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写完这行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伏在案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寝衣。
下篇
我盯着那朵“血花”,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我重新蘸了墨,在那片血色旁,缓缓写下:
「愿君岁岁年年,不再见我。」
字迹因虚弱而有些歪斜,却被那抹猩红衬得惊心动魄。
写完这行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伏在案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寝衣。
第九章 旧画成灰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趁着精神稍好的间隙,我让哑婆将床底一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子拖了出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厚厚一叠画卷。
这些都是我这三年来,偷偷画的。
画的是同一个人——西门烬。
有他晨起练剑时,剑光如龙的矫健身影;有他伏案疾书时,微蹙眉心的专注侧颜;有他立于廊下,负手望雪时的孤寂背影;甚至还有极少数几次,他因军务顺利而微微扬起的唇角……
每一幅画,都倾注了我当时小心翼翼、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与注视。
从什么时候开始画下的第一笔,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在那场春日宴之前,在我还只是个偷偷仰慕着姐姐未婚夫的卑微庶女时,就已深种的情根。
这隐秘的爱恋,伴随着巨大的负罪感,在姐姐死后,更是成了我无法承受的枷锁。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将那些无法言说、也不能言说的心事,默默封存在笔墨丹青之间。
如今,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让哑婆将火盆端到院中。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
我抱着那叠画卷,一步步走到院中。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我蹲下身,将画卷一幅幅,投入燃烧得正旺的火盆中。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宣纸,迅速蔓延,将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吞噬、扭曲,最终化为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升腾,飘散在风雪里。
火光映在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看着那些承载了我所有青春爱恋与卑微希冀的画像,在火焰中化为乌有,心中竟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
就这样吧。
烧干净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十章 风雪惊门
最后一幅画,是去年除夕守岁时,我凭记忆画的。画上的西门烬穿着墨色常服,靠在暖阁的软榻上小憩,眉眼间难得的带着一丝疲惫与柔和。那夜,他破天荒地允许我留在外间伺候,虽然一整晚,他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将这幅画,也投入了火中。
火焰猛地窜高,发出噼啪的轻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侍女带着哭腔的、变了调的惊呼:「将军!将军!不好了!夫人她……夫人她在烧东西,奴婢瞧着……瞧着怕是不好了!」
我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院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道玄色的身影,携着满身风雪与凛冽的寒气,如同失控的猛兽,闯了进来。
是西门烬。
他大约是刚从外面回来,墨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花,发梢眉宇间也带着未化的雪屑。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与震怒,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蹲在火盆边的我,以及盆中那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点火光。
「林晚意!你在做什么!」
他的怒吼声,几乎要震落枝头的积雪。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带着一股冰冷的旋风,伸手似乎想要抓住我,或者打翻那火盆。
然而,他的动作,在我抬起眼看向他时,猛地僵住。
我的眼神,大概是真的空洞得可怕吧。
火盆里,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光芒,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只余下一盆尚带着余温的、漆黑的灰烬。
还有几片未被燃尽的碎纸边缘,蜷曲着,冒着最后的青烟。
风雪更急了,卷起盆中的灰烬,打着旋儿,飘向灰蒙蒙的天空。
第十一章 最后一盏
西门烬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我,又看看那一盆灰烬,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困兽。他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怒意,有难以置信的惊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你……你烧了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力气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风雪染白的鬓角,看着他因惊怒而紧抿的薄唇,看着他那双曾让我痴迷、也让我绝望的深邃眼眸。
意识开始模糊,周遭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纱。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扯动嘴角,想给他一个笑容,却不知是否成功。
声音轻得像叹息,破碎在风里:
「西门哥哥……」
这个久违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称呼,让西门烬浑身猛地一震,瞳孔骤缩。
「今年……我就不陪你守岁了……」
话音落下,我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
身子一软,眼前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最后的感觉,是向前倾倒时,似乎撞入了一个带着冰冷寒气、却异常坚实的怀抱。
还有一声仿佛撕裂胸腔般的、绝望的嘶吼:
「林晚意——!」
可惜,我已经听不真切了。
第十二章 空余灰烬
西门烬接住了那具轻得不可思议、冰冷得毫无生气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却只感受到一片浸入骨髓的寒意。
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如雪,唇边却残留着一抹未干的血迹,刺目惊心。曾经清亮如星子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再无丝毫神采。
那么安静,安静得可怕。
仿佛这三年间,那个无论他如何冷待、斥责、羞辱,都默默承受,偶尔抬眼看他时,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微弱光亮的女子,从未存在过。
「夫人!」随后赶来的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发抖。
管家和几个心腹侍卫也闻讯赶到院门口,看到院中的情形,皆是大惊失色,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西门烬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怀中之人脸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地上那个火盆。
盆中余烬未冷,几片焦黑的纸片边缘,隐约可见残存的墨迹线条,勾勒出熟悉的衣角……是他去年除夕穿的那件墨色常服……
他猛地想起,去年守岁夜,他在外间暖阁小憩,醒来时,看到她端着早已冷透的茶水,安静地守在外间门口,冻得嘴唇发紫。他当时心中烦躁,只觉得她碍眼,斥了一句:「滚出去。」
她便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
原来……她那时是在偷偷画他?
