别惹她生气,她带着你和弟弟也不容易。”
弟弟。
我心里冷笑。
王浩比我大,什么时候成了我弟弟?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只能“嗯嗯”地应着。
“钱够不够花?我下个月给你张阿姨多寄点。”
“够的,爸,够的。”
我怎么敢说不够。
张岚每个月给我十块钱零花钱,王浩有一百。
这十块钱,我还要攒下来买练习册。
挂了电话,张岚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
她一把夺过话筒,冷哼一声。
“算你识相。”
然后,她走进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站在客厅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窗外的阳光很好,可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觉得自己像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壳里。
唯一的希望,就是学习。
只有在学校,我才能短暂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我拼了命地学。
上课不敢走神,下课埋头做题。
我每次都考全班第一,年级前三。
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天,是我唯一能抬头挺胸的日子。
班主任会在全班面前表扬我,同学们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
可这份荣光,回到家就荡然无存。
张岚会拿着我的成绩单,皮笑肉不笑地说:“考这么好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心都读野了。”
然后她会转向王浩,他的成绩单上全是红灯。
“儿子,没事,考不好没关系,咱家不指望你这个。你只要身体好,开开心心的,妈就满足了。”
王浩拿着他那张烂得一塌糊涂的成绩单,朝我得意地扬了扬。
仿佛在说,你看,就算我再差,在这个家里,也比你强。
我把奖状和成绩单塞进书包最底层,再也不想拿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你用尽全力开出了一朵花,却被人在上面狠狠踩了一脚。
还碾了碾。
初二那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
半夜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冷汗浸湿了睡衣。
我挣扎着爬起来,去敲张岚的门。
“阿姨,我肚子疼……好疼……”
她不耐烦地打开门,一脸的起床气。
“大半夜的,鬼叫什么!装什么病?不就是不想明天上学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她看我脸色惨白,不像装的,才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真是个麻烦精。”
她给医院打了电话,然后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客厅。
我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她房间里传来她和王浩的对话。
“妈,她不会死吧?”
“死不了!就是个阑尾炎,小手术。真是晦气,大半夜的折腾人。”
我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她都没跟着来。
只是在门口扔给我几百块钱,说:“自己去,我还要在家照顾你哥。”
我一个人办了入院,一个人签了手术同意书。
护士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孩子,你家里人呢?”
我摇摇头,说:“我爸在部队,我妈……阿姨她要照顾弟弟。”
护士叹了口气,没再问。
手术后,麻药劲过了,伤口疼得钻心。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好想我妈。
如果我妈还在,她一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她会给我熬鸡汤,会给我讲故事,会握着我的手说“念念不怕”。
可是,我没有妈妈了。
我只有一个继母。
一个巴不得我死的继母。
出院那天,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消息,赶到了医院。
她看到我一个人拎着包,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的乖孙女,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奶奶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把我接回了家,给我炖了鸡汤,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那几天,是我那几年里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
张岚找上门来了。
她一进门就哭天抢地。
“妈,你怎么能把念念接走呢?我到处找她,都要急死了!”
她演得太逼真了,连我都差点信了。
奶奶活了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
她冷着脸,把我护在身后。
“张岚,你别在这里演戏了。念念住院,你人呢?你自己的心,你自己清楚。”
张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知道在奶奶这里讨不到好,就把矛头对准了我。
“林念!你这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在外面说我坏话?”
她上来就要抓我。
奶奶用身体挡在我前面。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建军把孩子交给我,我看谁敢欺负她!”
张岚到底还是有点忌惮奶奶。
她没敢动手,只是指着我,恨恨地说:“好,林念,你有种!你就在这里待着,永远别回那个家!”
