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枫,一个靠给淘宝店拍模特图糊口的自由摄影师。说白了,就是个无业游民,只不过说得好听点。
这事儿得从一个热得能把人行道烤化的下午说起。
我叫李枫,一个靠给淘宝店拍模特图糊口的自由摄影师。说白了,就是个无业游民,只不过说得好听点。
那天,我在一条老城区的小巷子里拍一组所谓的“复古港风”照片。模特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穿着不合身的旗袍,表情僵硬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我正琢磨着怎么让她放松点,让她想象自己是王家卫电影里的女主角,而不是一个等着收工去吃麻辣烫的学生。
“你想象一下,巷子那头,你等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我话还没说完,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索尼A7M3给扔出去。
我骂了句脏话,低头一看。
不是砖头,也不是谁家扔的垃圾。
是个黑色的相机包。
看材质,是那种很厚实的帆布,边角磨损得恰到好处,带着点沧桑感。
我把它捡起来。
很沉。
拉开拉链,里面躺着一台相机。
徕卡。
一台银色的徕卡M10。
我操。
我脑子里就这一个字。
对于玩摄影的人来说,徕卡就像是神坛上的圣物。我这种靠拍糖水片赚钱的,平时也就隔着专柜的玻璃 YY 一下。
现在,一台活生生的徕卡M10就躺在我手里。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四周。
老旧的居民楼,斑驳的墙皮,晾衣杆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内衣裤,空调外机嗡嗡作响。
一个穿着背心的大爷正坐在楼门口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眼神浑浊地看着我。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模特姑娘凑过来,“哇,李哥,这是什么相机啊?好复古。”
“没什么。”我迅速把拉链拉上,“一个老古董。”
我把相机包往我自己的摄影包里一塞,心里跟揣了个炸弹似的。
那一下午的拍摄,我魂不守舍。
满脑子都是那台徕卡的重量和金属机身冰凉的触感。
收工的时候,我多给了模特两百块钱,让她赶紧打车回家。
我得一个人静静。
回到我那租来的、三十平米的老破小里,我第一时间把那个相机包拿了出来。
我把徕卡M10放在桌上,像个考古学家发现了绝世珍宝。
机身线条优美,每一个旋钮的阻尼感都恰到好处。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金属和皮革的味道。
这是谁的?
怎么会丢在这种地方?
是被人偷了,然后小偷慌不择路扔下的?还是失主自己不小心遗落的?
我按了一下开机键。
没反应。
电池没电了。
我在相机包的夹层里翻了翻,找到了充电器和备用电池。
还有一张SD卡。
我把备用电池装进去,开机。
屏幕亮起,显示出徕卡经典的可乐标。
我进入回放模式。
“卡内无照片。”
我心里一阵失落,说不清是为什么。
也许是想通过照片找到失主的线索,也许,只是单纯的好奇,想看看用这种顶级相机的人,会拍些什么样的世界。
然后我看到了那张被遗忘在相机包夹层里的SD卡。
一张闪迪的64G高速卡。
我把它插进相机。
屏幕上显示出“正在读取”。
几秒钟后,第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一张黑白照片。
画面里是一只流浪猫,蜷缩在垃圾桶旁边,眼神警惕地看着镜头。构图、光影,都无可挑剔。
有水平。
我一张张往下翻。
大部分是街景。深夜的立交桥,雨后倒映着霓虹灯的积水,菜市场里卖鱼大叔飞溅着水花的刀,城中村里握着手下棋的老人。
这些照片有一种强烈的、粗粝的生命力。
拍摄者是个观察者,一个冷漠又深情的城市游魂。他用镜头捕捉着这个城市被大多数人忽略的肌理和脉搏。
我有点嫉妒。
我拍的那些,是商品。而他拍的,是生活,是时间。
翻了大概一百多张,风格突然变了。
不再是黑白的街景。
变成了彩色的人像。
自拍照。
一个男人。
三十多岁,寸头,眼神锐利,像鹰。左边眉骨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像一条小小的蜈蚣趴在那里。
他对着镜头,有时候笑,有时候不笑。
背景在不停地变化。
有时是在一个看起来很廉价的旅馆房间里,背后是发黄的墙壁。
有时是在江边,身后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还有一张,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背景是某个小区的儿童滑梯。
他好像很喜欢自拍。
用一台十几万的徕卡自拍。
这人有点意思。
我继续往下翻。
翻到最后一张时,我的手指停住了。
这张照片的背景,我有点眼熟。
是我家楼下那个24小时便利店门口。
照片里,那个男人靠在便利店的玻璃门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看着镜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拍摄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十一点。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慢慢爬上来。
他来过这里。
就在我楼下。
我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我死死地盯着照片里那张脸,那道疤。
大脑里像是有个搜索引擎在疯狂运转。
然后,“叮”的一声,一个画面跳了出来。
是我前几天去派出所给客户送拍摄合同,路过告示栏时无意中瞥到的一张通缉令。
上面的黑白打印头像,像素很低,很模糊。
但那道疤,那个眼神……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门口,把门反锁,再把防盗链也挂上。
我靠在门上,心脏在胸腔里像个失控的弹力球。
我把捡到的相机里的照片洗了出来,发现是通缉犯的自拍照。
不,更准确地说,我捡到了一个通缉犯的相机。
那个在新闻里被称为“狼头”的连环抢劫案嫌疑人,陈江。
他就在我附近。
甚至,可能就在我这栋楼里。
我脑子一片空白。
报警?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报警。
我摸出手机,手指在110那三个数字上悬停了很久。
然后呢?