那这满盆的灰烬……难道都是……
一个从未有过的、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脑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不敢深想。
只觉得心口某处,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尖锐至极的绞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弯腰,将林晚意打横抱起。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手臂又是一颤。
「传太医!把所有太医都给本将军找来!!」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抱着怀里冰冷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屋内,脚步慌乱得险些被门槛绊倒。
风雪依旧,无情地席卷着院落,将火盆中最后一点余温也彻底吹散。
空余满地灰烬,与一院死寂。
第十三章 医者摇头
太医院的院判和几位资深太医,是被西门烬的亲兵用刀架着脖子、连拖带拽地“请”到将军府的。
一路上风雪交加,到了将军府,几位老太医已是气喘吁吁,官帽歪斜,狼狈不堪。
但当他们看到榻上林晚意的模样时,所有的抱怨和惊恐都化为了凝重与无奈。
脉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气息若有若无,面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唇瓣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
几位太医轮流上前诊脉,又查看了瞳孔、舌苔,彼此交换着眼神,皆是摇头叹息。
最后,院判硬着头皮,走到一直如同雕塑般伫立在床前、浑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西门烬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将军……请、请节哀……夫人她……忧思郁结,五脏俱损,早已耗空了根本……如今已是……灯枯油尽,药石无灵了……」
「放屁!」西门烬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野兽,一把揪住院判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救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救不活她,我让你们太医院所有人给她陪葬!」
院判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将军……将军饶命啊!非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夫人病入膏肓,生机已绝,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也回天乏术了啊!」
其他太医也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
「将军,夫人脉象已散,强留无益啊!」
「将军息怒……」
西门烬看着眼前这群磕头求饶的太医,再看看榻上毫无声息的林晚意,揪着院判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
院判瘫软在地,大口喘气。
西门烬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药石无灵……灯枯油尽……
这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晚意脸上。
是因为那封和离书?是因为他带回了苏清月?还是因为……这三年,他日复一日的苛待与冷漠?
忧思郁结,五脏俱损……
原来,他口中的“赎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催命的刀。
第十四章 残笺遗言
「将军,」一个细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那个伺候林晚意的哑婆的孙女,一个小丫鬟,她手里捧着一张折叠的笺纸,怯生生地道,「这是在……在夫人书案上发现的,压在砚台下……」
西门烬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张纸。
他几步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将笺纸夺了过来。
入手微沉,纸质细腻,是上好的浣花笺。
他颤抖着手,将笺纸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笺纸中央,那一片已经干涸发暗、却依旧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绝望的红梅。
血迹旁,是一行清秀却因虚弱而显得歪斜的字迹:
「愿君岁岁年年,不再见我。」
墨色与血色交织,构成了一幅凄艳绝伦、又无比刺目的画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
愿君岁岁年年,不再见我……
不再见我……
原来,她最后的心愿,竟是这个。
不是解释,不是乞怜,甚至不是怨恨。
只是……不再见他。
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兑现了他当初“用一辈子赎罪”的誓言。只是这一辈子,太短,短到只剩下这一纸染血的红笺,和一句永不再见的祈愿。
西门烬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想起她递上和离书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原来那不是赌气,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心死之后的释然。
他想起她咳血时,默默擦去痕迹,从不声张。
他想起这三年,她跪着为他穿靴时低垂的脖颈,为他“心上人”煎药时专注的侧影,擦拭姐姐画像时小心翼翼的模样……
无数个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汇聚成她日渐苍白消瘦的脸庞,和最后那声破碎的「西门哥哥」。
「啊——!」
他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墙壁上!
