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三年间,我替他侍奉祖母 打理侯府 却只等回他带着一位江湖女子 上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0 00:00 2

摘要:镇北侯府朱红的大门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门廊下悬挂的白灯笼在风雪中剧烈摇晃,映得“囍”字也带了几分惨淡。

上篇

我是南宫将军的冲喜新娘,成婚当日他便奉命出征。

三年间,我替他侍奉祖母、打理侯府,却只等回他带着一位江湖女子。

那女子笑我:“姐姐这般无趣,怎配得上将军?”

我默默摘下凤冠,交出掌家之权。

后来侯府遇难,他却在雪夜跪在我家门前:

“念初,求你救救南宫家。”

父亲闭门不见:“小女已在新帝选秀名录,还请将军自重。”

---

第一章 冲喜

腊月十八,大雪。

镇北侯府朱红的大门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门廊下悬挂的白灯笼在风雪中剧烈摇晃,映得“囍”字也带了几分惨淡。

苏念初端坐在铺着红缎的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双杏眼沉静如水,只是过于苍白的脸上瞧不出半分新嫁娘该有的喜气。

“小姐,吉时快到了。”贴身丫鬟云舒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手里拿着最后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却迟迟不忍插入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

苏念初抬手,轻轻接过那支冰凉沉重的步摇,自己稳稳地插进发间。凤冠霞帔,珠围翠绕,这本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风光,可于她,却只是一场身不由己的交易。

镇北侯世子南宫烨,半月前在北境重伤昏迷,药石罔效。侯夫人悲痛欲绝之下,听信高僧之言,要娶一八字相合的女子过门冲喜。

而她苏念初,吏部侍郎苏明远的嫡女,便是那个被选中的“吉人”。

“走吧。”她站起身,繁复的嫁衣曳地,行动间环佩叮当,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空茫的寂静。

喜堂之上,气氛凝滞。主位上的老侯爷面色沉郁,侯夫人眼眶红肿,强撑着笑意。宾客寥寥,交谈声也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什么。

没有新郎。

代替南宫烨拜堂的,是他留下的一柄随身佩剑,由堂弟捧着,剑鞘上还沾染着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与尘泥。

“一拜天地——”

苏念初缓缓屈膝,对着门外纷飞的大雪和昏沉的天幕,深深叩拜。

“二拜高堂——”

转身,向着上首强颜欢笑的侯爷夫人,再拜。

“夫妻对拜——”

她面向那柄冰冷的、代表着陌生夫君的佩剑,弯下腰去。额头触及手背,一片刺骨的凉。

礼成的声音刚落,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便从门外闯入,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一名传令兵浑身覆雪,踉跄扑入堂中,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报——北境急讯!戎族大军异动,陛下有旨,命世子爷即刻领兵,驰援边关!”

满堂皆惊,窃窃私语声轰然炸开。

侯夫人身形一晃,险些栽倒,被嬷嬷死死扶住。

苏念初猛地抬头,红盖头下,视线被一片猩红遮挡,只听得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一声声,撞在耳膜上。

那柄刚刚与她行过夫妻之礼的佩剑,被堂弟毫不犹豫地递到了匆匆赶来的副将手中。

“少夫人……”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带着无奈的催促,“世子……需即刻出征,请您……送至门口。”

她被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侯府大门。风雪扑面而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看见府门外,黑压压的兵士肃立无声,铁甲染霜,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几名亲卫抬着一副肩舆快步从府内而出,舆上之人覆盖着厚厚的裘毯,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只苍白修长、垂落在外的手,腕骨处缠着浸血的纱布。

那就是南宫烨。她的夫君。

在她过门冲喜的这一天,他甚至无法自己走出喜堂,便要奔赴沙场。

肩舆经过她身边时,没有丝毫停留。只有那只垂落的手,随着抬舆的动作,无力地晃动了一下。

“恭送世子爷!”侯府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支离破碎。

苏念初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支队伍如同黑色的铁流,迅速融入漫天风雪,消失在长街尽头。

狂风吹落了她的盖头,鲜红的绸缎在空中翻卷了几下,便被无数马蹄践踏入泥泞的雪水中。

她头上那顶象征着正室身份的赤金累丝凤冠,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光泽。

第二章 空守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烧,却只映照出满室清冷。

伺候的仆妇早已退下,偌大的婚房里,只剩下苏念初和云舒两人。桌上合卺酒的酒壶冰凉,象征多子多福的桂圆、红枣、花生散落在锦被上,鲜艳得有些刺眼。

“小姐,先把这冠子卸了吧,重得很。”云舒上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拆卸头上繁重的首饰。

