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调出风口的风,带着一股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直往我脖子里灌。
民政局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白色的灯管照在周凯那张略显浮肿的脸上,竟有几分油腻的反光。
他把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语气轻快得像是在点菜。
“林晚,签吧,财产分割都写清楚了,你净身出户,对大家都好。”
我捏着笔的手,指节泛白。
空调出风口的风,带着一股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直往我脖子里灌。
他旁边的婆婆张翠芬,今天特意穿了件暗红色的新中式上衣,脸上笑得像朵花,眼角的褶子里都夹着得意。
“晚晚啊,你也别怪我们。周凯现在是部门主管了,你一个家庭主妇,跟不上他的脚步。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挺好。”
我看着这对母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
结婚五年,我从一个前途光明的首席设计师,变成了一个围着灶台打转的“贤内助”。
我放弃升职,替他应酬,给他改方案,帮他维护客户关系。
他从一个小职员爬到部门主管,身上哪一件战袍不是我缝的?
现在,他功成名就,第一件事就是踹了我这个“糟糠之妻”。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飞快地在末页签下自己的名字:林晚。
字迹有些抖,但很清晰。
工作人员接过文件,盖下那个红得刺眼的章。
“好了,两位从现在开始,没有关系了。”
周凯长舒了一口气,仿佛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张翠芬更是直接拉着他站起来,“走走走,儿子,妈回去给你炖你最爱喝的甲鱼汤,去去晦气!”
她甚至没再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一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终于被蹭掉了。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愣如木雕。
直到大厅里只剩下我,和窗外被切割成块的灰色天空。
回到那个我住了五年的“家”,门口的密码锁还没换。
我输了我的生日,门开了。
客厅里传来周凯妹妹周莉的笑声,尖锐又刺耳。
“哥,你可算解脱了!那个林晚,整天死气沉沉的,哪有嫂子……哦不,哪有菲菲姐有活力!”
我站在玄关,听见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莉莉,别这么说你前嫂子,她也挺不容易的。”
“她有什么不容易的?吃我哥的喝我哥的,五年了连个蛋都没下,活该被踹!”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原来,他连下家都找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客厅里,周凯、张翠芬、周莉,还有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围着茶几说笑。
看到我,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凯皱眉:“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来拿我的东西。”我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张翠芬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像护着鸡崽的老母鸡:“你的东西?这个家里哪样东西是你买的?结婚时你家就陪嫁了那几床破被子,好意思说拿东西?”
我气得说不出话。
这套房子,首付我家出了三十万,周凯家只出了十万。
为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房本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我当时真是眼瞎心盲。
周莉抱着手臂,用眼角瞥我:“哟,还想来打秋风啊?净身出户懂不懂?就是光着身子滚出去的意思。”
那个叫菲菲的女人,优雅地端着咖啡杯,眼睛无辜地望着我,嘴角却藏着一丝胜利的微笑。
我懒得跟她们争辩,径直走进卧室。
我的东西不多,几箱书,一些专业软件,还有我当设计师时攒下的画稿。
衣服我一件都没打算要。
当我拖着箱子出来时,张翠芬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
“箱子里是什么?我得检查检查!别把我们家的贵重东西偷走了!”
她说着就要来抢我的箱子。
我猛地一甩,箱子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里面,是我吃饭的家伙。你们家的东西,金子做的我也嫌脏。”
我的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地射向周凯。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妈,让她走吧。”
张翠芬不甘心,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便宜你了,白吃白喝我们家五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拖着箱子,在他们鄙夷又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走出了那个曾经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家。
关上门的瞬间,我听见里面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晚上去‘御品轩’!我订好位置了!庆祝我哥脱离苦海!”周莉的声音最大。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拖着两个沉重的箱子,我站在傍晚的小区门口,车流不息,却没有一辆是为我停留。
小区的桂花树开了,香气浓郁得让人发腻。
我忽然想起,这棵树是我刚搬来时,亲手种下的。
五年,树都长这么高了,人心却说变就变。
我叫了一辆网约车,去了早就租好的小公寓。
一个月一千五,三十平米,在城市的老城区。
房间很小,但很干净,房东刚刷了墙,空气里有淡淡的廉价涂料味。
我把箱子放在墙角,整个人瘫在床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莉发的朋友圈。
一张九宫格照片,定位在“御品轩”,满桌的大鱼大肉,他们一家三口和那个菲菲,笑得灿烂。
配文是:“扫除垃圾,喜迎新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下面一堆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恭喜周主管!”
