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我被迫娶生产队长的胖闺女,新婚夜她笑:这二百斤,你赚大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1-14 15:25 1

摘要:爹娘觉得这名字不吉利,但我喜欢。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捧烧剩下的灰,风一吹,就该散了,散到这穷山沟外面去。

我叫陈烬,灰烬的烬。

我们村里,就我一个高中毕业生。

爹娘觉得这名字不吉利,但我喜欢。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捧烧剩下的灰,风一吹,就该散了,散到这穷山沟外面去。

可1983年这阵风,没把我往外吹,反倒把我往更深的土里按。

爹抽着旱烟,蹲在门槛上,半天,才闷出一句。

“赵队长……看上你了。”

我脑子“嗡”一下。

赵队长,我们生产队的头儿,一个跺脚能让全村地都抖三抖的男人。

他看上我?

我一个浑身补丁,成天抱着几本破书的穷小子,他看上我哪点了?

“是给他闺女……红薯。”爹的头埋得更低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

赵红薯。

这名字一出来,我眼前立马浮现出一个敦实的影子,像个移动的粮食垛子。

二百来斤,这是全村人半公开的秘密。

我爹的腿,是前几年在采石场为了多挣几个工分,被石头砸断的。从此家里就没了正经劳力,全靠我娘那点工分和我爹给人编筐的零碎收入过活。

得罪赵队长,就等于掐断了我家的命脉。

我懂了。

这不是看上我,这是拿捏我。

“我不干。”我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恐,手里的烟锅“啪”一声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

“你疯了!这是赵队长!”

“赵队长怎么了?他还能把我捆了去?”我梗着脖子,一股邪火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凭什么?

就因为我穷?就因为我爹的腿瘸了?

我读过书,我见过《人民画报》上印的上海,高楼大排,姑娘们穿着喇叭裤,烫着卷发。

我的世界不该是赵家那个二百斤的闺女,和她家那口永远飘着猪食味的院子。

娘从屋里出来,眼圈红着,手里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

“烬儿,先吃饭。”

我没接,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我不吃!吃了这顿,下顿呢?”我冲着他们喊,“你们就打算让我拿一辈子去换那点工分?”

娘的眼泪“吧嗒”一下就掉进了碗里。

“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我爹捡起烟锅,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后背都佝偻了下去。

“是爹没用,是爹拖累了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愤怒和不甘,瞬间就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我看着爹那条萎缩的腿,看着娘那双被农活磨得像枯树皮的手,还有这间四面漏风的土坯房。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坚持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吃饭,一个人跑到村后的河边,坐了一宿。

河水呜咽着,月亮冷得像块冰。

我把我那几本宝贝似的旧课本,一页一页撕下来,扔进河里。

再见了,我的大学梦。

再见了,陈烬。

从今往后,活着的,只是赵家的上门女婿。

婚礼办得很快,也很“体面”。

赵队长家杀了一头猪,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流水席摆了十几桌。

鞭炮屑铺了满地,红得刺眼。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花,像个被牵上台的猴子。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怜悯。

“陈家这小子,有福气啊。”

“可不是,一步登天了。”

“就是赵家那闺女……嘿嘿。”

“你懂个屁,关了灯都一样,还能天天吃上肉,你小子羡慕不来吧?”

那些污言秽语像苍蝇一样往我耳朵里钻。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是敬酒,是灌自己。

我想把自己灌死在这场荒唐的喜宴上。

赵红薯就坐在我旁边,她也穿着一身红,像一座红色的山。

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就低着头,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吃得很香。

我用余光瞥她,心里冷笑。

心可真大。

也是,对她来说,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我,陈烬,全村唯一的文化人,长得也不赖,就这么成了她的男人。

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酒席散了,我被两个半大小子架着,跌跌撞撞地送进了新房。

门“吱呀”一声关上,又“哐当”一声插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屋里也全是红的,红窗花,红被面,红色的双喜字贴在墙上,连桌上的煤油灯罩都用红纸糊了一圈。

红得让人窒息。

赵红薯坐在床边,没看我,正慢条斯理地拆着她头上的假花。

我扶着桌子站稳,酒劲儿混着怨气,一股脑儿地往上涌。

屋里很闷,一股陌生的、带着甜腻的女人香和……汗味混合的味道。

我皱了皱眉。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煤油灯的火苗“滋啦”跳了一下。

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满意了?”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一块砂纸。

她拆辫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她。

她确实胖,脸盘是圆的,下巴也是圆的,连眼睛都因为脸颊的肉而显得小了些。

但那双眼睛,很亮,亮得惊人。

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豆。

她看着我,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看得我心里发毛。

就在我以为她要哭或者要骂的时候,她忽然笑了。

嘴角往上一咧,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别一副奔丧的脸。”

她的声音有点粗,但很清亮。

“这二百斤,你赚大发了。”

我愣住了。

彻底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我们新婚之夜的开场。

或沉默,或哭泣,或争吵。

但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话。

赚大发了?

