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姓李的那家伙,订了套花梨木的家具,图纸改了八遍,临到头了,又说预算超了,想用橡胶木冒充。
那天下午的太阳,毒得像后妈的手,抽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刚从客户那儿回来,一肚子火。
姓李的那家伙,订了套花梨木的家具,图纸改了八遍,临到头了,又说预算超了,想用橡胶木冒充。
我呸!
我陈阳做木匠活儿,讲究的是个手艺和良心,不是来陪他玩“找不同”的。
一言不合,生意黄了,我骑着我的小电驴,心里骂骂咧咧,感觉整个世界都欠我钱。
就在路过人民公园西门的时候,前面“砰”的一声闷响。
不是车祸,那声音,更像是一袋米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人群的惊呼。
我这人,平时挺烦凑热闹的,但那天鬼使神差地,我把车一停,挤了进去。
地上躺着个老大爷,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堆得跟老树皮似的,手里还攥着个布袋子,里面的番茄滚了一地。
他闭着眼,嘴唇发紫,额角上磕破了一块,血正慢慢往外渗。
周围的人,围了一圈,有拿出手机拍视频的,有指指点点议论的。
“哎哟,这可怎么办?”
“不敢扶啊,万一讹上我怎么办?”
“快打120啊!”
嘴上说着打120,可没一个人真掏出手机。
我看着那些举着手机的镜头,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一股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生意黄了的憋屈,对那个李总的愤怒,此刻全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把头盔往车头一挂,吼了一嗓子:“拍什么拍!人都这样了,还拍!你家没老人吗?”
我这一嗓子,镇住了一片。
几个年轻人讪讪地放下了手机。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大爷的鼻息。
还好,有气儿。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急救知识,不敢乱动他,尤其是脖子和脊椎。
“大爷?大爷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没反应。
我心里也发毛,说不怕是假的。这年头,好人难做,新闻里那些扶人被讹得倾家荡产的事,跟演电影似的。
可看着他额头上的血,再想想我乡下那个有点高血压的爹,万一哪天……
我不敢再想下去。
“都让让!让空气流通!”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焦急的女声,像一把剪刀,瞬间剪开了嘈杂的人群。
我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步履匆匆地挤了进来。
她没穿外套,白大褂里面是件淡蓝色的护士服,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脸上没化妆,素面朝天的,但那双眼睛,又亮又急,像含着两汪清泉。
“我是市一院的护士,大家都别围着!”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洗发水的清香,飘进我鼻子里。
真好闻。
她没看我,全部注意力都在老大爷身上。
“瞳孔没有散大,颈动脉搏动有力。”她手指飞快地检查着,嘴里念念有词,专业得让我这个门外汉有点惭愧。
“麻烦你,帮我把他的头侧向一边,防止呕吐物堵塞气道。”她抬头对我说道。
我“哦哦”两声,赶紧照做。
就在我俩的手碰到一起,共同扶着老大爷的头时,她忽然“咦”了一声,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
我也愣住了。
这张脸……
这张脸,就算隔了二十年的风霜,就算被岁月磨去了青涩,添上了几分成熟和疲惫,我也能认出来。
那双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那个鼻尖上淡淡的小痣。
“你是……陈阳?”她试探着问,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个老旧的录音机,突然播放起了二十年前的校园民谣。
“林微?”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的高中同桌,那个上课总爱偷偷画画,扎着两根麻花辫,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她笑了,眼睛真的弯成了月牙。
“真的是你啊!你……你怎么一点没变?”