金属与发丝摩擦,带来细微的痛感。苏念初闭上眼,任由云舒动作。卸去凤冠,摘下珠钗,如瀑青丝披散下来,镜中的女子终于褪去了那层僵硬的新嫁娘外壳,露出底下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本该有的柔婉,只是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郁色。

“云舒,”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从今日起,要改口了。”

云舒动作一顿,眼圈微红:“是……少夫人。”

少夫人。镇北侯世子南宫烨的夫人。

一个从未见过夫君面容,在成婚当日便“送走”了夫君的夫人。

窗外,北风呼啸了一夜。苏念初躺在铺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拔步床上,身下的莲子硌得人生疼。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精致的刺绣,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远去的马蹄声,还有那只垂落着的、缠着血纱布的手。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念初便起身梳洗。她换上了一身较为素雅的藕荷色衣裙,发髻挽得简单利落,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

“少夫人,时辰还早,您再歇会儿吧?”云舒看着镜中眼下带着淡青的影子,心疼地劝道。

“不了,”苏念初摇摇头,“该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了。”

镇北侯府的老太君,南宫烨的祖母,自孙子重伤起便忧思成疾,此次冲喜也是为了宽慰她老人家的心。侯夫人林氏,南宫烨的亲生母亲,昨日在喜堂上那强撑的模样,也令人心酸。

她既已嫁入南宫家,这些便是她应尽的本分。

寿安堂里药香弥漫。老太君靠在引枕上,面色蜡黄,精神不济,见到她,浑浊的眼睛里才透出一点微光,拉着她的手,迭声问着:“烨儿……我的烨儿怎么样了?他可能起身了?伤得重不重?”

苏念初心中一涩,面上却带着温婉的笑意,柔声安抚:“祖母放心,世子爷吉人天相,又有皇命在身,定然会逢凶化吉,早日凯旋的。”

她避重就轻,只挑些宽心的话说。老太君似乎听进去了些,紧紧攥着她的手,喃喃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侯夫人林氏坐在一旁,看着苏念初举止得体,言语熨帖,眼中复杂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她简单问了苏念初几句家中情况,便道:“你既来了,便是南宫家的人。烨儿不在,府中事务繁多,你且先跟着我,慢慢学着打理。老太太这里,你也要多费心伺候。”

“是,母亲。”苏念初垂首应下。

从这一天起,苏念初的生活便定了型。

每日晨昏定省,雷打不动地去寿安堂陪伴老太君,喂药、说话、按摩腿脚,耐心十足。老太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拉着她落泪,糊涂时便将她错认成旁人,她也从不恼,总是温言细语地应对。

跟着林氏学习管家,看账本、理庶务、安排人情往来。侯府门第高贵,往来复杂,初时难免吃力,她便熬夜钻研,不懂之处或询问林氏身边得力的嬷嬷,或写信回苏家请教母亲。不过两三月,便将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林氏都暗自点头。

闲暇时,她便待在南宫烨的书房里。那里陈设简洁,除了满架兵书,便是悬挂的舆图、摆放的兵器模型。她有时会替他整理书案,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有时会临摹他留下的字帖,那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沙场征伐的锐气。

她还会亲手为他缝制冬衣。北境苦寒,她选了最厚实的料子,絮上新棉,一针一线,密密缝制。云舒看她熬得眼睛通红,忍不住劝:“少夫人,府中有绣娘,这些活计何须您亲自动手?”

苏念初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无事可做,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做这些,仿佛能离那个陌生的夫君近一些,能让她在这偌大的、空旷的侯府里,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念想和归属感。

时光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与忙碌中悄然流逝。春去秋来,庭前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期间,北境偶有战报传回,时好时坏。南宫烨似乎挺过了最初的重伤,重新执掌了军队,与戎族时有交锋,互有胜负。

每有战报,苏念初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前厅,屏息凝神地听着。听到捷报,她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听到不利的消息,心又立刻揪紧。她开始更加频繁地翻阅兵书,试图从那些晦涩的字句里,理解他正在经历的刀光剑影,万里烽烟。