她是在嘲讽我吗?还是在自我安慰?

我看着她那双坦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眼睛,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地就熄了一半。

剩下的,是铺天盖地的茫然。

“你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就是,”她把拆下来的假花随手扔在桌上,拍了拍手,“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站起身,那体积确实很有压迫感。

“我先去洗洗,你自便。”

她从柜子里拿出脸盆和毛巾,就那么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打开门,去了院子。

我一个人站在那片红色的海洋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话。

赚大发了。

这天晚上,我们分床睡的。

其实就一张床,她在床上,我在床边的地上打了地铺。

她也没反对,只是在我铺被子的时候,从床上扔下来一个枕头。

“地上凉。”

我没理她,背对着她躺下。

土坯房的墙不隔音,我能清晰地听见院子里猪圈的猪哼哼,还有邻居家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这些声音,我听了十几年。

但今晚,却觉得格外刺耳。

我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身后的床上,赵红薯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好像已经睡熟了。

我心里更烦躁了。

凭什么她能睡得这么心安理得?

后半夜,我被冻醒了。

八月的天,后半夜的地上还是泛着凉气。

我蜷缩着身子,牙齿都在打颤。

就在这时,一床被子从上面盖了下来,带着一股温热的、属于她的气息。

我浑身一僵。

“犟什么犟。”她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

我躺在被窝里,身体渐渐暖和过来,心却更乱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屋里了。

地上的铺盖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墙角。

我走出屋门,一股浓郁的饭香飘了过来。

赵红薯正站在灶台前,宽厚的背影几乎把整个灶台都挡住了。

她听见动静,回过头。

“醒了?锅里有热水,赶紧洗把脸吃饭。”

她的语气,自然得好像我们是结发多年的夫妻。

桌上摆着两碗白花花的大米粥,一碟炒鸡蛋,还有几个白面馒头。

在我家,这是过年才能吃上的饭。

我爹从不上桌吃饭,此刻却被赵队长,也就是我的老丈人,硬按在了桌上。

我娘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亲家,亲家母,快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客气。”赵队长嗓门洪亮,满面红光。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

“陈烬,多吃点,看你瘦的。以后在我们家,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我僵硬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味同嚼蜡。

赵红薯坐在我对面,吃得呼噜呼噜响,一个人就干掉了三个馒头。

我看着她,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莫名的情绪,又被厌恶覆盖了。

吃,就知道吃。

猪一样。

吃完饭,赵队长把我叫到一边。

“陈烬啊,你读过书,脑子活。咱们队里正好缺个记分员,我看你就挺合适。”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用一个清闲的、体面的、工分还高的职位,来安抚我这个“牺牲品”。

“每天下工后,来队部记记账就行,不耽误你白天干别的。”

我还能说什么?

“谢谢爹。”我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赵队长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我拍个趔趄。

“好好干。”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成了队里的记分员,每天扛着锄头假模假样地去地里转一圈,然后就找个树荫,继续看我的书。

当然,看的不再是数理化,而是《大众电影》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闲书。

反正,大学是考不成了,人生也就这样了。

赵红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喂猪,喂鸡,做饭,然后下地。

她干活是一把好手,队里最壮的男人,干活都未必有她利索。

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我们住在赵家,但跟分家也差不多。

西边两间厢房归我们,吃饭也是我们自己开火。

赵红薯每天把饭做好,叫我一声,我吃完就走,两个人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她似乎也习惯了我的冷漠,从不多问,也从不抱怨。

她只是做她自己的事。

把我们的那两间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把我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得没有一丝泥渍。

在院子角落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上了黄瓜、豆角和西红柿。

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会看到她蹲在菜地里,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给菜苗浇水。

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但我很快就会把这个念头甩开。

装模作样。

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接受她,为了坐稳她“陈烬媳妇”的位置。

我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队里分自留地。

这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春风,终于吹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沟。