警察来了,我怎么说?
我说我捡到一台相机,发现里面是通缉犯的照片?
他们会信吗?
会不会把我当成同伙?或者觉得我在报假警?
这台徕卡M10,价值不菲。一个无业的摄影师,突然有了一台十几万的相机,怎么解释来源?
我说捡的。
谁信?
在这个连捡到一千块都要上新闻的年代,我捡到一台十几万的相机,还“碰巧”里面有通缉犯的照片?
太巧了。
巧合得像个精心编排的谎言。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把那台徕卡重新塞回相机包,像是塞回去一个烫手的山芋。
扔掉?
扔到哪里去?
扔到楼下的垃圾桶?万一被人翻出来,顺着线索找到我怎么办?
沉到江里去?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电影里的抛尸镜头。
不行,都不行。
只要这东西还在,就是个定时炸弹。
我一屁股坐回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我得冷静。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
李枫,你只是个捡到东西的路人。你什么都没做。
对,我什么都没做。
我把SD卡从相机里拔出来,插进我的电脑读卡器。
我想再看看那些照片。
我想找到一点线索,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或者,找到一点线索,能让我离这件事远一点。
我把照片全部拷贝到电脑里,建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然后,我开始一张一张地放大,仔细看。
像是在玩一个最高级的“大家来找茬”游戏。
那些街景照片,我试图从背景里的招牌、路牌、建筑风格,来判断他去过哪些地方。
北京路、上下九、城中村……他的活动范围很广,没什么规律。
他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然后是那些自拍照。
我把他的脸放大。
那道疤,像是陈年旧伤。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不是单纯的凶狠。
有疲惫,有嘲弄,甚至……有一丝孤独。
一个通缉犯,用一台顶级的相机,记录自己的流亡生活。
这事儿本身就透着一股荒诞的黑色幽默。
我把那张在我家楼下便利店拍的照片放大到极致。
我想看看他身后的玻璃门上,有没有反射出什么东西。
有。
玻璃上反射出马路对面的景象。
一家兰州拉面馆,一个药店,还有一个……红色的消防栓。
这些都没什么。
但在消防栓旁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穿着外卖员衣服的人。
那个人影,似乎正扭头看着他。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
是路人?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把电脑关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冰箱的压缩机在嗡嗡作响。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罩住了。
这个叫陈江的男人,他丢了这么贵重的一台相机,他会回来找吗?
他知道丢在哪里吗?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是我捡走了?
那个便利店门口的照片,他是不是在对我发出某种警告?
我越想越怕。
一整个晚上,我没敢开灯。
我就坐在黑暗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偶尔经过的汽车声。
任何一点异响,都能让我的神经绷紧到极限。
隔壁情侣的吵架声。
楼上掉下来一个衣架的声音。
楼道里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每一次,我都觉得是陈江。
他拿着一把刀,撬开了我的门,问我:“我的相机呢?”
我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得去找老王。
老王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没像我这样“自由”,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岗顶电脑城开了个小店,卖卖相机,修修电脑,顺便还搞点照片冲印的业务。
他比我精明,也比我更懂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我把那张SD卡揣在兜里,相机没敢带。然后戴上帽子和口罩,像个做贼的,出了门。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我不敢回头。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电脑城。
老王的店在三楼最里面的角落,叫“王牌影像”。
店里乱七八糟,各种相机配件和拆开的电脑主机堆得到处都是。
老王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嘴边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老王!”
