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高正坐在沙发上,捧着个紫砂壶,慢悠悠地吹着气,“转了转了,月初一号就转了,雷打不动。”
老高这个月给女儿的钱转过去了吗?
我一边擦着厨房的琉璃台,一边头也不回地问他。
老高正坐在沙发上,捧着个紫砂壶,慢悠悠地吹着气,“转了转了,月初一号就转了,雷打不动。”
他那语气,带着点邀功的意思,好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把抹布“啪”地一声摔在水池里,水花溅了我一脸。
“两万块,说转就转,你倒是大方。”
老高放下茶壶,有点不乐意了,“林慧,你又来。这是给女儿投资,投资你懂吗?女儿在上海读研,多辛苦,正是要花钱的时候。”
投资。
我听到这两个字就想笑。
我们家,我管了一辈子账,从菜米油盐到买房买车,每一分钱都得从我手里过。老高一辈子没管过钱,退休金还没捂热乎就得上交。
唯独在女儿高静这件事上,他格外硬气。
三年前,女儿考研,说要去上海,考最好的大学,见最大的世面。
我跟老高高兴得一宿没睡。
女儿出息了,是我们老高家祖坟冒青烟了。
老高当即拍板,每个月给女儿两万块生活费。
我当时就反对,“一个月两万?她是去读书还是去当富太太?普通人家孩子,一个月三千都够了。”
老高眼睛一瞪,“我女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吗?她是要干大事的!在上海那种地方,你让她紧巴巴地过日子,同学聚会不敢去,新衣服不敢买,那不是丢我老高的脸吗?她要专心学习,不能为钱分心!”
他说得义正言辞,好像我才是那个拖后腿的绊脚石。
我拗不过他,心里憋着气,但看着女儿一脸憧憬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罢了,为了孩子。
这三年,风雨无阻,每个月两万,一分没少过。
加起来,七十二万。
一辆不错的车,一个我们小县城房子的首付。
就这么,变成了我女儿在上海“专心学习”的经费。
我心里不是没犯过嘀咕。
女儿的电话越来越少,每次视频,总说在图书馆,背景永远是一面白墙。
脸色也憔ें,眼底下挂着两坨明显的黑眼圈。
我问她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她总是笑着说,“妈,没事,为了前途,拼了!”
老高在旁边听着,感动得眼圈都红了,“看看,看看我女儿,多有上进心!这两万块,花得值!”
我撇撇嘴,没说话。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有点不对劲。
但每次我刚想深究,老高就一顶“不支持女儿奋斗”的大帽子扣下来,把我噎得死死的。
直到上周,我那个在上海定居的表妹,给我打了个电话。
“姐,我前两天在母婴店,好像看到静静了。”
我心一沉,“你看错了吧?她一个学生,去母婴店干嘛?”
“我也觉得奇怪啊,长得是真像。还抱着个孩子,旁边跟了个男的,看着挺亲密的。我还想上去打招呼,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抱着个孩子?
我强撑着笑,“肯定是你看错了,我们静静还在读研呢,哪来的孩子。”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老高走过来,给我递了杯水,“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天真得有点可笑。
“老高,”我一字一顿地问,“你真的相信,女儿在上海,安安分分地读书吗?”
老高愣住了,“你这叫什么话?不读书她能干嘛?我们女儿我们还不知道吗?从小就乖。”
是啊,从小就乖。
乖到三年来,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心安理得地从我们这里拿走七十二万。
我没跟老高说表妹的电话。
说了也没用,他肯定会说是表妹眼花,或者又是我想多了。
我得自己去看看。
第二天,我跟老高说,我想去朋友家住几天,打打麻将。
他没怀疑,还挺高兴,“去吧去吧,正好清静两天。”
我收拾了个小行李箱,没带几件衣服,只带了那张存着我们大半辈子积蓄的银行卡。
我买了当天下午去上海的高铁票。
坐在飞驰的列车上,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是表妹看错了,是我想多了。
我们静静,那么听话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想起她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跟在我屁股后面,软软糯糯地喊“妈妈”。
想起她第一次考一百分,我高兴得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
想起她考上大学,我们全家去饭店庆祝,老高喝多了,拉着每个人说,我女儿是全天下最棒的女儿。
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在我脑子里过。
越想,心越酸。
我宁愿是我疯了,宁愿是我猜错了。
到了上海,我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高静。
我先去了她学校。
按照她之前给我们的地址,找到了研究生宿舍楼。
宿管阿姨拦住了我,“阿姨,你找谁?”