说完,她摔门而去。
我躲在奶奶身后,浑身发抖。
奶奶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别怕,念念,有奶奶在。”
我在奶奶家住了半个月。
直到我爸打来电话。
电话是打到奶奶家的。
我能听到电话那头,张岚在添油加醋地哭诉。
说我如何不懂事,如何跟她顶嘴,如何被奶奶惯坏了。
我爸的语气很严肃。
“妈,你让念念听电话。”
奶奶把电话给了我。
“念念,回你张阿姨那里去。”我爸的语气不容置疑。
“爸,我……”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他的声音软了一点,“但是念念,你要懂事。张阿姨一个人带你们不容易,你奶奶年纪也大了。爸在部队,顾不了家,只能靠她。”
“你回去,跟张阿姨道个歉。以后好好听话,好不好?”
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让我“懂事”。
可我已经懂事得快要不像个人了。
我还能怎么懂事?
我挂了电话,没说话。
奶奶看着我,叹了口气。
“回去吧,念念。你爸说得对,奶奶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你终究要在那屋檐下生活。”
“等你长大了,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就好了。”
那天下午,我背着书包,自己走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推开门,张岚和王浩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着薯片。
她看到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在外面野够了呢。”
我走到她面前,低下头。
“阿姨,我错了。”
她“哼”了一声,把电视声音开得更大了。
我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从那天起,我的日子更难过了。
她不再给我零花钱,说是我奶奶给的钱够我花了。
她让我每天放学必须立刻回家,不准在外面多待一分钟。
她甚至会翻我的书包,检查我的日记。
幸好,我早就养成了习惯,从不写日记。
我的心事,都藏在脑子里。
藏在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慢慢发酵,变成一种坚硬的东西。
中考,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所有人都为我高兴,除了张岚。
她看着我的录取通知书,脸上没什么表情。
“学费这么贵,家里哪有钱供你。”
我心里一紧。
“爸会寄钱的。”
“他寄来的钱,要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你哥也要上高中,也要花钱!”
王浩的成绩,连最差的职高都上不了。
张岚花了好几万,托关系把他塞进了一所私立高中。
那所学校的学费,是我的好几倍。
为了我的学费,我第一次跟她正面起了冲突。
我说:“爸寄来的钱,有我的一份。你不能不让我上学。”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
“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顶嘴了?钱在我手里,我说不给你就不给你!”
我们吵得很大声。
最后,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抓起桌上的电话,说:“你再不给我学费,我就打电话给部队,告诉我爸你虐待我!”
这是我第一次,用我爸来威胁她。
她愣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她怕了。
她怕我真的把事情闹大,影响到我爸。
我爸在部队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最重名声。
如果传出他家里后院起火,继母虐待前妻女儿的丑闻,对他影响不好。
张岚赌不起。
我们对峙了很久。
最后,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我给你。”
那天,我赢了。
但我也知道,我彻底把她得罪了。
高中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最坚韧的三年。
我住在学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都是一场新的战争。
张岚会用各种方式折磨我。
比如,在我回家的前一天,把我的房间堆满杂物。
比如,在我仅有的两天假期里,安排做不完的家务。
比如,在饭桌上,用最刻薄的话来讽刺我。
“哟,重点高中的高材生回来了?怎么看着一脸穷酸相?”
“在学校没吃饱吧?看你瘦得跟猴一样。”
我从不还嘴。
我只是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忍受。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考大学。
考得越远越好。
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这个女人。
高考前,我爸打来一个电话。
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单独打给我,没有让张岚听着。
他在电话那头说:“念念,爸可能要转业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转业?回……回来吗?”
“嗯,手续还在办。快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念念,这些年,委屈你了。”
就这一句话,我积攒了将近十年的委屈,瞬间决堤。
我握着电话,蹲在公共电话亭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哭。
我爸在那头也沉默了。
他没有安慰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我哭够了,他才哑着嗓子说:“念念,等爸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我回来。”
这四个字,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
我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爸,我等你。”
高考,我超常发挥。
成绩出来那天,我查完成绩,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这个分数,足够我去全国任何一所以我这个分数能去的顶尖大学。
我终于可以飞了。
我填志愿的时候,张岚就在旁边看着。
我填的学校,都在北京、上海。
离这个城市,十万八千里。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冷笑一声。
“想跑?跑那么远,你以为你就自由了?”