我推了他一把。
他吓得一哆嗦,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我操,李枫,你他妈想吓死我啊?你这什么打扮,抢银行去啊?”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我把他拽到店铺后面的小隔间里,把门关上。
“出大事了。”我压低声音说。
老王看我这副样子,也严肃起来,“怎么了?你把哪个小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比那严重多了。”
我把SD卡掏出来,递给他。
“帮我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老王一脸狐疑地接过卡,插到他的专业读卡器里。
“什么宝贝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当照片一张张在显示器上出现时,老王的表情从不耐烦,变成了惊讶,然后是凝重。
“这……这拍得可以啊。黑白的味道很正。这谁拍的?”
“继续看。”我说。
当陈江的自拍照出现时,老王“咦”了一声。
“这哥们挺自恋啊。”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老王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把陈江的脸放大。
他盯着那道疤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不是那个‘狼头’吗?”
我点了点头,感觉喉咙发干。
“卡哪来的?”老王的声音都在发颤。
“捡的。连着一台徕卡M1D……”
“M10!”老王纠正我,这是他的职业病。
“对,M10。就在我拍片的巷子里。”
老王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我的妈呀……李枫,你这是捡了个祖宗回来啊。”
他站起来,在小隔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报警,必须马上报警。”他说。
“我不敢。”我把我的顾虑跟他说了一遍。
老王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想了想。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儿是有点邪门。一台十几万的相机,一个通缉犯……警察不怀疑你才怪了。”
“那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老王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起来格外严肃。
“首先,这台相机,你绝对不能再碰了。就当它不存在。”
“嗯。”
“其次,这些照片……是证据,但也是烫手山芋。”
他指着屏幕上那张在便利店门口拍的照片。
“这张照片,说明他很可能就在你家附近活动。他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回来找。”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老王,我怕他已经知道是我捡的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把我对照片里那个外卖员人影的怀疑告诉了他。
老王把那张照片放大,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不好说。太模糊了。可能只是个巧合。”
他顿了顿,掐灭了烟头。
“但我们不能赌这个‘可能’。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
“他会找到你。”
老王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那……那我搬家?”
“搬家?你能搬到哪去?他要是真盯上你了,你搬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你。你忘了他是干什么的了?反侦察能力肯定比你我强一百倍。”
我绝望了。
“那到底怎么办?等死吗?”
“别慌。”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
他沉思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我们不能被动地等他来找我们。我们要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我们俩?去抓一个连环抢劫犯?”我以为他疯了。
“不是抓他。”老王摇了摇头,“是找到他,然后,把相机‘还’给他。”
“还给他?”我愣住了。
“对。”老王说,“你想想,他要的是什么?是相机和里面的照片。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暴露自己。只要我们把东西还给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大概率不会为难我们。我们只是两个倒霉的路人,不是吗?”
这个思路,我从来没想过。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但风险也极大。
万一他杀人灭口呢?
“你觉得他会信吗?我们看了照片,知道了他的秘密。”我说。
“所以,‘怎么还’,是个技术活。”老王敲了敲桌子,“我们不能直接交给他。得想个办法,让他自己‘拿’回去。”
“而且,我们得留一手。”老王补充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照片,我们得备份。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反悔了,我们手上得有跟他同归于尽的筹码。”
我看着老王,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电影里的军师。
平时那个插科打诨、斤斤计较的生意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果决的“王牌”。
“好。”我咬了咬牙,“就这么干。”
“那第一步,就是找到他。”老王说。
“怎么找?就凭这些照片?”