抓阄。

按户抓,抓到哪块是哪块。

全村人都挤在队部大院里,比过年还热闹。

我爹腿脚不便,我代表我们家去抓。

赵队长家自然不用抓,他早就给自己留了村口最好的一块水浇地。

轮到我了,我把手伸进那个破草帽里,随便摸了一个纸团。

打开一看。

“西坡,三号地。”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和同情。

西坡,那是我们村最差的地,石头多,土层薄,离水源也最远,种什么都长不好。

“旱涝保收”四个字,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简直就是一块废地。

我捏着那张纸条,手心冰凉。

完了。

分不到好地,就意味着未来一年的口粮都没有着落。

我爹的脸瞬间就白了。

我娘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我回到家,把纸条往桌上一拍,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就是我的命。

娶一个不想要的媳妇,分一块养不活人的烂地。

老天爷就是这么见不得我好。

屋里一片死寂。

我爹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娘的啜泣声像小猫一样,挠得我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赵红薯,站了起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条,看了一眼。

“西坡地啊。”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当是什么呢。”

她把纸条叠好,揣进兜里。

“行了,都别愁眉苦脸的了,天塌不下来。”

她转身看着我。

“陈烬,你不是读过书吗?帮我个忙。”

我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

“干嘛?”

“帮我写几个字。”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破本子和一支铅笔头,递给我。

“写,西瓜,甜瓜。”

我更糊涂了。

“写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写就是了。”她不耐烦地催促。

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接过来,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那四个字。

她拿过去,宝贝似的看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西……瓜……甜……瓜……”

她竟然不识字。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个生产队长的女儿,竟然不识字。

这在当时的农村,其实很常见。但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她把本子收好,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精明、兴奋和野心的光芒。

“陈烬,你等着瞧吧。”

她又说。

“我跟你说,你赚大发了,你还不信。”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

赵红薯已经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

“你干嘛去?”我睡眼惺忪地问。

“去县里。”

“去县里干嘛?”

“买种子。”她言简意赅。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买种子?买什么种子?西瓜甜瓜?你疯了!”

我从地铺上爬起来。

“那块地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连棒子都长不出来,你还想种瓜?那东西金贵得很,要水要肥,咱们家哪有那个钱!”

我们村,从来没人种过那玩意儿。

大家都老老实实地种玉米,种高粱,种土豆。

那才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谁说我要种在那块地上了?”她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你真笨”的意味。

“不种在那,种在哪?”

“咱家院子,还有咱屋后那片空地,够了。”

我愣住了。

院子?屋后?

那点地方,能种出几个瓜来?

“你折腾那个干什么?就算种出来了,能当饭吃吗?”我还是觉得她异想天开。

“谁说要当饭吃了?”她系好鞋带,直起身子。

“陈烬,你读书读傻了吧?”

“你们文化人,是不是都觉得钱是臭的?”

“现在风向早就变了,报纸上天天说,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你光看《大众电影》有什么用?多看看《人民日报》!”

我被她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

我这才发现,她虽然不识字,但消息却比我还灵通。

她每天去队部找她爹,听广播,听那些来来往往的干部聊天。

这个时代的脉搏,她摸得比我这个“文化人”准多了。

“钱……”我喃喃道。

“对,就是钱。”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有了钱,你想去上海,去北京,去哪都行。光靠那几本破书,你能走出这个村子?”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啊。

我一直以为知识能改变命运。

可现实是,没有钱,我连去县城的车票都买不起。

她没再多说,背上一个布包就出门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我第一次没有去树荫下看闲书。

我扛着锄头,去了西坡那块烂地。

我想去看看,那块地到底有多烂。

也想……

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省得胡思乱想。

地确实很烂。

锄头下去,一半是石头,一半是干得发白的黄土。

我挖了半天,手心就磨出了血泡。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扔了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的累。

我忽然就想到了赵红薯。

她每天干的就是这样的活,甚至比这还累。

可我从没见她喊过一声累。

她好像永远都那么有劲,那么……有奔头。

傍晚,赵红薯回来了。

她一脸疲惫,但眼睛却是亮的。

她从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个纸包。

“买回来了。”

她把种子摊在桌上,像看什么宝贝一样。

“这可是我托县农技站的李叔叔,专门从省城弄来的新品种,叫‘黑美人’。”

“黑美人?”我凑过去看。

那西瓜种子,黑乎乎的,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

“别小看它。”她拿起一粒种子,在眼前晃了晃,“李叔叔说了,这瓜,皮薄,瓤甜,水分大。一个能卖好几块钱呢!”

几块钱!