我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快要退到头顶的发际线和眼角的皱纹,“怎么可能没变,都快成老头子了。”
“别动!”她突然又严肃起来,一把按住我的手,“你别乱动伤者。”
我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微站起身,指挥着人群让开一条道,又简明扼要地跟急救医生交待了老大爷的情况。
那份从容和专业,让我看得有点发呆。
我记忆里的林微,还是那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会脸红,考试考砸了会偷偷掉眼泪的小姑娘。
二十年,真是把一个女孩,淬炼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女人。
急救人员把大爷抬上担架,林微也跟着上了车。
临关门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声说:“陈阳,你也一起来吧!你是第一目击者,再说……大爷的医药费,得有人先垫付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
得,绕来绕去,还是绕到钱上头了。
我看了看自己那辆破电驴,又看了看滚了一地的番茄,叹了口气。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今天这“好人”,我怕是当定了。
我骑着小电驴,跟在救护车屁股后面,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市一医院。
到了急诊室,林微已经换上了工作状态,跟医生护士们忙得脚不沾地。
我像个局外人,杵在走廊里,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闻着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个护士拿着单子过来,客气地问:“请问是病人家属吗?需要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交五千块押金。”
我摸了摸口袋。
今天去见那个李总,为了撑场面,特意从银行取了一万现金,还放在包里。
真是……天意啊。
我叹了口气,接过单子,“我去交。”
等我交完钱,拿着一堆票据回来,林微正好从急诊室里出来。
她摘下口罩,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有点白。
“怎么样了?”我赶紧问。
“初步诊断是轻微脑震荡,还有些皮外伤,万幸没有颅内出血。不过年纪大了,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她松了口气,靠在墙上。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钱……你交了?”她看着我手里的单子,有点不好意思。
“交了。”我把单子递给她,“应该的。”
“谢了,陈阳。”她接过单
子,低声说,“等联系上他家人,我让他们马上还给你。”
“没事,不急。”我摆摆手,心里却在想,这家人可千万别是那种不讲理的。
我俩就这么站在走廊里,一时相对无言。
二十年的空白,像一条鸿沟,横在我们中间。
想问的话太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还是我先开了口,问了句最俗套的开场白。
她笑了笑,“什么高就啊,就是个小护士。你呢?看你刚才骑着电驴,是在……送外卖?”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我这身打扮,确实有点磕碜。灰扑扑的工装裤,沾着木屑的T恤,加上一脸的疲惫和晦气。
“不是。”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自己开了个小作坊,做……做家具的。”
“做家具?”她眼睛一亮,“木匠啊?那可是手艺活儿!真厉害!”
她的赞美,是真诚的,没有半点客套和敷衍。
我心里那点因为生意黄了而积攒的阴霾,莫名其妙就散了一点。
“对了,大爷的手机在他口袋里,但是锁着。我们得想办法联系他家人。”林微晃了晃一个老年机。
正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探出头来:“林微,病人醒了,情绪有点激动,你快来看看。”
林微应了一声,又匆匆跑了进去。
我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只见老大爷已经坐了起来,正激动地抓着一个医生的胳膊。
“我的包呢?我那个布包呢?”
“大爷您别急,您的东西都在这儿。”林微柔声安抚着,把那个装着烂番茄的布包递给他。
老大爷看到布包,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把抱在怀里,这才安静下来。
他看着林微,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迷茫。
“是你们……救了我?”
林微点点头,“大爷,您感觉怎么样?记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
老大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儿子……我儿子的电话,我记得。”
他报出了一串号码。
林微拨了过去,开了免提。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一个很不耐烦的男声传了过来:“喂?谁啊?不知道我这会儿正忙吗?”
“您好,请问是张建国先生的儿子吗?”林微客气地问。
“是,怎么了?”
“是这样的,您父亲在路上晕倒了,现在在市一医院急诊室,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晕倒了?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人撞了?谁撞的?你们医院别想跑,还有撞人的人呢?”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似的,把我和林微都给问懵了。
林微的脸色沉了下来,“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您父亲是自己晕倒的,这位先生好心把他送了过来。”
她指了指我。
电话那头的男人冷笑一声:“好心?现在这年头还有这么好心的人?谁知道是不是他撞了人,心虚才送医院的?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到!我告诉你们,这事没完!”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拳头瞬间就攥紧了。
我活了快四十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好心救人,垫了医药费,忙前忙后,结果就换来一句“是不是你撞的”?
“陈阳,你别生气。”林微看出我的愤怒,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家属着急,说话冲了点,可以理解。”
“理解?”我气笑了,“他这叫着急吗?他这是把我当犯人审呢!早知道这样,我管这闲事干嘛?让他在大马路上躺着好了!”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病床上的老大爷,正一脸愧疚地看着我。
“小伙子,对不住,我那儿子……他就是那个脾气。”
看着老人苍白的脸,我心里的火,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我能跟一个混蛋儿子计较,总不能跟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老人计较吧?