我不理她。
我把志愿表填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刑满释放的囚犯。
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篇章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了下来。
我爸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身后跟着警卫员,市里的大领导亲自到车站迎接。
场面很大。
我跟张岚、王浩也去了。
张岚穿了一身新衣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紧紧地挽着我爸的胳膊,像个骄傲的女主人。
我爸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星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瘦了,黑了,但眼神比以前更加锐利。
他下车后,跟领导们寒暄了几句,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他朝我走过来。
张岚想跟过来,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带着一股力量。
“念念,长高了。”他说。
我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我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
“爸,欢迎回家。”
回家。
多好的一个词。
那天晚上,市里设宴为我爸接风。
饭桌上,我才知道,我爸这次转业,不是普通的安置。
他是正团级干部转业,直接被任命为我们市的副市长。
而且,据说市长老了,很快就要退,我爸是作为接班人培养的。
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是这个城市的市长。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饭桌上炸开。
所有人都向我爸敬酒,说着恭维的话。
张岚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不停地给这个领导夹菜,给那个领导敬酒,一口一个“我们家建军”。
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功臣。
王浩也人五人六地端着饮料杯,跟在后面喊“叔叔好”。
只有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吃着我的饭。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张岚,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回到家,张岚彻底变了个人。
她不再对我横眉冷对,而是嘘寒问暖。
“念念啊,累了吧?快去洗个澡,水给你放好了。”
“念念,想吃什么?阿姨明天给你做。”
她甚至亲自给我削了个苹果,递到我手里。
我看着她那张谄媚的脸,觉得比她骂我的时候还要恶心。
我没接那个苹果。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苹果。”
说完,我径直回了我的房间。
她的脸僵在半空中,很难看。
我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知道,他在观察。
一个在部队里带了二十年兵的人,一个能从无数次演习和任务中脱颖而出的人,他不是傻子。
他只是,缺一个证据,或者说,一个契机。
契机很快就来了。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是北京一所顶尖大学的。
邮递员把通知书送到家里的时候,张岚比我还激动。
她拿着那份烫金的通知书,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
“哎呀,我们家念念真有出息!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建军,你快看!”
她把通知书递给我爸,一脸的与有荣焉。
“这孩子,随我,脑子就是聪明。我从小就跟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路。你看,没白费我一番心血吧?”
我爸接过通知书,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没说话。
张岚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就是北京太远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我不放心啊。建军,要不,让念念复读一年吧?明年考个本省的大学,离家近,我们也方便照顾。”
我猛地抬起头。
复读?
她竟然想让我复读?
我辛辛苦苦熬了三年,就是为了离开这里。
她一句话,就想把我所有的努力都抹杀掉?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复读。”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张岚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我这是为你好!你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被骗了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她提高了音量,“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你不是我妈。”我冷冷地打断她,“我妈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
彻底点燃了张岚积压已久的怒火。
这些天,她在我这里受的冷遇,我爸对我的偏袒,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可能觉得,必须在我爸面前,重新树立起她作为“母亲”的权威。
她“啪”的一声,把通知书摔在桌上。
“林念!你反了天了!你以为你爸回来了,你就有靠山了是吧?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我就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
她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和我记忆里无数个夜晚的样子,重合了。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听你的?听你的什么?”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我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她。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是听你的,让我每天吃剩菜剩饭吗?”
“还是听你的,让我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去上学,看着你给王浩买几百块一双的球鞋?”
“还是听你的,在我发高烧的时候,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自生自灭?”
“或者,是听你的,在我得了阑尾炎疼得快死的时候,你却说我是装病,连医院都不肯送我去?”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张岚的脸色,从涨红变成惨白。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你……你胡说!我没有!”她还在狡辩。
王浩也冲了过来,护在他妈身前。
“林念!你别血口喷人!我妈对你那么好,你这个白眼狼!”