她每月都会寄出一封家书,随着侯府送往军中的物资一起,送往北境。信上从不写什么缠绵悱恻的思念,只寥寥数语,报一声平安,告知家中祖母安好,父母康健,府中诸事顺遂。

从未收到过回信。

她并不意外,他那样的人,重伤初愈便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哪里会有闲暇理会她这个“冲喜”而来的妻子。

第一年,她在担忧和忙碌中度过。

第二年,她渐渐习惯了侯府的生活,将内院打理得愈发妥帖,赢得了下人们的敬重。老太君的身体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竟有了起色,偶尔能让人扶着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林氏对她愈发倚重,渐渐将不少中馈之事交托于她。

第三年春天,北境传来大捷的消息,南宫烨以奇兵突袭,大败戎族主力,斩敌数万,戎族可汗遣使求和。

捷报传回京城,举城欢庆。

镇北侯府更是门庭若市,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苏念初站在廊下,听着前院传来的喧闹声,看着庭院中枝头绽放的新绿,轻轻抚平了衣袖上的一丝褶皱。

三年了。

他,终于要回来了。

第三章 归人

初夏时节,草木葱茏。

凯旋的大军即将抵京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帝都的每一个角落。这一日,长街两旁早早便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镇北侯府更是倾府而出,侯爷与夫人林氏身着诰命服制,站在府门外最前方。苏念初穿着一身新制的湖蓝色织锦长裙,发间簪着林氏前日特意赏下的赤金嵌宝石榴花簪,站在林氏身侧稍后的位置。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身前的手上,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急跳,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期待,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惶恐。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守着这偌大的侯府,守着病弱的祖母,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如今,那个只存在于传闻、战报和她模糊想象中的人,终于要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会是什么模样?是否如旁人所说,冷峻威严,气势迫人?他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冲喜”而来的妻子?

远处,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来了!回来了!”人群骚动起来。

苏念初下意识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旌旗招展,黑色的铁流如同潮水般涌来。当先一骑,通体墨黑,唯有四蹄雪白,神骏非凡。马背上端坐一人,身着玄色铁甲,肩披暗红斗篷,阳光照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金芒,令人不敢直视。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历经血火淬炼的凛冽杀气与威严。

那就是南宫烨。她的夫君。

队伍在侯府门前停下。南宫烨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丝毫看不出三年前曾重伤垂危。他摘下头盔,递给身后的亲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他的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的力量。

“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他上前几步,对着侯爷和林氏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金石之质。

“好!好!回来就好!”老侯爷重重拍着儿子的肩膀,虎目微湿。林氏早已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儿子,泪如雨下:“烨儿,我的烨儿……你可算平安回来了!”

一家人团聚,场面感人。

苏念初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般,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他与父母相见,看着他被众人的欢呼与泪水包围,看着他真实地、鲜活地站在这里。

直到林氏拭去眼泪,想起什么,连忙转身,将苏念初轻轻往前推了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烨儿,这是念初,苏家的女儿,你的……妻子。”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了苏念初身上。

她感到喉咙有些发紧,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按照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礼仪,屈膝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世子爷,万福金安。”

她垂着眼帘,能感受到那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冰冷,让她从脊背生出一股寒意。

“嗯。”头顶传来淡淡的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起身吧。”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一丝久别重逢(虽然于他并非如此)应有的客套。

苏念初直起身,依旧垂着眼。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天真:“南宫大哥,这位就是府上的少夫人吗?”

苏念初这才注意到,在南宫烨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她并非京中闺秀常见的温婉长相,眉眼明艳张扬,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大眼睛灵动活泼,顾盼间神采飞扬。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鞭随意地挽在手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江湖儿女的洒脱与不羁。

此刻,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苏念初,眼神清澈,却无端地让苏念初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南宫烨闻声,侧过头去看那女子,原本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那女子得到回应,便笑着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漂亮,几步走到苏念初面前,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少夫人好,我叫秦桑,是南宫大哥在军中结识的朋友。一路跟着南宫大哥回京,见识见识帝都风光。”

她的笑容明媚,语气爽朗,仿佛只是单纯地打招呼。

但苏念初却清晰地看到,在她唤出“南宫大哥”那四个字时,南宫烨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纵容的神色。

而秦桑看着她的眼神深处,也并无多少真正的敬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比较?

