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照片上的她,穿着Vera Wang的高定,笑得像个被全世界宠爱的公主。
朋友圈里刷到林溪婚纱照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包泡面塞进胃里。
汤是酸汤肥牛味的,喝到最后有点腻。
照片上的她,穿着Vera Wang的高定,笑得像个被全世界宠爱的公主。
周明凯,她的新婚丈夫,站在她身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爸妈也在,穿着定制的礼服,笑得合不拢嘴。
宾客满朋,鲜花着锦,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昂贵的、幸福的香气。
我把手机屏幕摁亮,又摁熄,再摁亮。
来来回回,像个傻子。
我放大照片,仔仔细-细-地看。
是的,每个人都在。
林溪的闺蜜,周明凯的发小,我爸妈单位的领导,甚至我们家远在东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唯独没有我。
这个亲手把身上唯一健康的肾,给了新娘子的我。
胃里那点温热的泡面汤,瞬间凉透了。
凉得像一块冰,坠着我的五脏六腑,一直沉下去。
手机“叮”一声,是林溪发来的微信。
一个转账。
八千八百八十八。
配着一行字:姐,今天太忙了,没顾上你。你身体不好,别折腾了,在家好好休息。这点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
我盯着那个鲜红的转账界面。
八千八百八十八。
我的一个肾,原来就值这么个吉利数。
我没收。
过了两分钟,她又发来一条。
“姐,你怎么不收?是不是嫌少?我跟明凯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多,你别多想。”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回了她一句。
“祝你新婚快乐。”
然后,我点开她的朋友圈,那张九宫格的婚纱照下面,点了个赞。
我觉得自己真是又贱又可笑。
放下手机,我走到镜子前。
廉价的出租屋里,镜子是拼多多上二十块钱包邮买的,照得人都有点变形。
我撩起T恤。
左侧腰腹上,一道十几厘米长的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我身上。
医生说,这道疤会跟着我一辈子。
就像这副被掏空了一半的身体,也会跟着我一辈子。
我每天要吃一大把药,不能累,不能熬夜,不能感冒。
像个玻璃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为了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新娘。
我的亲妹妹,林溪。
三年前,她被查出尿毒症。
晴天霹雳。
我妈当场就哭晕在医院走廊上。
我爸,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夜白头。
我们家,就我和林溪两个孩子。
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宝,长得漂亮,嘴又甜,我爸妈的心头肉。
我是姐姐,是理所当然的陪衬。
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玩的,永远都是她先挑。
她剩下的,才轮得到我。
我习惯了。
甚至觉得,这是应该的。
谁让我是姐姐呢。
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案是换肾。
等肾源,遥遥无期。
亲属配型,是最大的希望。
我妈第一个冲上去,不行,高血压。
我爸第二个,不行,脂肪肝。
然后,他们俩的目光,像两盏探照灯,齐刷刷地打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祈求,有依赖,有不容置喙的理所当然。
我妈握着我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她说:“蔓蔓,只有你能救你妹妹了。”
“你妹妹才二十三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你是姐姐,你得帮她。”
我看着病床上脸色蜡黄、奄奄一息的林溪。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求生欲。
她说:“姐,救救我。”
我能说什么?
我能说不吗?
我说了。
我说:“妈,我也怕。”
我妈的脸瞬间就垮了。
她甩开我的手,声音尖利得像刀子。
“怕?你妹妹都要死了,你跟我说你怕?”
“林蔓,你的心是铁打的吗?那是你亲妹妹!”
我爸在一旁,叹着气,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里,他的声音苍老又疲惫。
“蔓蔓,爸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就当,就当爸妈求你了。”
说着,他竟然要给我跪下。
我慌忙扶住他。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一个见死不救,冷血无情的罪人。
全世界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我必须,去救她。
因为我是姐姐。
配型结果出来了,完美匹配。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只有我,攥着那张报告单,手心冰凉。
手术前一天晚上,林溪的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周明凯,来医院看我。
他给我带了很贵的水果篮,坐在我床边,削了一个苹果。
他削得很慢,很认真。
然后他把苹果递给我,说:“姐,谢谢你。”
“以后,林溪的下半辈子,我来负责。你的下半辈子,我也负责。”
我当时觉得,这个男人,真挺好的。
能处。
我还笑着跟他说:“你对我妹好就行了,我不用你负责。”
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手术很成功。
我醒来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浑身疼得像被卡车碾过。
我妈守在我床边,眼睛红肿。
她见我醒了,第一句话是:“蔓蔓,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妹妹有救了!”