“凯哥威武!终于甩掉那个黄脸婆了!”
“莉莉,这是你新嫂子吗?好漂亮啊!”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破防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把手机狠狠摔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
愤怒,委屈,心酸,像一锅沸腾的杂烩汤,在我心里翻滚。
我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最贵的麻辣小龙虾。
外卖超时了半个小时。
骑手小哥打电话来,声音里满是歉意:“姐,对不起对不起!刚才送另一单,客户非说汤洒了要我赔,耽误了您这单,平台赔付的红包您记得领一下!”
我说了句“没关系,不着急”,挂了电话,突然有点想哭。
一个陌生人,都能为半小时的迟到真心道歉。
而那个我付出了五年青春的人,却把我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小龙虾送到的时候,已经有点凉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一盆凉掉的小龙虾,剥得满手是油。
辣味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眼泪。
我一边吃,一边流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
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我爬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蜡黄,眼圈发黑,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了?
我打开行李箱,翻出那些被我束之高阁的设计书和画稿。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有我年轻时飞扬的笔触。
我曾是业内最被看好的新星,我的毕业设计拿了国际金奖。
为了周凯,我把这一切都藏了起来。
他说:“女人家家的,不要那么好强,我养你就够了。”
现在想来,这句“我养你”,真是世界上最毒的情话。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林晚吗?我是周凯。你昨天拿走的那个翡翠手镯,是我妈传给我的,你立刻还回来。”
他的声音理直气壮,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被他这种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那个手镯,是他追我的时候送的,说是他家祖传的宝贝,价值连城。
我当时还感动得一塌糊糊涂。
后来无意中听到他和周莉聊天,才知道那是在潘家园花三百块钱淘来的“高仿货”。
“周凯,我们已经离婚了。按照法律,婚内赠予属于个人财产。你想要?可以,去法院告我吧。”
“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那是我妈的东西!”他有些急了。
“哦?那你报警吧,就说我偷了你家的‘祖传宝贝’,看看警察会不会受理。”我慢悠悠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威胁:“林晚,你别逼我。你知道我的手段,让你在设计圈混不下去,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周凯,你尽管试试。看看是你的人脉硬,还是我的专业硬。顺便提醒你一句,你去年拿奖的那个‘水岸云居’项目,最终效果图,是我熬了三个通宵给你画的。”
“你!”他语塞了。
“还有,别再打电话骚扰我。不然,我不介意把你们家这些年,怎么靠着我娘家关系‘薅羊毛’的事,给你新女朋友菲菲小姐,好好科普一下。”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世界清静了。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堵在胸口的恶气,终于顺畅了一些。
我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那个快要长草的职业社交账号。
给曾经的导师和同事,群发了一条消息。
“各位老师、朋友,我回来了。承接各类平面、室内设计项目,价格公道,保证质量。”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也是,我已经离开这个圈子五年了。
谁还会记得一个叫林晚的设计师?
我有些失落,关掉电脑,准备去楼下社区超市买点生活用品。
老城区的街道很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梧桐树。
一个穿着社区团购马甲的大姐,正在路边分发刚从冷链车上卸下来的生鲜。
“美女,我们平台的澳洲牛排今天搞活动,买一送一,要不要试试?”
我摇了摇头,走进了超市。
就在我对着货架上的洗发水发呆时,手机响了。
是苏姐,我以前在公司的搭档,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晚晚!你终于肯出山了?你那条消息我看到了!怎么回事?跟周凯离了?”
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风风火火。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我的鼻子一酸。
“嗯,离了。”
“离得好!那种凤凰男,留着过年吗?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现在住哪?我过去找你!”