在那个一斤猪肉才七毛钱的年代,一个西瓜卖几块钱,简直是天价。

我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白了我一眼,“我赵红薯,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接下来的日子,赵红薯把我们的小院和屋后空地,全都翻了一遍。

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大筐鸡粪,掺在土里当肥料。

那味道,熏得我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我嘴上抱怨,说她瞎折腾。

但身体却很诚实。

我会帮她挑水。

会帮她把地里的大石头一块块捡出来。

我跟自己说,我只是不想让她把院子弄得太难看。

播种那天,她格外郑重。

她用手指在松软的土地上,小心地戳出一个个小洞,然后把种子一粒一粒地放进去。

那神情,像是在安放什么稀世珍宝。

我蹲在一旁看着,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这么想挣钱?”

她头也没抬。

“为了过好日子呗。”

“什么样的好日子?”

她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

“顿顿能吃上白面馒头,天天能吃上肉。”

这个回答,很朴实,也很赵红薯。

但我觉得,不止这些。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还为了……让你看得起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阳光下,她满是泥土的脸上,那双黑豆似的眼睛,亮得有些灼人。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

“我没看不起你。”我小声说。

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她笑了,没再说话,继续低头种她的瓜。

瓜苗很快就破土而出了。

嫩绿的,小小的两片叶子,带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赵红薯把它们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浇水,拔草,捉虫。

我看着她庞大的身躯,笨拙地蹲在瓜田里,一点一点地忙活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女人,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赵红薯种瓜的事。

闲言碎语又传开了。

“赵队长家那闺女,真是异想天开。”

“放着好好的庄稼不种,去种那玩意儿,中看不中吃。”

“等着瞧吧,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连我老丈人赵队长,都找了她好几次。

“红薯,你别胡闹了!咱家不缺那点吃的,你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行吗?”

“爹,你别管了。”赵红薯态度很坚决,“这事我心里有数。”

赵队长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也只能由她去了。

大概是觉得,反正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

我也很担心。

我怕她失败。

我怕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更怕……村里人那些嘲笑,会变本加厉地落到她,也落到我头上。

那段时间,我这个记分员的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

脑子里总是想着那几片瓜田。

西瓜藤长得很快,没多久就爬满了整个院子。

开出了黄色的小花。

赵红薯更忙了。

她要给西瓜授粉。

我看着她拿着一根毛笔,在一朵朵花之间,小心翼翼地点来点去。

“你干嘛呢?”我好奇地问。

“给它们‘娶媳妇’呢。”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笑了。

这个比喻,真是……绝了。

“笑什么笑,过来帮忙!”她瞪了我一眼。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就是你。你手巧,比我这粗手笨脚的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了下去。

她教我怎么分辨雄花和雌花,怎么把雄花的花粉,轻轻地涂在雌花的柱头上。

我们的头,凑得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这一次,我却没有觉得难闻。

反而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和她一起做一件事。

瓜终于坐住了。

一个个青绿色的小圆球,藏在宽大的瓜叶下,一天一个样。

赵红薯每天都要把它们挨个看一遍,摸一摸,像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满足的、骄傲的笑容。

那种笑容,很有感染力。

让我看着,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

我开始期待。

期待这些瓜,能快点长大。

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意外发生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天阴得像要塌下来一样。

队里的广播突然响了。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据县气象站预报,今晚有特大暴雨,并可能伴有冰雹!请各家各户做好防范准备!”

广播连着播了三遍。

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暴雨!冰雹!

这对庄稼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赵红薯。

她站在院子中间,仰着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脸色煞白。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压在我们俩心上。

这些瓜,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要是被冰雹砸了……

我不敢想下去。

“怎么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赵红薯没有回答我。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哭了。

但她没有。

她猛地一转身,冲进屋里。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镰刀。

“陈烬,把咱家所有能盖的东西,都找出来!”

她的声音,嘶哑,但异常坚定。

“被子,褥子,草帘子,塑料布!快!”

