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淮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在雨中的墓园里坐了不知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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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遗物
江淮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在雨中的墓园里坐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守墓的老头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撑伞过来,战战兢兢地提醒:“江、江先生,雨太大了,您……节哀,先回去吧……”
江淮毫无反应。
老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骨灰盒,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江先生,白天下葬的时候,夫人之前的佣人张妈来过一趟,她留了样东西在我这儿,说是……说是夫人嘱咐,一定要等您……等您……”老头咽了口唾沫,没敢把“摔了骨灰盒”这几个字说出口,含糊道,“等您来了,再交给您。”
江淮空洞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老头赶紧跑回值班室,取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双手递过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
江淮盯着那个笔记本,瞳孔微微收缩。
他腾出一只沾满泥污的手,接过本子。入手微沉。
他抱着骨灰盒,拿着笔记本,踉跄着站起身,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着墓园外走去。
回到市区的公寓,他将骨灰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手上的伤口遇水,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毫无感觉。
洗完澡,他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上。
沈知意的日记。
他从来不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
那个佣人张妈……是照顾沈知意时间最久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沈知意“汀兰水榭”空置后,被他调到别处的佣人。
夫人嘱咐,一定要等他摔了骨灰盒再看?
什么意思?
她算准了他会去掘墓?算准了他会失控?
一股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怒火,夹杂着那蚀骨的心慌,再次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那个笔记本。
第九章 日记(一)
手指拂过深蓝色的封面,微微有些颤抖。
他最终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日期是四年前。
「X月X日 晴
今天在画展又遇到他了。他站在一幅抽象画前,皱着眉,好像很苦恼的样子。真好玩,原来还有江大少爷看不懂的东西。他没认出我,不过没关系,能这样远远看着,也很好。』
江淮眉头蹙起。
四年前?画展?
他毫无印象。
他继续往下翻。
「X月X日 阴
爸爸又提了和江家联姻的事。我知道,公司出了问题,需要江家的帮助。可是……是他。我心里有点乱。如果对象是他,是不是……也不算太坏?』
「X月X日 雨
婚礼。我穿着最美的婚纱,走向他。他却没有笑,眼神很冷。我知道他不情愿,这场婚姻是沈家求来的,是捆绑他的枷锁。可是淮哥,我会努力的,努力让你快乐一点。』
日记里的沈知意,敏感,卑微,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孤勇,和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和他认知里那个工于心计、用尽手段绑住他的女人,判若两人。
第十章 日记(二)
「X月X日 晴
搬进‘汀兰水榭’了。很大的房子,很漂亮,也很空。他很少回来。没关系,我把家里布置得很温馨,种了很多栀子花,等他回来的时候,也许能闻到花香,心情会好一点。』
「X月X日 阴
今天在酒会上,他身边的女伴很漂亮。他对着她笑了,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沈知意,别贪心,能嫁给他,已经是奢求了。』
「X月X日 雨
他喝醉了,回来了。把我当成了别人,抱着我,喊了别人的名字。‘薇薇’……是谁?原来他心里,早就住着一个人。那一晚,我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他离我那么近,难过的是,他眼里看的不是我。』
薇薇……
江淮盯着那个名字,瞳孔骤缩。
苏薇薇。他的初恋。
原来她都知道。
第十一章 日记(三)
「X月X日 晴
我好像……怀孕了。验孕棒两条线。我有点慌,又有点不敢相信的喜悦。他会高兴吗?这是他的孩子啊。我不敢告诉他,怕看到他不耐烦的眼神,怕他觉得我又在耍手段。先去医院确认再说。』
「X月X日 多云
确诊了。真的有了宝宝。医生说快两个月了。我摸着还平坦的小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淮哥,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今晚他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不管他什么反应,我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看到这里,江淮的呼吸骤然停滞。
怀孕?