“我找我女儿,高静,住302。”
宿管阿姨翻了翻登记本,皱起了眉,“302?我们这里没有叫高静的啊。”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不可能,她三年前就住这儿了,金融系的研究生。”
“阿姨,我们这届金融系研究生里,真没一个叫高静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愣在原地。
怎么会?
学校没有她这个人?
那这三年,她在干什么?
我的手开始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拨通了高静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喂,妈?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静静,你在哪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我在图书馆啊,妈,怎么了?”
还在撒谎!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撒谎!
我的怒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哪个图书馆?我来找你,我到上海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地说:“妈……你,你怎么突然来了?我……我今天实验特别忙,要不,要不你先找个宾馆住下,我明天去找你?”
“不用了。”我冷冷地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妈!”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别过来!我这里真的很乱,不方便!”
越是这样,我越是肯定,这里面有大问题。
“高静,我只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哪儿?”
她不说话了,电话里传来隐约的婴儿哭声。
虽然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表妹没有看错。
“把地址发过来。”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挂了电话,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一下,是一个地址。
离学校很远,在一个偏僻的老旧小区。
我打了辆车,报出那个地址的时候,司机都回头看了我一眼,“阿姨,那地方可偏,环境也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心里的那个窟窿,越来越大。
车子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停下。
眼前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垃圾桶堆在楼下,散发着酸臭味。楼道里黑漆漆的,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
我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六楼,没有电梯。
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脏被揪紧一分。
终于,我站在了602的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还有一个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景象,让我永生难忘。
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开间,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东西。
奶瓶、尿不湿、小孩子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奶味和说不清的酸味。
我的女儿高静,我那个每个月花着两万块生活费、本该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研的女儿,此刻正穿着一件起球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挽着,一脸憔悴地在给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喂奶。
她的脚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一岁多的孩子,正在啃一个玩具。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看到我,三个人都愣住了。
高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抱着孩子的手一抖,差点把奶瓶掉在地上。
那个男人也是一脸惊慌,搓着手,不知所措。
只有那个小点的孩子,好奇地看着我,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
我站在门口,像一尊石雕。
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
这就是我们全家砸锅卖铁也要支持的希望。
三年。
整整三年。
她没有去读研,没有去干什么大事。
她躲在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里,背着我们,生了两个孩子。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没有倒下去。
“妈……”
高静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喊了我一声。
我没有理她。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
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高静。”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这,就是你说的‘专心学习’?”
“这,就是你说的‘为了前途’?”
“这,就是你拿走家里七十二万,换来的‘大事’?”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高静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她怀里的婴儿被我的气势吓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另一个大点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整个屋子,瞬间被哭声填满。
那个男人赶紧跑过去,笨拙地哄着那个大点的孩子。
“别哭了,别哭了,乖……”
我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妈,你听我解释……”高静哭着说。
“解释?”我冷笑一声,“好啊,你解释。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跟我解释,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怎么跟我解释,你根本没去上学!你怎么跟我解释,这三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楼道里传来邻居探头探脑的声音。
高静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旁边的那个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阿姨,您别怪静静,都是我的错。”
我这才正眼看他。
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脸的局促和老实。
但此刻,在我眼里,他就是毁了我女儿一生的罪魁祸首。
“你是谁?”我问。
“我……我叫陈宇,是静静的……丈夫。”
丈夫?
我气笑了。
“丈夫?你们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怎么不知道我女儿什么时候结的婚?”
“我们……我们领了证。”陈宇的声音越来越小。
“领了证?”我转向高静,“高静,你好大的胆子!你背着我们,不仅不读书,还跟人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你眼里还有我跟你爸吗?”
高-静被我吼得一哆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妈,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们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我简直要被她这套逻辑气疯了,“我们为什么不同意?是因为他穷,还是因为他配不上你这个‘研究生’?”