我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给这些瓜,搭一个“保护伞”!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铺盖都抱了出来,又冲到我爹娘那边,把他们的也搬了过来。

赵队长家也听到了动静,跑过来看。

“红薯,你这是干嘛?没用的!这么大的雨,什么都挡不住!”赵队长急得直跺脚。

“爹,你别管!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快帮忙!”赵红薯冲他喊。

赵队长愣了一下,看着自己闺女那双通红却倔强的眼睛,叹了口气,也加入了进来。

我们找来竹竿,在瓜田上方搭起架子,然后把被子、草帘子一层一层地往上盖。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卷着沙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快!快!”赵红薯嘶吼着,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她爬上摇摇欲坠的梯子,试图把边角的一块塑料布固定住。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她庞大而笨拙的身影。

那一刻,我只觉得,她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雨势瞬间就大了,瓢泼一样。

我们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

紧接着,冰雹来了。

鸡蛋大小的冰雹,夹杂在暴雨里,狠狠地砸下来。

砸在屋顶上,发出“砰砰”的巨响。

也砸在我们临时搭建的棚子上。

我们能清晰地听到,棉被被砸穿的声音。

赵红薯死死地抓着棚子的边缘,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下面那片瓜田。

冰雹砸在她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能想象那有多疼。

“红薯!快下来!不要命了!”我冲她大喊。

她像是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我急了,想爬上去把她拉下来。

可她却回过头,冲我吼了一句。

“别过来!都给我回去!”

她的头发湿透了,狼狈地贴在脸上,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是我的命,我认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老天爷把它收走!”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捶了一下。

又酸,又胀,又疼。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无比厌恶、看不起的女人。

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叫做“敬佩”的情绪。

暴雨和冰雹,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一切平息,月亮从乌云后钻出来时,整个村子一片狼藉。

地里的庄稼,全都被打趴下了,叶子碎得像烂泥。

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屋顶被砸出了窟窿。

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我们院子里的那个棚子,也塌了一半。

上面的被子、草帘子,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赵红薯从梯子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浑身都在发抖。

我们谁也不敢说话。

谁也不敢去揭开那个棚子。

结果,已经注定了。

过了很久,赵红薯才慢慢地站起来。

她走到棚子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掀开了一角。

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月光下,我们看到了……

奇迹。

大部分的西瓜,都完好无损。

它们静静地躺在藤蔓上,青绿色的瓜皮上,沾着晶莹的水珠。

只有少数几个靠边的,被冰雹砸出了几个小坑。

保住了。

大部分都保住了。

赵红薯看着那些瓜,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就是那么站着,任凭眼泪肆意地淌过她满是泥污的脸。

然后,她笑了。

笑着笑着,就蹲了下去,抱着一个西瓜,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后怕,有委屈,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也想哭。

我也想笑。

我走到她身边,蹲下,笨拙地拍了拍她宽厚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后背。

“没事了。”我说,“都过去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陈烬……”

“嗯?”

“我后背……好疼……”

我这才想起来,她用后背,硬生生扛了快一个小时的冰雹。

我赶紧扶她起来,回到屋里。

我让她趴在床上,撩起她的衣服。

我的心,猛地一揪。

她那宽厚的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已经高高地肿起,甚至破了皮,渗出血丝。

触目惊心。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找来活络油,倒在手心,搓热了,轻轻地,给她揉着。

她的身体很烫,微微地颤抖着。

“疼吗?”我小声问。

“疼……”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不过,值了。”

我没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放得更轻,更柔。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地,去触碰她的身体。

没有厌恶,没有抵触。

只有……心疼。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睡地铺。

她也没赶我。

我们就那么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油味。

也能听到她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陈烬。”她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才没把我当傻子看。”

我沉默了。

“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我挺傻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为了一堆破瓜,命都快不要了。”

“不傻。”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很厉害。”

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好像愣了一下。

“真的?”

“真的。”

她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我以为她睡着了。

却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陈烬,你人……其实不坏。”

“就是嘴太毒了。”

我忍不住笑了。

“你也一样。”

“我嘴哪里毒了?”

“你说我奔丧脸。”

“你那会儿的脸,可不就跟奔丧一样嘛。”

“……”

我竟然无言以对。

黑暗中,我们俩都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轻。

却像一根羽毛,轻轻地,落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瓜熟了。

一个个溜圆,墨绿色的瓜皮上,带着清晰的纹路。

最大的一个,足有二十多斤。

赵红薯决定,去县城卖瓜。

这又成了村里的一件新鲜事。

我们村,从来没人把地里的东西,拉到县城去卖。

大家都是等着供销社来收,或者自己换点油盐酱醋。

“能卖掉吗?”我有些担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赵红薯信心满满。

她借来了队里的牛车,把一百多个西瓜,小心翼翼地码在车上,上面盖着湿润的草帘子。

“陈烬,你跟我一起去。”

“我?”