沈知意……怀过他的孩子?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他猛地想起,大概在一年多前,似乎有那么一次,沈知意给他打过电话,语气有些奇怪,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说有事要跟他当面说。他当时正忙着陪苏薇薇挑选生日礼物,不耐烦地敷衍了几句就挂了。
后来……后来好像没多久,她就因为“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住了一次院。
当时管家是怎么汇报的?说是夫人自己不小心滑倒了。
他去医院看了一眼,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地流泪。他只当她是摔疼了,或者又是想博取同情,心里厌烦,很快就走了。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手,迫不及待地往下翻页。
第十二章 日记(四)
「X月X日 暴雨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陪在苏薇薇身边,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
我摔下楼的时候,好疼啊,肚子像被撕裂了一样。
血,好多血……
孩子没了。
我们的孩子没了。
他来了医院,只待了不到五分钟。他说,沈知意,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不信我。他不信我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他看不到我眼里的绝望。
淮哥,我们的孩子死了。
在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死了。』
字迹在这里变得无比凌乱,带着水渍干涸后的褶皱,模糊了墨迹。
是眼泪。
江淮看着那模糊的、仿佛带着血泪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孩子……真的有过。
又……没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漠不关心的时候。
他甚至,为了陪苏薇薇,挂断了她的电话。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他还指责她……不小心。
第十三章 日记(五)
「X月X日 阴
身体好像一直没恢复好,总是疼。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表情很严肃。
癌症晚期。
最多还有半年。
我看着诊断书,竟然没有太难过。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吧。
从孩子没了的那天起,我就觉得,我这具身体,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只是,还是会有点不甘心。
淮哥,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你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
大概,不会吧。』
「X月X日 晴
开始整理东西了。把不要的都处理掉,不想留下太多痕迹。
‘汀兰水榭’很快会有新的女主人吧。
希望她……能让他开心一点。
我把财产都捐给了‘晨光’,那里是小时候唯一给过我短暂温暖的地方。算是……一种回归吧。
至于他,他什么都有,大概也不稀罕我这点东西。』
日记的内容,越来越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像是在交代后事。
江淮一页页翻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握著日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第十四章 日记(六)
「X月X日 雨
疼。越来越疼了。
止痛药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昏昏沉沉的时候,总想起小时候。在‘晨光’孤儿院,有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把自己唯一的馒头分给了我一半。后来他被领养走了,听说那家人很有钱。
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忘了他的样子。
只记得,他眼睛很亮,像星星。
如果……如果人生能一直停留在那时候,该多好。
没有沈家,没有江家,没有……爱情。』
江淮的呼吸猛地一窒。
孤儿院……分馒头的小男孩……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段话轰然冲开。
他想起来了!
很多很多年前,他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和家里闹矛盾,赌气跑出去,迷路流落街头,被临时送进过城南的一家孤儿院。好像……就是叫“晨光”!
在那里,他确实遇到过一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抢吃的。他看不惯,有一次把自己那份食物给了她。
他在那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被焦急找来的家人接走了。
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很快就抛之脑后,那个小女孩的样子,也早已模糊。
难道……那个小女孩,就是沈知意?!
所以,她捐赠遗产给“晨光”,不仅仅是因为在那里待过,更是因为……那里有他们最初,也是唯一的一点……温暖的交集?
而她,一直记得?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闷痛得让他弯下了腰。
第十五章 终章
日记,只剩下最后几页。
后面的字迹,明显虚弱了很多,歪歪扭扭,时断时续。
「X月X日 不知道是晴是阴
没什么力气写字了。
张妈哭了好几次,让她别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这条路,大概快要走到头了。
不怪谁,路是自己选的。
爱了他这么多年,太累了。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了。』
「X月X日
好像出现幻觉了,又看到了那个分我馒头的小男孩。
如果……如果能一直那样,该多好。』
最后一页。
日期是她去世前一天。
这一页,没有文字。
只贴着一张纸。
一张……被仔细展平、粘贴好的孕检单。
黑白超声图像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已经隐约有了形状。
在孕检单旁边的空白处,有几行字。
那字迹潦草、虚弱,仿佛用尽了书写者生命中最后的力气,笔画扭曲,带着……已经变成褐色的、斑斑点点的血渍!
「宝宝今天三个月了。
如果他还在,今天应该会第一次叫我爸爸了吧。
淮哥,你听,他叫你爸爸呢。」
“轰——!”
江淮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炸得他神魂俱碎,天旋地转!
他猛地向后踉跄,撞在身后的酒柜上,昂贵的玻璃门发出碎裂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
孕检单!
血书!
孩子!
三个月!在他挂断她电话、在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前,她就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她曾经那样珍视地、满怀期待地,去做了检查,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张单子!