我的话像刀子,狠狠地扎在了陈宇的脸上。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高静连忙护着他,“妈,你别这么说他!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我指着这个狗窝一样的家,“这就是对你好?让你住在这种地方?让你年纪轻轻生两个孩子,变成一个黄脸婆?这就是你说的‘好’?”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高-静哭着喊道。
“真心相爱?”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真心相爱就能当饭吃?真心相爱就能让你有出息?我跟你爸,辛辛苦苦一辈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每个月给你两万块,是让你来跟人谈什么狗屁的真心相爱的吗?”
“那两万块……”高静的声音弱了下去,“大部分都……都用在孩子身上了。奶粉,尿不湿,看病……都很花钱。”
我听着这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原来是这样。
我们省吃俭用,给她的“考研经费”,成了她养孩子、养男人的钱。
我们老两口,成了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陈宇眼疾手快,挡在了高静面前。
我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阿姨,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让静静跟着我受苦了。”他红着眼眶说。
我看着他,又看看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席卷全身。
打他?
打他有什么用?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我瘫坐在旁边一张小板凳上,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突然觉得很累。
心累。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高静抽噎着说:“大四实习的时候……就认识了。他是我同事。”
“所以你根本就没考研?”
她点点头,不敢看我。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们?”
“我……我考了,没考上。我不敢跟你们说,怕你们失望。正好那时候……发现怀孕了,就……就……”
“就将错就错,一边安抚我们,一边心安理得地花着我们的钱,在这里给你自己的小家添砖加瓦,是吗?”我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她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这辈子,自认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耍得团团转。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老高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老高乐呵呵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喂,老太婆,麻将打得怎么样?赢钱了没?”
我听着他欢快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高,”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你来上海一趟吧。”
老高愣住了,“去上海干嘛?你不是在你朋友家吗?”
“我看到你那个有出息的好女儿了。”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她带着你的两个外孙,在等你这个外公呢。”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老高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林慧……你,你别开玩笑。”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孩子的哭声,和我女儿压抑的啜泣声。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场由我女儿亲手导演的闹剧。
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傻子。
老高是第二天中午到的。
他大概是坐了最早的一班高铁,风尘仆仆,一脸的憔-悴和不敢相信。
当我带他走进那个小出租屋时,他的表情,跟我昨天如出一辙。
震惊,呆滞,然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
高静看到她爸,“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跪倒在地上。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老高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儿,看着那两个怯生生望着他的孩子,再看看那个局促不安的年轻男人。
他高高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
他一屁股坐在我昨晚坐过的那个小板凳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我冷眼旁观。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二十四孝好爹,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陈宇哆哆嗦嗦地倒了两杯水过来,递到我们面前。
“叔叔,阿姨,喝水。”
老高没接,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接了过来,放在一边。
“说说吧,”老高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高静和陈宇,断断续续地,把这三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故事很简单,也很俗套。
一个来自小康家庭、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城市女孩,爱上了一个从农村出来、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考研失败,意外怀孕,不敢告诉家里,只能选择隐瞒。
男人没钱,女孩就从父母那里骗。
他们以为,等孩子生下来,等男人事业有点起色,再跟我们坦白,我们就会接受。
天真,又愚蠢。
老高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高静,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你……你就住这种地方?”他指着斑驳的墙壁,声音都在颤抖。
高静低下头,“陈宇在努力了,他很辛苦。”
“辛苦?”老高猛地站起来,指着陈宇,“他辛苦?他辛苦就能让我女儿跟着他住这种鬼地方?他辛苦就能让我女儿大学毕业不去工作,在家里给他生孩子当保姆?”
“我女儿,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她受这种苦!”
老高激动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陈宇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儿地说:“叔叔,对不起,是我没用,我对不起静静。”
“对不起有什么用!”老-高吼道。
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骂吧,骂出来也好。
我心里的那股火,也需要一个出口。
老高骂累了,又跌坐回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子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大一点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摇摇晃晃地走到老高身边,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膝盖。
“爷……爷……”
孩子口齿不清地吐出两个字。
老高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下头,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脸,那双酷似高静小时候的眼睛。
他眼里的怒火,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一摸孩子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
看,这就是男人。
什么原则,什么底线,在一个“外孙”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叫什么名字?”老高问,声音已经软了下来。
“大的叫陈安,小的叫陈宁。”高静小声说。
安宁。
他们倒是会取名字。
他们自己过得一地鸡毛,却希望孩子一生安宁。
老高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叫陈安的孩子。
看了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我和老高住在了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房间很小,但比那个出租屋,已经是天堂了。
我们两个,一夜无话。
我知道,我们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老高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愣住了,“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他反问我,“留在这里,跟他们吵?还是把他们带回去?带回去,街坊邻居怎么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
我沉默了。
是啊,怎么办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接受,我们别无选择。
“那钱呢?”我问,“以后,还给吗?”