我报了地址,半小时后,苏姐开着她那辆骚气的红色Mini Cooper,出现在了老旧的居民楼下。
她一进门,看着我这三十平米的小单间,眼圈就红了。
“晚晚,你受委"屈了。”
她抱住我,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
这五年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苏姐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
等我哭够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拍在桌上。
“哭完了?哭完就干活。城西那个新开的艺术中心,室内设计项目,我帮你接下来了。预付金二十万,够不够你翻身?”
我愣住了。
“苏姐,这么大的项目……”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你忘了?你可是林晚啊!当年拿金奖拿到手软的林晚!”
苏姐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
我看着那份合同,又看了看苏姐信任的眼神。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够了!太够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是住在电脑前。
我查资料,画草图,建模型。
饿了就叫外卖,困了就喝咖啡。
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设计图上。
苏"姐每天都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
“慢点来,别把身体搞垮了。周凯那种人不值得。”
我摇摇头,“苏姐,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差点被我自己弄丢了的林晚。
这天下午,我正在跟施工方电话沟通细节,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周莉。
她穿着一身名牌,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打量着我这间小破屋。
“林晚,你什么意思?我哥说你敲诈他?还威胁他?”
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哥是这么跟你说的?”
“不然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我哥现在发达了,后悔了,想回来讹一笔!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我被她气笑了。
“周莉,你今年大学毕业了吗?”
她一愣,“毕业了啊,怎么了?”
“那基本的法律常识应该有吧?婚内赠予和敲诈勒索,分得清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律师,免费普法?”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哥说了,你要是再纠缠不清,他就让你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消失!”
“哦?是吗?”我挑了挑眉,“那你回去告诉你哥,让他尽管放马过来。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一个靠着老婆娘家关系上位,连设计图都要老婆代笔的‘部门主管’,到底有多大能耐。”
周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胡说!我哥的本事才不是靠你!”
“是不是我胡说,他心里有数。你也有数。”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逼视着她,“你大学四年,每年暑假实习,是不是都托我找的关系?你毕业论文里引用的那些行业内部数据,是不是我熬夜帮你整理的?你现在这份清闲又高薪的工作,是不是我求我爸一个老同学给你安排的?”
我每说一句,周莉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莉,做人要讲良心。你们一家吃我的,用我的,现在把我一脚踹开,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这世上,没这个道理。”
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慢走,不送。以后别再来找我,我嫌晦气。”
周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犀利地反击。
感觉……真他妈的爽。
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是我爸。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听不出喜怒。
“晚晚,最近怎么样?”
我心里一咯噔。
我和周凯的事,一直瞒着家里。
我爸身体不好,前几年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我怕他担心。
“挺好的呀,爸。我最近接了个大项目,正忙着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周凯那个部门主管,当得还顺心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了。
我爸虽然退居二线,但在商场浸淫几十年,人脉和消息比我想象的要灵通得多。
“爸,我……”
“受委屈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疼惜。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没……就是一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好。”我还在嘴硬。
“嗯。”他没有追问,“缺不缺钱?我让你哥给你打点过去。”
“不缺不缺,我刚收了二十万预付款呢!”
“那就好。好好工作,别累着。有什么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却忘了身后永远站着我的家人。
第二天,苏姐兴冲冲地跑来找我。
“晚晚!大新闻!你知道吗?周凯被他们公司降职了!”
我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听说是他负责的‘水岸云居’项目出了问题!业主投诉,说实际交付的园林景观跟效果图严重不符,闹得很大!公司为了平息事端,把他给撸了!”
我瞬间明白了。
那个项目的最终效果图是我画的,周凯为了省成本,在施工时偷工减料,用了劣质的材料和苗木。
现在,报应来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活该。”我淡淡地说。
苏姐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听说他那个新欢菲菲,一听他被降职,立马就跟他掰了!现在整个公司都在看他笑话!”