苏念初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她维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对着秦桑微微颔首:“秦姑娘,一路辛苦。”

声音依旧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

第四章 惊雷

接风宴设在侯府的正厅华锦堂。

席开数桌,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南宫烨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敬酒,说着恭维祝贺的话。他话不多,大多只是颔首举杯,但那股历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气势,足以镇住全场。

老侯爷和林氏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舒心笑容。

苏念初作为世子夫人,安静地坐在南宫烨身侧稍后的位置,扮演着合格的女主人角色。她偶尔为身旁的林氏布菜,低声回应一两句长辈的询问,举止无可挑剔。

只是她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掠过身旁那张冷峻的侧脸,落在他左手手腕处。那里,覆盖着玄色护腕,遮住了三年前她惊鸿一瞥看到的、缠着血纱布的伤口。

如今,那下面是什么模样?伤可曾彻底痊愈?北境苦寒,旧伤是否会疼痛?

这些盘旋在心头三年的问题,此刻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他们之间,横亘着三年的空白,比陌生人更添几分尴尬。

而另一道鲜活跃动的身影,则不时闯入她的视线。

秦桑并未依常理坐在女眷席,而是很自然地坐在了南宫烨下手不远的位置,与几位年轻的将领言笑晏晏。她似乎对军中事务很是熟悉,偶尔插话,言辞犀利,引得那几个将领也频频点头。她喝酒也爽快,有人敬酒,她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毫不扭捏,那明媚张扬的笑声,时常打破华锦堂内略显拘谨的气氛。

“秦姑娘真是女中豪杰,不拘小节。”席间有女眷低声赞叹。

“是啊,听说在北境还救过世子爷的命呢……”

细碎的议论声飘入苏念初耳中,她执箸的手微微一顿。

救命之恩?

她抬眼,看向南宫烨。他正与身旁的父亲低声交谈着什么,并未留意女眷这边的动静。而秦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她粲然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一敬。

那笑容,坦然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苏念初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却带不起丝毫暖意,反而让那颗不断下沉的心,更凉了几分。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秦桑似乎多喝了几杯,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更添艳色。她起身,端着一杯酒,走到主桌前,先是向着老侯爷和林氏敬了一杯,言辞得体,感念侯府款待。

然后,她转向南宫烨,声音带着几分娇憨:“南宫大哥,这一杯,我敬你!多谢你一路照拂,带我回京见识这花花世界!”

南宫烨看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端起了酒杯:“你喝多了。”

“才没有!”秦桑嘟囔了一句,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亮出杯底,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她并未立刻回到座位,目光一转,落在了始终安静坐着的苏念初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探究,笑着对南宫烨道:“南宫大哥,你这夫人,生得真是标致,又这般端庄稳重,不愧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

她的话像是夸奖,可那语气,那神态,却无端地透着一股比较的意味。

南宫烨随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苏念初。

那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客观的审视。

苏念初感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然后,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苏念初的耳边:

“嗯。只是性子闷了些,无趣得紧。”

……

刹那间,周遭所有的喧闹仿佛都潮水般褪去。

苏念初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见南宫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薄唇开合,吐出那冰冷如刀的字眼。

闷了些。

无趣得紧。

原来,她这三年的等待,三年的付出,三年的恪尽职守,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评价。

她看着他转开视线,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看着秦桑脸上那抹得逞般的、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她看向南宫烨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崇拜与亲昵的眼神。

席间的说笑声似乎也停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同情、怜悯、或是看好戏的意味。

林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张了张嘴,似乎想打圆场,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苏念初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收回到袖中,紧紧攥住,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脸上那摇摇欲坠的、得体的微笑。

原来,不信人间白头。

并非指容颜老去,而是指……人心易变,初心不再。

她这颗从嫁入侯府起,便小心翼翼、试图向他靠近的心,还未曾得到过丝毫回应,便已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判了死刑。

第五章 掌家

接风宴后,南宫烨归家的新鲜劲儿尚未过去,侯府内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秦桑被安置在了离南宫烨书房不远的客院“听雪轩”,待遇规格堪比贵客。她似乎很快适应了侯府的生活,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侯府的规矩。每日里,或是陪着南宫烨在校场练剑,纵马奔驰;或是与他书房议事,一谈便是半日;甚至偶尔会穿着利落的骑装,跟着南宫烨出门,拜访京中的武将勋贵。