“没事,大爷,您好好休息。”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到二十分钟,一个穿着名牌衬衫,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老大爷,然后,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怀疑和不屑。
“你,就是你撞了我爸?”他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道。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我感觉我的尊严,被人狠狠地踩在了脚下,还碾了两下。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撞他!是我救了他!”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救他?”男人冷笑,“谁信?你要是没鬼,干嘛这么好心送他来医院?还垫医药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我气得往前一步,真想一拳头揍在他那张油腻的脸上。
“住口!”
一声怒喝,不是我,也不是林微。
是病床上的老大-爷。
他挣扎着坐起来,因为激动,脸涨得通红,指着那个男人,手都在发抖。
“你这个逆子!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男人被骂得一愣,“爸,您别被他骗了!这年头人心险恶……”
“你给我闭嘴!”老大爷气得直喘粗气,“这位小伙子,还有这位护士姑娘,是他们救了我!要不是他们,我今天就死在外面了!你……你还在这里血口喷人!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说着,老大爷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大爷,您别激动!”林微赶紧上前,给他顺气。
男人一看这阵仗,也慌了神,不敢再嚷嚷,凑过去扶着他爸,“爸,爸您消消气,我……我也是担心您嘛。”
“滚!”老大爷一把推开他,“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现在就去给我的恩人道歉!”
男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让他给我这个“送外卖的”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站在那里,磨磨蹭蹭,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看着他那副德行,心里的火气反而消了。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拉低了我的档次。
“算了。”我开口道,“道歉就不用了。既然你来了,那这儿就没我什么事了。医药费的单子在这儿,五千块,你还给我就行。”
我把缴费单递过去,只想赶紧拿了钱走人。
这个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男人接过单子,眼神里还是带着怀疑,从钱包里慢吞吞地数出五十张红票子,递给我的时候,还像防贼一样,一张一张又数了一遍。
我接过钱,点了点,塞进口袋。
“行了,钱货两清,我走了。”我转身就想走。
“等等!”林微叫住了我。
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陈阳,今天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没什么。”我扯了扯嘴角,“反正也是自作多情。”
“不是的。”她摇摇头,“你是个好人。”
一句“你是个好人”,比什么都管用。
我心里那点委屈,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那……我走了?”
“嗯。”她点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我们……加个微信吧?这么多年没见,以后常联系。”
我愣了一下,然后心里一阵狂喜。
我赶紧掏出我那个用了好几年的破手机,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纹。
我们俩加上了微信。
她的头像是-朵白色的雏菊,很安静,跟她的人一样。
我的头像,是我做的一把小木马,看起来有点傻。
“我先去忙了,你路上小心。”她对我笑了笑,又转身进了病房。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我捏着手机,点开她的朋友圈。
设置了三天可见。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发的,一张医院窗外的黄昏,配文是:“又是一个忙碌的日落。”
简单,干净。
我叹了口气,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医院外的阳光,依旧刺眼。
但我的心情,却跟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好像心里那片被生意和生活搞得乌烟瘴气的天空,突然被一阵风吹过,露出了一小块干净的蓝色。
骑上我的小电驴,我没有直接回那个冷冰冰的出租屋。
我绕到了一家烧烤摊,点了一把羊肉串,两瓶啤酒。
一个人,坐在街边,喝着酒,撸着串,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点开林微的微信头像,看了又看。
二十年了。
我们从十六七岁的少年,变成了奔四的中年人。
她成了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我成了一个跟木头打交道的“个体户”。
我们的人生轨迹,就像两条平行线,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意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得让人想骂娘。
我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很爽。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林微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我心里一暖。
我赶紧回复:“还没,在外面吃点东西。”
然后,我鬼使神差地拍了张我面前的烤串和啤酒,发了过去。
发完我就后悔了。
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很low,很油腻?