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对于周凯,我已经彻底失望,连幸灾乐祸的情绪都懒得施舍。
我只想尽快完成手里的项目,开启我的新生活。
又过了两天,我的设计初稿完成了。
我发给苏姐,她赞不绝口。
“晚晚,你这水平,不减当年啊!简直是王者归来!甲方爸爸肯定满意!”
我也很满意。
这幅图纸,融合了我这五年对生活的所有感悟,有沉淀,有思考,比我年轻时的作品,更多了一份温度。
就在我准备给甲方发邮件的时候,我爸的电话又来了。
“晚晚,明天有空吗?”
“有啊,怎么了爸?”
“我明天过来看看你。”
我心里一慌,“爸,您别折腾了,您身体不好,我这边挺好的,真的!”
“我已经到机场了。”
他一句话,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准备好,我来接你。”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有些无奈,又有些温暖。
“好吧,那我明天去高铁站接您。”
“不用。”他说,“你在家等着就行。”
我没多想,以为他有朋友会送他。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把小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去楼下菜市场买了新鲜的排骨,准备给我爸炖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老城区的早市,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
卖菜的大妈,社区的保安,遛鸟的大爷,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小林,今天气色不错啊!”
“林设计师,又去买菜啦?”
我笑着一一回应。
这种久违的市井温情,让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拎着菜,哼着歌回到家。
刚把排骨焯上水,窗外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嗡嗡”声。
声音越来越大,由远及近,像是有个巨大的鼓风机在头顶上盘旋。
我好奇地走到窗边,往外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架通体漆黑的直升机,正缓缓地、精准地,降落在我以前住的那个小区——“金色家园”中心花园的草坪上。
巨大的气流,吹得楼下的树木疯狂摇晃,草屑和落叶漫天飞舞。
小区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无数个脑袋伸出来,对着那架“天外来客”指指点点。
我脑子有点懵。
这是在拍电影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爸。
“晚晚,下来吧,我到了。”
我:“……”
我机械地“哦”了一声,挂了电话,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
我爸……是坐直升机来的?
我换了身衣服,浑浑噩噩地走下楼。
一路上,邻居们都在议论纷纷。
“我的天,那是谁家啊?这么大排场!”
“不会是哪个大明星来我们这儿取景吧?”
“你看那飞机,贝尔429,落地价得六千多万吧!乖乖!”
我穿过人群,走向“金色家园”。
门口的保安已经拦不住了,整个小区的人都涌向了中心花园。
我看到了周凯,张翠芬,还有周莉。
他们也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脸上是和我一样的震惊和好奇。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了。
先是下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分列两旁。
然后,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老人,从容地走了下来。
正是我的父亲,林国栋。
他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爸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锁定了我。
他朝我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晚晚,过来。”
那一刻,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周凯一家三口,那三道混杂着惊愕、不解、难以置信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背上。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朝我爸走去。
“爸,您怎么……”
他拍了拍我的手,“上飞机再说,这里太吵。”
我点点头,跟着他准备上飞机。
“等一下!”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是张翠芬。
她拨开人群,冲到我们面前,脸上是一种近乎扭曲的表情。
“林……林晚……他,他是你爸?”
她指着我爸,手指都在发抖。
我爸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没说话。
那种眼神,不是蔑视,而是彻底的无视。
仿佛她只是一粒碍眼的灰尘。
周凯和周莉也跟了过来,两个人脸色煞白,愣愣地看着我爸,又看看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林晚,这……这是怎么回事?”周凯的声音干涩。
我还没开口,我爸身边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像秘书的年轻女人走了上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对着周凯一家,声音清晰,字正腔圆。
“周凯先生,张翠芬女士,周莉女士。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在林晚女士与周凯先生五年婚姻存续期间,林晚女士个人出资为该家庭购置房产首付三十万元,各类家电、软装共计二十一万余元。”
“林女士放弃年薪五十万的首席设计师职位,五年间,为周凯先生的职业发展提供无偿咨询、方案优化、客户关系维护等支持,其创造的隐性价值,经我们评估,不低于三百万。”
“周莉女士大学期间的实习单位,及目前就职的‘盛达传媒’,均由林晚女士的父亲林国栋先生,通过人脉关系安排。周莉女士毕业论文所引用的核心数据,亦由林晚女士无偿提供。”
“张翠芬女士两次住院,共计花费十一万七千元,入住的高级病房,同样由林国栋先生安排。”
秘书每说一条,周凯一家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周围的邻居们,开始窃窃私语。
“天哪,原来这家的媳妇这么厉害?”