她像一团炽热明艳的火焰,强势地燃烧在南宫烨身边,也灼烧着侯府上下所有人的视线。

而苏念初,依旧是那个端庄持重的世子夫人。每日晨昏定省,打理中馈,伺候祖母,一切如常。只是她的话更少了,笑容也更淡了,那双沉静的杏眼里,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雾。

下人们的态度,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以往对少夫人十足的恭敬里,渐渐掺入了一些迟疑和观望。尤其是在需要请示的事务上,有些人开始下意识地看向听雪轩的方向。

这一日,苏念初正在账房核对这个月的用度开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匆匆而来,福了一礼:“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到了林氏所居的正院,只见林氏面带愁容,南宫烨也在,正坐在下首喝茶,神色平淡。

“念初来了,”林氏招手让她近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苏念初心中了然,面上依旧温顺:“母亲请讲。”

林氏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她,才艰难开口:“是这么回事……秦姑娘,她于烨儿有救命之恩,又孤身一人在京城,无亲无故的。烨儿的意思是,想让她在府里长住下来……”

苏念初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林氏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秦姑娘性子活泼,不习惯被约束,烨儿觉得……觉得你掌家事务繁忙,规矩也多,怕拘着她了。所以……想着,是不是将府里一部分不太紧要的事务,暂且……暂且交由秦姑娘帮忙打理,也让她有点事做,不至于太闷?”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要分她的权。为了那个“性子活泼”、“不习惯被约束”的秦桑。

苏念初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南宫烨。

他端着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对于母亲的提议,他既未赞同,也未反对,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或许,这本就是他的意思,只是借由林氏的口说出来罢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开來。这三年来,她殚精竭虑,将侯府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在外征战无后顾之忧。如今,他回来了,带着另一个女子,轻描淡写地,就要将她这点倚仗和价值也剥夺。

她看着南宫烨,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世子爷,也是如此认为吗?”

南宫烨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淡淡道:“秦桑于我有恩,性子直率,不谙内宅琐事,你多担待。分些简单的事务与她,无妨。”

多担待。

无妨。

苏念初忽然很想笑。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一丝彻底寂灭的光。再抬起头时,脸上是一片平静的漠然。

“母亲和世子爷既然已有决断,念初遵命便是。”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是掌家之权,关乎侯府根基,既然要交,便不宜含糊。不如将中馈对牌、账册钥匙一并交由秦姑娘掌管,也名正言顺些。念初才疏学浅,日后定当安心侍奉祖母,不再过问府中庶务。”

林氏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甚至主动提出全部交出:“念初,这……也不必如此……”

南宫烨也微微蹙起了眉,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审视,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苏念初却不再看他们,径自转向身后侍立的云舒,语气淡然:“云舒,去将我房中的对牌、账册,以及库房钥匙悉数取来。”

“少夫人!”云舒眼圈瞬间红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去吧。”苏念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云舒跺了跺脚,含泪跑了出去。

厅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很快,云舒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回来,砰的一声放在桌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苏念初上前,亲手打开匣子,里面是代表侯府女主****力的对牌、厚厚的账本,以及一串黄铜钥匙。

她将匣子推向林氏方向,然后,缓缓退后一步,对着林氏和南宫烨,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日后,府中诸事,便有劳母亲和……秦姑娘费心了。”

起身,转身,离开。

步伐依旧平稳,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留恋,也没有丝毫狼狈。

只是在走出正院的那一刻,初夏明媚的阳光晃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不必哭。

为不珍惜你的人流泪,不值得。

第六章 摘冠

回到居住的“锦兰苑”,苏念初径直走进了内室。

云舒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小姐挺得笔直却莫名透出孤寂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您怎么就……就这么让出去了?您这三年的辛苦,难道都白费了吗?世子爷他……他怎么能这样!”