“给。”老高斩钉截铁地说,“不给怎么办?让他们饿死?那是你女儿,是我外孙!”
“所以,我们就活该被他们骗?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养着他们一家四口?”我气不打一处来。
“林慧!”老高提高了音量,“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静静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她你才甘心吗?”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男人,为了女儿,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逼死她?老高,你搞搞清楚,是她,骗了我们三年!是她,把我们的心当成驴肝肺一样踩!现在你反过来怪我?”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我只是心疼女儿。”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你心疼她,谁来心疼我?我这几年的付出,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我们大吵了一架。
在那个廉价的酒店房间里,吵得面红耳-赤。
最后,不欢而散。
我们最终还是回了家。
临走前,老高背着我,偷偷去见了高静。
我看到了他塞给高静一张卡。
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是我们这次带来的钱。
我们仅剩的养老钱。
回到家,我和老高陷入了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他每天照常买菜做饭,但我一口也吃不下。
他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个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高静会偶尔发信息过来,问我们好不好。
我一条都没回。
老高回了。
我知道,他甚至还会偷偷跟她视频,看那两个他还没抱过的外孙。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悄悄走过去,门没关严。
我看到老高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屏幕,笑得一脸慈祥。
手机里,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哎呦,我的乖孙,会叫外公了啊……真棒……”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已经接受了。
他已经沉浸在当外公的喜悦里了。
只有我,还困在原地,像个固执的傻子,守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委屈。
一个月后,老高又到了给高静转钱的日子。
他拿着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转了啊。”
我没理他。
他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递给我看。
“你看,我这次只转了一万。”
我瞥了一眼,转账记录上,确实是一万。
“另外一万呢?”
“我跟静静说了,以后每个月就一万了。他们不能总靠我们。那个陈宇,也得让他负起责任来。”老高说。
我心里冷哼一声。
说得好听。
从两万变成一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本质上,我们还是在为他们的错误买单。
但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他吵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老高开始研究起了育儿知识,买了很多书回来看。
他甚至开始学着织毛衣,说要给外孙织。
我看着他那笨拙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完全进入了外公的角色,并且乐在其中。
而我,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我一想到女儿的欺骗,一想到那白白花掉的七十多万,就心如刀割。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老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变着法地给我做好吃的,拉我出去散步。
“林慧,我知道你委屈。但事已至此,我们总得往前看啊。难道真要跟女儿一辈子不来往吗?”
“我做不到。”我说,“我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她是怎么骗我们的。”
“那孩子呢?孩子是无辜的啊。你就不想看看他们吗?”
我沉默了。
说不想,是假的。
那毕竟是我的亲外孙。
血浓于水,这种联系,是剪不断的。
但我就是拉不下这个脸。
我过不去。
转眼,就到了年底。
上海突然降温,流感爆发。
一天晚上,我接到了陈宇的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惶恐。
“阿姨……您快来一趟吧……小宁,小宁住院了,肺炎,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会这样?”
“都怪我,没照顾好他……医生说,情况不太好……静静她,她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了……”
挂了电话,我手脚冰凉。
老高也听到了,脸色煞白。
“怎么办……怎么办……”他六神无主地在客厅里打转。
“订票!”我当机立断,“现在就去!”