“我还以为她就是个普通家庭主妇呢,没想到是个隐藏的富二代啊!”
“这家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吃了人家那么多好处,还把人赶出门!”
“可不是嘛,前几天还听他妈到处说儿媳妇的坏话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张翠芬的耳朵里。
她的脸从煞白涨成了猪肝色。
秘书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关于周凯先生最近被公司降职一事。据我们了解,贵公司‘宏远建设’最大的投资方,是我方‘天宇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我们只是向他们‘咨询’了一下‘水岸云居’项目负责人周凯先生的职业道德与专业能力。”
“轰”的一声,周凯的脑子炸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天宇集团……你爸是……天宇集团的林国栋?”
天宇集团,国内地产业的龙头之一,一个跺跺脚能让整个行业抖三抖的庞然大物。
而我爸,就是这个商业帝国的创始人。
我看着周凯惨白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爸退休后,一直很低调,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
我从没想过要靠家里的背景。
我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和爱的人一起奋斗,才是最幸福的。
现在看来,我错了。
有的人,你跟他谈感情,他跟你谈利益。
你跟他谈付出,他跟你谈应该。
对付这种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用他最信奉的东西,把他彻底碾碎。
张翠芬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扑通”一声,就想跪下。
“亲家!亲家公!我们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高抬贵手啊!”
我爸身边的保镖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我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我,温和地说:“晚晚,我们走吧。这里的空气不好。”
我点点头。
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周莉。
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而周凯,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恐惧,还有一丝不甘的疯狂。
“林晚!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他冲我嘶吼。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第一次,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审视的目光。
“我骗你?周凯,从结婚第一天起,我就想跟你坦白我的家世。是你自己说的,你最讨厌有钱人家的娇小姐,你说你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普通、独立、不物质。”
“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我藏起了我所有的背景,陪你挤公交,吃路边摊,住出租屋。我以为这是爱情,是同甘共苦。”
“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不爱钱,你只是恨自己没钱。你不是讨厌富人,你只是嫉妒富人能轻易得到你拼死拼活都得不到的东西。”
“你所谓的‘自尊’,不过是‘自卑’的遮羞布而已。”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周凯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看笑话……”我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讽刺,“你还不配。”
说完,我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跟着我爸,登上了直升机。
舱门缓缓关闭。
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我透过舷窗,看到下面的人群,像一群渺小的蚂蚁。
周凯一家,就淹没在那群蚂蚁中间,面目模糊。
飞机爬升,整个城市在我脚下徐徐展开。
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车水马龙,都变得像沙盘上的模型。
我爸递给我一杯温水。
“都过去了。”
我接过水杯,点了点头,“嗯。”
“那个艺术中心的项目,我看过你的设计稿了,很大气。但格局,还可以再大一点。”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你忘了?爸爸也是做这个起家的。晚上回家,我们好好聊聊。”
“回家?”
“对,回家。”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慈爱,“你哥,你嫂子,还有你的小侄子,都想你了。”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是啊,我还有家。
一个永远为我敞开大门,无论我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无条件接纳我的家。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之上。
夕阳的余晖,给云海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边。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苏姐发来的微信。
一张截图,是周凯公司内部论坛的帖子,标题是《惊天大瓜!我们公司的凤凰男主管,原来是个软饭硬吃的世纪渣男!》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跟帖,各种爆料和嘲讽。
苏姐还发来一条语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晚晚!你今天这一出,简直是爽文女主照进现实!太解气了!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神!”