苏念初没有回头,只是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姣好,眉目如画,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头上,还戴着那支林氏赏赐的、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花簪,赤金镶嵌着红宝,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她抬起手,指尖微颤,却异常坚定地,伸向发间。

首先取下的,是那支石榴花簪。冰冷的金属离开发丝,带起细微的摩擦声。

然后,是鬓边另一支点翠蝴蝶簪。

接着,是耳垂上摇曳的明珠耳珰。

一件,又一件。那些代表着她世子夫人身份的首饰,被她轻轻摘下,整齐地摆放在梳妆台上。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镜中自己那简单挽起的发髻上。除了几支素银簪子固定,再无他物。

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

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她就是坐在这里,由着云舒为她戴上那顶沉重无比的赤金累丝凤冠。那时,她心中是一片对未知命运的茫然和空寂。

三年后,她亲手将这些繁华卸下,心中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云舒,”她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哑,“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云舒哽咽着上前,看着台上那些光华璀璨的首饰,又看看小姐那张素净得过分的脸,心痛如绞:“小姐……”

“往后,寻常钗环即可。”苏念初打断她,语气淡然,“去把我那对白玉兰簪子找出来。”

那是她及笄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样式简单,玉质温润。

云舒知道小姐心意已决,只得含泪应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收进妆奁底层,仿佛要将过去三年的一切,都彻底封存。

换上衣柜里最素雅的一件月白色襦裙,发间只簪那一对白玉兰簪子,苏念初看着镜中洗尽铅华的自己,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沉重的、束缚她的东西,似乎随着那些珠宝的摘下,也一并被卸下了。

从这一天起,苏念初的生活范围,缩小到了寿安堂和锦兰苑两点一线。

她不再过问府中任何事务,即便有下人习惯性地来回禀,她也只淡淡道:“去回禀秦姑娘或夫人吧。”

她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寿安堂,陪着老太君。老太君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拉着她的手念叨烨儿小时候的趣事,坏的时候便糊糊涂涂,有时会把她认作林氏,有时甚至认作早已过世的老侯爷的妾室。

苏念初始终耐心听着,温言软语地安抚。

偶尔,也会在花园里遇到南宫烨和秦桑。

有时是看到他们并肩策马而出,秦桑红衣如火,笑声如铃,南宫烨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纵马的速度却明显迁就着她。

有时是看到他们在凉亭里对弈,秦桑执子皱眉,娇嗔着要悔棋,南宫烨便会无奈地摇头,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纵容笑意。

每当这时,苏念初便会远远地绕开,或者干脆转身离开。

她不再去看,不再去听。

她开始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读书、写字、或是抚琴上。南宫烨的书房她不再去,只在自己院中的小书房里消磨时光。她重拾了出嫁前喜欢的诗词歌赋,有时也会帮府中一些识字的丫鬟嬷嬷写写家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出嫁前在苏家的时光,平静,简单,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遗忘。

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从听雪轩方向传来的、南宫烨吹奏的苍凉埙声,还是会清晰地传入锦兰苑,提醒着她,这平静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那一日,她去给林氏请安,在回廊下迎面遇上了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的秦桑。

秦桑依旧是一身鲜艳的衣裙,神采飞扬。她看着苏念初一身素净,发间只簪着玉簪,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几分得意:

“姐姐今日这身,真是清雅。不过姐姐到底是世子夫人,总是这般素净,怕是会让外人觉得我们侯府苛待了您呢。”她抚了抚自己鬓边新得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赤金缠丝玛瑙步摇,意有所指,“南宫大哥昨日得了些新首饰,瞧着好看,便硬要送我,我说不要,他偏不肯……说起来,南宫大哥对姐姐,怕是都没这般用心过吧?”

苏念初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平静,太过深邃,反而让秦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秦姑娘喜欢便好。”苏念初淡淡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至于世子爷是否用心,与我无关。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裙裾微扬,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秦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挺直而孤清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沉和不甘。

她原以为会看到苏念初的失态,看到她的嫉妒和痛苦。

可什么都没有。

那个女人,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无论投入怎样的石子,都激不起半分涟漪。

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她莫名地感到烦躁和……不安。

第七章 风波

秦桑接手侯府中馈之后,府中的风气悄然改变。

她性子跳脱,不喜拘束,管理下人全凭喜恶,赏罚随心。对于繁琐的旧例规矩,更是不屑一顾,时常按照自己的心意更改。今日觉得花园里的牡丹开得不好,便命人全部移栽,换上新奇的海外花卉;明日觉得厨房的菜式腻味,便重金聘请江南厨子,变换口味。