没想到,她很快就回了。
“看着不错啊,我都饿了。”后面还跟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我一下子就笑了。
原来她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那你下班没?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我壮着胆子发了一句。
“不了,我还要值夜班呢。你少喝点酒。”
“好。”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让我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自从三年前,和前妻因为性格不合,和平离婚后,我的生活就成了一潭死水。
每天就是作坊、客户、出租屋,三点一线。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守着我那堆木头,一个人,孤零零地老去。
可今天,林微的出现,就像往我这潭死水里,扔进了一颗石子。
虽然只是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
...圈,却也让水面,有了生气。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疼。
昨晚喝了两瓶啤酒,竟然有点上头。
我拿起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
没有新消息。
我有点失落,又觉得自己可笑。
人家跟你不过是二十年没见的同桌,客气一下,你还真当回事了?
我甩了甩头,起床洗漱,准备去作坊。
刚出门,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喂,你好。”
“喂,是陈阳,陈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我是,您是?”
“哎呀,陈先生,我是昨天医院那个……张大爷的儿子,张伟。”
我一听这名字,眉头就皱起来了。
“有事吗?”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陈先生,您别误会!”张伟的声音,跟昨天判若两人,客气得近乎谄媚,“我昨天……我昨天是猪油蒙了心!我爸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今天特意给您打电话,是想跟您赔罪的!”
我没说话,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爸说了,您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得感谢您!不知道您今天有没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当面给您赔罪!”
请我吃饭?
我心里冷笑。
昨天还把我当犯人,今天就要请我吃饭了?
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不用了,我没空。”我直接拒绝。
我陈阳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有自己的骨气。
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别啊,陈先生!”张伟急了,“您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我爸说了,我要是请不到您,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他又把他爸搬了出来。
我有点烦了,“我说了,我没空。”
“那……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我等您!或者……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爸想当面谢谢您,他现在行动不便,要不……您来一趟医院?”
去医院?
去医院,就能见到林微了。
这个念头,像电火花一样,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
我犹豫了。
“陈先生?您还在听吗?”
“……行吧。”我松了口,“我下午过去一趟。”
“哎呀!太好了!谢谢您!谢谢您陈先生!那我们下午医院见!”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有点卑鄙。
竟然为了见一个女人,答应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的请求。
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陈阳啊陈阳,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下午,我特意提前收了工,还回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虽然还是一条牛仔裤,一件白T恤,但至少,没有木屑和汗味了。
我甚至在出门前,照了照镜子,把几根不听话的头发给按了下去。
到了医院,我提着一篮水果,直接去了昨天的病房。
一推门,就看见张伟正殷勤地给他爸削苹果。
老大爷,也就是张老师,正靠在病床上看报纸。
看到我进来,张老师立刻放下报纸,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小陈来啦!快坐快坐!”
张伟也赶紧站起来,接过我手里的水果篮,一脸的点头哈腰。
“陈先生,您来了!快请坐!”
这前后的反差,让我觉得有点魔幻。
“张老师,您身体好点了吗?”我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好多了,好多了!多亏了你和林护士啊!”张老师拉着我的手,感慨道,“小陈啊,昨天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多有得罪,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爸,您看您说的。”张-伟在一旁尴尬地搓着手,“陈先生,昨天是我不对,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着,他竟然真的朝我鞠了一躬。
我被他这一下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扶住他,“别别别,张总,你这是干什么。”
“应该的,应该的。”
我看着这对父子,心里五味杂陈。
“对了,林护士呢?”我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哦,小林啊,她今天好像是白班,这会儿应该快下班了。”张老师说道,“这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啊!心细,人又好。我昨天听她说,她跟你还是高中同学?”
“嗯,是。”我点点头,心里有点小小的期待。
“哎哟,那可真是太巧了!”张老师一拍大腿,“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啊!”
张伟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缘分,天大的缘分!”
我被他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正聊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林微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护士服,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也放了下来,披在肩上。
整个人,少了几分职业的干练,多了几分女性的温柔。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张老师,我来看看您。”她笑着走进来,看到我,愣了一下,“陈阳?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我来看看张老师。”我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哦,小林来了!”张老师看到她,比看到我还高兴,“快坐快-坐!我正跟小陈说起你呢!”
林微笑了笑,把手里的一个保温杯放在桌上,“我给您熬了点小米粥,您晚上喝点,养胃。”
“哎呀,你这孩子,太有心了!”张老师感动得不行。
张伟看着林微,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充满了欣赏和……一丝别样的意味。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不爽。
“林护士,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爸这事,多亏了你。”张伟凑上前去,递上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林微礼貌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张总,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对了,陈阳,你还没吃饭吧?”林微突然转向我,“正好我也没吃,一起?”