她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我动了动嘴唇,想问问她,我怎么样。
可我发不出声音。
后来,我在普通病房躺了半个月。
林溪在ICU。
我爸妈两头跑,但重心明显在她那边。
给我送饭的,通常是护工。
我妈偶尔过来一趟,也是匆匆忙忙,坐不到十分钟。
她会摸摸我的头,说:“蔓-蔓-真-乖。”
就像小时候,我把唯一一个鸡腿让给林溪时,她对我的夸奖一样。
我那时候,心里没有半点怨言。
我觉得,只要林溪能好起来,一切都值了。
我真是太天真了。
出院后,林溪恢复得很好。
换了新的肾,她像一株被重新注入生命力的花,一天比一天鲜活。
而我,像一朵被抽干了养分的花,迅速枯萎。
我丢了工作。
因为身体原因,我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加班、熬夜。
公司很客气地辞退了我。
我只能找一些清闲的、工资也低得可怜的活儿。
搬出了以前租的公寓,住进了现在这个月租一千二的城中村。
潮湿,阴暗,邻居是一对天天吵架的小情侣。
而林溪呢?
她和周明凯的感情突飞猛进。
周明凯家境很好,父母是做生意的。
他们给她买了车,买了房,带她去欧洲旅游。
她的朋友圈,从死气沉沉的医院日常,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岁月静好。
名牌包,米其林餐厅,艺术展,滑雪场。
我偶尔给她点个赞,像一个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另一个世界的光。
她也偶尔会想起我。
“姐,最近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
她说:“钱够不够花?我给你转点。”
我说:“够了,不用。”
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向她伸手。
尽管我每个月的工资,交了房租,买了药,就所剩无几。
我常常一顿泡面,就能对付一天。
我爸妈,他们来看过我一次。
在我刚搬进这个出租屋的时候。
我妈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
“蔓蔓,你怎么住这种地方?”
“又小又破,女孩子家家的,不安全。”
我苦笑:“妈,我现在这点工资,只能住得起这种地方。”
我爸环顾四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塞给我。
“先拿着,别委屈自己。”
我妈在一旁说:“你也是,工作慢慢找嘛,别急。身体要紧。”
“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身上还系着你妹妹的健康呢。”
看,又是这句话。
好像我活着,就是为了给我妹妹当一个备用血库,一个零件储备仓。
他们坐了半个小时就走了。
临走时,我妈说:“有空多回家吃饭,别老在外面吃些没营养的。”
我点了头。
可我一次也没回去过。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去,听到的就全是关于林溪的。
林溪要订婚了。
林溪要去见公婆了。
林溪的未来婆婆给她买了个二十万的包。
林溪和明凯要去拍婚纱照了。
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不是嫉妒。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用半条命换来的一切,而我却要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慢慢腐烂?
直到今天,我看到了她的婚纱照。
直到她给我转来那笔“封口费”。
我心里那根紧绷了三年的弦,终于断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得去问个明白。
我不是去闹,也不是去抢。
我只是想站在他们面前,亲口问一句。
为什么?
我换了一身衣服。
衣柜里最贵的一条裙子,三百块钱,买了一年,没舍得穿。
我化了个妆。
用的是过期的粉底,和快要干掉的口红。
镜子里的人,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我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对自己说,林蔓,你不是垃圾。
你不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废物。
你给了她一条命。
你有资格,去参加她的婚礼。
哪怕只是站在角落里,看一眼。
婚礼在城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举行。
我打车过去,花了八十块钱。
心疼得滴血。
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口,我有点胆怯。
门口的迎宾小姐,穿着得体的旗袍,笑得标准又疏离。
我穿着三百块的裙子,像个误入天宫的灰姑娘。
不,灰姑娘还有水晶鞋。
我只有一双穿了三年的旧皮鞋。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走了进去。
宴会厅在三楼。
我没有请柬。
但我说我是新娘的姐姐,保安竟然信了。
也许是我脸上的那份决绝,让他不敢怀疑。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舞台上,巨大的LED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林溪和周明凯的婚纱照。
每一张,都那么刺眼。
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爸妈。
他们正被一群人围着,满面红光地接受着恭贺。
“老林,恭喜啊,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婿!”