“对,就凭这些照片。”老王指着屏幕,“你不是摄影师吗?你不是最会观察细节吗?这个通缉犯,他也是个‘摄影师’。他的照片里,一定留下了他自己的痕迹。”
我们俩,就像两个笨拙的侦探,开始在陈江的“作品”里寻找蛛丝马迹。
我们把所有照片按照拍摄时间排序。
我们发现一个规律。
他的黑白街景照,大多是在深夜或者凌晨拍的。而他的自拍照,时间则很随机。
“他在用拍照来打发时间。”我说,“一个逃犯,有大把的时间,但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只能在黑夜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
“看这张。”老王指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江边的一排大排档。其中一家,招牌是“肥仔记小炒”。
“这家店我知道。”老-王说,“在沿江路,很有名。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这里。”
他把照片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大。
那里有一个垃圾桶。垃圾桶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租房广告。
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我们还是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
“同福路……单间……月租800……”
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同福路?”我皱起眉头,“那是广州最老的一片城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最适合藏身。”
“打这个电话试试?”我说。
“不能用我们的手机打。”老王很警惕,“去买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我们立刻行动。
我去买电话卡,老王负责继续研究照片。
当我拿着新买的电话卡回来时,老王又有了新发现。
“看这张。”
是一张陈江的自拍。背景是一家老式理发店。镜子里反射出理发师的半个身子,和他手里的推子。
“这家理发店,我好像见过。”我说,“就在同福路附近。那种几十年不变的老店,只给大爷们剪平头。”
线索,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开始慢慢地汇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同福路。
“他很可能就住在那一片。”老王做出判断。
“现在怎么办?我们去那儿找他?”
“不。”老王摇头,“我们不能去。太危险了。我们得让他自己出来。”
“怎么让他出来?”
老王指了指电脑屏幕。
“用这个。”
屏幕上,是那台徕卡M10的照片。
老王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冒险。
他在一个本地的摄影论坛上,用一个新注册的马甲,发了个帖子。
标题是:《捡到一台徕卡M10,失主请联系》。
内容很简单,就说自己在某某路段(我们故意模糊了具体地点,只说了个大概范围)捡到一台相机,并附上了那台徕卡的机身照片,但序列号打了码。
留下的联系方式,是我们新买的那个手机号。
“他会上网吗?”我问。
“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不上网。尤其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逃犯。”老王很笃定,“而且,一个玩徕卡的人,大概率会逛这种摄影论坛。这是他们的圈子。”
“他在寻找他的相机,他看到这个帖子,一定会联系我们。”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约个地方,把相机放在那里,让他自己去取。我们远远地观察,确认他拿走东西,然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但我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
我们在等待。
等待一个来自深渊的电话。
那两天,我跟老王吃住都在他店里的小隔间。
我们谁也不敢回家。
那部新买的手机,就像个催命符,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每一次震动,都让我们俩吓一跳。
结果不是推销贷款的,就是卖保险的。
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我开始怀疑这个计划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陈江那种人,会这么轻易上钩吗?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个没有显示归属地的号码。
我和老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紧张。
老王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喂?”老王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
“我看到帖子了。”
是他。
虽然只在新闻里听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但我能确定,就是他。
“相机是你的?”老王问。
“嗯。”
“机身序列号说一下,我核对一下。”老王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
对方报出了一串数字。
老王在电脑上调出我们拍的照片,核对了一下。
“没错。”
“相机在哪?”对方问,很直接。
“东西在我这儿很安全。”老王说,“你想怎么拿回去?”
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陈江,也在评估我们的身份和意图。
“你们想要什么?”他问。
“我们什么都不要。”老王说,“我们也是玩摄影的,知道这机器对失主有多重要。完璧归赵,就当交个朋友。”
老王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交朋友就不必了。”陈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说个地方,我过去拿。”
“这样吧。”老王说,“今晚十点,人民公园南门的寄存柜,A03号柜。我会把相机放在里面,密码是六个8。你拿了东西,我们两清。”
人民公园南门,人流量大,而且监控多。这是我们选择那里的原因。在那种地方,他不敢乱来。
“好。”
陈江只说了一个字,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和老王都瘫在了椅子上。
后背全是冷汗。
“他上钩了。”我喃喃自语。
“是啊,上钩了。”老王长出了一口气,“现在,就看今晚了。”
离晚上十点还有几个小时。
我们开始做准备。
老王从他店里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相机包,把那台徕卡M10放了进去。
SD卡,他取了出来,换了一张空白的进去。
“原来的卡呢?”我问。
“我收好了。”老王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这是我们的护身符。”
晚上九点,我们提前来到了人民公园。
我们没有靠近南门,而是在对面马路的一家咖啡店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南门的寄存柜。
我带上了我的长焦镜头。
今晚,我不是摄影师,我是个狗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公园里的人渐渐稀少。
九点五十分,老王的手机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东西放了吗?”陈江问。
“马上。”老王说。
这是我们计划的一环。不能太早放,免得他提前来取走,我们来不及反应。
老王起身,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出了咖啡店。
我从长焦镜头里,看着他穿过马路,走到寄存柜前,打开A03号柜,把相机包放进去,然后关上门,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没有回咖啡店,而是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这是我们说好的,他去另一个观察点,分散风险。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我的长焦镜头。
我的镜头,死死地锁定着那个A03号寄存柜。
九点五十八分。
九点五十九分。
十点整。
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镜头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径直走向寄存柜。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停在A03号柜前,左右看了一眼。
然后,他伸出手,在密码盘上按着什么。
就是他。
柜门“啪”地一声弹开。
他从里面拿出那个黑色的相机包,没有检查,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然后,他转身就走,很快就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我给老王发了条信息:“他拿走了。”
很快,老王回了过来:“撤。”
我收起相机,准备离开。
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街对面的路灯下,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他没有走。
他脱下了头上的帽子,抬起头,朝着我这个方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是陈江。
那道疤,在路灯下格外显眼。
他在看我。
他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个帖子,那个电话,那个寄存柜……全都是一个局。
不是我们给他设的局。
是他给我们设的局。
他不是来取回相机的。
他是来确认,到底是谁,拿了他的东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跑!