我愣住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不敢相信。
“啊?好……好啊!”我结结巴巴地答应了。
旁边的张老师和张伟,露出了“我懂的”的笑容。
“去吧去吧!年轻人,多聚聚!”张老师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
“对对对,林护士,陈先生,你们快去!我爸这儿有我呢!”张伟也殷勤地说道。
我跟林微,就这么被“赶”出了病房。
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想吃什么?”她问我。
“都行,你定。”我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缺氧,完全无法思考。
“那就……去吃我们高中时常去的那家米粉店吧?不知道还在不在。”
“在!”我脱口而出,“就在老地方,味道一点没变。”
说完,我俩都笑了。
有些记忆,原来一直都在。
米粉店还是那个样子,小小的门脸,几张油腻腻的桌子。
老板娘已经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了,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们。
“哎哟,这不是林微和小阳吗?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老板娘的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打量,充满了八卦的意味。
林微的脸,微微一红。
“老板娘,两碗招牌米粉,多加酸笋和花生。”我赶紧解围。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里人不多,很安静。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里还开着。”林微看着窗外,感慨道。
“是啊。”我看着她,心里也感慨万千。
那时候,我们每天放学,都会来这里吃一碗米粉。
我总是把碗里的牛肉夹给她,她总是把她不爱吃的香菜夹给我。
那时候的天,很蓝。
那时候的风,很轻。
那时候的我们,以为未来很远,时间很长。
米粉很快就上来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我习惯性地,就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到了她碗里。
动作做完,我才反应过来。
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我有点尴尬,正想说点什么。
她却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然后,默默地把碗里的香菜,夹到了我碗里。
那一瞬间,我感觉时间仿佛倒流了。
我们还是那两个穿着校服,坐在米粉店里,分享一碗米粉的少年。
什么都没变。
“你……结婚了吗?”吃着吃着,她突然问了一句。
我夹米粉的手,顿了一下。
“离了。”我低声说。
“哦。”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喝了口汤。
气氛,有点沉闷。
“你呢?”我反问她,“你这么优秀,应该……早就嫁了吧?”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啊?没人要。整天泡在医院里,哪有时间谈恋爱。等有时间了,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大龄剩女了。”
我看着她,心里莫名地一疼。
“不会的。”我说,“是你眼光太高了。”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慢。
聊了很多,关于高中,关于同学,关于这些年的经历。
我知道了她大学考了医学院,毕业后就进了市一院,从一个实习护士,一步步做到了护士长。
她也知道了我的大学读了个三本,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后还是觉得跟木头打交道最踏实,就开了现在这个小作坊。
我们聊得越多,就越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远。
吃完饭,我送她回家。
她家离医院不远,是一个老小区。
走到楼下,她停住脚步。
“谢谢你送我回来。”
“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
路灯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阳。”她突然开口。
“嗯?”
“你那个作坊……我能去看看吗?”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的作坊?又小又乱,全是木头和灰尘,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去看看。”她坚持道,“我想看看,能做出那么可爱小木马的人,他的工作间是什么样子的。”
她指的是我微信头像那个小木马。
那是我给我前妻的女儿,做的一个生日礼物。
离婚后,东西就一直留在了我这里。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随时欢迎。”
“那就……这个周六?我周六休息。”
“好!”