坚硬的青砖墙面,瞬间留下了一个沾血的凹痕。
第十五章 雪葬芳魂
林晚意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在她咳血染笺、焚烧画像的第三日黄昏,气息彻底断绝。
将军府挂起了白幡,比三年前那场诡异的婚礼时,更像一场真正的丧事。
消息传出,京城哗然。
有人说,林晚意是受不了西门将军带回了酷似其姐的苏姑娘,郁郁而终。
有人说,她是被西门将军常年苛待,积郁成疾,活活熬死的。
也有人说,她是赎清了罪孽,自行了断,去了地下向嫡姐请罪。
众说纷纭,但无人能否认,那个在将军府沉寂了三年的、不起眼的将军夫人,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让所有人记住了她的离去。
西门烬没有将她葬入西门家的祖坟,也没有依规矩送回林家。
他亲自抱着她那具轻飘飘的、以冰镇住的棺椁,踏着没过脚踝的深雪,登上了京郊一处可以俯瞰全城的山岗。那里,早已挖好了一个墓穴。
没有盛大的葬礼,没有繁琐的仪式。
只有一口薄棺,一抔黄土,一块光秃秃的、未刻一字的花岗岩墓碑。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将新坟覆盖,与周围的山峦融为一体,洁白无瑕,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悔恨与罪孽,都深深掩埋。
西门烬独自站在坟前,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如同一个雪人。
他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明,雪停风住。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苏清月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他身边,为他遮去头顶的落雪,柔声劝道:「将军,节哀顺变吧。夫人……她或许,是解脱了。」
西门烬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座无字的孤坟。
解脱?
是啊,她解脱了。
从那令人窒息的爱与罪中,彻底解脱。
那他自己呢?
他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风雪里,留在了无尽的悔恨与虚空之中。
第十六章 蛛丝马迹
林晚意下葬后,西门烬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三日未曾出门。
他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只是对着满墙林朝颜的画像,以及……书案上那张染血的浣花笺发呆。
「愿君岁岁年年,不再见我。」
这十个字,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与她有关的点点滴滴。
想起初嫁时,她眼中偶尔闪过的、被他刻意忽略的怯懦与希冀。
想起他醉酒后,她默默守在门外,被他斥骂滚开时,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想起她手上那道因画像而留下的鞭痕,她当时咬紧下唇,一声不吭的模样。
想起去年他感染风寒,她不顾禁令,深夜端着熬好的药跪在房外,冻得浑身冰凉……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模糊的记忆,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猛地站起身,疯了一般开始翻箱倒柜。
他翻遍了书房里所有可能与她有关的东西。终于,在一个堆放杂物的旧箱笼最底层,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以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
他心跳骤然加速,颤抖着手将油布打开。
里面是一本蓝皮封面的、略显陈旧的册子。封面上空无一字。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清秀熟悉的字迹,记录着一些琐碎的日常,却看得他瞳孔骤缩——
「腊月初七,大雪。他今日归家很晚,大氅上沾了雪,脸色疲惫。我煮了姜茶,让侍女送去,不知他喝了没有。希望莫要染了风寒。」
「三月十五,晴。柳姑娘今日气色好些了,药也喝得比往日多。他来看柳姑娘,在院外站了片刻,未曾进来。我躲在廊柱后,偷偷看了他一眼。」
「除夕夜,雪。他靠在暖阁睡着了,眉宇间难得平和。我偷偷画了下来,希望他岁岁安康。」
……
一页页翻下去,全是这样琐碎而卑微的记录。没有怨恨,没有指责,只有小心翼翼的关心,和深藏心底、不敢表露分毫的爱恋。
直到最后一页,墨迹尚新,是她在病中勉强写下的,字迹已有些歪斜:
「近日咳得愈发厉害,见了红,恐时日无多。也好,于我而言,或是解脱。只是……终究未能亲口告诉他,马车失控那日,姐姐推开我,是为救我,我伸手想拉她,却只抓住她一片撕裂的衣袖……他,终究是不信的。罢了,都不重要了。若有来生,只愿……不再相见。」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西门烬怔怔地抬手,摸到自己脸上冰凉的湿意。
他……哭了?