我们连夜赶到了上海。
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我们看到了高静。
她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眼睛肿得像核桃,呆呆地坐在长椅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看到我们,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哇”的一声扑到我怀里。
“妈!妈!你救救小宁!救救他!”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再多的怨,再多的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小宁会好起来的。”
老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陈宇跑前跑后,办理各种手续,眼睛也是红的。
医生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表情很严肃。
“孩子是重症肺炎,引发了呼吸衰竭,情况很危险。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但后续的治疗费用,会非常高。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我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先准备二十万吧。”
二十万。
我跟老高对视了一眼。
我们所有的积蓄,上次来上海,已经被老高给了高静。
那张卡里,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高静和陈宇的脸上,是彻骨的绝望。
“妈,怎么办……我们没钱……”高静的声音都在抖。
陈宇低着头,一拳砸在墙上,“都怪我!都怪我没本事!”
老高急得团团转,“卖房子!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无论如何,要救孩子!”
“不行!”我立刻否决了,“那是我们的养老房,卖了我们住哪儿?”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没钱治病吧!”老高冲我吼道。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会计出身,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钱,我去想办法。”我说,“你们在这里守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我拉着老高走出医院。
冷风一吹,我清醒了不少。
“你有办法?”老高问。
“借。”我说,“我还有几个老同事,关系不错,我去借。你给你那几个战友打电话。我们两个,一人十万。”
老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感激。
“林慧……”
“别说了。”我打断他,“救孩子要紧。”
那个晚上,我跟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开口借钱的人,都打了电话。
我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一遍遍地跟人解释情况。
有的人,二话不说就转了钱。
有的人,支支吾吾,找借口推脱。
世态炎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整整一夜,我跟老高,凑了十五万。
还差五万。
天快亮的时候,我实在没办法了,拨通了我表妹的电话。
就是那个最早发现高静秘密的表妹。
我把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表妹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姐,钱我借给你。但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你们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们了。这次是生病,下次呢?你们能管他们一辈子吗?那个陈宇,是个男人,就该自己扛起这个家。”
我拿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表妹的话,字字诛心,却也字字在理。
钱很快凑齐了,交给了医院。
小宁的病情,在用了最好的药之后,总算稳定了下来。
那几天,我们所有人都守在医院,熬得筋疲力尽。
高静和陈宇,轮流守在监护室外,寸步不离。
我跟老高,负责送饭,处理一些杂事。
在等待小宁脱离危险的日子里,我有机会,第一次,真正地去了解陈宇。
他话不多,但很勤快。
每天除了守着孩子,就是想办法去打零工。
送外卖,干日结,什么活都干。
赚来的钱,第一时间就交给我。
“阿姨,这是我今天赚的,虽然不多……您先拿着。”
他把那些零零散碎的、带着汗味的钱塞到我手里,自己只留下几块钱买两个馒头。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吗?
是。
他没能给我的女儿和外孙一个优渥的生活。
但他是个坏人吗?
不是。
他有担当,肯吃苦,真心爱着我的女儿和孩子。
只是,他太年轻,太穷了。
爱情,在现实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一天晚上,我去给他们送饭。
看到陈宇一个人蹲在医院的楼梯间,肩膀一耸一耸地哭。
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去打扰他。
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快被压垮了。
小宁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半个月,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后续的康复,还需要很长时间。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天,我把高静和陈宇叫到了一起。
老高也在。
我拿出一个账本,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这次孩子住院,所有的花费,以及我们借来的钱。一共二十三万。”
我翻开另一页。
“这是这三年,我们给你的生活费,一共七十二万。”
“加起来,是九十五万。”
我看着他们俩,一字一顿地说:“这笔钱,我不要你们现在还。但是,你们要记在心里。这不是我们给你们的,是借给你们的。”
高静和陈宇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妈……”高静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别叫我妈。”我冷冷地说,“从你决定骗我们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你妈了。我只是你的债主。”
老高在旁边拉我的胳膊,“林慧,你这是干什么?一家人……”
“闭嘴!”我甩开他的手,“就是因为你一口一个‘一家人’,才把她惯成现在这样!让她觉得,我们为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转向高静,“我跟你爸,不可能养你们一辈子。路是你们自己选的,苦,也得你们自己吃。”
“陈宇,”我又看向那个年轻人,“你是个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别再让你老婆孩子,跟着你吃苦,看人脸色。”
“从下个月开始,生活费,一分钱都没有了。”
“你们欠的钱,什么时候有能力了,什么时候还。我不催你们。但是,你们必须还。”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彻底斩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高静哭得瘫倒在椅子上。
陈宇低着头,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发白。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眼睛通红,看着我。
“阿姨,您说得对。”
“是我没用,让您和叔叔失望了,也让静静受委了。”
“您放心,这笔钱,我一定会还。就算砸锅卖铁,我也一定会还给你们。”
“从今天起,我会让我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如果再不清醒,我们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那天谈话之后,我跟老高就回了家。
家里的气氛,比上次回来时更加压抑。
老高不理解我,他觉得我太狠心,太绝情。
“那是你亲女儿,亲外孙啊!你怎么能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老高,我是在救他们,也是在救我们自己。”我疲惫地说,“你那种无底线的溺爱,只会毁了他们。”
他不说话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认同。
我知道,我们的隔阂,更深了。
接下来的日子,高静没有再联系过我们。
没有要钱,没有诉苦。
就像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老高每天唉声叹气,偷偷地看手机,大概是在等女儿的消息。
但我知道,高静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们了。
我把她逼上了绝路,也斩断了她最后的依赖。
我不知道她和陈宇在上海过得怎么样。
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我每天把自己埋在家务里,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两个孩子。
小宁的病,好了吗?