我抓起我的包,疯了一样冲下楼。
我不敢走正门,从咖啡店的后厨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
我只知道,我必须跑。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一样。
我感觉陈江就在我身后,像个附骨之蛆。
我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肺部像要炸开一样,才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
我回头看。
身后空无一人。
他没追上来?
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追我?
他只是想告诉我:我找到你了。
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王。
“你怎么样?没事吧?”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他发现我们了。”我声音嘶哑地说,“他一直在耍我们。”
电话那头,老王沉默了。
“李枫,你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一个巷子里……”
“听着,别回家,也别来我店里。找个网吧,或者24小时麦当劳,先待着。天亮了我们再想办法。”
我挂了电话,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恐惧过后,是无尽的愤怒和屈辱。
我们自以为聪明,结果却像两个小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确认我们的身份?
相机里的照片,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让他如此紧张?
仅仅是他的自拍照吗?
我不信。
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幸好刚才跑得急,把装着电脑的摄影包也背出来了。
我打开那个加密的文件夹。
那张备份了的SD卡,还在老王那里。但我电脑里有拷贝。
我必须再看一遍。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我一张一张地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看得仔细。
我把每一张照片都放大到像素级别。
墙角的霉斑,路人的衣着,车窗的反光……
我像个疯子一样,寻找着那个不存在的“圣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快亮了。
我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
那是一张黑白的街景。
画面主体是深夜里的一座人行天桥。
构图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我之前看这张照片时,一眼就晃过去了。
但这一次,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放大了。
天桥的栏杆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因为是黑白照片,而且光线很暗,那些字迹非常不显眼。
我把照片导入到专业的图像处理软件里,调整对比度、锐度、曝光……
慢慢地,那些刻痕,清晰了起来。
不是字。
是一串数字。
和一串字母。
看起来像是一个网盘的地址和提取码。
我的心狂跳起来。
这才是他真正的秘密。
那些自拍照,那些街景,都只是伪装。
这串隐藏在照片最深处的代码,才是他真正的“日记”。
我颤抖着手,在浏览器里输入了那串地址。
网页跳转。
一个需要输入提取码的下载页面。
我把那串字母输了进去。
“提取成功。”
一个压缩包文件,出现在屏幕上。
文件不大,只有几十兆。
我点击了下载。
下载完成后,我深吸一口气,解压了文件。
里面不是照片。
是一个视频文件。
和一个文档。
我先点开了那个文档。
里面是陈江写的自白。
他说,他不是“狼头”。
真正的“狼头”,另有其人。
一个叫张强的人,是他的老板。他们以前一起在外面混,后来张强搭上了一个大人物,开始做一些“大生意”。
那些连环抢劫案,都是张强带着人干的。
陈江只是个司机,负责开车和望风。
他之所以被当成主犯通缉,是因为张强把他出卖了。在一次分赃不均的争吵后,张强设计陷害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他头上。
而陈江,手里有张强的罪证。
就是那个视频。
我点开了视频。
画面很晃动,显然是偷拍的。
地点像是一个仓库。
视频里,一个和陈江有几分相像,但更显凶悍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人对话。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张强。
他们在谈论的,是下一次“行动”的计划。
地点,时间,目标……
他们甚至提到了如何处理掉一个“不听话”的同伙。
对话里,还牵扯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我只在财经新闻上看到过的名字。
某个大集团的董事长。
我关掉视频,浑身冰凉。
我终于明白了。
陈江不是怕我们报警。
他是怕我们把这些东西,交给张强。
他丢了相机,最怕的不是警察找到他,而是张强找到他。
他设下那个局,就是为了确认,拿走他相机的人,究竟是谁。是普通人,还是张强派来的人。
当他看到我和老王这两个一看就是普通市民的“笨贼”时,他可能反而松了一셔口气。
但同时,他也把我们拖下了水。
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
张强如果知道,他会放过我们吗?