而他却……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毯上。
日记本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他双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泪水,却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灼烧着他冰冷的皮肤。
原来,她口中的“疼”,不只是病痛的折磨,更是失子的椎心之痛!
原来,她眼里的光,不是突然熄灭的,是在他一次次的冷漠、怀疑、伤害中,一点点磨灭的!
原来,他们之间,早在他遗忘的时光起点,就有了最纯粹的牵绊。而她,独自守着这点微弱的星火,在他筑起的冰原里,燃烧了自己整整三年!
“知意……沈知意!”他哽咽着,一遍遍呼唤那个他从未温柔叫出口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满室死寂,和茶几上,那个冰冷无声的骨灰盒。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边,泛起了一丝灰白。
黎明将至。
可对他而言,那场迟来的、足以将他凌迟的暴雨,才刚刚开始。
第十六章 蚀骨
江淮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仿佛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膏像。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他却始终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茶几上,那张贴着孕检单、浸染着褐色血渍的日记最后一页,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野里,避无可避。
“宝宝今天三个月了。”
“如果他还在,今天应该会第一次叫我爸爸了吧。”
“淮哥,你听,他叫你爸爸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脏上来回切割,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他想起她最后一次抓住他衣袖,说“疼”时,那灰败脸上绝望的眼神。他当时以为那是拙劣的表演,现在才明白,那不仅仅是癌痛,更是失子之痛反复碾磨后的残骸,是向他求救却被他亲手推开的最后信号。
他想起她躺在医院,因为“意外”流产而苍白虚弱时,他那句冰冷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当时她眼中骤然熄灭的光,如今成了燎原的火,烧得他五脏俱焚。
“爸爸……”
一个他从未期待过,甚至从未想过的称谓,此刻却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荡。那个未曾谋面、甚至在他不知情时就已经逝去的孩子,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第一次“叫”了他。
伴随着这声虚幻呼唤的,是沈知意那潦草血字间,几乎能溢出来的、卑微到尘埃里的期盼和……爱。
他一直以为她嫁给他,是为了沈家的利益,是为了江太太的头衔。他厌恶她的“心机”,鄙夷她的“纠缠”。可现在这日记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这三年来是何等的盲目、何等的傲慢、何等的……残忍。
他赐予她的,只有冷暴力和怀疑。
而她,却在那座名为“汀兰水榭”的牢笼里,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他随手丢弃的垃圾(那束枯萎的玫瑰),默默记得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童年微光(孤儿院的馒头),甚至在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后,还幻想着他们的孩子叫他爸爸!
“嗬……”一声痛苦压抑的抽气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猛地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起来。
悔恨如同最浓烈的硫酸,腐蚀着他的骨血,痛不欲生。
第十七章 深掘
江淮维持着那个近乎自我惩罚的姿势,直到阳光彻底驱散晨雾,明晃晃地照亮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地毯上那本摊开的、决定他余生痛苦的日记。
他必须知道更多。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知道她最后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他挣扎着起身,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心绪激荡,眼前阵阵发黑。他扶住墙壁,稳住身形,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林默的电话。
“江总。”
“查。”江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一年零三个月前,夫人在‘汀兰水榭’摔下楼梯流产的具体经过,所有细节,当天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他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厉色,“苏薇薇那天在哪里,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林默明显感觉到了老板语气里不同寻常的森寒,立刻应道:“是,我马上去查。”
挂了电话,江淮的目光再次落回日记本上。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脏的抽搐,开始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重新阅读。
这一次,他不再是带着怀疑和讥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审视,去感受字里行间沈知意那三年里的每一分期待,每一次失落,每一寸心死。
他看到在他夜不归宿的夜晚,她写着:「没关系,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看到在他带着苏薇薇出席商业酒会登上头条后,她写着:「她真漂亮,和他很配。沈知意,你该知足了。」
看到在她确认怀孕后,那小心翼翼的狂喜:「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吗?我不敢相信。」
越是细读,那份被他忽略、被他践踏的深情,就越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下午,林默的电话回了过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江总,查到了。根据当时在花园工作的一个花匠回忆,夫人摔下楼那天,他好像看到……苏薇薇小姐的车曾在附近出现过。而且,当时负责照顾夫人的另一个佣人阿萍,在夫人出事不久后就辞职回了老家,行踪有些可疑。我已经派人去找阿萍了。”
苏薇薇!