陈安,有没有长高?
我心里,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春节到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只有我们家,冷清得像冰窖。
除夕夜,我跟老高,两个人,对着一桌子菜,相对无言。
春晚的声音,吵得我心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跟老高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这个时间,会是谁?
老高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高静和陈宇。
他们抱着两个孩子,穿得都很单薄,脸冻得通红。
手里,还提着一些廉价的年货。
我们都愣住了。
“爸,妈……”高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回来过年了。”
老高最先反应过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来,外面冷!”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把他们迎了进来。
我站在原地,没动。
我看着高静,她比上次在医院,更瘦了,也更黑了。
但眼神里,少了之前的迷茫和依赖,多了一丝坚定。
陈宇也是,虽然依旧穿着朴素,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局促不安的年轻人,他的腰杆挺直了,眼神里有了光。
两个孩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小脸红扑扑的,很健康。
“妈。”高静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三万块钱。”她说,“我知道,离欠您的还差很远。但是,这是我们这个月刚攒下的。您先收着。”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有些发愣。
三万块?
他们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攒下这么多钱?
“你们……”
“阿姨,”陈宇开口了,“我没再送外卖了。我找了份工作,在工地上开塔吊。虽然辛苦,但工资高。”
开塔吊?
我心里一惊。
那可是高危工作。
“静静也没闲着。”他继续说,“她在家里接一些手工活,一个月也能挣两三千。我们俩,省吃俭用,除了孩子必要的开销,一分钱都不敢乱花。”
“我们知道,我们错了。我们不求您和叔叔现在就原谅我们。我们只想用行动告诉你们,我们能靠自己,把日子过好。”
我看着他们俩,看着他们那被生活磨砺过却依旧年轻的脸。
我再看看老高,他抱着两个外孙,又是笑,又是抹眼泪。
年夜饭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
春晚的歌声,还在继续。
我手里的那个信封,沉甸甸的,像是有千斤重。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躲在父母羽翼下,逃避现实的小女孩了。
她学会了承担,学会了责任。
而这一切,都是生活教给她的。
是我,亲手把她推向了生活的洪流。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湿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心疼,还是该欣慰。
“行了。”我吸了吸鼻子,把信封推了回去,“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
“钱,你们先拿着。孩子还小,用钱的地方多。”
“先……吃饭吧。”
我说完,转身走进了厨房。
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终于掉了下来。
老高跟了进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林慧,谢谢你。”
我没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
我知道,这个年,我们家,终于又完整了。
虽然,是以一种我们谁都未曾预料过的方式。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迟来的年夜饭。
两个孩子很乖,不哭不闹。
高静和陈宇,不停地给我们夹菜。
老高喝了点酒,话特别多,拉着陈宇,一会儿说要教他下棋,一会儿说要带他去钓鱼。
我看着他们,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终于被搬开了一点。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转折和无可奈何的妥协。
没有谁的人生,可以按照预设的剧本,完美地走下去。
我们以为的“投资”,最后变成了一笔还不清的“债务”。
我们以为的“坦途”,最后走成了一条布满荆棘的“弯路”。
但好在,路虽然走错了,人,还在。
家,也还在。
吃完饭,高静帮我收拾碗筷。
厨房里,只有我们母女俩。
“妈,”她忽然开口,“对不起。”
我洗碗的手顿了一下。
“以前,我总觉得,你们给我的,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从来没想过,你们的钱,也是一分一分辛苦挣来的。”
“直到我自己开始挣钱,开始养家,我才知道,生活有多难。”