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直到楼道的灯光亮起又熄灭,我才转身离开。
我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彩上,轻飘飘的。
整个世界,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感觉自己像个毛头小子。
每天抱着手机,等她的消息。
她会跟我分享医院里的趣事,哪个病人康复出院了,哪个调皮的小孩又不肯打针了。
我也会跟她讲我作坊里的事,新到了一批什么木料,又接了一个什么有趣的订单。
我们聊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投机。
张老师那边,我也去看过两次。
他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张伟对我,更是客气得不行,每次去都“陈哥”“陈哥”地叫,还非要给我介绍个大客户。
他说他有个朋友,开了个连锁酒店,正准备装修,需要一批高档的实木家具。
我本来不想承他这个人情,但他说,他朋友对品质要求极高,找了很多家都不满意,他觉得我的手艺,肯定能行。
我动心了。
我的作坊,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接的都是散客。
如果能拿下这个单子,那我的事业,就能上一个大台阶。
我答应去见见那个老板。
周五下午,张伟开着他的大奔,来接我。
我们去了一个很高档的茶楼。
酒店老板姓王,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看起来很精明。
他看了我带来的作品集和木料样品,问了很多专业的问题。
我一一作答。
我能看出来,他对我,是满意的。
但最后,他却话锋一转。
“陈师傅,你的手艺,确实没得说。但是……你的作坊,规模太小了。我这个单子,要得急,量又大,我担心你的产能跟不上啊。”
他这话,说到了我的痛处。
我的作坊,就我一个正式木匠,带两个学徒。
真要接这个单子,确实有点吃力。
“王总,您放心。”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您把单子给我,我就是不吃不睡,也保证按时按质给您交货!”
王总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样吧,陈师傅。”他沉吟了一下,“我给你一个机会。下周,我酒店有个样板间要先做出来。你和另外一家公司,各自负责一间。到时候,我看看效果,谁做得好,这个单子就给谁。”
这是要“比稿”了。
虽然有点不爽,但我也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好!没问题!”我一口答应下来。
从茶楼出来,我的心情很沉重。
张伟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阳,别担心。我相信你!你的手艺,绝对比那些大公司强!他们那是流水线作业,你这是艺术品!”
我苦笑了一下。
艺术品,也要能换成钱,才能填饱肚子啊。
回到作坊,我看着那堆木料,一夜没睡。
我把王总的要求,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全是设计图纸。
第二天,就是周六。
我跟林微约好,她要来我作坊的日子。
我一大早就起来,把作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连角落里的刨花,都扫得一干二净。
我甚至还去买了束花,插在了一个我自己做的木头花瓶里。
看着焕然一新的作坊,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午十点,林微准时到了。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帆布鞋。
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哇,你这里……好香啊!”她一进来,就深吸了一口气。
“是木头的味道。”我笑着说。
她好奇地在作坊里走来走去,像个探索新大陆的孩子。
摸摸这块木头,看看那件半成品。
“陈阳,你好厉害啊!”她拿起那个我给继女做的小木马,爱不释手,“这个小马,做得太精致了!”
“喜欢吗?送给你。”我说。
“真的?”她眼睛一亮。
“真的。”
“太好了!谢谢你!”她抱着小木马,笑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她的笑容,感觉这几天所有的疲惫和压力,都一扫而空了。
我给她讲各种木头的特性,讲榫卯结构的精妙,讲一把椅子是如何从一块原始的木头,慢慢变成一件有温度的家具。
她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里闪着光。
“陈阳,我觉得,你不是个木匠。”她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
“那我是什么?”
“你是个魔术师。”她说,“你能赋予木头第二次生命。”
我的心,被她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这么理解我,这么肯定我。
就连我的前妻,也只是觉得,我这是个“挣不着大钱还没出息”的行当。
“我最近……接了个大单子,正在竞争。”我忍不住,把王总的事情,跟她说了。
她听完,皱起了眉头。
“那个跟你竞争的公司,你知道是哪家吗?”
“好像叫……‘欧亚家居’。”
林微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了?”我问。
“欧亚家居的老板,叫李东。”她说,“就是……我们高中的那个李东。”
李东?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张扬跋扈的形象。
高中的时候,李东是班里的“富二代”,他爸是搞房地产的。
他一直追林微,追得很疯狂。
送花,写情书,甚至在学校广播里公开表白。
但林微,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我记得,有一次,李东把我堵在厕所里,警告我离林微远一点。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直接跟他干了一架。
结果,我俩都被请了家长,还写了检讨。
从那以后,李东就处处针对我。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又成了“情敌”……哦不,是“商场上的对手”。
“原来是他。”我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陈阳,你别掉以轻心。”林微的表情很严肃,“李东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我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跟李东这种人竞争,光有手艺,恐怕是不够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作坊里,全身心地投入到样板间的设计和制作中。
我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批家具上。
我要用我的作品,堂堂正正地打败李东。
林微每天都会给我发微信,鼓励我,给我加油。
有时候,她下班了,还会带点夜宵来作坊看我。
她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忙碌。
有她在,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周三,是交货的日子。
我租了辆小货车,亲自把家具送到了王总的酒店。
我的样板间在808,李东的公司负责的,在809。
我安装好所有的家具,看着自己的心血之作,满意地笑了。
我相信,任何一个有品位的人,都能看出我的用心。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在走廊里,碰到了李东。
他也刚从809出来。
他还是跟高中时一样,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只是身材发福了不少,成了个油腻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哟,这不是陈阳吗?怎么?改行当搬运工了?”