江淮的眼神瞬间冰封。
他想起那天,他挂断沈知意电话时,苏薇薇在一旁柔声说:“知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你要不要回个电话?”他当时只觉得苏薇薇懂事,现在想来,那语气里是否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还有那个匆忙辞职的佣人阿萍……
第十八章 真相
阿萍是在南方一个偏僻小镇被找到的。当林默带着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几乎没做太多抵抗,就崩溃地说出了一切。
“……是苏小姐……她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在夫人下楼的时候,故意在楼梯口掉了颗珠子……我、我不知道夫人怀孕了!苏小姐只说让夫人摔一跤吃点苦头,让她没心思再纠缠江总您……我真的不知道夫人怀着孩子啊!”
电话开着免提,阿萍带着哭腔的供述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江淮的耳膜。
珠子。故意。不知道怀孕。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他一直温柔以待、认为单纯善良的苏薇薇,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谋杀了他的孩子!而沈知意,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就知道不是意外,却在他去医院探望时,因为他的不信任,而选择了沉默。
她当时该有多绝望?
他不仅没有为她撑腰,没有查明真相,反而用一句“不小心”,将她彻底推入了深渊!
难怪……难怪从那之后,她日记里的气息越发灰败,身体也每况愈下。哀莫大于心死,或许从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已经开始走向倒计时。
癌症,或许只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江淮,就是那个一步步将她推向绝境的帮凶,甚至是……主谋之一!如果他曾给过她一丝信任,一点关怀,她又怎会独自承受这一切?
“啊——!”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墙壁上,坚硬的石膏板瞬间凹陷下去,他的手背也变得血肉模糊。但肉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想起沈知意葬礼上,苏薇薇还穿着一身素黑,假惺惺地来吊唁,对着遗照落泪。当时他觉得她善良念旧,现在想来,那眼泪何其讽刺!何其恶毒!
愤怒、悔恨、自我厌恶……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要将他撕裂。
第十九章 清算
江淮的报复来得迅猛而冷酷。
首先遭殃的是那个佣人阿萍,她将为她的贪婪和助纣为虐付出法律的代价。
紧接着,是苏薇薇和她背后的苏家。
江淮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动用了一切手段,将苏家参与的不法交易、财务漏洞、商业欺诈等证据直接递交给了司法机关,同时在全行业进行封杀。曾经风光无限的苏氏集团,在短短数天内股价崩盘,合作尽失,面临巨额赔偿和破产清算。
苏薇薇惊慌失措地来找他,哭得梨花带雨,试图用旧情挽回:“淮哥,我知道错了!我当时只是一时糊涂,我是太爱你了!你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
江淮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无尽的厌恶和冰寒。
“爱?”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你的爱,让我失去了孩子,逼死了我的妻子。”
苏薇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苏薇薇,”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我会让你,和你的家族,为你们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这,只是开始。”
他不再看她一眼,按下了内线电话:“保安,请这位小姐出去。以后,不许她再踏入江氏半步。”
苏薇薇被拖走时绝望的哭喊,他充耳不闻。他的心,早已在那天晚上,随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和那本染血的日记,一起死去了。
处理完苏家,他去了“晨光”孤儿院,以沈知意的名义,追加了一笔巨额的、足以让孤儿院运营数十年的捐赠。他站在那个陈旧却干净的院子里,仿佛能看到很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女孩,接过半个馒头时,怯生生却又带着一丝光亮的目光。
那是他和她之间,最初,也是最后的一点干净的联系。
他却把她弄丢了。永远地弄丢了。
第二十章 余生
冬去春来,墓园的草绿了又黄。
“汀兰水榭”依旧空着,江淮没有卖掉它,也没有再踏足。他搬回了江家老宅,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沈知意短暂居住过的气息。
他变得沉默寡言,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自己。他不再有任何绯闻,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女性。商业场上,他依然是那个冷酷果决、运筹帷幄的江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早已是一片荒芜。
他定期会去墓园,不是那个被他踹开过门的豪华墓园,而是沈知意骨灰真正所在的地方——一个安静朴素的郊外墓园。那是她遗嘱里真正要求的,只是当初被急于维护江家颜面的他强行改在了九龙山。
这里很小,很安静,墓碑也很简单,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
他每次去,都会带一束新鲜的栀子花,放在墓前,然后长久地沉默。
他不再说“对不起”,因为那三个字太轻,轻得无法承载他万分之一的悔恨。
他也不再幻想什么来生,因为她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了。”
他尊重她最后的愿望。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或坐着,感受着那份永恒的沉寂,任由悔恨和思念如同蔓草,爬满他余生的每一寸光阴。
偶尔,他会拿出那个已经有些磨损的深蓝色日记本,翻看那最后一页,看着那潦草的血字和孕检单。这是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梦魇,也是他仅存的、与她最后的连接。
照片上的沈知意,温婉地笑着,眼神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也原谅了一切。
但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也不配得到原谅。
江南的雨季又来了,细雨绵绵,如同永无止境的哀愁。