我看着电脑屏幕,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给老王打了电话。
我把我的发现,全部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老王沉默了很久很久。
“李枫,”他终于开口,声音无比凝重,“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我知道。”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老王说,“第一,把电脑和SD卡全部毁掉,跑路。跑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第二呢?”
“第二,把这些东西,交给一个能扳倒他们的人。”
“谁?”
“我不知道。”老王说,“警察?纪委?记者?我们不知道谁是干净的,谁跟他们是一伙的。交错了,我们死得更快。”
我陷入了沉默。
跑路?
我能跑到哪里去?我的人生,我的事业(如果那也算事业的话),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而且,我跑了,我爸妈怎么办?老王跑了,他的店,他的家人怎么办?
我们跑不掉的。
“老王,”我说,“陈江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藏在照片里?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察?”
“也许……他也信不过警察。”老王说,“又或者,他想用这个当护身符。万一被抓了,可以用来跟张强谈判,或者跟警察做交易,减刑。”
“那他现在拿回了相机,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他应该带着他的‘护身符’赶紧跑路才对。”
“因为他换了卡。”老王一针见血,“我们把他的卡拿走了。他的护身符,现在在我们手上。”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陈江现在一定急疯了。
他拿回去的,只是一台空有其表的徕卡。
真正的“炸弹”,还在我们这里。
所以,他昨晚在街角那个微笑,不是威胁,而是……一个邀请?一个求助的信号?
他在赌。
赌我们会发现照片里的秘密。
赌我们会理解他的处境。
“他还会来找我们的。”我说,这次,我的语气很肯定。
“对。”老王说,“他会的。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我们怎么办?等他来?然后把东西还给他?”
“不。”老王说,“不能还给他。还给他,我们就失去了唯一的保护。我们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你想怎么做?”
“我要见他。”老王说,“我要跟他当面谈。”
我惊呆了。
“你疯了?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他不是。”老王打断我,“他只是个被逼上绝路的司机。真正的狼,是那个张强。而且,现在我们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们是平等的。”
我不知道老王哪来的勇气。
但我知道,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我们不能再像惊弓之鸟一样躲藏了。
“怎么联系他?”我问。
“他会联系我们的。”老王说,“他比我们更急。”
果然,当天下午,老王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东西呢?”陈江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压抑的愤怒。
“东西在我这里。”老王说,声音冷静得可怕,“我想跟你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想要什么?”陈江问。
“我什么都不要。”老王说,“我只想活命。你,我,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的仇家,现在可能也盯上我们了。”
“你想怎么样?”
“见一面。”老王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我。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能想象电话那头,陈江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时间,地点。”他最后说。
“今晚午夜,废弃的广钢厂,3号高炉下面。”老王说了一个地方,“你一个人来。如果我看到有其他人,我会立刻把所有东西发到网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老王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着老王,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真要去?”
“必须去。”老王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把话说开,要么合作,要么一拍两散。总比现在这样被动挨打强。”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老王拒绝得很干脆,“你不能去。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在外面。如果我出事了,你就执行B计划。”
“什么B计划?”
“把所有资料,定时发送给国内所有主流媒体的邮箱。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老王把一个U盘交给我。
“这里面是所有东西,还有一份说明文件,都设置好了。你只需要找个有网的地方,登录一个邮箱,点击发送。”
我握着那个U盘,感觉有千斤重。
那一晚,我没有去网吧。
我回了家。
出乎意料的,我没有感到害怕。
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我坐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我想着老王,想着陈江,想着那个看不见的张强。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风暴的中心。
而我,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叶子。
午夜十二点,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老王发来的信息。
只有一个字。
“安。”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第二天一早,老王回到了他的店里。
他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谈妥了。”他说。
“怎么说?”