“你家女儿真有福气!”
我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哪里,是他们年轻人有缘分。”
我爸端着酒杯,谦虚又得意:“孩子们好,我们就放心了。”
我看到林溪和周明凯,穿着敬酒服,正在给一桌客人敬酒。
林溪的脸上,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幸福。
她好像,真的已经把我忘了。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个透明的幽灵。
没有人注意到我。
也对,谁会注意到一个穿着廉价裙子,脸色苍白的女人呢?
我端起一杯香槟。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我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能和他们说上话的机会。
司仪在舞台上,用煽情的语调,讲述着新郎新娘的爱情故事。
他说,他们经历了考验,战胜了病魔,才走到今天。
他说,这是爱情的奇迹。
我差点笑出声。
奇迹?
奇迹是我。
是我身上这道十几厘米的疤。
是我每天都要吃的那把药。
是我这副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身体。
音乐声响起,林溪和周明凯走上舞台。
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
他们是全世界的中心。
林溪拿着话筒,声音哽咽。
她说:“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台下掌声雷动。
我妈在下面,偷偷抹着眼泪。
林溪又说:“感谢我的先生,周明凯。在我最黑暗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周明凯深情地望着她,把她拥入怀中。
又是一阵掌声。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她感谢了父母,感谢了丈夫。
她感谢了所有人。
唯独没有提我。
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最关键的人。
我好像被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抹去了。
不,不对。
我不是被抹去了。
我是变成了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羞耻的秘密。
因为我的存在,会提醒所有人,她的幸福,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牺牲之上的。
她的完美人生,有一个丑陋的,见不得光的补丁。
而那个补丁,就是我。
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不请我参加婚礼。
为什么给我转那笔钱。
他们不是忘了我。
他们是怕我。
怕我这个“活体证据”,出现在这个需要完美和体面的场合。
怕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给他们丢人。
怕周明-凯-的-亲-戚-朋友,知道他们娶的儿媳妇,是个靠姐姐的肾才活下来的“病人”。
我手里的香槟杯,被我捏得咯咯作响。
心里的那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拨开人群,一步一步,朝舞台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自己的心上。
周围的人,开始注意到我。
他们的目光,从好奇,到惊讶,再到疑惑。
我爸妈也看到我了。
我妈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想上来拦我,被我爸一把拉住。
我爸的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愧疚?
舞台上的林溪和周明凯,也发现了我。
林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我,像见了鬼一样。
周明凯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把林溪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那个保护的姿态,像一把刀,插进我的眼睛。
我终于走到了舞台下。
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看着聚光灯下的那对璧人。
我笑了。
我说:“林溪,恭喜。”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得可怕。
林溪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还是周明凯先反应过来。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这位是……?”
我看着他。
就是这个男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要负责我的下半辈子。
我说:“我是林溪的姐姐,林蔓。”
“也是三年前,把肾捐给她的人。”
轰——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看到周明凯的父母,那对一直保持着得体微笑的夫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周明凯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恼怒。
“姐,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林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又颤抖,“我们……我们都以为你身体不方便,所以才……”
“所以才没请我,是吗?”我替她把话说完。
我一步一步,走上舞台。
站在她面前。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
也能看到她因为心虚和恐慌,而微微放大的瞳孔。
“林溪,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
“你告诉我,你没请我,真的是因为怕我身体不方便吗?”
她不敢看我。
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四处躲闪。
“还是说,你觉得我丢人?”
“觉得我这个靠吃药续命的姐姐,配不上你今天这个高贵的场合?”
“觉得我的存在,会让你那个完美的婆家,看不起你?”
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
一句比一句,更像是在凌迟她。
也像是在凌迟我自己。
林溪的脸,已经白得像纸。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姐,你别说了……求你了……”她开始小声地哀求。
“别说?”我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说?”