“对我好?”我看着王浩,笑了,“是啊,对我真好。好到把你的脏衣服臭袜子全扔给我洗,好到你打碎了花瓶,却让我跪在碎片上认错。”
“王浩,你敢说,你初中时偷拿家里的钱去买游戏机,不是张岚让我替你背的锅?”
王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别瞎说!”
张岚也彻底慌了。
她转向我爸,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开始哭。
“建军!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劳了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就是这么污蔑我的!”
“建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孩子,心都野了,她恨我,她想把我从这个家赶出去!”
她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可能真的会相信她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后妈。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张岚的哭声在回荡。
我爸一直没有说话。
他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张岚,而是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心痛,有愤怒,还有……深深的愧疚。
“念念,”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比这更过分的,还有很多。”
“十年,爸,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我终于可以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
我爸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眼里的那点温情已经完全不见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部队里带出来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他转向张岚。
“张岚。”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两个字,却像是两块冰,砸在了张岚心上。
张岚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林建军在外面保家卫国,把女儿托付给你。”
“我以为,你就算不把她当亲生的,至少也能让她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我每个月寄回来的钱,足够你们过上很好的生活。”
“可你是怎么做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虐待我的女儿,苛待她,羞辱她。”
“张岚,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张岚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建军……我……我没有……是她撒谎……”
“撒谎?”我爸冷笑一声,“念念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你清楚。她从小就懂事,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走到我身边,把我拉到他身后。
那个曾经我觉得无比宽阔的后背,现在再一次,为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还有,”他看向王浩,“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王浩吓得一哆嗦。
“爸……叔叔……”
“我不是你爸。”我爸的眼神冷得像冰,“我林建军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建军!你不能这样!”张岚终于反应过来,尖叫起来,“王浩是无辜的!他还小!”
“他小?”我爸指着我,“我女儿被你欺负的时候,她就不小吗?”
“你拿着我的钱,去给他买名牌,去给他找关系上私立学校,我女儿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你把他当成宝,把我女儿当成草!”
“现在,你跟我说他无辜?”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张岚,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儿子,净身出户,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们去办离婚。”
“第二,我报警。告你虐待儿童,告你侵占财产。我相信,警察和法院,会给我女儿一个公道。”
“到时候,你不仅要滚,还要坐牢。”
“你自己选。”
张岚彻底瘫了。
她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知道,我爸不是在开玩笑。
一个即将成为市长的人,有无数种方法,让她身败名裂。
坐牢。
这两个字,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开始嚎啕大哭,不是演戏,是真正的绝望。
她抱着我爸的腿,苦苦哀求。
“建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看在我们十年夫妻的情分上!”
“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走了,我和浩浩可怎么活啊!”
我爸一脚踢开她。
“你和我,没有夫妻情分。”
“从你虐待我女儿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
“至于你们怎么活,不关我的事。”
“我只给你十分钟,收拾你们的东西,滚。”
说完,他拉着我,走进了我的房间。
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哭喊和咒骂。
房间很小,很简陋。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旧衣柜。
这是我这十年来,唯一的避风港。
我爸环顾着这个房间,眼圈红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一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汗的军人,一个即将执掌一个城市的市长。
在我面前,他弯下了腰。
“念念,对不起。”
“是爸爸不好。”
“爸爸回来晚了。”
我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晚。
爸,你回来得,一点都不晚。
张岚和王浩最终还是被赶走了。
她们走的时候,张岚像个疯子一样,指着我爸的鼻子咒骂,说他忘恩负负义,。
我爸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被闻讯赶来的小区保安架走。
世界,终于清净了。
第二天,我爸就带我去办了离婚手续。
很顺利。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灿烂。
我爸看着我,说:“念念,想吃什么?爸带你去吃大餐。”
我笑着说:“我想吃肯德基。”