一开始,下人们因着她与世子爷的关系,以及她爽朗不做作的性子,倒也新鲜,执行起来颇为卖力。侯府似乎也因她的到来,注入了一股鲜活的生气。

但时间稍长,问题便接踵而至。

秦桑不擅看账,对田庄、铺子的经营更是一窍不通,全凭一时兴起做决定。底下人见她不懂,便开始阳奉阴违,中饱私囊。开支用度急剧增加,账目却混乱不清。

一些遵循旧例行事、提出异议的老管事,被她认为“迂腐”、“拿架子”,几句话不合心意,便撤换下去,提拔了一些只会溜须拍马、钻营投机的下人。

府中秩序渐渐混乱,下人们怨声载道,只是碍于南宫烨的威严,不敢明言。

这一日,终于闹出了一件大事。

负责采办的一个新管事,为了讨好秦桑,听闻她喜欢海外来的琉璃盏,便私自挪用了准备购置田庄的一笔巨款,通过黑市购入了一套号称“前朝宫廷御制”的七彩琉璃盏,献与秦桑。

秦桑见了果然大喜,爱不释手,当即重赏了那管事。

然而不过几日,那套珍贵的琉璃盏在赏玩时,被一个不小心的小丫鬟打碎了一只。秦桑勃然大怒,不顾林氏劝阻,执意要将那小丫鬟重责五十大板,发卖出去。

五十大板,足以要了一个柔弱女子的性命。

消息传到锦兰苑时,苏念初正在临帖。

云舒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不好了!秦姑娘要打死浣衣房的青禾丫头!”

苏念初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氲开,染黑了一片即将写好的字。

青禾……她记得那个小丫头,才十三四岁年纪,性子怯懦,做事却很是认真仔细。父母都是侯府的庄户,家境贫寒。

“所为何事?”她放下笔,声音依旧平静。

“说是打碎了一只秦姑娘心爱的琉璃盏!”云舒急道,“可奴婢听说,那琉璃盏本就是那采办管事挪用了公中巨款买来的!现在秦姑娘正在气头上,谁劝都不听,执意要行刑呢!夫人那边似乎也被气到了,称病不出……”

苏念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能想象前院此刻是怎样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秦桑的怒斥,下人们的惶恐,还有那个叫青禾的小丫鬟绝望的哭求……

她本可以不管。既然交出了权力,便不该再过问。

可是……

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更衣,去前院。”

“小姐!”云舒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忧,“您要去管?可是世子爷他……”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因为一只杯子就没了。”苏念初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换了一身见客的较为正式的衣裳,发间依旧只簪着那对白玉兰簪子,带着云舒,径直往前院走去。

行刑的地点设在前院的空地上。板子已经架好,两名粗壮的家丁手持手臂粗的刑杖站在两旁。青禾被按在长凳上,吓得面无人色,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只会瑟瑟发抖。

秦桑站在廊下,俏脸含霜,柳眉倒竖,厉声道:“还等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

“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念初带着丫鬟缓步而来。她衣着素净,容颜清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沉静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那两名举起刑杖的家丁,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秦桑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怒火更炽:“你来做什么?这里现在归我管!这个贱婢打碎了我的东西,就该受罚!”

苏念初没有理会她,目光直接看向那两名家丁,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放开她。”

那两名家丁被她目光一扫,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青禾瘫软在地,嘤嘤哭泣起来。

“苏念初!”秦桑气得脸色通红,几步冲到她面前,“你什么意思?故意跟我作对吗?别以为你曾经掌过家,就能在这里指手画脚!南宫大哥说了,现在府里的事,由我做主!”

苏念初这才将目光转向她,平静地开口:“秦姑娘要立威,要罚人,念初不敢置喙。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侯府杖责下人,亦有定例。寻常过错,至多二十杖。五十大板,是处置背主大恶之刑。青禾所犯,不过失手打碎器物,按例,赔偿、或扣月钱即可。动用重刑,恐寒了府中下人之心,亦有损侯府仁厚之名。”

她语气平缓,条理清晰,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周围的下人们听了,纷纷暗自点头,看向苏念初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秦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听到“背主大恶”几个字,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她确实不懂这些规矩,只是凭一时之气。

“你……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她强自争辩,“那琉璃盏价值千金!她一条贱命赔得起吗?”

“价值千金?”苏念初微微挑眉,目光扫向地上那堆七彩碎片,“不知秦姑娘这套琉璃盏,购入价几何?经由哪家商行?可有官府核发的契税凭证?”

她看向一旁脸色早已惨白的采办管事:“张管事,你来说说?”

那张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秦桑再迟钝,也看出事情不对劲了,她猛地看向张管事:“怎么回事?你说!”