“你心安理得地用着我的肾,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连自己的婚礼都不让我参加,现在还不许我说了?”
“林溪,你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有没有想过,那个躺在手术台上,被割开身体,拿走一个器官的人,是我?”
“有没有想过,我现在每天都要靠药物维持,连一份正常的工作都找不到?”
“你没有!”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只想着你自己!只想着你的荣华富贵,你的完美人生!”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牺牲,随时丢弃的工具吗?”
林溪被我吼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是的……姐,我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周明凯突然开口了,声音冰冷。
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林蔓,是吧?”
“我们知道,你为林溪付出了很多,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
“但是,今天是林溪大喜的日子,你这样跑来大吵大闹,有意思吗?”
“你想要什么?钱吗?”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支票本和一支万宝龙的钢笔。
“你开个价。只要你现在离开,不要在这里给我们难堪。”
我看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看着他手里那本可以随意签下数字的支票本。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诞得像一场闹剧。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温文尔雅地坐在我床边,信誓旦旦。
三年后,他却用钱,来衡量我的牺牲,践踏我的尊严。
我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周明凯,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
“你以为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买吗?”
“我告诉你,我的肾,你买不起!”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钱!”
我指着林溪,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是想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我妈冲了上来。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气得浑身发抖。
“林蔓!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你非要把你妹妹的婚礼搅黄了才甘心吗!”
“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看着她。
我的亲生母亲。
从我上台到现在,她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句安慰。
只有指责和谩骂。
好像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良心?”我甩开她的手,“妈,你跟我谈良心?”
“当初是谁哭着求我救林溪的?”
“是谁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帮助的?”
“现在呢?她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瘟神吗?见不得光吗?”
我爸也走了上来,脸色铁青。
“够了!林蔓!别再闹了!跟我们下去!”
他想来拉我。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闹?”我红着眼睛看着他,“爸,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这也算闹吗?”
“你想要什么公道!”我妈尖叫起来,“一家人,有什么公道好讲的!”
“你是姐姐!你就应该让着妹妹!”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我听了无数遍的,“你是姐姐,你就应该让着妹妹”。
小时候,是玩具,是零食,是新衣服。
长大了,是一句道歉,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名额。
到最后,是一个肾,是一条命。
我到底要让到什么时候?
要让我把整个人生都让给她,才算完吗?
“妈。”我看着她,突然平静了下来。
“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需要换肾的人是我。”
“你会让林溪,把她的肾给我吗?”
我妈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是啊。
她怎么会舍得。
林溪是她的心头肉,是她的命根子。
而我呢?
我只是那个“应该”付出的姐姐。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死了。
像被一场大雪,掩埋了所有温度。
我看着眼前这几个我最亲的人。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妹妹。
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像一群审判我的法官。
而我,像一个跳梁小丑。
自取其辱。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很没意思。
我不想再跟他们争辩什么了。
没有意义。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点开微信,找到林溪给我转账的那个界面。
我没有点接收。
而是点了,“退还”。
然后,我把手机屏幕,举到他们面前。
“林溪,这八千八百八十八,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的肾,虽然只剩一个了,但还没廉价到这个地步。”
“还有,”我看向周明凯,“你的支票,也收回去吧。”
“我林蔓,还没穷到要卖尊严的地步。”
说完,我把目光,重新投向林溪。
她还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我已经不会再心疼了。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盘桓了很久的话。
“林溪,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妹妹。”
“我给你的那个肾,就当是我还了爸妈的生养之恩。”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转身,走下舞台。
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有看好戏的。
都无所谓了。
我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走出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当我推开宴会厅大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身后传来我妈的哭喊声。
“林蔓!你给我回来!你这个不孝女!”
我没有回头。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阴暗的出租屋的。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
哭我这可笑的前半生。
哭我那错付了的亲情。
哭我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完整的自己。
我哭累了,就睡过去。
醒来了,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块丑陋的水渍。
手机一直在响。
有我爸打来的,有我妈打来的。
我一个都没接。
后来,他们开始给我发微信。
我妈的语音,一条接一条,充满了愤怒和怨毒。
“林蔓,你满意了?你把林溪的婚礼全毁了!”