“彼此彼此。”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李总这是……亲自来监工?”
“那是。”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这可是几百万的大单子,不盯着点不行啊。”
他刻意加重了“几百万”三个字。
“是吗?”我笑了笑,“那祝李总,马到成功。”
我不想跟他多废话,转身就走。
“等等。”他叫住了我,“陈阳,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个单子,王总已经内定给我了。你不过是陪跑的而已。”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是不是陪跑,不是你说了算。”
“呵呵。”他冷笑,“你知道王总是我什么人吗?他是我舅舅!你拿什么跟我争?”
我心里一沉。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王总会给我这个机会,原来,他只是想找个“托儿”,来衬托李东而已。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人耍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李东,就算他是你亲爹,只要我的东西比你好,我就有机会。”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是吗?”他笑得更得意了,“那我们就走着瞧。”
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但我忍住了。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回到作坊,心情差到了极点。
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个笑话。
手机响了,是林微。
“怎么样了?顺利吗?”
我不想让她担心,强撑着说:“挺顺利的。”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晚上一起吃饭?给你庆祝一下。”
“……好。”
那天晚上,我们还是去的那家米粉店。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粉,一言不发。
“怎么了?”她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李东说的话,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也沉默了。
“陈阳,你别灰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相信,王总是个商人,他最终看的,还是品质和利益。只要你的东西足够好,他就没有理由不选你。”
“可他是李东的舅舅!”我苦笑着说。
“舅舅又怎么样?”她反问,“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如果你的东西,能给他带来更大的价值,他为什么不选你?除非他是个傻子。”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里最黑暗的角落。
是啊。
我为什么要去纠结那些裙带关系?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产品,做到极致。
只要我的东西足够好,好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我就还有机会。
“林微,谢谢你。”我看着她,由衷地说。
“谢我干什么?”她笑了笑,“我只是……相信你。”
那一刻,我看着她温柔的笑脸,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从高中时起,就一直喜欢她。
但我没说出口。
我现在这个样子,事业一塌糊涂,前途未卜,我拿什么去跟她说喜欢?
我配不上她。
“快吃吧,米粉都凉了。”我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第二天,王总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让我和李东,下午三点,去酒店开会。
最后的结果,要揭晓了。
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衬衫,把皮鞋擦得锃亮。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体面地去面对。
到了酒店会议室,李东已经在了。
他翘着二郎腿,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王总坐在主位上,表情严肃,看不出喜怒。
“两位都到了。”王总清了清嗓子,“首先,感谢两位为我们酒店的样板间付出的努力。”
他顿了顿,拿起两份文件。
“809,欧亚家居的方案,整体不错,符合我们酒店的定位。用料扎实,做工也算精良。”
李东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总放下那份文件,又拿起了另一份。
“8-08,陈师傅的方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王总看着手里的文件,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就要宣布我的死刑了。
“陈师傅的方案……”他终于开口了,“让我很惊喜。”
我愣住了。
李东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无论是从设计理念,还是从细节处理上,都体现出了极高的水准。”王总的眼睛里,闪烁着欣赏的光芒,“尤其是那些榫卯结构的应用,既有传统工艺的美感,又兼具了现代的实用性。说实话,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具了,这是艺术品。”
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肯定。
“王总,您过奖了。”我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抖。
“但是……”王总话锋一转。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陈师傅,你的报价,比欧亚家居,高了百分之二十。”
李东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得意的嘴脸。
“舅……王总。”他笑着说,“我早就说了,一分钱一分货。我们欧亚家居,走的是规模化生产,成本控制得好,自然能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王总没理他,只是看着我。
“陈师傅,对于这个价格,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王总,我的报价,确实比李总高。因为我的成本,就比他高。”
“我的木料,用的是北美进口的黑胡桃,每一块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和长达半年的自然风干。我的油漆,用的是德国进口的木蜡油,纯天然,零甲醛。”
“我做的每一件家具,从开料,到打磨,到组装,都是我亲手完成。我不敢说我的东西是完美的,但我敢保证,我做的每一件东西,都对得起我的手艺,对得起我的良心。”
“我的价格是高,但是,我相信,它物有所值。它能给您的酒店,带来的,不仅仅是实用功能,更是一种品位,一种格调,一种能让您的客人记住您酒店的独特印记。”
我说完,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
我看着王总,等待着他的宣判。
王总沉思了很久,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好。”他终于开口了,“说得好。”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
“陈师傅,这个单子,我给你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赢了?