那是我小时候,我妈唯一带我去吃过一次的东西。
后来,我再也没吃过。
因为张岚说,那是垃圾食品,小孩子不能吃。
但她却经常带着王浩去。
我爸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点点头,说:“好,我们去吃肯-德基。”
我们买了一个全家桶。
我爸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动。
他只是给我递着纸巾,给我倒着可乐。
吃完,他带我去逛了商场。
给我买了很多很多新衣服,都是我以前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牌子。
给我买了最新款的手机,给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说:“我的女儿,值得用最好的。”
我拿着那些崭新的东西,感觉像在做梦。
晚上,我们回到了那个空旷的家里。
没有了张岚的尖酸刻薄,没有了王浩的吵吵闹闹。
家里安静得有些不习惯。
我爸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手艺很生疏,糖当成了盐,醋当成了酱油。
菜的味道,一言难尽。
但那是我这十年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我爸跟我说了很多。
说他在部队里的事,说他对未来的规划。
他说,他要在这个城市,做出一番事业来,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也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他说:“念念,以前爸爸亏欠你的,会用余生来补偿。”
我摇摇头。
“爸,你没有亏欠我。”
“你是英雄,你在保家卫国。是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
我们聊了很久,从天黑聊到深夜。
仿佛要把这十年缺失的对话,都补回来。
开学前,我爸正式上任了。
代理市长。
城市的新闻频道,报纸头条,都是他的照片和名字。
他变得很忙。
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
但他坚持每天回家吃饭。
不管多晚,他都会回来。
他会给我带一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支新出的钢笔。
他开始学着做一个父亲。
学着关心我的学习,我的生活,我的喜怒哀乐。
我们的关系,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慢慢变得亲密。
我去北京上大学那天,他亲自送我到机场。
他给我整理着衣领,一遍遍地叮嘱。
“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
“钱不够了就跟爸说,别委屈自己。”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爸,爸给你撑腰。”
我笑着点头,眼眶却湿了。
“爸,你放心吧,我长大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爸给你存的大学四年的生活费和……嫁妆。”
我愣住了。
“爸,这太早了……”
“不早。”他看着我,眼神温柔,“爸爸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身后都有我,有这个家。”
“你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求你想要的一切。”
我抱着他,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
“爸,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重新拥有了一个家。
大学生活,是崭新的,自由的。
我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尽情地舒展着翅膀。
我努力学习,拿了国家奖学金。
我参加社团,交了很多朋友。
我去了很多地方旅行,看了很多不一样的风景。
我爸每次跟我视频,都会笑着说:“我的念念,越来越开朗了。”
是啊。
阳光照进来了,心里的阴霾,自然就散了。
大二那年暑假,我回家。
我爸已经正式成为了市长。
他比以前更忙了,头发里也添了些许银丝。
但他精神很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沉稳而强大的气场。
有一天,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张岚。
她在一个小餐馆里当服务员,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正在给客人端盘子。
她老了很多,也胖了,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精致和傲慢。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是复杂的情绪,有尴尬,有怨恨,还有一丝……羡慕。
我冲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离开。
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丝毫的快感。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她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不会原谅她。
但我会放下。
放下那些不堪的过往,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晚上,我把遇到张岚的事告诉了我爸。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啊。
路是自己走的,苦果,自然也要自己尝。
他又说:“念念,你恨过爸爸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没有。”
“以前,或许有过一点点怨。怨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但现在,我懂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你的战场在国家,我的战场,在那个小小的家里。”
“我们都打赢了,不是吗?”
我爸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他的笑容里,有夕阳的余晖,温暖而明亮。
那个夏天,我陪着我爸,去了我妈的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我妈笑得很温柔。
我爸把一束白色的雏菊,轻轻放在墓前。
他抚摸着照片上的人,轻声说:“小秋,我回来了。”
“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很优秀,很像你。”
“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你,好好地爱她,保护她。”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这个男人,用他的肩膀,扛起了国家的责任,也扛起了我的整个人生。
而我,会带着我母亲的爱,和我父亲的期望,勇敢地,坚定地,走向更远的未来。
我的未来,会像今天的天空一样。
万里无云,一片晴朗。
来源:云来暮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