“陈江会去自首。”
我愣住了。
“自首?”
“对。”老王说,“他不想再跑了。他说他累了。他愿意承担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但他要指证张强和背后的大人物。”
“他信得过警察?”
“他信不过。”老王说,“所以,他需要我们。他会把一份完整的口供和证据交给我们。在他去自首之后,如果我们发现他‘被意外’了,或者案子被压下去了,我们就把手里的东西捅出去。”
“我们成了他的保险?”
“对。”老王点头,“我们是他的保险,他也是我们的保险。只要张强那伙人没被彻底打掉,我们就不安全。我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
我沉默了。
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而我们,只需要在后面,握紧那张最后的底牌。
“他什么时候去自首?”
“三天后。”老王说,“他需要点时间,处理一些私事。”
那三天,我和老王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我们像往常一样,他在店里修电脑,我出去接一些零散的拍摄活儿。
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
但我们都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三天后的上午,我正在一个咖啡馆给美食公众号拍甜品。
手机新闻弹窗跳了出来。
“今日上午,‘狼头’系列抢劫案主犯陈江,于市公安局投案自首……”
我看着那条新闻,把一块提拉米苏拍了又拍。
我把照片发给客户,收工。
走出咖啡馆,阳光刺眼。
我眯着眼睛,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之后的一个月,风平浪静。
我和老王每天都盯着新闻。
关于陈江自首案的后续报道,少得可怜。
官方通报只有寥寥数语,说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我们开始不安。
是不是……被压下去了?
老王比我沉得住气。他说:“再等等。这种大案,没那么快。”
又过了一个星期。
一天深夜,老王突然给我打电话。
“看新闻!”他的声音很激动。
我打开手机。
一条重磅新闻,在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炸开。
“我市警方成功打掉一特大暴力犯罪集团,主犯张某、王某等人悉数落网,案件牵扯出某上市公司董事长……”
新闻里,配着一排排戴着头套、穿着囚服的犯罪嫌疑人。
我看到了张强的脸,虽然打了码,但我认得出来。
还有那个大集团的董事长。
天,亮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市局的警察,姓刘。他想就陈江的案子,找我了解一些情况。
我跟老王商量了一下,决定去。
我们把那张SD卡,和那台徕卡M10,都带上了。
在审讯室里,我们见到了刘警官。
一个看起来很精干的中年男人。
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捡到相机,到发现照片,到跟陈江交易,再到最后的合作。
刘警官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们。
等我们说完,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站起来,对我们敬了一个礼。
“我代表市局,感谢两位市民的勇敢和智慧。”
我和老王都愣住了。
“陈江……”我忍不住问,“他怎么样了?”
“他主动自首,并提供了关键证据,有重大立功表现。法院会依法从轻判决。”刘警官说,“他托我给你们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谢谢你们,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坏人。”
刘警官看着我们带去的那台徕卡。
“这台相机,是涉案物品,按规定要收缴。不过,里面的照片,陈江说,送给你们了。”
“他说,他拍的那些东西,只有你们能看懂。”
从警察局出来,阳光正好。
我和老王走在路上,很久没说话。
“操。”老王突然骂了一句。
“怎么了?”
“感觉像他妈拍了场电影。”
我笑了。
是啊,像一场荒诞的、惊心动魄的电影。
而我们,是里面的主角。
后来,老王的店成了网红打卡地。很多人都听说了“相机店老板智斗通缉犯”的传说,跑来跟他合影。
老王很享受这种感觉。
而我,辞掉了那些给淘宝拍片的烂活儿。
我用攒下的钱,也买了一台徕卡。二手的,Q系列。
我开始像陈江一样,在深夜的城市里游荡。
我去他拍过的那些地方,天桥,小巷,江边。
我拍流浪猫,拍下棋的大爷,拍雨后的积水。
我不再只是为了赚钱而按快门。
我开始用镜头,去理解这个城市,理解生活在这里的人。
有一天,我路过一家画廊。
门口的海报上,是一张熟悉的黑白照片。
一只蜷缩在垃圾桶旁的流浪猫,眼神警惕地看着镜头。
展览的名字叫:《一个人的城市》。
作者:佚名。
策展人:李枫。
我站在海报前,看了很久。
然后,我举起手里的相机,对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按下了快门。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自拍照。
来源:云来月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