“那天您说,您只是我的债主。我当时听了,心都碎了。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您说得对。我欠你们的,不只是钱,还有这三年的心血和信任。”
我转过头,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侧脸,成熟而坚定。
我叹了口气,把手擦干,摸了摸她的头。
“傻孩子,哪有父母真跟自己孩子计较的。”
“我只是……怕你们一直长不大。”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
“妈,我们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
用一种最惨烈、最痛苦的方式。
这个春节,高静和陈宇没有回上海。
他们用带回来的钱,在县城里租了个小房子,住了下来。
陈宇没有再回工地,他在老高的帮助下,找了一份开货车的工作。
虽然辛苦,但至少稳定,也能天天回家。
高静则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开起了网店,卖一些我们本地的土特产。
生意不好不坏,但至少,是一份事业的开始。
老高彻底变成了“全职外公”,每天乐呵呵地带着两个孩子,不是去公园,就是去菜市场。
我们那个冰冷的家,又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和老高的关系,也缓和了。
我们不再为女儿的事情争吵,而是开始一起规划,如何能更好地帮到他们,又不至于让他们产生依赖。
那九十多万的“债务”,成了一个悬在我们所有人头上的警钟。
高静和陈宇,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还款”。
有时候三千,有时候五千。
钱不多,但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我把这些钱,都单独存了起来,给两个孩子当做未来的教育基金。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计较数字的会计了。
我开始学着去理解,生活这本大账,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有时候,付出不一定有回报。
有时候,爱会以一种伤害的方式呈现。
有时候,成长,必须以跌得头破血流为代价。
春天的时候,高静的网店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她开始尝试直播带货,虽然一开始很笨拙,对着镜头都说不出话,但在我和老高的鼓励下,也慢慢变得游刃有余。
她卖的东西,都是我亲自去乡下挑选的,保证品质。
老高则负责打包发货。
我们一家人,围绕着这个小小的网店,找到了新的目标。
一天,我正在帮高静整理订单,她突然对我说:
“妈,我想去读个书。”
我愣住了,“读书?”
“嗯,”她点点头,“不是去考研。我想去读个成人教育的本科,学电子商务。我想把这个店,做得更好。”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不是当年去上海时,被虚荣和幻想包裹的憧憬。
而是一种脚踏实地,认清了方向后的坚定。
“好。”我说,“妈支持你。”
那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高。
老高听了,高兴得在客厅里走了好几圈。
“我就说,我女儿是有出息的!她骨子里,就是个上进的孩子!”
我笑了笑,没反驳他。
是啊,我的女儿,终究是没有让我失望。
她只是,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夏天,高静收到了成人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全家,又去饭店吃了一顿饭。
跟多年前她考上大学那次一样。
只是这一次,饭桌上,多了两个吵吵闹-闹的小家伙,和一个虽然不善言辞,但一直默默给她夹菜的男人。
老高又喝多了。
他拉着陈宇的手,说:“小陈啊,以前,是爸不对,爸看不起你。但现在,爸佩服你。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把静静和孩子交给你,我放心。”
陈宇的眼圈,红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一场持续了三年的谎言,一场几乎撕裂我们家庭的风暴,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走向了和解。
我们都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金钱,失去了信任,失去了宝贵的三年时光。
但我们,也得到了一些东西。
高静得到了成长和责任。
陈宇得到了尊严和认可。
我和老高,得到了两个可爱的外孙,和一个重新找回自我的女儿。
生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它是一笔糊涂账。
得与失,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算不清,也理还乱。
但我知道,只要一家人,心还在一起,再难的账,也总有算平的一天。
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我举起酒杯,敬了自己一杯。
敬那个曾经精明算计的自己。
也敬那个如今学会了糊涂和放手的自己。
来源:淡定菠萝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