江淮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独自站在沈知意的墓前。雨丝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一生,曾拥有过最纯粹的爱,却被他亲手碾碎。
往后的每一天,都将是他赎罪的开始,也是一场漫长而无望的凌迟。
故事,在他无尽的悔恨中,画上了句号。
第二十一章 空影
江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办公室内却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江淮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文件,目光却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林默拿着一份需要紧急签字的合同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江淮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西装现在显得有些空荡,下颌线更加锋利,眼下的青黑即使用昂贵的护肤品也难以完全掩盖。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曾经锐利如鹰隼,如今却像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剩下沉寂的灰烬。
“江总,城东开发区的合同,需要您过目签字。”林默轻声提醒。
江淮缓缓回神,视线聚焦在合同上,拿起笔。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签下的名字依旧凌厉霸气,仿佛什么都没变。但林默知道,一切都变了。那个会在谈判桌上步步紧逼、在酒会上游刃有余的江淮,已经随着那个雨夜和那本日记,一起死去了。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台精密却毫无生气的机器,靠着工作惯性运转。
签完字,江淮没有立刻将合同递回,而是忽然问了一句,声音低沉:“林默,你说……她最后那段时间,一个人在医院,疼的时候,在想什么?”
林默心头一颤,这个问题,老板不是第一次问了。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夫人她……或许在想您,也可能……是在想那个孩子。”
江淮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她不会想我。她恨我。”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飘远,“她连梦里,都在求我放过她。”
林默沉默。他知道老板最近睡眠极差,偶尔在办公室短暂的休憩,也总是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
“出去吧。”江淮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背影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孤寂伶仃。
这繁华世界,这商业帝国,如今在他眼中,都抵不过记忆中,沈知意为他端上一杯热茶时,那怯生生又带着期盼的眼神。
第二十二章 旧物
江淮开始不受控制地收集一切与沈知意有关的东西。
他去了“汀兰水榭”,不是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着那栋沉寂的别墅。园丁还在定期修剪花草,花园里的栀子花又开了,洁白馥郁,一如她生前。他远远看着,却再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他找到了沈知意在沈家出嫁前住的房间。沈家如今式微,对他这位“女婿”巴结还来不及,自然全力配合。房间很久没人住了,但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他在一个旧书箱的底层,找到了一个铁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几枚褪色的糖纸,一张边缘卷曲的旧照片——是孤儿院孩子们的合影,他依稀能辨认出角落里那个瘦小的女孩;还有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画展门票存根,日期正是他毫无印象的初遇那天。
原来,她真的记得那么久,那么细。
盒子的最下面,是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的《小王子》。他随手翻开,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是少女时期的沈知意写的:「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他记得这本书。刚结婚时,他有一次偶然看到她靠在窗边看这本书,阳光洒在她身上,安静美好。他当时心里莫名烦躁,觉得她是在装文艺,讽刺了她一句:“江太太还有闲情逸致看童话?”她当时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合上了书。
现在他才明白,那句话,或许是她无声的告白与坚守。而他,亲手折断了属于他的那朵玫瑰。
心脏传来熟悉的、密密麻麻的刺痛。他将那本薄薄的书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她残留的温度。
第二十三章 疯魔
江淮的行为渐渐有些失控,或者说,他放任自己沉溺于那种带着自毁倾向的追寻中。
他去了沈知意最后住院的那家医院,甚至找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个病房。病房里住着新的病人,消毒水的味道掩盖了过去的一切。他站在门口,仿佛能看到她形销骨立地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癌痛和心碎的双重折磨。
主治医生还记得他,这位在夫人临终前都鲜少露面的丈夫。面对江淮的追问,医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些细节:“夫人后期很痛苦,止痛针的效果越来越差……但她很安静,很少喊叫,最多只是咬着嘴唇呻吟……她清醒的时候,会看着窗外,有时候……会轻轻哼一首曲子,调子很老,听不清歌词……”
曲子?江淮茫然。他从未听她唱过歌。
他动用了关系,调取了医院走廊可能存在的、并不完备的音频记录。技术人员在杂音中努力分离,最终找到了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片段。背景是医疗仪器的滴答声,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声,轻轻哼唱着不成调的旋律。
江淮反复地听,听得耳朵嗡嗡作响,心脏抽搐。他终于辨认出来,那是一首非常老的儿歌,《小星星》。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一闪一闪小星星……)
简单的旋律,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反复哼唱。
为什么是这首歌?