为这个他恨了三年、折磨了三年的女子。
第十七章 撕裂的真相
「不再相见」……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心愿。
不是因为赌气,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累了,绝望了,对他,也对这荒唐而残酷的命运,彻底死心了。
西门烬死死攥着那本日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日记本粗糙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马车失控那日……他只看到朝颜摔下悬崖,只听到旁人指证林晚意松了手,只看到她苍白慌乱、百口莫辩的脸。
他从未……从未真正给过她解释的机会。
或者说,他内心深处,早已认定了她的罪,根本不愿去听任何可能颠覆这个结论的真相。
因为朝颜的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罪责。而林晚意,这个一直默默恋慕他、身份卑微的庶女,便是最合适的“罪人”。
他用恨意来掩盖失去朝颜的痛苦,用折磨她来宣泄内心的愤怒与无力。
却从未想过,那个被他钉在耻辱柱上的女子,承受着怎样的冤屈与煎熬。
「啊——!」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猛地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笔墨纸砚、公文奏折,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悔恨与绝望所吞噬。
他恨!
恨自己的盲目!恨自己的偏听偏信!恨自己的冷酷无情!
这三年,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他口口声声要她赎罪,可真正的罪人,分明是他自己!
是他,亲手扼杀了那个曾经对他怀有卑微爱恋的女子!是他,用冷漠和憎恨,将她一步步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晚意……林晚意……」
他一遍遍咀嚼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口的剧痛就加深一分。
可惜,无论他如何呼唤,那个会偷偷画他、会为他煮姜茶、会因他一个眼神而欢喜或伤心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十八章 烬风永寂
西门烬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胡话连篇,时而喊着「朝颜」,时而又痛苦地呓语「晚意……对不起……」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是急痛攻心,郁结于内,药石只能医身,难医心病。
苏清月每日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料,温柔小意,试图安抚他。
但每当她靠近,西门烬在昏沉中闻到那与林朝颜相似的冷梅香,便会下意识地蹙眉,甚至挥手推开她,喃喃道:「不是……你不是她……走开……」
这个“她”,不知指的是林朝颜,还是……林晚意。
苏清月脸色煞白,最终黯然退出了房间。
病中,西门烬下令,撤下了书房中所有林朝颜的画像,封存入库。
那座一直为林朝颜保留、苏清月曾短暂居住过的“朝颜阁”,也被彻底锁闭,任何人不得再入。
病愈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依旧是那个威严冷峻的骠骑将军,处理军务,上朝议事,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却多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沉郁与寂寥。
他不再流连后院,对主动示好的苏清月,也只是客气体贴,却透着疏离。不久后,他便为苏清月寻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赠以厚嫁,将她风风光光地送出了将军府。
柳依依也被妥善安置,送去了京郊的别庄养老。
将军府,彻底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林晚意生前居住的那个偏院,西门烬下令保持原样,每日派人打扫,却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
他偶尔会独自一人,在那空旷冷清的院子里,一站就是很久。
看着那扇她曾咳血染笺的窗户,看着那个她焚烧画像的火盆留下的痕迹,看着院落中岁岁枯荣的草木。
风雪依旧,年年如期而至。
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在风雪中默默等待,为他捧上一盏或许并不合时宜的热茶。
也再不会有人,在除夕守岁夜,偷偷画下他疲惫的睡颜,祈愿他岁岁安康。
「愿君岁岁年年,不再见我。」
她的愿望,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实现了。