“周家的脸都被我们丢尽了!人家现在要跟林溪退婚!你开心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女儿!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求你去救她!”
“你给我等着,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我们家门!”
我爸的短信,则简短得多。
“蔓蔓,回家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别跟你妈置气,她也是急糊涂了。”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一片麻木。
我没有回复。
我把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微信,电话,全部。
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
我不出门,也不跟任何人联系。
我就躺在床上,饿了就吃点饼干,渴了就喝点自来水。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也许,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再感受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了。
第四天的时候,我的房东来敲门。
她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嗓门很大,但心肠不坏。
她大概是听到了我前几天的哭声,不放心。
“小林啊,你在家吗?开开门啊!”
我没力气理她。
她敲了半天,见没动静,竟然找来了开锁师傅。
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我,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天!小林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她冲过来,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摸了摸我的额头。
“发烧了!烧得这么烫!”
她二话不说,架起我,就往楼下拖。
“走!去医院!”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弄到了社区医院。
打了退烧针,挂了点滴。
医生说,我是急性肾盂肾炎。
因为我只有一个肾,所以感染来得又快又猛。
如果再晚来一天,后果不堪设想。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躺了两天。
房东阿姨一直陪着我。
她给我买饭,给我倒水,听我断断续续地,讲完了我的故事。
她听完,气得直拍大腿。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家子白眼狼!就没一个好东西!”
“姑娘,你听阿姨的,这种家人,不要也罢!你以后,就为自己活!”
我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笑。
是啊。
为自己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怎么就那么难呢?
出院那天,房东阿姨给我炖了一锅鸡汤。
她说:“喝点汤,补补身子。以后啊,对自己好点。”
我喝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伤心。
是因为温暖。
原来,一个陌生人,都能给我一份不求回报的善意。
而我最亲的人,却把我当成垃圾一样丢弃。
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把工作辞了,房子退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我的全部家当。
临走前,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小米,特地从邻市赶来送我。
她一见我,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蔓蔓,你瘦了好多。”
她眼圈红红的。
我的事,我在电话里都跟她说了。
她当时在电话那头,把我那一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说:“走!必须走!离开那个狼窝!我支持你!”
她塞给我一个信封,厚厚的。
“拿着。我知道你现在手头紧。密码是你生日。”
我推辞不要。
她把眼睛一瞪:“林蔓!你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你要是不要,我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
我知道她的脾气。
我只好收下。
“小米,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是姐妹!”她拍拍我的背,“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去南方吧。”她说,“南方暖和,对你身体好。”
“找个小城市,安安静安静地生活。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心里。
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远离过去。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
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到了一个海边的小城。
租了一间能看到海的房子。
我用小米给我的钱,还有我自己的那点积蓄,给自己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
去海边散步,看日出日落。
去菜市场买新鲜的海鲜,学着给自己做饭。
我开始画画。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爱好,后来因为工作,因为生活,被我丢下了。
现在,我把它重新捡了起来。
我画大海,画渔船,画小城里古朴的街道。
我发现,当我专注于画画的时候,心里的那些伤痛,好像就暂时被忘记了。
我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脸色红润了,人也长了点肉。
我的心,也在慢慢愈合。
虽然那道疤还在,但它好像,不再那么疼了。
我开了一个公众号,专门放我的画。
没想到,竟然有了一些粉丝。
有人留言说,喜欢我画里的那份宁静和温暖。
还有人问我,我的画卖不卖。
我试着,把我的画做成明信片,放在网上卖。
竟然,真的有人买。
虽然赚得不多,但足够我支付房租和生活费了。
我第一次,靠自己的爱好,养活了自己。
那种感觉,前所未有地踏实和满足。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姐,我是林溪。”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号码的。
我本想直接删掉。
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看了下去。
“姐,对不起。”
“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想说。”
“那天婚礼之后,周明凯的父母就逼我们退婚。他们说,我们家骗婚,说我是个药罐子,还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姐姐。”
“周明凯一开始还护着我,后来,他父母用公司股份威胁他,他妥协了。”
“我们离婚了。”
“房子,车子,都被收回去了。”
“我净身出户。”
“我回到家,爸妈知道了,把我骂了一顿。他们说,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到这个地步。”
“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我说,你们凭什么怪姐姐!当初如果不是你们逼她,她会捐肾吗?如果不是你们爱面子,怕丢人,不请姐姐参加婚礼,会有后面这些事吗?”