我看着窗外的落日,也忍不住笑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甲方发来的邮件。
“林设计师,您的初稿我们非常满意!集团董事会一致决定,将整个艺术中心后续的二期、三期项目,全部交由您负责。酬金方面,我们会在原有基础上,上浮30%。”
邮件的末尾,附上了签约链接。
我点开链接,看到了乙方的名字。
“林晚个人设计工作室”。
我深吸一口气,在电子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林晚”两个字。
这一次,笔触坚定,再无半分颤抖。
飞机降落在市郊的一处私人庄园。
我哥林风,穿着一身休闲装,早就在停机坪等着了。
他一见我,就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家,我们家的大设计师。”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宠溺。
“哥!”我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青草气息,感觉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都可以卸下。
“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他笑着拍我的背,“走,你嫂子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走进那栋我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别墅,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还有小侄子奶声奶气的“姑姑”,瞬间将我包围。
这才是家的味道。
晚饭后,我爸把我叫进了书房。
书房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城市规划图。
“晚晚,你来看。”他指着城西的一大片区域,“这是天宇集团未来十年的重点开发项目,一个集生态、科技、人文于一体的未来社区。”
“我们打算,把艺术中心作为这个项目的核心启动点。所以,你的设计,不仅仅是一个单体建筑,它将定义整个社区的风格和灵魂。”
我看着那片宏伟的蓝图,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爸,您的意思是……”
“这个项目,我打算交给你来总负责。”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哥负责商业运营,你,负责设计和美学。兄妹联手,有没有信心?”
我感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比任何报复和逆袭,都让我感到兴奋和激动。
这是一个设计师,能遇到的,最好的时代,和最好的机遇。
“有!”我用力地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爸欣慰地笑了。
“这才是我林国栋的女儿。”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我。
“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手镯。
通体翠绿,水头极好,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爸,这是……”
“你妈留下的。她说,等我们家晚晚,真正找到自己,成为一个独立、自信、闪闪发光的姑娘时,就把这个交给她。”
我拿起手镯,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妈妈的体温。
我把它戴在手腕上,尺寸正合适。
它不像周凯送的那个假货,冰冷又廉价。
它有温度,有分量,有故事。
就像我的人生,告别了虚假的赝品,终于迎来了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珍宝。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碌得像个陀螺。
成立工作室,组建团队,和甲方、施工方、材料商开会……
我每天的时间,都以分钟来计算。
苏姐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成了我的合伙人。
我们两个,又回到了当年并肩作战的状态。
偶尔,我也会听到一些关于周凯的消息。
听说他被公司开除了,在行业里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他卖掉了“金色家园”的房子,还了之前欠下的各种贷款,带着他妈和妹妹,搬回了老家。
有人在他们老家的县城里,看到他在一个小的装修公司里打杂。
曾经的“部门主管”,西装革履,人五人六。
如今,灰头土脸,满身尘土。
张翠芬到处跟人说,她儿子是被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给毁了。
但再也没有人信她。
周莉的工作也丢了,听说后来嫁给了一个本地的包工头,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这些消息,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我已经不再关心他们的生活。
当你的层次高到一定程度,那些曾经让你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和事,在你眼里,就真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你甚至懒得去踩一脚。
一年后。
城西艺术中心正式落成。
开幕式那天,媒体云集,名流荟萃。
我作为总设计师,穿着一身简约的白色西装,站在台上发言。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我爸,我哥,苏姐,他们都在冲我微笑。
我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远方。
那座由我亲手设计的建筑,在阳光下,像一艘即将启航的白色帆船,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发言结束,掌声雷动。
一个年轻的记者挤到我面前,把话筒递给我。
“林设计师,您的作品惊艳了所有人!很多人都说,您是横空出世的天才!请问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我对着镜头,微笑着说: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重新找回了做自己的勇气。”
“至于秘诀……”
我顿了顿,想起了那段不堪的过往,想起了那个在出租屋里痛哭的夜晚,也想起了在万米高空之上,看到的壮丽日落。
“秘诀就是,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你自己的价值和光芒。”
因为,有些人的富贵是装的,而我的底气,是刻在骨子里的。
来源:乐天派小鱼Wr5o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