往后的岁岁年年,他的世界里,真的再也不会有她。
只剩下他一人,伴着无尽风雪,守着满室空寂,和一座无字的孤坟。
第十九章 孤坟絮语
又是一年除夕。
京城内外,爆竹声声,烟火绚烂,家家户户团聚守岁,满是欢声笑语。
西门烬拒绝了所有宴请,独自一人,策马出了城。
踏着没过马蹄的深雪,他再次登上了那座可以俯瞰全城的山岗。
林晚意的坟前,依旧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那块无字的墓碑,在雪色中更显孤寂苍凉。
他在坟前坐下,玄色的大氅铺散在雪地里,如同栖息的黑鹰。
没有带香烛纸钱,只带了一壶酒,两只酒杯。
他斟满一杯,缓缓洒在坟前。
然后又斟满另一杯,握在手中,却没有喝。冰冷的酒液,很快在寒风中失去了温度。
「又是一年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融在风雪里,几不可闻。
「城里很热闹,比我们……成婚那日,热闹多了。」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沉默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那本日记……我看到了。」
「对不起……」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压在心头三年,如今终于说出口,却已无人能听。
「马车的事……我信你。」他闭上眼,任由雪花落在眼睫上,化作冰冷的水珠,「是我……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挽回。
「晚意,」他唤出这个名字,心口依旧撕裂般地疼,「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解释?道歉?忏悔?
还有什么意义?
她听不到了。
她留给他的,只有那一纸染血的红笺,和一座无言的孤坟。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静静地坐在风雪里,陪着这座冰冷的坟墓,直到新年的第一缕曙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映出一片凄迷的亮色。
他站起身,拂去大氅上的积雪,最后看了一眼那无字的墓碑,转身,一步步走下山岗。
玄色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孤独的黑点。
唯有风过山岗,卷起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如同谁人低低的、永无止境的絮语。
第二十章 泪染红笺(终)
春去秋来,光阴流转。
将军府的书房里,依旧保留着林晚意留下的那张染血浣花笺。
西门烬将它装裱了起来,放在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偶尔会打开来看。
每一次看,心口那早已结痂的伤疤,都会重新撕裂,渗出鲜血。
「愿君岁岁年年,不再见我。」
字字诛心。
他终究没有遵循她的“愿望”。
每年的除夕,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出城,去那座孤坟前,坐上一夜。不带随从,不言语,只是陪着。
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些什么。
朝堂之上,他依旧是那个战功赫赫、权势煊赫的西门将军。圣眷优渥,赏赐不断。甚至有朝中重臣,主动想要将爱女许配给他,皆被他以「亡妻情深,不忍再娶」为由,婉言谢绝。
久而久之,京城皆知,骠骑将军西门烬,对其早逝的夫人林氏情深义重,念念不忘。
无人知晓,那所谓的“情深义重”背后,是怎样一段充斥着误解、伤害与悔恨的过往,又是怎样一种求而不得、永失所爱的痛楚。
又是一个风雪夜。
西门烬处理完军务,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留在书房。
窗外北风呼啸,雪花敲打着窗棂,与多年前她离去的那一夜,何其相似。
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染血的红笺,静静躺在明黄色的锦缎上,血迹已变成暗褐色,字迹却依旧清晰。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行字。指尖传来的,只有纸张的冰冷与粗糙。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恰好落在那个「见」字上,缓缓晕开,与旁边那抹暗沉的血迹,几乎融为一体。
他怔住。
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润。
原来,他还会流泪。
为那个早已湮没在岁月风雪里的女子。
为那段被他亲手葬送的、卑微而沉默的爱恋。
为这往后余生,再也无法摆脱的、刻骨的孤独与悔恨。
泪痕沾染了红笺,如同在旧日的伤口上,又添了一道新的、永不愈合的伤。
窗外,风雪正急。
又是一年将尽。
他伴风雪,又一年。
而她,早已在岁岁年年的祈愿中,化作了风雪本身,无处不在,却也……触不可及。
来源:一品姑苏城