我赢了李东?
我激动地握住王总的手,“谢谢王总!谢谢您的信任!我保证,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旁边的李东,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舅舅!你……你怎么能这样?”他急了,“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住口!”王总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在公司,叫我王总!”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只是给了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是你自己不争气!”王总指着李东,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东西!空有其表!设计抄袭,细节粗糙!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想拿那些样子货来糊弄我?你当我傻吗?”
李东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李东。”王总的语气,冷得像冰,“生意就是生意,亲戚归亲戚。你要是再拿这种态度来做生意,你爸留下的那点家底,迟早被你败光!”
说完,他不再看李东,转而对我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陈师傅,我们来谈谈合同的细节吧。”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我竟然真的,拿下了这个几百万的大单子。
我第一时间,就是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微。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陈阳?”
“林微!我成功了!我拿到那个单子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也传来了她惊喜的声音。
“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林微,我现在……我现在就想见你!”
“好,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我们约在了人民公园的门口。
就是我们重逢的那个地方。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她站在那棵大榕树下,穿着那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微风吹起她的长发,美得像一幅画。
我跑过去,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紧紧地,用力地。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林微。”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头发的清香,声音有点哽咽,“谢谢你。”
“傻瓜。”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不。”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从高中时候起,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自卑,懦弱,不敢说出口。后来,我们分开了二十年,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那天,在这里,我再次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这二十年,你一直在我心里,最深的那个角落。”
“林-微,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配不配得上你。我只是个小木匠,没有大富大贵。但是,我愿意用我的一辈子,用我这双手,为你打造一个家,为你遮风挡雨。”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说完,紧张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那泪水,在夕阳的余晖下,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个吻,很轻,很软。
带着米粉店的香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也带着二十年的思念和等待。
我知道,我等到了我的答案。
后来,张老师出院了。
他知道了我和林微的事,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非要认林微当干女儿,还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他要来当主婚人。
他说,他那天之所以会晕倒在那个地方,是因为他要去公园里,见一个故人。
而那个故人,就是林微的奶奶。
原来,张老师年轻的时候,和林微的奶奶,是邻居,也是青梅竹马。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各自成家。
这么多年,一直靠书信联系。
那天,是他们约定好,时隔五十年,再次见面的日子。
没想到,张老师因为太过激动,在路上就晕倒了。
而林微,那天正好替同事值班,才会路过那里。
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张老师拉着我和林微的手,感慨万千。
“这就是天意啊!是老天爷,不忍心看我们这两个孤单的老家伙,抱憾终身,所以,派了你们两个小家伙,来续上这段缘分。”
我和林微相视一笑,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是啊。
天假良缘。
我的作坊,因为王总的这个单子,扩大了规模,走上了正轨。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生计发愁的小木匠了。
但我依然热爱我的手艺。
我给林微,亲手打造了我们新家所有的家具。
每一件,都刻上了我们的名字。
婚礼那天,阳光正好。
张老师作为我们的主婚人,站在台上,老泪纵横。
我看着身边,穿着洁白婚纱的林微,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想,人生,就像我手中的木头。
有时候,会遇到磕碰,会留下伤痕,会被人看不起。
但是,只要你心里有光,手里有爱,不放弃,不妥协。
总有一天,你能把自己,打磨成最想要的样子。
并且,遇到那个,能看懂你所有纹路,并愿意与你相守一生的人。
来源:淡定菠萝一点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