“对,你。”她看着我,“你读过书,会算账,脑子比我好使。再说了,你长得好看,往那一站,就是活招牌。”

我被她最后那句话,说得脸一热。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我好看。

虽然,这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媳妇。

去县城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

牛车走得很慢,晃晃悠悠。

我们俩并排坐在车沿上。

天很蓝,云很白。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到了县城,我们找了个农贸市场的角落,把牛车停下。

赵红薯从车上抱下一个瓜,“啪”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两半。

鲜红的瓜瓤,瞬间暴露在空气里,一股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卖西瓜嘞!又沙又甜的黑美人西瓜!不甜不要钱!”

赵红薯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她那洪亮的嗓门,加上那摔开的、诱人的西瓜,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这瓜怎么卖啊?”一个大婶问。

“一毛钱一斤!”赵红舍伸出一个手指头。

人群里发出一阵抽气声。

“什么?一毛钱?你怎么不去抢!”

“就是,猪肉才七毛,你这一个瓜,不得一块多钱?”

大家议论纷纷,但就是没人买。

我有点急了。

赵红薯却不慌不忙。

她拿起一块瓜,递给那个最先问价的大婶。

“大婶,您尝尝,尝尝不要钱。”

大婶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咬了一口。

眼睛瞬间就亮了。

“哎呀!这瓜……真甜!”

“那是!”赵红薯一脸骄傲,“我跟您说,这可是省城来的新品种,咱们县,独一份!”

她又掰了几块,分给周围围观的人。

“大家都尝尝!尝尝就知道了!”

很快,人群里的质疑声,就变成了“真甜”“水分真大”的赞叹声。

“给我来一个!”那个大婶第一个掏钱。

“好嘞!”

赵红薯拿起一个瓜,在手里掂了掂。

“大婶,这个,十五斤六两,就算您十五斤,一块五毛钱。”

她算账,竟然是用心算的。

而且,又快又准。

我这个“文化人”,彻底成了摆设。

不对,是“活招牌”。

我只需要站在那里,保持微笑就行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到两个小时,一牛车的西瓜,竟然卖掉了一大半。

赵红薯收钱收到手软。

那个小布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我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和那张笑开了花的脸,心里也跟着乐开了花。

卖完瓜,天都快黑了。

我们数了数钱。

一共,卖了一百二十三块五毛钱。

一百二十三块五毛钱!

我爹娘,辛辛苦苦一整年,也攒不下这个数。

我拿着那沓有零有整的钱,手都在抖。

“发财了……”我喃喃道。

“瞧你那点出息。”赵红薯白了我一眼,但嘴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她从钱里,抽出二十块钱,塞给我。

“干嘛?”我一愣。

“给你的。”

“我不要。”我把钱推回去。

“拿着!”她把钱硬塞进我兜里,“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你,我也干不成这事。”

她顿了顿,又说。

“去买两本你喜欢的书,再扯块新布,做身衣裳。”

我的心,又被撞了一下。

她还记得,我喜欢看书。

她还记得,我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

回去的路上,月光很好。

牛车依旧晃晃悠悠。

这次,我们没说话,但气氛却不再尴尬。

一种很微妙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悄悄地生根,发芽。

快到村口的时候,她突然问我。

“陈烬,你现在还觉得,娶了我,是亏了吗?”

我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那圆润的线条,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

我笑了。

“不亏。”

我说。

“赚大发了。”

赵红薯种瓜卖了一百多块钱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全村。

这下,没人再笑话她了。

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的人,再见到我们,脸上都堆着笑。

“红薯啊,你可真有本事。”

“陈烬,你小子真有福气。”

我爹娘,走路腰杆都直了。

我老丈人赵队长,更是见人就夸。

“我这闺女,随我!有经济头脑!”

只有我知道,她靠的不是头脑。

是那股不信命、不服输的劲儿。

还有,那被冰雹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后背。

我们用卖瓜的钱,还清了之前为我爹治腿欠下的债。

剩下的钱,赵红薯给了我五十块。

“拿着,这是咱家的本钱。”

“咱家?”我注意到她这个用词。

“不然呢?”她瞥了我一眼,“你还想跟我分家啊?”

我没说话,心里却暖暖的。

她又用剩下的钱,买了肉,买了白面,还给我扯了那块她念叨了很久的蓝色卡其布。

那天晚上,我娘一边给我量尺寸,一边抹眼泪。

“好,好啊,烬儿终于穿上新衣裳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崭新中山装的自己,突然觉得,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西瓜卖完了,赵红薯又盯上了我们家那块西坡烂地。

“这地,不能就这么荒着。”她说。

“那能种什么?连草都不爱长。”我泼她冷水。

“谁说要种地了?”