“我们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让姐姐一个人承担了。我们才是最自私,最冷血的人!”
“我妈打了我一巴掌。她说我疯了,被你洗脑了。”
“我从家里搬出来了。”
“我现在,在一个小餐馆里打工,端盘子,洗碗。”
“我才知道,原来赚钱这么难。原来,生活这么苦。”
“姐,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活该。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我不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一个知道错了,正在赎罪的人。”
我看着那条长长的短信,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回复她。
原谅吗?
我不知道。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抹平。
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恨她了。
我只是觉得,她也很可怜。
一个从小被宠坏,没有独立人格,一直活在别人期望里的可怜虫。
现在,生活终于开始教她做人了。
又过了几个月,小米突然给我打电话。
声音听起来很八卦。
“蔓蔓,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你爸妈!”
我愣住了。
小米说,她今天去医院,看到我爸妈在排队挂号。
挂的是肾内科。
“我偷偷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你爸,身体出了问题。也是肾。”
“我看你妈急得直哭,嘴里还念叨着,报应啊,报应……”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海,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幸灾乐祸吗?好像没有。
担心吗?也谈不上。
就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因果循环。
大概,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我的公众号粉丝越来越多,画也卖得越来越好。
我甚至,有了一家小小的线上画廊。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有喜欢我画的读者,有同样热爱生活的旅人。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那个阴暗的出租屋,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的世界,变得很开阔,很明亮。
有一天,我去海边写生。
一个男人,在我旁边站了很久。
他说:“你画得真好。”
我抬头看他,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他说,他是个摄影师,来这里采风。
我们聊了很久。
从绘画,聊到摄影,从旅行,聊到人生。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后来,我们经常约着一起去海边。
我画画,他拍照。
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向我表白了。
他说:“林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的画,更喜欢画画的你。”
“我知道你过去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善良、坚强、值得被爱的好姑娘。”
“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但你的未来,我想奉陪到底。”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哭了。
这是我离开家之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我把我的故事,我的身体状况,全都告诉了他。
我以为,他会退缩。
但他没有。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我。
他说:“傻瓜,这有什么。以后,我来照顾你。”
“我会提醒你按时吃药,会给你做有营养的饭菜,会陪你定期去医院复查。”
“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们在一起了。
一年后,我们结了婚。
婚礼就在我们相遇的那个海边举行。
没有豪华的酒店,没有昂贵的婚纱。
只有蓝天,白云,大海,和一群真心祝福我们的朋友。
我的丈夫,亲手为我设计了婚纱。
他说,我是他心里,最美的新娘。
婚礼上,我没有请我“家”里的任何人。
我的家人,是我的丈夫,是小米,是房东阿姨,是所有爱我,关心我的人。
宣誓的时候,我的丈夫看着我,说:
“林蔓,感谢你,走进我的生命。从今以后,你的健康,我来守护。你的快乐,我来创造。你的余生,我来负责。”
我看着他,泪流满面。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负责”。
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承诺,而是融入到柴米油盐,点点滴滴里的陪伴和守护。
我终于明白。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由她为别人付出了多少来决定的。
而是由她自己,有多爱自己来决定的。
那个曾经为了亲情,掏空自己的林蔓,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全新的,懂得爱与被爱的林蔓。
我腰上的那道疤,还在。
偶尔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
但它再也不是我的耻辱,我的枷锁。
它是我的勋章。
它提醒我,我曾经多么勇敢。
也提醒我,永远,永远,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因为,只有先爱自己,才能拥有爱别人的能力,和被别人爱的运气。
我的丈夫,后来把我的故事,拍成了一部纪录片。
片名就叫,《我的勋章》。
纪录片的结尾,是我站在海边,画着日出。
朝阳的光,洒在我身上,也洒在我身旁的丈夫身上。
我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我说:
“你看,没有他们,我的太阳,一样会升起。”
来源:百事回眸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