“是……是……”张管事抖如筛糠,“是小的……挪用了购置城西田庄的五千两银子……从……从黑市买的……”

“五千两?!”秦桑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把钱放在眼里,却也知这不是小数目。

周围一片哗然!

挪用五千两公中款项,这已是足够送官究治的大罪!

就在这时,一个冷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回事?”

南宫烨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院门口,面色沉冷地看着这场闹剧。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幕僚,显然是有正事商议,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第八章 离心

见到南宫烨,秦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圈一红,委屈地扑了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南宫大哥!你要为我做主啊!苏姐姐她……她故意带人来闹事,还纵容下人打碎了你送我的琉璃盏!”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张管事挪用公款之事,只将矛头指向苏念初。

南宫烨的目光越过她,先是落在那瘫软在地、哭泣不止的青禾身上,又扫过跪地发抖的张管事,最后,定格在站在场中、神色平静无波的苏念初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烨儿,”林氏不知何时也闻讯赶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张管事挪用五千两巨款之事,至于秦桑要打死丫鬟和苏念初出面阻止,则一语带过。

南宫烨听完,脸色愈发沉冷。他看向那抖成一团的张管事,眼神锐利如刀:“拖下去,查清账目,若属实,按家规处置,追回赃款,连同家眷,一并发卖!”

“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啊!”张管事凄厉的求饶声很快被拖远。

处置了张管事,南宫烨的目光才再次转向苏念初和秦桑。

秦桑依旧扯着他的衣袖,小声抽噎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苏念初却只是微微福了一礼:“既然世子爷回来了,此事自有公断,念初告退。”

她竟是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南宫烨开口叫住她。

苏念初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南宫烨看着她那挺直而疏离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他沉声道:“府中之事,既已交由秦桑打理,你便不必再过问。今日之事,她虽有处置不当之处,但你带人擅闯前院,也有失体统。”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苏念初的心底。

不必再过问。

有失体统。

原来,在她阻止了一场可能的人命官司,揭发了一桩贪墨丑闻之后,得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缓缓转过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遮掩地,迎上南宫烨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和隐忍,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平静。

“世子爷教训的是。”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是念初多事了。日后,府中便是闹得天翻地覆,也与念初再无干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紧挨着南宫烨站立的秦桑,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只盼秦姑娘日后行事,多思量些侯府的‘体统’二字。毕竟,这侯府的门楣,经不起几次这般‘热闹’。”

说完,她再次屈膝一礼,不再看任何人,带着云舒,决然离去。

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南宫烨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最后那个眼神,那片荒芜的平静,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头很不舒服。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在他印象里,她永远是温婉的、顺从的、安静的,甚至有些……无趣。像一幅颜色淡雅、笔触工整的仕女图,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可方才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幅仕女图背后,隐藏着的、棱角分明的傲骨。

“南宫大哥……”秦桑见他一直望着苏念初离开的方向,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摇了摇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我不好,我没管好下人,还惹得苏姐姐生气……你,你不会怪我吧?”

南宫烨收回目光,看向身旁梨花带雨的秦桑,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更甚。他抽回自己的手臂,语气有些淡:“日后行事,多问问母亲,或者府里的老人。侯府不比江湖,规矩多些。”

秦桑脸上的表情一僵,讷讷地应了声:“是,桑儿知道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张管事被严惩,贪墨的银子追回大半。青禾小丫鬟侥幸捡回一条命,被家人接了回去休养。秦桑经过此事,气焰稍敛,行事也谨慎了些,但府中的管理依旧混乱,下人们怨气未平。

而苏念初,自那日后,便彻底闭门不出。连每日给林氏的请安,也托词身子不适,免了。只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寿安堂陪伴老太君。

她与南宫烨,本就稀薄如纸的夫妻情分,经过此事,似乎彻底断裂了。

南宫烨依旧忙碌,朝中事务,军中旧部应酬,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他偶尔会去听雪轩,听秦桑说些江湖趣闻,或是看她练剑,但次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减少。

他有时会路过锦兰苑,看到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居住。只有偶尔随风飘出的、断续的琴声,证明着里面那个女人的存在。

那琴声,不再是往日的平和温婉,而是带着一股萧索、寂寥,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他站在院外,听着那琴声,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眉头深锁。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那个名义上的妻子了。

未完待续

来源:阎紫曦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