她又露出了那种“你真笨”的眼神。

“这地方,石头多,正好。”

“正好干嘛?正好硌脚吗?”

“盖猪圈!”她一拍大腿,“咱们养猪!”

养猪?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不干!”我立刻反对,“太臭了!”

“臭什么臭!钱是香的就行!”她瞪我,“你以为光靠卖那点西瓜,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要干,就干票大的!”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循循善诱,“盖猪圈,搬石头,这可是力气活。我一个女人家可干不来。你这个‘文化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会拿捏我了。

于是,我这个本该在教室里写诗作画的“文化人”,就这么沦为了一个……建筑工人。

我们俩,每天就泡在那片烂地上。

我负责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一块块挖出来,垒成墙。

她负责和泥,砌墙。

她干活,还是那么利索,那么有劲。

庞大的身躯,动起来却很灵活。

我看着她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和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心里再也没有一丝嫌弃。

有时候,我会想。

如果当初,我娶的不是她,而是村里某个漂亮的、温柔的姑娘。

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

大概,还是那个守着几本破书,怨天尤人,做着白日梦的穷小子吧。

而那个姑娘,大概也会在日复一日的贫穷和劳作中,被磨掉所有的美丽和温柔。

猪圈盖好了。

赵红薯又去了一趟县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食品站弄回来了十头小猪仔。

她把它们当宝贝一样,每天精心伺候着。

我也被她抓了壮丁,每天都要去割猪草。

我一个高中生,每天背着背篓,拿着镰刀,跟村里的半大孩子抢猪草。

这事要是放在以前,我能羞愤得一头撞死。

但现在,我竟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尤其是看到那些小猪仔,哼哼唧唧地抢着吃我割回去的草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陈烬,你看,那头最能吃的,像不像你?”赵红薯指着一头最肥的猪仔,拿我开涮。

“我看更像你。”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她。

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像我好啊,能吃是福!”

我们俩,就在猪圈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猪圈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秋天的时候,我爹的腿,突然又疼得厉害了。

找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让卧床休息,用草药热敷。

但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

我娘急得天天以泪洗面。

我也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去县医院,我们没那个钱。

就算有钱,人家也未必能治好。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赵红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晚上,她把我拉到一边。

“陈烬,这样下去不行。爹的腿,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烦躁地抓着头发。

“去上海。”她突然说。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去上海!找大医院,找好医生!”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去上海?”我苦笑了一下,“红薯,你别开玩笑了。我们哪有那个钱?光是路费,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钱的事,你别管,我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她没回答我,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陈烬,你信我吗?”

我看着她那双在黑夜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信。”

第二天,她就不见了。

我问我老丈人,他也支支吾吾,说不知道。

我心里很慌。

这个节骨眼上,她跑哪去了?

她不会是……卷着家里的钱跑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烬啊陈烬,你怎么能这么想她?

她不是那样的人。

三天后,赵红薯回来了。

风尘仆仆,一脸倦容,但眼睛里,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光。

她把一个布包,放在我面前。

打开。

里面,是一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钱。

我数了数。

整整八百块。

八百块!

1983年的八百块!

这简直是一笔巨款!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我的声音都在抖。

她没说话,只是把袖子撸了起来。

我看到,她的胳膊上,有一个清晰的、还在微微渗血的针眼。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你……你去卖血了?”

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咧嘴笑了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却出卖了她。

“没事,就是抽了那么一点点,养几天就好了。”

“一点点?”我抓着她的胳膊,眼圈瞬间就红了,“赵红薯!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我从来没那么失态过。

我冲着她大吼,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和后怕。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

然后,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不这么干,哪来的钱给爹治腿?”她带着哭腔说,“陈烬,我不想看着爹就这么疼下去,我也不想……看着你这么愁眉苦脸的。”

“我宁愿爹的腿不治了,我也不要你去卖血!”我死死地抓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伤身体!你这个傻子!你这个二百五!”