他猛地想起日记里,她写到孩子时,曾说:“如果是男孩,小名就叫星星好不好?像你的眼睛一样亮。”
“啊……”他捂住胸口,弯下腰,大口喘息,却觉得空气稀薄得让他窒息。
原来,在生命最后的尽头,她哼唱的,是对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最后的爱语和思念。她在那无尽的痛苦里,唯一的慰藉,竟是那个因为他而失去的孩子!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到医院楼下的花园,站在她病房窗户可能对着的方向,仰头看着那片天空,白天没有星星,只有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眼泪直流。
第二十四章 赎罪
江淮开始用一种近乎苦行僧的方式“赎罪”。
他戒了酒,推掉了几乎所有不必要的应酬。他名下成立了以“知意”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专注于儿童医疗和孤儿救助,投入的资金庞大到令董事会侧目,但他一意孤行。
他亲自去考察资助的孤儿院,去看望那些生病的孩子。当他看到那些瘦小的、因为病痛而哭泣的孩子时,总会恍惚地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星星”。他会蹲下身,笨拙地试图安抚,眼神里的痛楚让陪同的人员都为之动容。
外界开始流传江氏总裁皈依佛门或者遭遇重大打击的传闻,但他从不回应。
他还做了一件让所有人不解的事——他找人精心打造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白玉长命锁,锁的一面刻着“平安”,另一面刻着“喜乐”。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在一个黄昏,他独自驱车来到那个郊外的墓园,走到了沈知意墓碑的旁边。那里有一小片空地。他亲手在那里,为那个叫做“星星”的孩子,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标志。
他将那枚白玉长命锁,小心翼翼地埋在了下面。
他站在那里,暮色四合,春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呜咽。
他对着那片小小的土地,低声说,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父亲的身份自称。尽管,那个孩子从未有机会叫他一声。
第二十五章 终章·归处
五年后。
江氏集团已成为无法撼动的商业巨擘,江淮的名字在商界依旧代表着权力与资本。但他的私生活,始终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绯闻,没有任何女伴。他像一座孤岛,固守着自己的罪与罚。
又是一个清明。细雨霏霏。
郊外墓园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江淮穿着一身肃黑的西装,没有打伞,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手里拿着一束新鲜的栀子花,放在沈知意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依旧温婉笑着,经过风雨的洗礼,略显旧色。
他静静地站着,比五年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平静。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后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照片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迟来的、却再也无法传递的珍惜。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到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小小衣冠冢前,蹲下身,放下一辆精致的合金小汽车模型——这是他想象中,如果是男孩可能会喜欢的玩具。
他就这样,在细雨中,陪着这一大一小两座坟,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天色将晚,雨势渐停,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他缓缓站起身,因为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身体有些僵硬。他最后看了一眼沈知意的照片,眼神复杂,有悔,有痛,有眷恋,最终都归于一片深沉的、无望的平静。
他转身,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一步一步,缓缓向墓园外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与苍凉。
他知道,他的余生,都将活在这场自己亲手造就的暴雨里。
而她的世界,早已雨歇,风停。
他再也,无法抵达。
来源:阎紫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