我骂她,用我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

但骂着骂着,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一个大男人,就那么蹲在地上,抱着她的胳膊,哭得像个孩子。

她也哭了。

蹲下来,抱着我,用她那宽厚的、温暖的身体,把我紧紧地裹住。

“陈烬,别哭了……不疼的,真的不疼……”

她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像小时候,我娘哄我一样。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都随着眼泪,流走了。

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是我媳妇。

是我陈烬,这辈子,要用命去疼的媳妇。

我们带着爹,去了上海。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爹第一次,坐火车。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我爹激动得像个孩子。

“快,真快啊。”

赵红薯就坐在一旁,给他削苹果,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到了上海,我们被这座大城市的繁华,惊得目瞪口呆。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还有那些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

我曾经在画报上,无数次幻想过的地方。

如今,我终于来了。

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

我所有的心思,都在我爹的腿上,和身边这个,为了我爹的腿,而去卖血的女人身上。

上海的大医院,医生水平确实高。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确诊了,是陈旧性骨折引起的神经压迫和局部坏死。

需要手术。

手术费,要五百块。

我们带来的钱,刚刚够。

手术很成功。

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过,但脸上,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放松的表情。

“不疼了……”他喃喃地说。

我和我娘,都哭了。

赵红薯也红着眼圈,但她却笑着,对我说。

“看,我说什么来着。”

“你赚大发了。”

爹在上海住院的那一个月,是我和赵红薯,最亲密的一段时光。

我们住在医院附近一个很小的招待所里。

一张床,很挤。

晚上,我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我不再觉得别扭。

反而觉得,很安心。

白天,我们轮流去医院照顾爹。

空下来的时候,她会拉着我,去逛南京路,去逛外滩。

她对所有的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她会指着高楼,问我,那上面住的是什么人。

会指着黄浦江上的轮船,问我,它要开到哪里去。

我会耐心地,一一解答。

我给她讲,我在书上看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里闪着光。

“陈烬,你懂的真多。”她由衷地感叹。

“你懂的,比我更多。”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懂生活。”

我们在外滩,拍了一张合影。

照相馆的师傅,让我们靠近一点,笑一笑。

我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很柔软,很温暖。

她冲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我也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

我们俩,站在一起,其实……挺般配的。

回到村里,已经是冬天了。

爹的腿,恢复得很好,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了。

家里的十头猪,也被赵红薯养得膘肥体壮,一个个都超过了二百斤。

过年的时候,我们把猪卖了。

又是一大笔收入。

还清了卖血欠下的“债”——那是赵红薯非要给那个“李叔叔”的营养费。

剩下的钱,我们手里,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加上赵队长夫妇,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真正的团圆饭。

桌上,有鱼,有肉,有我们自己种的菜。

我爹喝了点酒,脸红红的,一个劲儿地说。

“我这辈子,值了。娶了个好媳妇,生了个好儿子,又给我儿子,娶了个更好的媳妇。”

我娘在一旁,笑着抹眼泪。

赵队长拍着我的肩膀,大着嗓门说。

“陈烬,红薯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揍她!”

赵红薯瞪了他一眼。

“爹,你哪边的?”

一家人都笑了。

我看着眼前这热气腾腾的一切,看着身边这个,正给我夹菜的女人。

心里,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晚上,外面下起了雪。

我和赵红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簌簌的雪声。

“陈烬。”

“嗯?”

“明年,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

“明年,我想……把咱们的猪圈,再扩大一倍。”

“然后呢?”

“然后,我想把咱们家这几间土坯房,推了,盖成砖瓦房。”

“然后呢?”

“然后……我想再给你买个‘黑美人’,不,买十个,一百个。”

她被我逗笑了,在被窝里,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没个正经。”

她安静了一会儿,又问。

“你……还想去考大学吗?”

我沉默了。

考大学。

那个曾经被我视为人生唯一出路的梦想。

如今,却觉得有些遥远了。

“不想了。”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借着窗外映进来的雪光,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我的大学,已经在我身边了。”

她的眼睛,好像湿了。

“陈烬,你……”

我没让她说下去。

我凑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很软,带着一丝甜意。

像她种的那个,“黑美人”西瓜。

她一开始,有些僵硬。

但很快,就笨拙地,回应起我来。

那一夜,雪下了很久。

我们,也终于成了,真正的夫妻。

……

很多年后,我成了我们县里,最大的养殖专业户。

我们盖了村里第一栋二层小楼。

买了村里第一台彩色电视机。

还有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山村。

因为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这里。

扎在了这片土地,扎在了这个家里。

扎在了我身边,这个依旧“二百来斤”,却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身上。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一部关于八十年代的纪录片。

儿子指着电视里那些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问我。

“爸,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想去上海那样的大城市?”

我看了看身边,正给我削苹果的赵红薯,笑了。

“想过。”

我说。

“但后来,我发现,我把全世界最好的宝贝,留在了家里。”

赵红薯瞪了我一眼,脸却红了。

“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不害臊的话。”

她把削好的苹果,塞进我嘴里。

真甜。

来源:雨落思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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